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二十二.任務

「沙隆，我們第一次出任務，緊張嗎？」

沙隆正坐在休息區的長椅上，雙手交疊，用拇指支撐著額頭閉目養神。聽見聲音，他抬起頭，看見娜塔莎倚著基地有些潮濕的牆，雙眼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當然，畢竟是第一次。」沙隆看着全身透出興奮的娜塔莎，「你不也一樣。」

「哈，我這是興奮，沒什麼好緊張的。」

一旁，某個正在轉筆的亞裔青年忽然抬起頭，純黑的水筆在他拇指上轉過一段完美的圓弧，被反握在手中。他淡淡道：「興奮是緊張的表象。你問那個問題也是。」

「劉？你也有閑心和我們聊天了啊。」沙隆看着亞裔青年，嘴角露出些許笑意。

「也許這也是因為緊張吧。」

「嗯，緊張能使話量增加。」娜塔莎看了看劉，「那也許劉的轉筆……」

「的確。」劉有幾分認真地點了點頭，「這的確也算是一種減壓方式。」

三個人同時爆發出一陣笑聲。

「全體都有，立正！」洪亮的聲音回蕩在休息室。話音未落，所有人瞬間站起身，目光齊齊投向走來的軍官。讓人訝異的是，來的居然是項目主管，伊康瑟將軍。

在沙隆的印象中，這位將軍只在第一天訓話時出現過，之後他們的訓練都交給幾位大校和一位少將管理。

這次的任務很重要？還是只是因為這是第一次任務的緣故？沙隆心中泛起疑慮。

「這是你們的第一次任務。沒有人會想失敗吧。」黑人將軍銳利的目光掃過眾人。

「沒有，長官！」

「很好。各自調試戰機，半小時后出發。」

「是！」

整齊的回答過後，伊康瑟將軍轉身離開，而士兵們紛紛小跑着去向停機庫。

停機庫中，是清一色被稱作「蝙蝠」的K-8轟炸機。冰冷的白色燈光下，機身灰黑色的塗裝反射出冰冷的光芒。雖然離最初研發已經有二十餘年，但它強大的隱形屬性以及過人的載彈量，讓它在一線轟炸機的崗位上堅守許久。

「蝙蝠」。作為無數病毒的宿主，用它來執行這次任務，似乎再合適不過。

縱使知道機械師已經對飛機外部零件進行過檢測和更換，沙隆還是嚴格按照步驟進行二次簡單的檢查，然後進入機艙。

對於「蝙蝠」來說，載彈量的提升所付出的代價是飛行員機艙位置的縮水。沙隆的身材雖然不是小隊中最高大的那個，但也算得上魁梧。這讓機艙顯得有些擁擠。不過，這已經是極其微不足道的犧牲了。

「離出發還剩十五分鐘。」沙隆的頭盔中傳來飛行指揮的聲音。操縱桿、彈射、武器系統、通訊系統，一切正常。他將通訊切到三人小組頻道。

「劉，娜塔莎，聽到嗎？」

「聽到！」

「聽到。」

「任務都明確了吧。」

「當然。南亞，斯里蘭卡地區那塊死地。」娜塔莎答道。

「起飛前檢查過濾風系統。」沙隆再次提醒，「不想被病毒殺死，就得完全確認。」

「檢查完畢。」不久耳機重傳來回應。

「離起飛還有十分鐘。」

四周忽然安靜下來。即使發動機已經開始預熱，但帶着飛行頭盔，引擎的轟鳴聲早被屏蔽大半。

第一次任務，即將開始。

死地。沙隆的腦海中還殘留着那次進入死地的體驗。壓抑、恐怖。那半人半機器的身影依舊殘留在他的腦海。猩紅的眼眸，殘破的衣物，或鏽蝕或泛出光澤的軀殼，以及那塊銘牌，那塊標誌着它們過去身份的銘牌。

他想起那位長官，伯特利·帕爾默講述的故事，想起那些軍人們看着戰友被同化的痛苦。他沒有經歷過這些，沒法想像那一切，但卻幾乎感受到那種失去戰友的痛苦。

「劉？」

「沙隆。」耳機中傳來回應。

「你說，它們還算是人嗎？如果不是，又算是什麼？」

長久的沉默。

「我覺得它們不能算是人類。根據公佈的研究報告，它們只憑着兩種本能，生物的本能和群體的本能行事。它們應該只算是一種生物吧。」

「萬一……那個報告……」

「別想這類問題。既然你已經在這裏，那麼，所要做的就只是相信。相信就是了。」劉的聲音沉穩。

「其實我覺得……你更適合領導一支隊伍。」

「我的性格太內向。」劉自嘲地一笑。

在昨天晚上的通話中，他也問了自己母親這個問題。

「媽媽？」

「怎麼了？」

「如果……如果一個人何機器融合，那他還算是人類嗎？」

「這都什麼問題？你們公司不會在搞什麼奇怪的研究吧？」

根據要求，他們和家人聲稱自己是在某生物機械公司工作，而如果家人的問題敏感，就以商業機密和簽過保密協議搪塞過去。

「具體的我不能說，只是想問問，媽媽你怎麼看。」

「如果它還有原來的意識，知道自己是誰，或者能讓它知道自己是誰，那它就是原來那個人吧。」母親的語氣中有着意思不確定，「但如果是對熟悉的人，家人、朋友來說，即使它沒有原來的意識，但只要保留着曾經的痕迹，那它就還是他或者她。假如，我是說假如，你變成你說的那樣，不論如何你都還是我的兒子。」

坐在駕駛座上，沙隆咀嚼著母親的話。

生物，人類。

如果是人類，那，就當作敵人好了。

他的腦中閃過歷史上那些著名的化學武器和生物武器。芥子氣、細菌、病毒，而自己所將做的事，也和那一樣嗎？

「離起飛還有五分鐘！」

沙隆強迫自己將一切從腦海中甩出去，將所有的注意集中到「蝙蝠」上。他在腦中一遍又一遍回顧訓練內容。起飛、爬升、轟炸、返航、降落，每一個細節重又在腦海中清晰呈現。

遠處，停機庫的大門緩緩打開。

「起飛倒計時。5，4，3，2，1。」

引擎轟鳴。二十架飛機依次從機庫飛出，空氣中瀰漫着陣陣塵埃。

起飛。當輪到沙隆時，他的大腦已經一片空白。他機械般按下一個個按鈕，推操縱桿，拉升。所有的動作都像完美編寫的程序，似乎完全不經思考但無比精確。

這些蝙蝠們在白晝展開自己的膜翅，劃破蔚藍的天際。

當飛機升入半空，他才恢復思考。

「報告狀況。」

「05號一切正常。」

「06號一切正常。」

05是劉的編號，06則是娜塔莎。

「目標，東經80.0°，北緯9.5°開始，每五千平方千米投擲一顆。」

「05收到。」劉的聲音一如既往地淡定。

「06收到。」娜塔莎似乎少了幾分活躍，多出幾分嚴肅。

飛機很快爬升到平流層。耀眼的日光透過頭頂寥寥幾縷薄如蟬翼的捲雲，照亮每一寸天空。四下碧藍，似乎每個方向都完全相同，唯有飛機的

「你們說，這些炸彈到底有多大作用？」長時間的沉默后，娜塔莎似乎想活躍一下氣氛。

「生物方面還是問劉吧，他更清楚。」

「這些應該是經過提純的病毒毒株，這些病毒針對的應該是肺泡、血紅細胞和神經細胞。它們的心肺和部分大腦還是人類形態，作用應該無需懷疑。只是……」

「當地的其它生物嗎？」

「是的。不過這類病毒貌似對靈長類的作用比較強烈，而其他生物不會受到太大影響。」

「那就好。」

只要，他們沒有欺騙我們的話。劉在心中默默補充。

「不管如何，已經飛了，讓我們解決這些怪物！」娜塔莎笑着道。

「當然。」沙隆似乎也被娜塔莎感染，暫時忘記之前的猜測與懷疑。隨着接近目的地，04、05、06三架飛機也逐漸散開，沙隆的視線里早已失去了劉和娜塔莎戰機的影子。

「到達各自坐標之後降低高度，準備投放。」他下達指令。

耳邊傳來隊友的收到聲后，他看了一眼坐標，逐漸降低高度。「蝙蝠」的實用升限是一萬五千米，但毫無疑問，飛行高度越低，最終效果越好。

九千，八千，七千。

降到四千米左右時，沙隆已經能看見地面的顏色。深綠、碧綠、棕褐鋪滿大地，幾條天藍色的綢帶環繞綠地，如同絢麗的水彩。潮濕清新的空氣似乎就在沙隆的身邊，飄入他的鼻翼。

沙隆按下投擲開關。

漆黑的長條形物體從機腹下方落下，以平拋軌跡朝地面墜去。但「蝙蝠」並未回頭，沙隆沒有看見炸彈的墜落。

第一顆。

十數分鐘后，沙隆搭載的四枚炸彈已盡數投擲。

飛機重又升入雲層，但南亞雨林的絢爛依舊留在沙隆的腦海。

這些炸彈，真的必要嗎？

這片雨林，真的不會被病毒威脅嗎？

他不知道，卻也不願知道。他只是希望，願自己還能見到身下的碧綠與淡藍，見到蔥鬱和自然。

「彙報行動狀態。」

「05任務完畢，未發現異常。」

「06任務完成，未發現異常。」

「那，返航吧，各位。」沙隆的語氣中聽不出任何感情。

「蝙蝠」們在空中劃過弧線，朝來時的方向而去。

雨林。

炸彈落地之處，一圈白色的煙霧逐漸擴散。

悅耳的鳥鳴依舊，幾隻猿猴從白霧上方的指頭盪過，躍向下一根樹枝，驚起一群飛鳥。

潮濕的土地上，幾個人影走過。

一切似乎依舊安謐寧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