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不可為(一)
說到最後兩個字,千秋的心猛地沉了一下。
紫雲英摸著腦袋:「龍珠是什麼?」
紅蓮解釋道:「龍族宗室血脈的金丹便是龍珠,一旦取出,性命難保。」
「哦。」紫雲英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千秋:「我已經告訴了龍君,讓他務必寸步不離的保護聽雨,沒事不要離開九天仙境。」
紅蓮算了算:「也就是說,還剩下龍王和龍三殿下。」
「龍王能和我大哥打成平手,估計問題不大,至於這龍三......」千秋對他的了解僅停留在「聽雨哥哥」這個層面上,凈會給聽雨灌輸些亂七八糟的知識,不知道安的什麼心。
「本尊前不久還見過他。」紫逍忽道。
千秋:「在哪兒?」
自從神尊解了他的禁閉,龍三殿下如同一陣風,轉眼便消失的無影無蹤,連龍族都找不到他的行蹤。
紫逍拐彎抹角就是不肯說在哪兒,只說:「他本領不錯,想殺他還是有點難度的。」
在魔尊口中,這大概算是比較高的評價了,千秋也沒再多問:「蛇族收到了大師兄的請柬,大哥作為繼任儀式的見證人之一會在古木族先住一陣子,二哥沒時間,所以換我跟去。」
紅蓮愁道:「請柬我也收到了,師兄接任王位這麼大的事,我卻抽不開身。」
復族大業任重道遠,千秋在精神和肉體上都支持她:「大師兄那麼通情達理,不會怪你的,你那份酒我來幫你敬。」
千秋說完便主動與父子二人道別,紫逍讓紫雲英送她們安全離開,自己留下復原禁地的法陣。
「喂,等等!」紫雲英送她們出了石林后,忽然叫嚷道。
「小雲兒不用太想我,有時間我再來找你玩~」千秋勾住他的肩,享受着降服熊孩子的樂趣。
「我沒叫你。」紫雲英掙開她跑到紅蓮面前,為了顯得自己高一點,故意挺了挺胸:「今天的比試還沒完,我們改日再來過!」
看在魔尊的面子上,紅蓮能做的就是不理他。
千秋笑嘻嘻道:「我師姐一個人掌管一族,平日忙得腳不沾地,我想跟她過兩招都要排隊。」
「我不管!誰讓她討厭我。」紫雲英氣呼呼道。
千秋:「你為何非要我師姐喜歡你不可呢?」
「我不管!」紫雲英翻過來倒過去,開頭都是這三字,「總之她一天不向我道歉,就是追到雪山族去我也要跟她一戰到底!」
「隨時恭候。」對於他勇於挑戰的精神,紅蓮還是認可的。
「祝你好運咯。」千秋飛快地弄亂了紫雲英完美的髮型,等他發火時早已牽着紅蓮跑出好遠,回頭便看見一個跳腳的紫色身影,拍手大笑。
千秋運氣不錯,去古木族的日子正趕上神樹原最美的季節。
廣闊無垠的草原一碧千里,天朗氣清,風中全是青草的芳香,整個人不由得放鬆了許多。
帶子形狀的小溪蜿蜒綿長,是附近凡人賴以生存的水源,他們大都以種果樹為生,有錢的包片林子,沒錢的倒賣種子,都算一門營生。偶然看到有人牧馬放羊,對於從小在山峰中長大,習慣在懸崖上玩耍的千秋來說,景色甚是新鮮。
一課高聳入雲的大樹拔地參天,在平原中格外突兀,遠看像一根通天的柱子。古木一族以神樹為中心,圍其而建,繞其而居,領土擴大到了整片平原。
離得越近,越發現神樹根本望不到盡頭,千秋脖子都快斷了,仍被告知他們肉眼所見的部分還不到神樹本身的十分之一。
千戰此次受邀前來並未帶太多隨行,除了千秋,只有墨初和幾名親信。可葉楓還是早早便與眾人候在入口處,親自為他們一行人引路。
古木族沒有金碧輝煌的宮殿,多是就地取材的古樓小築,但不代表人家沒有炫耀的本錢。
以葉楓所住的未明居為例,沿途皆是玉石鋪路,牆上有規律地擺放着類似燭台的器皿,每個裏面都盛裝着拳頭大小的夜明珠,算起來少說也要有百十來個。
竹苞松茂,綠茵環繞,和宮殿一樣氣派,卻有着冷磚玉瓦羨慕不來的美輪美奐。
千秋提出一個很實際的問題:「屋子冬暖夏涼一定很舒服,但不怕有蟲子嗎?」
千戰正愁怎麼才能封上她的嘴,葉楓笑道:「每個房間中都點有香爐,除了靜心祥和外,還能驅逐飛蟲鼠蟻,小師妹如果還不放心,我稍後讓人在你房裏多添幾個。」
「還是大師兄想得周到。」畢竟要住上一段時間,有總比沒有好,千秋笑着道謝,一點沒客氣。
葉楓給她安排的房間寬敞明亮,清新淡雅,最重要的是和龍聽雨挨着,甚合千秋心意。
議事廳里的外族人暫時只有他們,千秋問道:「龍族還沒來?」
葉楓估算了一下時間:「龍君和小龍女師妹可能要晚一些。」
看來不是他們來晚了,而是蛇族來早了。
「我們是不是該拜會一下古木王和王后?」千秋來這有一會兒了,連人家的面還沒見到。
葉楓有些為難:「父王最近睡得多醒得少,王后她......很久以前就患有癔病,兩位老人家暫無法與人正常交流。」
「哦。」怪不得急着找大師兄填坑,原來是快不行了。
「禮數不可廢。」千戰堅持道。
「好吧。」葉楓輕輕嘆了口氣,帶他們去了古木王養病的別苑。
別苑與他們住的地方正好相反,遠離群居,也避開了族人,只有指定令牌方可通行。說句不好聽的,和看管犯人沒區別。
葉楓猜到他們會有疑惑:「醫師交代父王的病不適合喧鬧,必須絕對靜養,這所別苑是我在父王病重后專門興蓋的。」
千戰很欽佩他這份孝心:「你有心了。」
葉楓笑的十分含蓄,目光直視前方:「百善孝為先,不管父王年輕時犯了多少錯,我們始終是父子。」
古木王的病榻乃由上等沉香木打造而成,古樸深邃,四根床柱上刻着「神樹」族徽,內室光線暗淡,卻散發着幽雅的光澤,加上地處幽靜,很適合休養身心。
榻上垂著一層不透明的簾帳,整座別苑只有四個男僕忙裏忙外地伺候着。照顧一個不能動彈的老人是項力氣活,總要搬上搬下,男僕的確比侍女方便一些。
帘子後面忽然伸出的枯手把千秋嚇了一跳,葉楓命人把帘子繫上,只見一個老者緩緩扭動着腦袋,向他們看過來。
「蛇族千戰/千秋,見過古木王。」
布簾掀起時,空氣中除了一股濃濃的藥味,還混著一絲不太好聞的味道,若非千秋這般敏感的鼻子,不一定能聞到。
風光了大半輩子,晚年卻落得如此下場,對於古木王葉天行,千秋只有兩個字:活該。
葉天行荒淫無度是出了名的,滿肚子花花腸子,見一個愛一個,新鮮勁過了就扔。仗着有點真本事,立了大功便到處標榜自己,剛愎自用,若不是親耳聽千戰說起,千秋真不敢相信這個半死不活的老頭曾與阿爹並肩作戰。
夜夜笙歌的下場就是整個人好像被吸幹了一樣,葉天行如今就是個枯黃乾癟的小老頭,躺在床上「咿呀咿呀」的說着什麼,沒人能聽懂。
千戰行過禮后自行起身:「晚輩此番前來一為見證太子繼位,二代家父向您問候,願您早日痊癒,福壽安康。」
話都讓他說了,千秋百無聊賴的拿鞋底蹭着地板,數着上面的條紋打發時間。
「父王可是要坐起?兒臣來幫您。」葉楓把聲音放的要多輕有多輕,好像怕吵到他似的,在男僕的幫助下將葉天行放成半坐的姿勢。
好不容易扶他坐起來,葉天行忽然又不說話了,痴獃似的的望向窗外。
千秋注意到他穿的很厚,從上到下捂得嚴絲合縫,悄悄吐槽:「大哥,他穿這麼多不熱嗎?」
「不許胡說!」千戰低聲呵斥。
葉天行聽到她的話,渾濁的眼中忽然閃出一線光芒,艱難的抬起手臂指向千秋,嘴裏一連發出幾個怪音。
千戰拱手道:「晚輩管教無方,請古木王海涵。」
好心好意換來的卻是無厘頭的指責,千秋心道早知如此熱死他算了。
「殿下言重了。」葉楓轉過頭道:「父王不會與小輩計較的,對嗎?」
葉天行的神色很快又黯淡下來,訥訥地點了點頭。
「父王應該是乏了,稍後由長老們來交代儀式細節,父王先休息可好?」葉楓每做一件事都會先徵求葉天行的同意,兒子能做到這份上也算仁至義盡了,「這幾天陸續會有外族來拜見,你們好好照顧父王。」
「是,殿下。」剛才只覺得這幾個家僕有些男生女相,原來連聲音都是柔柔的,
「太子殿下,咱們還是回議事廳吧。」葉楓笑着邀請。
千戰:「好。」
千秋悠哉地跟在後面道:「你們二位都是太子殿下,太容易弄混了,還不如直接叫名字。」
「不行。」葉楓第一次搶在千戰之前開口,斬釘截鐵的拒絕了:「在我心中,太子殿下只有一人。」
千戰笑嘆:「都過去多久了,只有你還記得。」
「太子殿下對我恩同再造,葉楓永世難忘。」
「大師兄給我講講唄。」千秋調皮的眨着眼睛:「大哥從來不跟我聊這些。」
「五百歲那年,我曾被一巫妖擄去,他最喜歡拿仙族來試藥。被抓來的人中有的因為扛不住痛苦而精神失常,而我則是在意識完全清醒的情況下不能動,也發不出任何聲音。」葉楓像個旁觀者一般,雲淡風輕地講著曾經生不如死的經歷。
「那不是成了活死人......」千秋打了個寒顫。
「巫妖在神樹原附近猖獗近千年,來降服他的不是被反擒,就是被他逃掉,直到太子殿下帶人蕩平了他的妖窟,我們才從地獄中解脫出來。可我因為無法呼救,又形同死人,沒人注意到我還活着,當聽到蛇軍準備一把火燒毀妖窟時,我已絕望......是太子殿下及時發現了我,還不辭辛勞為我療傷。」
千戰自省道:「此事我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那巫妖是我幾萬年前放跑的,若我那時狠下心斬草除根,也不會連累你遭此大劫。」
葉楓堅定地搖搖頭:「是我給太子殿下添麻煩才是,因為藥物作用遲遲無法開口,害殿下收留一個不知身份來歷的人。」
千秋有件事想不通:「不能說,寫出來不就好了。」
葉楓面露尷尬:「說來慚愧,我當時......只會寫自己的名字。」
天道樞文武雙全的大師兄五百歲時還不會寫字?!千秋眼前一亮,這可是一份猛料。
千戰淺笑:「和我這個妹妹相比,你那時乖巧懂事,在我身邊幫了不少忙,將你留在蛇軍也只是權宜之計。」
為了不給千戰添麻煩,葉楓吃苦耐勞,燒柴煮飯洗衣,臟活累活搶著干。蛇軍上下對他一致讚不絕口,連墨初都說不如將他收作小廝,專門負責照顧千戰的飲食起居。
偶然在街上看見一枚刻有楓葉的銀扣,千戰覺得很合適他,材料不算上乘,但總比他一直用來束髮的粗繩要好。
葉楓習慣性地撫摸著發尾的銀扣:「不止如此,太子殿下還教了我許多仙法劍術,只不過後來發現我不適合用劍,才改教了弓術。」
「主要是你的根基穩,底子好,肯學又好學。」千戰實話實說。
「我也肯啊,都沒聽大哥你這麼誇過我......」
千秋鼓起了嘴,引來二人低聲輕笑。
對於他們商量的繼任儀式,千秋真的一點興趣也沒有。半途冒出幾個長老,一人解釋一段流程,一段比一段繁瑣,還非要在見證詞上咬文嚼字。
千秋忽然發現,原來她可以睜着眼睛睡覺。
還好葉楓及時替她解圍:「小師妹應該是第一次來神樹原,不如我讓人帶你四處參觀一下如何?」
「多謝大師兄!」千秋立刻精神抖擻:「嚮導就不必了,我隨便逛逛就好。」
終於逃出生天,呼吸了幾口自由的空氣,總算能到處遊走一番。
聽飛鸞說無量水在古木族的神壇,也就是神樹的根部。
那是一個長寬超過十丈的巨大樹洞,沒有門,深處一片漆黑。洞口重兵把守,還有兩支交叉巡邏的隊伍,能自由飛進飛出的只有成群的螢火蟲。
千秋假裝迷路,兩隻腳不自覺地就往洞裏走。守衛瞧她一身蛇族裝扮,定是葉楓殿下交代的貴客,很禮貌的將她攔了下來,聽她說要找膳房,還耐心地為她指路。
察覺身後有人跟着,弄得她想拐去別處也不行了。
只見膳房裏走出一個老婆婆,花白頭髮粗布麻衣,步履瞞珊地提着一個食盒,貌似拎得很費勁。
一個不小心踩到塊石頭,老婆婆身子一斜,眼看就要摔倒!
千秋腳下生風,一手扶著婆婆,一手搶救了食盒:「婆婆,您沒事吧。」
「多謝......多謝姑娘。」老婆婆拍著胸脯急喘了幾下,似乎崴了腳。
千秋道:「我帶您去找醫師。」
老婆婆婉拒了她的好意:「不行啊,午膳時辰快到了,去晚了王后又要挨餓了。」
「您是來給王后取午膳的?」千秋想不通為何族裏那麼多青壯力不用,偏要讓一個走路都不利索的人來伺候:「其他人呢?」
老婆婆:「哎,姑娘有所不知,王后從前侍婢眾多,瘋了以後身邊就只剩老朽了。」
她十分堅持,千秋也不好強求,只好幫老婆婆提着食盒,攙着她慢慢走:「既然她們都走了,您為何不走?」
老婆婆每說一句都要嘆一次氣:「老朽看着婉兒長大,一直服侍在左右,陪她遠嫁古木族,早就離不了她了。」
記得古木王后的閨名叫童婉柔,老婆婆既敢直呼乳名,可見所言非虛。
「......我叫千秋,是隨我大哥來作客的,婆婆怎麼稱呼?」
「稱呼不敢當,叫老朽橘婆婆就好,大家都這麼叫。」
讓千秋意外的是,這古木王后住的小院比葉天行還偏僻,無人看守不說,侍婢就那麼幾個,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嬉笑玩鬧,根本不做正事。
橘婆婆見怪不怪,彷彿對此習以為常。推開大門,迎面便是一股惡臭,千秋差點被熏出來,本着送佛送到西的精神,硬著頭皮邁開了腳。
只見一蓬頭露面,長發拖地的女子被關在木籠中,籠子很大,幾乎佔了半間屋子,如同一間獨立牢房。髒兮兮的衣服被女子胡亂套在身上,棉被已經洗的泛黃,至於上面那些褐色污漬,不用想也知道是什麼。
「......」千秋實在難以啟齒。
「姑娘可是想問這籠子?」橘婆婆開鎖進去,駕輕就熟地清理著籠子裏滿地的穢物,拿出另一套被褥換了上去:「沒辦法,都是為她好,王后得了癔病後見人就咬,把她鎖在房間里又會傷害自己,都是逼不得已。」
籠子大敞四開,童婉柔不哭不鬧也不跑,抱着首飾盒縮在一角,擺弄著一大堆珠釵項鏈,瘋子似的自言自語,又說又唱:「本宮是王后......尊貴的王后......本宮美不美~你看本宮美不美~」
千秋越聽越瘮得慌:「她什麼時候瘋的?」
橘婆婆回憶道:「自從葉煊殿下仙逝,王后的身體便每況愈下,但最終變成這樣,是在葉澄公主成為神妃之後。」
千秋撇了撇嘴:「大師兄也真是的,就算不是親娘也不能把人這麼放着吧。」
「姑娘有所不知,害死葉楓殿下生母的人......正是王后。」橘婆婆從食盒中拿出幾碟小菜和白飯,一口一口的喂她吃:「為了保住這個后位,婉兒逼死了太多女子,因果循環,或許是報應吧。」
蒼天有眼,不是或許,鐵定是報應。
正解釋了為何葉澄在天宮見了葉楓跟耗子見了貓似的,原來是親娘幹了壞事,心中有愧。
葉天行一輩子喜新厭舊,摧花無數,童婉柔不知以何手段,竟數萬年恩寵不衰,先後為葉天行誕下一子一女,雖然都死了。
「瘋了也好,至少不會為葉澄神妃的死而傷心了。」
千秋話音剛落,童婉柔唰地轉頭瞪着她,一把推翻了所有飯菜,湯汁撒的到處都是,張牙舞爪地撲向她:「把澄兒還給本宮!把澄兒還給本宮!是你害死了澄兒,本宮殺了你!」
千秋嚇得連定身術都忘了用,只見童婉柔撲過來后忽然變了個人似的,對着她一通胡言亂語:「澄兒乖,母后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等你當上神后,咱們母女倆就有好日子過了......誰也不用怕了......」
「你在怕誰?」千秋鬼使神差問了一句。
童婉柔痴痴傻傻地望了她半晌,又變回了瘋瘋癲癲的那個她,嘴裏還哼著首奇怪的歌謠:「神樹有木,與浮雲齊~海中掠影,對之成雙~」
橘婆婆匆忙將她鎖回木籠,沒一會兒人便安靜了。
在回客房的路上,古木王后的瘋言瘋語和那首歌謠仍在千秋的腦中不斷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