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二十一.吳

第23章 二十一.吳

二十一.吳

「衛生部再次強調,截至今日,並無新發現人傳人疾病。請各位公民不要恐慌。警方已控制住謠言散播者,散播謠言必將受到法律的懲處……「

「啪。」

電腦屏幕驟然熄滅。吳點上一根煙,低聲呼喚道:「小李?」

「吳先生?」

「姜煜行現在在幹什麼?」

「嗯……」一位年輕小伙走進房間,翻了翻記事本,「姜總統現在應該在午休。」

「好的。」吳吐出一口煙霧,抓起桌邊的電話。

「吳先生,姜總統在睡覺現在打擾——」

小夥子剛出生,就看見吳那鷹隼般銳利的雙眼盯着他,只得閉上嘴,悻悻退到一旁。

「喂?」

「老薑,今天新聞稿怎麼回事?」

「什麼事?」

「他媽宣傳部這群人在幹什麼你會不知道?兩個多月了,這樣控制新聞他媽遲早要出事!」

「老吳你別這麼大火氣。」電話對面,那人的語氣不疾不徐,「娛樂場所基本關閉。問題不會大,控制恐慌就可。而且這事兒也不是完全由我定的,我一個人定不了這些事情。既然你提出來了,我會讓宣傳部那邊修改的。」

「控制不住就不要壓着了。」

「什麼意思?」

「用抗疫來激勵民眾?」對面的聲音提高了幾分,「哈哈,不愧是老吳你。我到時候就去和宣傳部交代一下。」

吳的臉色緩和了些,重新坐回皮椅上,之前的漢語也切回了通用語:「希望如此。但把最後控制謠言者的內容去掉。遏制恐慌我沒意見,但隨便抓人是會出事的。另外,還有一件事。那幾位人質的信件,沒有必要打開審核,派幾個人關注一下寫信的對象就行。我在外交部也掛着職,應該有這個權力。」

「可以,這我不反對。」

「對,還有一件事。」吳看了看小李,年輕人心領神會,退出了房間,帶上房門。

吳看着關上的房門,用漢語道:「我們派去南極的人太少了。」

「少?原先的設備都在,一旦啟動,那些機器都是廢的。五千人,足夠了。」

「我感覺有點不安。」

「你看着辦。」

「最後,我需要了解這次疫情的病理性專家。」

「你要這些人做什麼?」

「解決你一直擔心的『死地』問題。」

「解決?那地方擱了十幾年了,咱們一點辦法沒有,能怎麼解決?」

「我給過你軍方的『空』項目初步資料。這次行動將是那個項目的首次試驗具體內容,我無法告知。」

「連我都不能告訴?」姜的語氣中出現一絲玩味。

「這是絕密等級,而且,整體規劃是你批准並全權交由我負責的。該計劃的行動規劃我可以告訴自己人,但具體方案……抱歉。」

「啊,行吧。」姜的語氣愈發奇怪,「會給你人的。」

姜掛斷了電話。

吳把聽筒扔在桌面,半倚著椅背,姜那張臉在面前浮現。之前一直沒能感覺到,但現在發現,這個老朋友變了太多。

他們曾是同學,從初中到大學。也是腳下這座擁有千年歷史,百年作為大陸乃至世界中心的城市的孩子。他們見證了這座古都從腦域時代的華麗到如今簡約古樸的蛻變,而這一切全都由他們共同締造。而吳自己是姜身邊最可靠的戰友,從軍事到外交。他們在黃昏伊始的衰敗中集結人馬。演講、邀請、聲明、威脅、恐嚇,以一切手段,一同在亂局中締造秩序。吳殺伐果決的鐵腕,江進退自如的講話,一個威懾,一個邀請,這座城市乃至這個國家迅速從混亂中獲得秩序。臨時政府的訊息,在除去信箋幾乎失去所有通信手段的時期,僅一周就傳遍世界。也為今後機械聯邦政府的建立埋下伏種子。

他們深知對那無數依賴了數十年腦芯和腦域,只靠接受信息和建議而生活,早已不會「自己走」而寄希望於別人「帶我走」的人類,恐嚇是有效的手段,聲明是威嚴的旗幟。他們宣傳「神」的害處,宣傳腦芯和腦域剝奪人的思考能力,以推翻偉大來讓自己變得偉大。他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事實,以嚴謹而不失力度的講話獲得支持;他們維持相對的公平,讓資產流動,卻不讓人失去生活最低的保障;他們鼓勵人們工作和生活,鼓勵人們向政府積極建言獻策。在腦域時代的享受與滿足和黃昏初期的貧窮飢餓的落差之下,順理成章地削減物慾——在批判諸神和腦域的風潮下這種政策再合適不過,必然是民心所向。這裏並無暴力的思想通知,只是公開聽取,默默篩選和改造,再公開採納。

聯邦的對峙與威脅切中吳的心意。新生的國家若非生於戰爭,就必定需要對外的戰爭來鞏固,昭示自己的降生。這是亘古不變的定律。以戰爭未契機,一切華麗的附庸得到去除,只剩必須。以戰爭為契機,以服務國家與集體為本,姜讓它成為了這個國家的基石。

而作為「以AI控制人類思想」為立足點來宣傳的國度,這裏從來不禁止每個人發表自己的觀點。鼓勵多樣的思想,並在民間傳播之前由國家公開,給予鼓勵——物質與名望。當每個人都擁有自己的觀點,就不再有某一個觀點能獲得太多的支持;思想百花齊放,更易歸而於一。所以大多數建議並不會被採納,但提出者已經得到他們想要的;而對那些真正能引起民眾共鳴的思想的提出者——那些人屈指可數——就讓他們進入政壇,吸納、同化。每個人都認為自己擁有思想的自由,就和在神靈的光輝下,認定自己擁有自由一樣。

一切井然有序。聯邦如同一台巨大的機器,以它的運行規則發出轟鳴。個人的聲音是潤滑油,讓運轉更加順暢,而不會改變規則。

但,隨着堅冰的熔化,聯邦間的局勢似乎緩和下來。有什麼正滲入這台機器,就像在溫潤的空氣中,機械更易鏽蝕。

而在戰爭的威脅褪去后,姜與自己之間,似乎產生無可彌補的裂隙。

時代變了。

時代變了?

恐慌忽然襲上他的心頭。他害怕在這溫潤的空氣下隱藏着什麼。不是動亂與戰爭本身,而是發生在這個時期的動亂與戰爭。

也許只有一個人可以不受影響。

他沉思著,撥通了另一個號碼。

「吳?」

「是我。」吳深吸一口氣,似乎之前的擔憂都在聽見那聲音的剎那沉澱,「你還在黎明號上?」

「當然。你要是想來看我就免了吧。什麼事?」

「我知道你掌握的秘密比誰都多,我也知道你的絕對中立。我只是想告訴你,如果這架飛機哪一天飛不成了,你可以來找我。」

「怎麼?讓我猜猜……是不是老薑?」

「呵。你猜的總是那麼准。」

「現在正是破冰之際,大家都只是想要趁機提高自己的威信罷了。你主要管軍方那邊,地位當然會下降。而他……」對方頓了頓,沒有往下說,「至少沒什麼可擔心的。」

從語氣中,吳聽不出對方是否另有什麼意味,抑或只是字面意義。」

「他死了。安樂。」

短暫的沉默后,對方輕笑了一聲:「呵,這對他來說,是最好的結局。」

「那……你呢?就這樣在黎明號上耗去一生?」

「若死在這裏,對我來說也是最好的結局。」

簡單的寒暄,電話切斷。吳長嘆一口氣。年輕時他一直不解機長的選擇,認為一生在冰冷的金屬艙中度過,是浪費年華與生命,遠不如他在在戰場上運籌帷幄,叱吒風雲。可如今想起老師,想起一點點變得陌生的姜,心中倒羨慕起他來。他永遠帶着一種沉着與處變不驚,似乎除了這架飛機本身,其它一切都與他無關。他只聽不問,說最少的話,知道最多的事;身處一切的中心,卻永遠置身事外,如同學生時代,他說自己所崇拜的隱士陶潛,「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

「為什麼你會崇拜陶淵明?」

「他創造了屬於自己的桃源。無論身在何處,都能如身在桃源。」

「可,這恐怕做不到吧。」

「若是能做到,就不需要崇拜了。」

「你終究不需要崇拜他了。你成為了他。但我也許,只能永遠陷在這世界之中了。」吳嘆息一聲,站起身,理了理衣服。

「吳先生?」

「我要出去一趟。你留在這裏。」

「是。」

不遠處就是總統府。他邁開步伐,大步流星朝那棟古式建築走去,那種多年未曾展現的軍人氣質在不經意間流露。

路邊坐着一個人,灰色長袍罩住他的臉。那人朝吳看了一眼,忽然將身前的包裹一卷,站起聲,飛快跑向遠方。一張紙從他的包裹中掉出,在微風中盤旋一陣,落在地上。

吳看了看那個背影。他追得上,卻沒有追。

他只是緩緩上前,撿起飄落的紙。

那是一張紙牌。

牌面是一輛戰車,車上坐着拿着權杖的武士。兩隻獅身人面獸拉車,一黑一白,朝向不同的方向。

灰袍背影早已消失,好像從未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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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后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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