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不可為（二）

數千名修羅軍突然犯境，葉楓作為一族之首自是責無旁貸，知道了事態的嚴重性，千戰也絕不會袖手旁觀，必然會助其一臂之力。

可以說古木族守備最鬆懈的時候，就是現在。

幾十個修羅軍以夜深為掩護，化成黑色的鬼影一路飄到神壇入口，正準備下死手，卻發現樹洞的守衛竟全部不見蹤影。

「他們守一天也累了，都去『睡覺』了。」

頭頂忽然傳來一陣笑聲，只見青衣勁裝的女子正坐樹洞上方，嘴裏吭哧吭哧地啃著桃子，一條腿在空中蕩來蕩去：「好一招聲東擊西，就是時間不太趕巧。」

「影魔大人，她是蛇族的......」有隻妖邪一眼認出了千秋，趕緊向首領彙報。

「管她是誰，本將奉命去神壇取水，擋我者死！」被稱作影魔的男子身形高大，斗篷長得快要拖地，一臉黑黑紫紫的妝容，有點裝腔作勢的味道。

千秋歪著頭道：「魔族前途一片光明，你是有多想不開，居然自甘墮落到為凶神賣命？」

「你懂什麼。」影魔冷笑：「紫逍胸無大志，安於一隅，魔族在他手裏，沒落是遲早之事，要本將一輩子窩囊在東極，想都別想！待騰蛇上神重回尊位，他紫逍就是給本將提鞋都不配！」

千秋不忍打攪他的美夢，幾個妖邪卻已安耐不住，作勢硬闖樹洞，誰知未出五步便觸發了地上陷阱結界，轉眼被困在了青色的光牢中。

「啊啊啊啊！影魔大人救我！救救我們！」

影魔運功做法，斗篷下瞬間飛出無數只黑油油的蝙蝠，一窩蜂似的罩在光牢上，鋒利的牙齒「咯吱咯吱！」咬着光牢。

可惜還是慢了一步。

「滅！」

千秋兩手掐訣，光牢內的妖邪立刻被青焱包圍，妖邪在鬼哭狼嚎中灰飛煙滅。

「你......！」眼見下屬化為灰燼，連寶貝蝙蝠也死了不少，影魔憤怒不已，率領剩下的幾人一擁而上。

「我跟魔尊交情不錯，今天就當替他清理門戶。」青鋒伏魔橫在胸前，千秋手指在劍身輕彈數下，引得劍鳴陣陣。

好歹曾經是魔族將軍，影魔身手自然不會差到哪去，也懂得利用人多的優勢處處取得先機。千秋現在有青焱護體，蝙蝠近不了她的身，可影魔相信只要用車輪戰不斷消耗，再龐大的靈力總有用完的時候。

「你大哥和古木族太子身陷囹圄，你就一點也不擔心嗎？」影魔企圖令她分心。

「當然擔心。」千秋靠劍氣的指引，準確無誤地秒殺了身後憑空出現的兩個偷襲者：「擔心你們那幾千廢人，還不夠我大哥練劍的。」

「仙使賜給本將等人的神力你還未曾見到，話別說太早。」影魔陰惻惻地笑着，心道只要她敢有一絲放鬆，他的寶貝們就可以一口氣把她的血喝乾，屆時連他都會功力大增。

伏魔劍頓時偏了一寸，影魔以為終於抓住了千秋的破綻，斗篷化刀，意氣作刃，欲取她首級。千秋依靠本能避開了飛來的斗篷，在它經過頭頂時「嘶啦！」將其切成了兩片布，不過斗篷應該是件寶器，回到影魔身上時竟自己復原了。

剛才差點讓他唬住。千戰這次帶的人不多，但個個都是以一敵百的幹將，加上有葉楓和古木族的將士，擔心根本是多餘的。

影魔一計不成再生一計，乾脆將她拖住，反正只要他沒有按時回去，接應他的修羅軍馬上就會趕來。可讓他疑惑的是千秋並不在乎他拖延時間，只是在見招拆招時屢次三番刻意引發出劍鳴。

交鋒未分勝負，千秋忽然收起了覆蓋全身的青焱：「不打了。」

「呵，算你識相。」管她真心還是假意，影魔斗篷下頃刻間又飛出數千隻蝙蝠。

可驚人的是蝙蝠並沒有攻擊千秋，而是飛到一半急轉過頭，落在了剩下的十幾個妖邪身上！

「啊啊啊啊！！！！！！」

慘叫聲此起彼伏，即使疼的滿地打滾，也改變不了被蝙蝠吸食的命運。短小尖銳的牙齒咬開他們的皮肉，吸附在皮膚上，「滋滋滋滋」盡請吮吸著鮮血。忍痛從身上拔下一隻，馬上又會有新的前仆後繼，只要是露肉的地方，一處都不會放過。

「呃呃呃......」血被慢慢吸干，昔日的同伴變成了滿地乾屍。

影魔徹底呆住了，可不論如何作法，都無法停止正在美餐一頓的小寵物們。

「你瞪我幹嘛，它們又不是我養的。」千秋袖手一揮，徹底來了個毀屍滅跡，連乾屍都不留給他：「我的幻術比不上那老妖女，對付你肯定不行，但迷住幾隻小蝙蝠還是沒問題的。」

「......原來是你！」影魔恍然大悟，原來之前那一聲聲劍鳴並非毫無意義，而是在對他的寶貝蝙蝠使用幻術！

「留你一條命，是為了讓你回答我一個問題。」千秋忽然斂去笑容，殺意迸出：「說，你們從何得知無量水之事。」

「好......好......本將告訴你......」

影魔佯裝投降，突然吐出一陣黑煙「呼——！」

揮散濃煙后看到他化成了一道影子貼在地面上，迅速地竄進了樹洞，千秋緊追其後。

洞內伸手不見五指，靠幾隻流螢微弱的光源勉強行進，連蒙帶猜的在岔路中穿梭，遠遠望到一處刺眼的光芒，走近后頓時豁然開朗，彷彿別有天地！

只見樹洞中寬闊空曠，聽古木族長老說，對於神樹本身，這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蟲洞。

成百上千隻螢火蟲貼在樹壁上休息，匯聚的光亮足以讓千秋看清眼前的一切。

「哇哦~」反正沒外人，她放心的發出了沒見過世面的驚嘆聲。

青石堆砌的圓形祭壇並不高，搭建的也很隨意，因長久無人踏足，石階上鋪滿了厚厚的苔蘚。純凈的靈力在空氣中川流不息，好像受某種力量吸引一般，千秋爬上幾層台階，神壇正中是被矮石圍起來的一小池水，面積不大卻深不見底。

無量水無色無味，空氣中卻瀰漫着一股說不出的芳香，慢慢放鬆置身其中，有種回到母親懷抱中的溫暖和安全感。

無意瞥到了池底的一輪明月，和天上那個竟一般無二。不過既是神樹，自有神奇之處，不足為怪。

池中的影子倒映在樹壁上，水紋波光粼粼，順着向上看，頭頂是一副像是自然形成的畫作，畫的正是神樹屹立在雲中的景象，甚是逼真。

忽然，流螢不知何故開始四處亂飛，小青注意到了她身後的異動，「咣！」幫千秋擋去了致命的偷襲。

影魔氣急敗壞的現身：「讓開！本將對你沒興趣，只要無量水！」

千秋：「我若是不讓呢。」

「好！你最好不要後悔......」

影魔不再抑制凶神之力，展開黑黢黢的雙翼變回原形，脖子往下還是人身，只是蝙蝠那張醜臉實在驚悚。邪力作用下，影魔的速度快了數倍不止，音速般俯衝下來！

「唔……」千秋的五感明顯追不上他，先後兩次抵擋失利，胳膊上立刻多出兩道血痕。

小青看不過去了，眼瞅要發飆，千秋按住了它：「我沒事，讓他繼續。」

她不過隨手揮了兩下，劍氣就在樹壁上留下兩條長長的凹痕。千秋心道萬一打鬥中破壞了神壇害接任儀式無法順利進行，不單葉楓會責怪她，千戰也絕不會輕饒了她。

「怎麼了，不是很能說么，怎麼啞巴了？」影魔也猜到了她不敢有大動作的原因，一陣狂笑后，更加肆無忌憚的挑釁起來，不放過任何一個攻擊她的機會。

千秋不回答並非是怕他，而是深思熟慮后，覺得還是等影魔趴在她身上吸血時出手最為妥當。何況她身上傷口雖多，基本都是皮肉傷，想出手隨時都可以。

突然！一支燃火的靈箭從眼前飛過，饒是影魔動作再快，仍被灼傷了臉頰。

「破魔箭？！」

望着箭射來的方向，只見葉楓手挽銀麟逐月弓，紅衣勝楓，姿態翩然，目光中凝著一股冷意。

千秋：「大師兄？你怎麼回來了？」

第二支破魔箭蓄勢待發，葉楓雙眼不離影魔，回道：「太子殿下懷疑他們調虎離山，正巧龍族趕到助陣，我這才有機會趕回來。」

龍瀲先不說，既然有龍牙在，估計那幫修羅軍應該已經被打的丟盔卸甲，抱頭鼠竄了。龍牙雖說有些執而不化，但為人疾惡如仇，妖邪光是聞其大名就已風聲鶴唳。

「大師兄小心，這影魔可以藏於影中，很不好抓。」千秋簡單交代道。

只見一道黑影附在樹壁上到處遊走：「哈哈哈哈哈，不管再來幾個都沒用！無量水本將今日是取定了！」

葉楓不像千秋，動手時從不廢話，打架時從不聊天，做任何事都是一心一意。

有條不紊的架弓搭箭，換了種只要數量不要質量的打法，完全不在乎準不準，即使影魔完美避開了每一箭葉楓也並不慌張，只是默默在箭中注入更多靈力。

千秋心覺有異。

想當初葉楓矇著眼睛都能例無虛發，百步穿楊，可剛才那幾箭都快偏到九重天了，這已經不是放水了，簡直是在放海......

影魔停在壁上一角笑道：「連弓都拿不穩的廢物，往哪兒射呢？」

面對妖邪，葉楓仍一如既往的風度翩翩，只是笑意絲毫未到眼底：「不勞費心。」

「那我就不客氣了！」

影魔後腳一蹬，翅膀一撲，獠牙對準了站在神壇下的葉楓。

「大師兄！」

只見葉楓忽然收回逐月弓，腳下輕點，翻身跳開，而撲了個空的影魔正如他所料，撞在了堅實的岩石上。

「咚——！」

腦袋倒是沒撞碎，但黏糊糊的綠蘚卻是沾了滿身，影魔咬牙道：「算你逃得快。」

葉楓忽道：「不。」

影魔：「怎麼，不躲了？」

葉楓：「是不必躲。」

影魔面露不妙：「什麼意思？」

葉楓眼神一沉，勾起的淺笑緩緩爬上嘴角：「不算最開始的兩箭，我統共射出了三百零三箭。」

他的答非所問讓影魔更加煩躁：「那又怎樣！」

這次，葉楓用行動代替了回答。

咒起令下，只見那三百零三支靈箭每一支尾巴上都纏着一根若有似無的細線，線的兩頭一邊連箭尾，一邊攢在葉楓手中。

「用靈力織成的縛妖網？！」千秋認得，只是不太敢相信。

等影魔反應過來，身體已被牢牢網住，重重摔在了地上。

「不可能！以你的修為，不可能有如此強大的靈力！」影魔咆哮。

「太過傲慢，是你的敗因。」葉楓話里話外滲透著一絲涼意，和那張如玉的臉龐很不相稱：「此處靈力豐盈充沛，完克一切邪力，而你卻妄圖在劣勢中擊敗佔盡優勢的對手，這就是傲慢。」

牽動手中幾百根靈絲，將縛妖網封死，影魔在裏面難受直打滾，龍牙與千戰這才結伴遲來。

龍牙血氣沖霄，舉起青龍戩欲將魔物打個魂飛魄散，卻被葉楓攔住：「龍王且慢！」

龍牙皺起濃眉，正顏厲色：「此等邪物，豈可留其存活於世。」

葉楓：「話是不錯，但上天有好生之德，仙族行事當以度化為先。」

「邪物當誅。」龍牙聲聲擲地，不容反駁。

葉楓被逼無奈：「還請龍王看在古木族的面子上，手下留情。」

「本王為何要對邪物留情？笑話！」在九天仙境做慣了一呼百應、發號施令的龍王，龍牙在對待修羅軍一事上一向十分堅持，寧可殺錯一千都不會放過一個。

千戰不像他那般衝動，反而好言相勸：「此地畢竟是古木族，我們越俎代庖恐有不妥。」

龍牙眉宇間怒氣稍減，但對葉楓袒護妖邪的行為仍心存不滿。

千戰向葉楓詢問道：「他體內的凶神之力你打算如何處置？」

正巧千秋也想知道。

葉楓望着昏死過去的影魔：「將他壓在神壇下，少則七八千年，多則三五萬年，自然會被凈化。」

千秋：「無量水有這功效？」

「自開天闢地以來，神樹便與無量水相互滋養，甚至孕育出了一株可凈化天地間一切邪力的仙草，只不過......後來被人盜走了。」葉楓說的很不情願，但他知道，如果不在此刻給出一個讓人信服的理由，龍牙不會善罷甘休。

千戰首先表態：「我相信你。」

葉楓回以微笑。

千秋忽道：「大師兄，別怪我多管閑事，可神壇的守備實在是......無量水擺在這裏，別說盜一杯，就是盜一盆也看不出來啊。」

千戰扭過頭問道：「為何突然之間關心起無量水？」

「呃......這個......」得虧千秋腦子轉的夠快：「我是怕賊人別有用心，在無量水裏下毒，害神樹枯死那就不好了。」

千戰想了想，頷首贊同：「秋兒的擔憂不無道理，依我看除了增加守衛之外最好多設幾重結界，以防今日之事重演。」

誰知葉楓笑了笑，轉身對千秋說道：「小師妹可否幫我個忙？」

千秋：「大師兄請說。」

葉楓：「勞煩小師妹盛些無量水出來。」

「這有何難。」

千秋走到池邊，捲起袖子試着舀一捧水，指縫間流動的觸感絕對不是幻覺，可手剛浮出水面，無量水便如同不曾存在一般消失不見！

在眾人疑惑不解時，葉楓解釋道：「正如大家所見，無量水可聞卻不可觸，當今世上知曉取水之法的只有我父王一人，因而不論來人是何居心，都不會成功。」

此事剛了，只聽洞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侍衛滿臉慌張：「啟、啟稟殿下，神樹原中出現刺客！」

葉楓：「刺客已被俘，不必驚慌。」

侍衛楞了一下，繼而道：「刺客想要殺害的對象是......是王上......」

托刺客的福，原本清凈的別苑變得熱鬧非凡，被侍衛圍的里三層外三層，屋內葉天行的專屬醫師正在對他實施搶救。

他們作為外人不好插話，葉楓急忙上前問道：「父王他如何？」

醫師捋著鬍子嘆了口氣：「回殿下，王上他......氣數已盡。」

葉天行大限將至，古木族人紛紛沉痛哀悼，葉楓撇過頭，在一個別人看不到的角度命令道：「把刺客帶上來。」

被押上來的男子正是服侍葉天行的男僕！

男子扛着幾處刀傷，拖着腳鏈一路踉蹌，侍衛粗暴地將他扔在地上：「稟殿下，四個刺客皆為王上的男僕，兩個當場死亡，另一個在逃。」

葉楓走到他跟前，緩緩道：「你們犯下的已是死罪，交代出幕後主使，或許可以死得輕鬆些。」

男僕嘶啞的冷笑：「我們既然敢動手，就沒打算活着離開。」

千戰問道：「古木王不參與政事已久，你們與他有何瓜葛，為何下此毒手？」

「瓜葛？哈哈哈哈好一句瓜葛......咳咳咳！」男僕在與侍衛打鬥中傷到了肺，此刻撕心裂肺的咳著，充血的眼眸掃過眾人，最終停在了病床上的身上：「......好，也該讓龍族和蛇族看清這個魔鬼的真面目了。」

「你是說古木王？」千秋聲音很小，卻也足夠在場的所有人聽到。

男僕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冷笑：「你們只知道葉天行色慾熏心，卻不知他早就玩膩了美人，偷偷在神樹原蓋了所『歡樓』，豢養了幾十個**供他褻玩蹂躪，其中有自願的，也有被囚禁的......不止如此，他為了讓我們維持少年身形，逼我們日夜服用抑制身體成長的藥物，害我們修為盡毀！」

猜到是一回事，聽人親口說出又是另一種震驚，千秋嘴都差點合不攏。

葉楓的臉色變了又變：「父王的確從妖邪手中救下過不少孩子，只是後來......沒人知道他們去了哪裏。」

千戰沉着臉思考片刻道：「事關古木族清白，絕非兒戲，說話前最好三思。」

「要證據是嗎？」

只見男僕一層一層褪下了衣物，直到赤身裸體，千秋自覺的扭過頭去，可還是忍不住用餘光偷瞄，只見他上半身不剩一塊好皮，下半身更是佈滿被凌虐摧殘的舊痕！

長年累月的新傷舊痕覆蓋交替，越是脆弱的地方疤痕越多，當時的痛苦可想而知......男僕承受着各種各樣的目光，質疑的，同情的，蔑視的，憐憫的。

「看見了嗎！滿意了嗎！我們四個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千戰脫下自己的外袍給他蓋上：「真實性我們自會考證，不必如此。」

千秋盡量平和地問道：「被囚期間總不至於連一個向人求救的機會都沒有吧？」

「沒用的......」男僕眼中似乎蒙上了一層灰色，訥訥道：「王后是第一個發現歡樓秘密的人，她說會救我們，可是......為了保住后位，她非但不加以制止，反而助桀為虐，幫葉天行四處搜羅美少年，古木王因此對她寵愛有加，還封了她的親子葉煊為太子。」

千秋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古木王躺在床上一動不能動，你們要殺他有的是機會，為何非要挑今日？」

男僕眼神一晃，很快又鎮定下來：「一旦行刺必然活不下來，苟且偷生數千年，我們不怕死，我們只怕不能將這個魔鬼的惡性昭告天下！」

照這說法，如果他們晚來幾日，這人面獸心的老不修沒準還能多活幾天。

「咔！」只聽一聲巨響，房內唯一的桌子轉眼成了木頭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