第二十六章 遲暮（下）
第二十六章遲暮（下）
「西征！」
「西征！」
「踏平朝鮮，飲馬鴨綠江！」
「朝鮮不自量力，挑釁我國，在下願提兵為關白分憂！」
「在下願舉封地之力，為踏平朝鮮！」
……
剎那間，四下里吶喊聲響成了一片。特別是那些暗中參與了小西行長與石田三成密謀的諸侯，一個個叫嚷得格外賣力。
「我說的是，飲馬北京，踏平大明！」豐臣秀吉冷冷一笑，再度舉起了手中倭刀，「而不是區區一個朝鮮。上次出兵太少，我軍才被大明所欺。此番，我決定出兵六十萬！按諸位的歲入比例，分攤出兵數量！如果不夠，就繼續徵兵，直到將大明納入日本版圖！！」
「西征，西征！」
「西征，西征！」
……
吶喊聲再度響起，卻比上一輪弱了許多。小早川隆景和毛利輝元兩個的胳膊耷拉了下來，揮舞得有氣無力。德川家康和伊達政宗等人，則乾脆閉上了嘴巴，默不作聲。
「關白，在下願戴罪立功，領麾下所有兵馬，為大軍先鋒！」小西行長忽然站了起來，拔出腰間倭刀，一刀割破了自己掌心。
他的動作實在太快，周圍所有人都來不及反應。待大夥發現他並非準備行刺，他已經將血淋淋的手掌舉上了半空，「請關白准許在下，以武士的身份戰死沙場！」
「關白，在下願意與小西攝津守同往！」
「關白，在下願意持刀披甲，為大軍先導！」
彷彿是受到了小西行長的感召，黑田長政、島津義弘兩人互相看了看，也各自上前半步，拔刀割掌請纓。
「三位忠勇可嘉！」豐臣秀吉笑了笑，低聲誇讚。卻不肯立刻答應三人的請戰要求，只是將目光緩緩轉向了毛利輝元。
歲入一百二十萬石的毛利輝元心中打了個哆嗦，只好硬著頭皮請戰，「關白，在下願意提麾下將士，渡海西征，與明軍再戰沙場！」
「在下，在下早上次就不服氣，只是以大局為重，才沒催著關白早日出兵！」知道下一個就輪到自己，站在毛利輝元身邊的小早川隆景，也趕緊主動表態。
「在下，在下也願意提麾下所有兵馬，供關白驅策！」見毛利輝元和小早川隆景兩人已經屈服，伊達政宗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胳膊擰不過大腿，只好大聲請纓。
「在下，在下願意為關白而戰！」
「在下願意駕船西征……」
「在下……」
其他諸侯陸續開口，誰也不敢讓豐臣秀吉的目光，在自己身上稍作停留。
豐臣秀吉也不過分難為大夥，只管繼續挨個掃視眾人，直到最後，才將目光緩緩停在了德川家康臉上。
年入為二百五十五萬七千石的德川家康，當然明白自己才是豐臣秀吉的真正目標。然而，卻找不到任何盟友分擔壓力，只好也用刀在自家左手心處輕輕蹭了一下，然後舉起滴血的手掌，「在下願意盡起關東七地兵馬，為關白西征朝鮮和大明，不到北京，誓不回頭！」
「不到北京，誓不回頭！」
「不到北京，誓不回頭！」
……
小西行長帶頭，黑田長政、島津義弘等人緊隨其後，在場所有諸侯陸續扯開嗓子，大聲發誓，宛若一群餓紅了眼睛的野狼！
「嗯——」豐臣秀吉滿意的點頭，隨即，將刀刃轉向左手，迅速割破掌心。讓自己滴血的手掌，與諸侯們的手掌挨個相擊。「諸君努力，我在京都等諸君的喜訊。踏平朝鮮和大明之後，所得土地，百姓和戰利品，按出兵多少分配。豐臣氏不取一分一豪！」
「踏平朝鮮，踏平大明！」
「踏平朝鮮，踏平大明！」
……
眾諸侯聞聽，叫嚷得越發瘋狂。卻誰都沒注意到，就在將手臂舉起的剎那，豐臣秀吉的身體忽然顫抖了一下，同時還有一股疲憊和無奈，悄悄地滑過了他的眼角。
跟小西行長暗中勾結的，不僅僅是石田三成一個。剛才對小西行長喊打喊殺的那些人，也未必與此事無關。作為從底層一路爬上關白之位的老狐狸，豐臣秀吉能清楚地猜到，此事幕後還藏着多少貓膩，多少利益輸送。
然而，他都不想去追究，也沒又勇氣去刨根究底了。他必須趁著自己還能鎮住群雄之前，將幾個潛在威脅，儘可能地削弱。如德川家康，如毛利輝元，如伊達政宗……
接下來對大明的戰爭，因為準備更為充分，結果可能會比上次好一些，但是，豐臣秀吉絕不敢保證，自己有生之年，能看到日本國的戰旗插上北京城頭。
他太老了，也太疲倦了，就像一隻蠟燭，已經燃到了最後一小截，或許用不了太久，就要油盡燈枯。
最後這段時間，也許是三年，也許是五年、八年，但絕對不足以支撐到日本吞併一個比自身大了足足三十倍的國家。但那又有什麼關係呢？只要儘可能地將德川家康，毛利輝元，伊達政宗等人的實力消耗掉，他的兒子秀賴，就能在石田三成的輔佐下，安穩地成長為下一任關白，繼承他的遺志。
當豐臣秀賴成年之後，面對的，將是一個政令暢通無阻，且兵強馬壯的日本。屆時，第三次揮師西征，就能將他的野望最終變成現實！
想到日本最終將在自己的子孫帶領下，從海島走上陸地。想到先賢持續做了九百餘年的美夢，最終還會因為自己而兌現。豐臣秀吉的心臟，忽然又開始有力跳動，一如四十年前，他剛剛披上竹甲，成為織田家的一名足輕。
那時候，他什麼都沒有，除了熱血、勇氣和時間。
如今，他沒有多少時間了，但勇氣仍在，血仍未冷！
「關白，已經將明國使者軟禁在館驛中了。只要您一聲令下，可以隨時取了他們的頭顱祭旗！」加藤清正匆匆自門外走入，在豐臣秀吉的面前躬身交令。
「什麼？」豐臣秀吉的心神，迅速被從回憶之中拉到了現實世界，楞了楞，隨即大聲調兵遣將，「加藤君，你來的正好，此番西征，就由你做前軍總大將。六十萬大軍無法同時渡海，你先率本部兵馬，趕往釜山。然後將駐紮在釜山的所有人馬整編前軍，無論其原本是誰的屬下，連其主將一道，盡歸你調遣！」
「是！在下一定不辜負關白期待！」加藤清正喜出望外，立刻躬身領命。
豐臣秀吉對他嘉許地點頭，隨即目光越過人群，落到了縮在門口，始終大氣都沒怎麼敢出的宗義智頭上，「對馬守，你負責組織海船，運送糧草和兵馬。」
「遵命！」不久前剛剛在海上損失慘重的宗義智不敢拒絕，硬著頭皮上前接令。
「在此之前，你先派船，將明國使者全都送回去！記住，一定要保證他們毫髮無傷地抵達朝鮮！」豐臣秀吉忽然笑了笑，嘴角下撇，蒼老的臉上寫滿了陰險。
「關白您……」宗義智又被嚇了一跳，兩隻眼睛瞬間瞪了個滾圓。
按照他對豐臣秀吉性格的了解，即便不殺了明國的使者祭旗，也絕不會讓那些人落到一個好下場。而現在，豐臣秀吉居然大度地決定，將明國使者送走，並且不准他沿途中製造事故加害，實在太令人難以置信！
「我不殺他們，無論他們做了什麼！」早就料到宗義智不會理解自己的良苦用心，豐臣秀吉搖頭冷笑，「他們有本事，就繼續騙，騙得大明皇帝毫無覺察才好。我軍剛好從容佈置，殺他一個血流成河！」
「關白英明！」剎那間，讚頌聲響徹大堂，震得屋頂簌簌土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