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殘心(四)

第73章 殘心(四)

千秋的原則是快樂至上,卻不貪圖享樂,家宴一結束便忙活起了正事。

事情雖大,但始終沒有確實證據,正如千秋所說,只能先分頭查看,防患於未然。

古木族和靈狐族地處西陵,窮奇便交給了他們,北荒是飛羽族的地盤,有靈鷲帶路龍聽雨也會方便許多。

紅蓮則是不放心千秋一個人去東極,說什麼都要跟着。

手握魔族的萬能通行證,千秋卻還是按部就班的走了正門,拜託門將稟告,等候通傳,在東煌宮外餵了兩個時辰的蚊子,才被允許踏進大門。

「你又來做甚?」

紫雲英一看到千秋就莫名頭疼,現在又多了一個。

紫逍曾鄭重囑咐過,如果這位來了務必好好款待,全族上下不得怠慢,紫雲英臭著臉將她們安置在了偏殿,安排了幾個機靈的宮婢伺候:「父親出去了還沒回來,你們好好待着別亂跑。」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千秋笑容可掬:「我們就是來跟魔尊道個謝,感謝他之前出手相助。」

每日來找魔尊套近乎攀交情的多如恆河沙數,來獻寶的更是能從東極排到西海,但厚著臉皮兩袖清風來的,她們是第一個。

紫雲英將她們從頭看到尾,從左看到右,挑起眉問道:「空手來?」

「呃......」如此一問,縱是臉皮厚如城牆的人恐怕都招架不住,然而千秋不同,因為她的臉皮堪比城牆拐彎,也就是——加倍厚。

「小雲兒你不懂,這叫千里送鵝毛,禮輕人意重。」

「你不會真的帶了根鵝毛吧?」紫雲英總覺得像她能幹出的事。

千秋抽了抽嘴角,轉而問道:「放眼魔族,就你和魔尊最親近了,打聽個事唄。」

紫雲英對她的誇讚很受用,昂首道:「說。」

千秋:「你父親有沒有什麼愛好?或者特別喜歡的東西也行?」

「沒有。」紫雲英斷定。

千秋不信:「你再好好想想,他總不會無欲無求吧。」

久違的招牌冷笑又出現在了紫雲英臉上:「我父親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只要他老人家想,神尊之位都唾手可得,統領三界五方猶如探囊取物,只是不稀罕罷了。」

千秋:「......」

「我們此行乃有要事,令尊何時回宮,還請給句準話。」紅蓮狀似客客氣,眼神卻未在他身上多作停留。

紫雲英察覺到了她的厭惡之意:「你這是什麼態度!」

對於他的事迹,紅蓮早有耳聞:「素聞紫雲公子乃魔尊之子,日後是要掌管一族的,如此氣量恐怕難當大任。」

「你!」紫雲英氣得眼睛都瞪圓了。

千秋忽然後悔帶她來了。

她居然忘記,紅蓮一向看不慣魔族行事狠辣,迄今為止遇見的魔族都沒給她留下什麼好印象,根深蒂固的認為他們就是一群目無禮法,肆意妄為的野蠻人,面前的熊孩子就是典型......

紫雲英:「整個魔族,誰見了本公子都要畢恭畢敬的,你算老幾,憑什麼說本公子沒有氣量!」

「尊重要靠自己努力爭取,而非強加,更非他人施捨。」紅蓮的大道理到了他這完全是白費口舌,只會火上澆油。

「好!」紫雲英亮出神威烈水,雙槍指向她:「敢不敢先跟我比過,打得贏我再說!」

紅蓮:「恭敬不如從命,請。」

一個心高氣傲,一個生性剛烈,簡直天雷勾地火,千秋勸說無效,夾在中間裏外不是人。

「你們隨便吧,我不管了。」讓宮娥拿了幾盤瓜果點心過來,千秋乾脆一邊嗑瓜子,一邊坐在花園的小石堆上看他們打。

宮娥侍衛一聽說有熱鬧看,紛紛從各處趕過來,才一會兒工夫,屋頂房梁,長亭走廊,滿滿當當全是人。千秋默不作聲地聽着耳邊的竊竊私語,支持紫雲英的不在少數,看來小雲兒雖然熊了點,人緣還算不錯。

自從上次敗給千秋後,紫雲英發了瘋似的勤學苦練,認真鑽研神威烈水雙槍的奧秘,偶爾還有紫逍為他指點一二,成長速度突飛猛進。

紫雲英漸漸學會了充分發揮雙槍變幻多端的優勢,如果不能實力碾壓,便出奇制勝。從他能接下紅蓮二十招來看,實在令人刮目相看,千秋一個沒忍住差點投了敵,給他拍掌叫好。

雙槍對雙刀,神器勢均力敵,可惜主人相差太遠。紫雲英生不逢時,先是碰到了以欺負人為樂的千秋,又碰上了無論對朋友還是敵人,比試時從不放水的紅蓮。

形態變幻並不是神威烈水的專利,千秋也是在天道樞挨過揍以後才知道,赤幽流火亦可分可合。尾尾相連拼扣在一起,紅蓮手中便多了把燃火的巨型旋轉飛鏢,沿路的赤焰只要沾到一點,下場比黑炭還慘。

紅蓮一般只用這招對付遠程敵人,看來今天她是鐵了心要教訓這熊孩子了......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紫雲英果然被打趴在了地上。

「哎,倒霉孩子。」千秋輕嘆。

「我不服。再來!」

幾次三番敗下陣卻不肯認輸,紫雲英屢戰屢敗,屢敗屢戰,紅蓮只當陪他打發時間,順便教他做人。

他每輸一次,千秋便打一個哈欠,等她打到第六十五個哈欠時,只見一道紫電閃過,將雙槍雙刀四把神器全被吸走,瞬間阻止了干戈。

紫雲英:「父親!」

紅蓮:「叩見魔尊。」

千秋再也不困了,趕緊跳起來澄清:「魔尊別誤會!他們只是切磋,我師姐沒惡意的!」

「若連這都看不出,我這魔尊給你當好了。」紫逍瞬移到她身旁,笑着打招呼:「小蛇,好久不見。」

「呵呵呵呵......」按照她的計劃,此刻應該將血玲瓏完璧歸趙,順便歌頌一下魔尊捨己為人的美德,如果運氣好,再問一下關於饕鬄的事。可惜計劃趕不上變化,千秋只能幹笑。

輕揮紫袖,兩件神器物歸原主。

「於東煌宮內舞刀弄槍,公然打架生事,你們未免太不把本尊放在眼裏。」紫逍字字冷冽,望着跪地的二人面沉如水。

望塵莫及的本領,不怒自威的氣場,無一不在提醒他們,眼前之人不是別人,而是萬神敬仰的三尊之一。就算平日再怎麼放浪形骸,嬉戲胡鬧,也改變不了他是魔尊紫逍的事實。

「放在眼裏怎麼夠,魔尊當然是要放在心裏供起來的!」得虧千秋見風使舵的本領沒有退步,不然真怕沒法收場,「魔尊大人有大量,念在他們是初犯,饒了他們這一回吧。」

陰雲消散,紫逍臉上只剩促狹的笑意:「看在小蛇努力如此討好本尊的份上,下不為例。」

紫雲英:「孩兒知錯了!謝父親諒解。」

紅蓮:「謝過魔尊。」

千秋偷偷擦了把冷汗,心道再來這麼幾回非折壽不可。

紫逍一收到手下的消息便即刻趕了回來,命人在降魔殿設宴款待,排上有多大擺多大。

紫逍心思縝密,一眼便看出紅衣女子與千秋親密無間,關係非同一般,重視程度甚至高於那個龍君。

正所謂愛屋及烏,對她的態度也與剛剛在後花園截然不同:「原來是雪山族的長公主,難怪氣質斐然,有大族之風。」

「魔尊過獎。」別人敬她一尺,紅蓮自會還以一丈。

裝作看不見對面那張臭臉,千秋該吃吃,該喝喝:「師姐,嘗嘗這個,我上次來吃過,可好吃了!」

「算你識貨。」紫雲英顯擺道:「這是辟元果,一顆可以增加百年修為,普天之下只有魔族才能吃到。」

沒想到平平無奇的果子居然如此珍貴,千秋默默地往兜里揣了五顆,準備帶回黑木山給大家嘗嘗鮮。

紅蓮驀地怔住了:「它不是雪山族的......」

紫逍:「本尊多年前曾造訪過雪山族,機緣巧合之下撿了些種子回來,辟元果對生長環境要求極為苛刻,本尊以法力日夜澆灌,也才養活了三棵。」

「辟元果是雪山族的聖果,只有在長白才能存活。」本以為絕種的果實,如今卻在魔族出現,連果帶樹都變成了人家的東西,紅蓮心想,也許這就是天意。

指望紅蓮開口求人,天塌下來都不可能,如果有人替她索要,不被她砍死也會被罵死。千秋托著腮幫子左右為難,連嘴裏的蜜餞都不甜了。

精明如紫逍,怎會錯過這天賜良機:「本尊忽然憶起,長白雪山族劫后重生,魔族人未到,禮也未到,不如趁今日補上。」

千秋眨眨眼:「什麼意思?」

紫逍:「本尊欲將世上僅剩的三棵辟元果樹全部贈予雪山族,不知長公主意下如何?」

「父親!」一個眼神瞥過來,紫雲英立刻偃旗息鼓,憋屈的坐了回去。

紅蓮只覺不可思議,眼中尚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防備,千秋拚命扯著紅袖:「快答應!師姐,說話啊!」

「多謝......多謝魔尊!」如果一切不是夢,就意味着父皇和母后的遺願又達成了一個,紅蓮頓時如鯁在喉。

紫逍:「不必多禮。」

「太好了,太好了!」千秋喜不自勝,激動地抱住她。

紅蓮也沖她笑着:「嗯!」

紫逍靜靜地望着在殿上笑開的兩個女子,眼中只存一人。

「小蛇這趟不是單純來道謝的吧,有事但說無妨。」紫逍揮退了所有宮娥侍婢,只留了紫雲英在場。

千秋與紅蓮對視一眼,說出了她的懷疑,為證明自己並非無的放矢,連凶神三個徒弟的底細都抖落了出來。

紫逍閉眸思量多時,輕啟薄唇:「原來那個擅闖魔族禁地的無膽匪類叫黑無相。」

千秋:「你遇到他了?!」

紫逍頷首:「不知道修的是哪路邪門功夫,被他逃了。」

震驚歸震驚,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的事紫雲英當然不會做。但在他看來,父親抓個人比捏死一隻螞蟻還容易,若說天下間有人能從父親手下逃脫,除非是和他齊名的另外兩位,否則絕無可能。

千秋說出了自己的擔心:「我懷疑兇神餘孽的下一個目標很有可能是饕鬄。」

「照此推斷,確有可疑,不過本尊可以肯定,饕鬄的封印完好無損。」五方毀滅與否,紫逍並不關心,但如今有一個身份不明的人在魔族境內來去自如,這是他斷不能容忍的。

紫雲英忽然問道:「父親,這就是您最近加強禁地守備的原因?」

紫逍:「不錯。」

千秋思前想後,還是不放心:「以防萬一,可否請魔尊帶我們看一眼。」

「你們信不過我父親?」聽紫雲英的語氣,她們若敢說半個是字,絕對當場被丟出東極,再叫來整個魔族,每人啐上一口,淹死她們為止。

還是紅蓮會說話:「此事非同小可,我們也只是出於萬全考慮,請魔尊見諒。」

「可以,不過......」紫逍擠進了紅蓮和千秋中間,不著痕迹地將她們隔開:「本尊與小蛇先行一步。雲兒,你帶長公主殿下隨後跟上。」

「父......」兩個身影轉瞬消失,紫雲英撇著嘴,滿臉都寫着「我不爽,別理我」。

禁地與東煌宮相距甚遠,地處東極最西,一坳險峻陡立的石林中。

石林由一座座石峰密集相錯而成,往裏走更是山石林立,荒煙蔓草,還有因常年風吹雨打形成的天然溶洞,猶如亂石崗。

聽紫逍說此地關押的全是罪犯滔天者,如犯上作亂,濫殺無辜,都是魔族的大忌。周圍每一塊貼著符咒的石頭下,都壓着一個魔物,除此之外,之前活捉的幾十個修羅軍和妖獸也被壓在此處。

為防止禁地中人逃脫,避免外人不慎進入,漫山遍野早已佈滿了陷阱結界,三步一小陣,七步一大陣。跟這裏相比,九重天葬花林的陣法簡直是雕蟲小技。

紫逍配合她的步調,慢慢悠悠閑逛似的:「這麼放心跟我走,不怕我把你拐賣了?」

路不好走,千秋只好在石頭上蹦來蹦去的前進,回過頭彎眼一笑:「我猜山中應該有更要命的陣法,你之所以先走,是為了把它解開好讓我師姐和小雲兒上來,且解陣之法不可輕易讓人看到。」

「全中。」都說女子太過聰明會招人厭煩,可紫逍卻覺得越來越無法自拔。

千秋:「就是不明白為何要帶上我?」

紫逍:「解除陣法需要你身上的一樣東西。」

「血玲瓏?」千秋一猜即中。

紫逍點點頭,笑容中多了一絲玩味:「還好你沒有提出要把它還我,不然我會很傷心的。」

「......哈哈,怎麼會呢。」千秋打心底里為自己捏了把冷汗,還好聽了魔將的話,不然被壓在石頭下的可能就是她了。

紫逍忽然道:「我不是一個喜歡吃虧的人,送了你那麼多東西,現在輪到我提要求了。」

該來的總會來,死就死吧,千秋像個待審判的犯人,等候他的發落。

只聽紫逍說道:「只有我們兩人的時候,我要你叫我的名字。」

「就這?」千秋猛地睜開緊閉的雙眼,投去懷疑的目光。

紫逍唇角斜挑,甚是魅惑:「僅此而已。」

「好。」千秋生怕他反悔,從善如流的應了下來:「紫逍。」

輕輕的兩個字,好像在熱油鍋里滴上兩滴清水,整顆心都要沸騰爆裂。但是紫逍沒有動作,因為他知道,現在不是時候。

將覆蓋禁地的法陣全部暫時隱去,千秋坐在一塊最高的巨石上翹首以盼。

紫逍:「你為了阻止凶獸復活四處奔波,現在很少有神仙如你這般心繫五方了。」

「我才沒那麼偉大。」千秋不斷握拳拍打着手掌,撞的一下比一下狠:「只是不想看他們得逞罷了,順便幫我師姐報個仇。」

其他人可以不管,凶神的三個徒弟必須死,只有他們的血,才能慰藉雪山族犧牲的數千族人。

「你們關係很好。」紫逍肯定道。

「那當然,穿一條褲子長大的,能不親么。」千秋說着,忽然想起了魔尊最喜美人的傳言,匆忙跳了下來:「不過我師姐名花有主了,強扭的瓜可不甜。」

紫逍偏要逗她:「甜不甜,也要扭下來吃一口才知道。」

「不行!」毫無魄力的威脅,也只有千秋當回事。

「笨蛋,看不出魔尊是開玩笑的么。」石路崎嶇,為了照顧紫雲英的腳程,紅蓮只好放慢步伐,這才比預計的時間晚到許多,一來就聽見她胡說八道,給她後腦勺一巴掌都是輕的。「她一向口無遮攔,魔尊莫要見怪。」

千秋被打了還笑,屁顛屁顛地跟在紅蓮身後,像個小尾巴似的。看到她們,紫雲英心裏像打翻了調味盤,五味雜陳,說不清是羨慕還是嫉妒。

紅蓮恭敬道:「勞駕魔尊指路。」

紫逍:「本尊答應你們的事已經做到,饕鬄近在眼前。」

「啊?哪兒呢?」千秋飛回高石上,從她的位置俯視,整片石林一覽無遺,連塊小石頭都看得見,就是沒注意到長得像凶獸的石頭。

紫雲英撇了撇嘴:「你踩的這塊就是。」

千秋:「......」

紅蓮:「......」

向後退出好遠,終於看清全貌。

上次那個檮杌已經夠大了,讓人意想不到的是,饕鬄比它還要大上整整一圈!

紅蓮:「饕鬄乃暴食之獸,噬萬物,吞日月,塊頭大一些也不足為奇。」

和一直沉在海底的檮杌不同,饕鬄的石像在地面上經歷了數十萬年的日晒雨淋,輪廓早已模糊不清,只能勉強認出一個頭大身子小的怪物形狀。

「封印還在,的確沒有鬆動的痕迹......」千秋邊檢查邊自言自語。

「那你還擔心什麼。」紫雲英抱着手臂,閑得直抖腿。

「不許抖腿。」

從小板正千秋習慣了,紅蓮一時嘴快,沒想到紫雲英「嘁」了,當真停了下來。

千秋一心覺得這只是暴雨前的平靜:「他們現在不來,不代表以後不來,解封的東西還沒湊齊罷了。」

「你知道解封需要何物?」此事只有極少數的人才有許可權了解,紫逍並不好奇答案,而是好奇她從何而知。

一個是三番兩次對她伸出援手的魔族至尊,一個是對除了修鍊對其他絲毫不感興趣的小屁孩,還有一個是永遠不會害她的師姐,千秋瞬間將飛鸞的警告拋之腦後。

「青丘的鎮元符,古木族的無量水,以及龍族的......龍珠。」

為了那張珍貴的笑臉,別說三棵樹,要紫逍的命都行......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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