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不識（三）

闊別數日，葉楓和紅蓮終於在北溟仙座的默許下重返天道樞。眾人還沒顧上祝賀他們痊癒，便被西凡拉到校場上，言曰抽查幾人自修進度。

葉楓與紅蓮情況特殊，暫不參與，是以整場比試唯一人大放異彩，備受矚目。

比試過後，姬少白癱在地上，苦着臉抱怨：「小師妹……你下手也……也忒狠了！」

「知足吧。」千秋喚回伏魔劍道：「要不是我手下留情，下個躺在流霜殿的，就換成你了。」

姬少白：「你！」

千秋道：「我什麼我，有教訓我的力氣不如自己爬起來先。」

姬少白躺在地上哼哼：「好、好，你等著……」

得益於龍黎燁偶爾的指點，千秋與伏魔劍的配合已愈發默契，仿若兩個相知多年的好友一般，漸入佳境。當然，沒事趴在龍君府房頂外偷看龍黎燁練劍，也是她進步神速的原因之一。

靈鷲和龍聽雨照本宣科式的修鍊自然不敵千秋，一邊驚異於她的變化，一邊向她取經。只有西凡，看着千秋正以驚人速度成長，不僅沒有對她加以肯定讚賞，反而似有所思。

紅蓮倍感欣慰的同時，心底亦有一絲悵然若失，難以言喻。

南擎覺察到她的異樣，趁葉楓也在，便同時對二人說道：「天賦不可否認，卻也只為其一，你們眼所不及之處，是她背後日以繼夜的修磨。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潛心修鍊，即為正道。」

葉楓、紅蓮齊道：「多謝師父教誨。」

待與紅蓮獨處時，南擎又道：「不要永遠把她當成長不大的孩子，她遲早有不再需要你們保護的一天。」

這個「你們」指的是誰，紅蓮心知肚明，奈何死鴨子嘴硬，不肯承認：「師傅多慮了，徒兒沒有。」

「沒有便好，」南擎笑道，「若是如此，權當幫為師帶個話，說給蛇族的那一大家子聽罷。」

紅蓮張口欲說些什麼，看千秋跟幾人追逐打鬧，還興奮的朝看台方向揮手，又咽了回去：「……是，師父。」

另一邊，西凡道：「嘚瑟完了？」

千秋立正站好道：「完了。」

西凡冷聲道：「那就解釋一下，這是怎麼回事。」說完扔了個雪毛團在她懷裏。

「小白虎！？」千秋和龍聽雨同時道。

「好你個小崽子！」千秋拎起它的後頸，凶道：「讓你好好獃在九天仙境，跑這來幹嗎！」

「……喵嗚～」小白虎似乎在西凡那受了點驚嚇，還未緩過勁，叫聲都不如往日有氣勢。

千秋又道：「我師父沒把你沉海算你運氣好，再亂跑，皮給你打掉！」

「...喵...」小白虎想說因為厭回給它曬的小魚乾吃完了，不想餓肚子才到處找她們。

可惜喵了半天，也沒個人懂它，白揮半天爪子。

龍聽雨小聲道：「它會不會是餓了？」

小白虎忙不迭的點頭，千秋道：「餓了也不能亂跑啊，再說九天仙境那麼大，我就不信沒有你能吃的。」

龍聽雨道：「厭回副將好像說過，它只吃熟人喂的東西。」

「那你要是找不到我們，是打算餓死？」千秋笑道，「一頓飯不吃而已，忍一忍就過去了。」

小白虎抗議道：「喵！喵喵喵！（敢情餓的不是你！）」

雖然聽不懂，但千秋清清楚楚看到了它翻的白眼：「還敢犟嘴，跟誰學的？」

小白虎：「喵。（跟你）」

千秋又道：「你運氣好，遇上的是我師父，換個天宮的御廚試試，不把你連皮帶肉燉了。」

小白虎叫囂道：「喵喵！（敢！）」

千秋哪有不敢的，把白糰子原本柔順的毛揉了個亂七八糟，蹂躪完了轉手就是一個完美的拋物線，落在了龍聽雨懷裏。

西凡越看小白虎越覺得眼熟，卻怎麼也記不起在哪見過，於是道：「趕緊扔出去，天道樞禁養靈寵。」

小白虎聽到自己被嫌棄了，後腳一蹬，從龍聽雨的手臂上跳下，委屈的卧在角落一塊石疙瘩上默默舔毛，嘴裏時不時發出咕嚕咕嚕的響聲。

千秋一本正經道：「要不師父您再考慮一下，別的不行，讓它給咱們看個家護個院，我覺得還是可以的。」

南擎低笑出聲，西凡則揉着眉心嘆氣，心想當初怎麼收了這麼個二貨徒弟。

龍聽雨扯了扯她的衣角，道：「從來沒聽說有人用貓看家的呀...」

千秋卻道：「沒用過怎麼知道不行。」

姬少白酸道：「就它？不幫外人對付咱們就不錯了，還指望它看家？呵。」

虎落平陽被狐欺，連只臭狐狸也敢踩在它頭上撒野，是時候該亮爪了！只見小白虎瞬間炸毛，朝着姬少白的方向頭也不回的沖了上去。

「哎哎哎，你、你別過來啊！否則我、我我我我……救命啊！！！」姬少白嚇得扇子都不要了，撒腿就跑，法術都來不及用，繞着校場就是一路狂奔，完全看不出剛才那副半死不活的病癆鬼樣。

千秋心情大好的跟着看了會熱鬧，一個回身，就看見麻煩上門了。

一行人聲勢浩大，招呼都不打便直奔校場，為首之人臉色不是很好看。

西凡藍袖一揮，踱步上前：「混元仙君大駕光臨，不知有何貴幹。」

行完過場禮，混元廢話不多說，開口直奔主題：「想問仙座的各位愛徒，七日前夜半時分身在何處。」

南擎聽出了不對勁，道：「仙君此問何來？」

混元想了想，道：「宮中出了賊人。」

「又有賊！？」低呼立刻引來一眾另她很不自在的目光，龍聽雨意識到了失儀，將頭又低了低。

只聽西凡道：「天宮有賊，與天道樞有何干係。」

混元道：「有目擊者稱賊人身着極似天道樞校服。」

西凡頓了一頓，道：「那又如何，難道不能是有心之人喬裝打扮，栽贓陷害。」

混元道：「並不排除，但總要一問才知。」

西凡冷笑道：「誰知道是不是有人借公務之名徇私，僅憑幾句捕風捉影的證詞便想堂而皇之的質詢天道樞弟子，仙君未免太不把本座放在眼裏。」

混元面色變了又變：「小仙只是例行詢問，並非審訊，望仙座行個方便。」

「哦？」西凡道，「本座若是『不方便』呢，仙君又當如何。」

水火不容的兩個人又撞到一起，連南擎都覺得腦殼疼。

只聽一個聲音道：「師父，可否容我說兩句。」

西凡見她滿胸自信，不假思索道：「講。」

「謝師父。」千秋妥當的行了正禮，道：「說白了，無非是問幾句話的事，仙君此行大老遠從天獄司跑來，必定是職責所在，又不是閑得慌，對吧？」

混元勉強從牙縫中擠出一個字：「是。」

千秋又道：「那我們豈有不配合之理。」

混元當然沒有天真到以為她會真心實意幫他，但即便是圈套，他也只能上道：「千秋殿下深明大義，那便由你開……」

「慢。」千秋豎起一根手指，搖了搖，「仙君先別急。」

混元的臉又拉長了些：「又怎麼。」

千秋嘆了口氣，為難道：「前不知因，后不知果，恕我們實在愛莫能助，仙君至少告訴我們這賊人究竟做了什麼，連天獄司都能驚動，說不准我們還能提供些線索也說不定。」

底下人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混元也很明顯不想提起這個話題。

「言之有理。」西凡從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以讓他當眾出醜的機會，於是順着千秋的話道：「仙君若是如實相告，本座可以考慮將天道樞的人暫借你問話。」

屈於無奈，混元只好將司陽向他求助一事和盤托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從姬少白和靈鷲被拽進里殿問話起，走廊里的笑聲一刻也沒停過。托混元的福，現在全天宮都知道了司陽仙君一夜之間被人剃光毛的故事。

一覺醒來，脖子以上寸草不生，鬍子眉毛被剃了個精光！一張老臉上除了橫七豎八的皺紋，比鳥蛋還乾淨，完事還被人用施了法的墨水在臉上畫了個活靈活現的……王八。

司陽對着鏡子一口氣沒上來，直接昏死過去，被救醒后尋死覓活，臉都不要了，衝出家門跑到神尊那誓要討回公道。帝乙天被煩的不行，便當了甩手掌柜，將苦差事丟給了混元。

神妃之死尚且成謎，地界羅剎泛濫成災，成堆的爛攤子等著收拾，可他卻還得為了同僚的幾撮鬍子東奔西跑，也難怪臉色好看不了。

大家眾說紛紜，千秋卻難得沒有去湊熱鬧，撿根柳條，專心致志的逗弄小白虎，心情甚是愉悅。

龍聽雨唏噓道：「混元仙君興許真是流年不利，天宮接二連三出事，可夠折騰了。」

一人一貓正玩的不亦樂乎，直到把小白虎累的大字型趴在地上，千秋才抽個空道：「我看遇到他是咱們流年不利才對，陰魂不散似的，幾根雜毛而已，也至於興師動眾。」

龍聽雨道：「此事可大可小，若當真有人能視天宮守衛於無物，來去自如像黑無相一樣，對咱們也不是什麼好事呀。」

千秋撇嘴道：「要我看，他們本身也有問題。守備鬆懈懶散，想必是安逸慣了，這要是換在我們蛇族，非被我大哥的軍棍打殘不可。」

龍聽雨有些嚇到了，小聲道：「蛇族...這麼可怕么。」

千秋見她誤會了，趕忙解釋道：「我大哥對蛇軍一向嚴格，對咱們當然不會。有機會我帶你去黑木山玩，我娘做得一手好糕點，可是黑木山一絕，保准把你牙甜掉。」

龍聽雨咽了口口水，問道：「真的嗎？」

千秋道：「那還有假，吃了就知道。」

「嗯，那我一定去。」龍聽雨無比期待，但忽然想道：「蛇族的規矩會不會很多啊？」

剛想解釋，只聽紅蓮道：「規矩再多，不當回事的也大有人在。」

千秋的臉皮早就厚到針扎不進槍穿不透的境界，無所謂她怎麼說。

龍聽雨用腳趾頭都能猜到紅蓮說的是誰，咯咯笑了笑，對千秋說道：「你就不怕被罰。」

厚臉皮信手一揮：「罩得住，不怕。」

紅蓮瞪她一眼道：「記吃不記打，怎麼罰也沒用，整日惹是生非，連累殿下為她操碎了一顆心。」

千秋道：「想不操心？簡單啊，不管我不就得了，他還能少生點氣。」

這下不止龍聽雨，連葉楓也心情頗好的笑道：「久聞蛇族太子雄才偉略，沒想到居然也有能令他束手無策的人物。」

千秋道：「客氣，客氣。」

「人家不是在誇你！」紅蓮已經心累到懶得與她爭辯，「殿下的一世英名遲早毀在你手裏。」

笑過後，葉楓忽然提醒道：「私下且罷，稍後在混元仙君面前，還需收斂些。」

紅蓮也終於想起了這茬，走到千秋身邊悄聲問道：「這事不會跟你有關係吧。」

「哪兒的話。」千秋不屑道：「那仙人球心狠嘴毒不積德，命中注定有此一劫，今天是王八，明天沒準臉上就多了只龜。」

紅蓮喝道：「不許胡說。」

葉楓笑了笑，道：「司陽仙君畢竟是老臣，無功亦有勞，多事之秋，慎言為妙。」

千秋連連點頭，道：「瞧瞧，還是大師兄說話中聽。師姐你學着點，別動不動就這不許那不許，越活越像我大哥，小心嫁不出去。」

「不用你操心！」紅蓮光顧著發火，過了許久才想起問：「方才仙君如何問的話？」

千秋忙着安撫快要炸毛的小白虎，龍聽雨替她說道：「就是問了我們事發之時身在何處，可有證人，並無特別。」

紅蓮問：「所以你？」

千秋道：「睡覺啊，不然還能幹嘛，難不成睡到半截爬起來醉倚高樓，聽風沐雨，觀星賞月？」

紅蓮扶額嘆息。

龍聽雨抱歉道：「對不起師姐，她說的太快了，我沒攔住。」

「不怪你，一般人都攔不住她。」

好不容易等到兩個人獨處，紅蓮忽然道：「這次就算了，以後不要再為了我與仙君作對了。」

千秋心裏一驚。

「不懂你在說什麼。」

也不管她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紅蓮自顧自的繼續道：「現在有太多雙眼睛盯着你，你不犯錯則以，犯了錯，便會成為他們日後攻擊你的把柄。」

千秋叼著根狗尾巴草，躲在紅蓮的影子裏乘涼，含糊不清地應着：「不至於，我又不是仇家滿天下。再說了，我行的正坐的端，他們愛盯就讓他們盯去。」

紅蓮忿道：「禍闖的一個比一個大，如此下去，遲早驚動太子殿下。」

「這不還有師姐你么。」千秋親昵地勾着她的肩，從小到大多虧了紅蓮每次幫她通風報信，才躲過了無數次黑屋之刑，就連小時候與她一起胡鬧也不過是因為攔不住她，至少能為她分擔一些責罰罷了。

對於她這種死蛇不怕開水燙的精神，紅蓮真不知該說什麼好。

微微俯下身子，放緩語氣道：「我，總有幫不到你那天。」

換作雪山族最鼎盛時，如紅蓮這般骨血中便流淌著高傲的人，是決計不會說出此類話來。

千秋永遠記得第一次見到紅蓮時的場景。

那是在他們一族千年一度的山神祭上，紅蓮唯一的親弟弟尚在襁褓中，作為獨女，由她為來賓表演騎射，作為助興節目的暖場。

嘈雜的疑聲中，紅衣少女英姿颯爽，面如冷玉，乾脆利落的飛身上馬。馭馬平治，從馬背的箭筒中抽出三支，張弓拉滿，箭箭正中靶心，例無虛發！

到場的世家子弟被她搶盡風頭，有不服氣的還想當面挑戰，非要以狩獵分真章，結果輸的更慘。放出一百隻妖鳥，紅蓮一人便獵到了七十，後來聽說那三十還是她故意讓的，算是雪山族給他們的一點薄面。

小小年紀便有如此不凡的身手與豁達的胸襟，連千戰亦是讚不絕口，更別提早已看呆的千秋。以至於後來青姬逗她還想不想要弟弟妹妹時，千秋倔強的說什麼也不要，就要姐姐！不禁讓青姬和雲鼎天面面相覷，好一陣為難。

從那以後，紅蓮便成了千秋即千戰以後最仰慕的人。

不向任何事低頭，不向任何人認輸，有朝一日，她也想成為那樣的人。

「嘿，能不能別這麼喪氣！」千秋撞了一下紅蓮的肩，笑道：「不是說好等重振雪山族，就請我去當二當家的，還算不算數了。」

沒想到兒時的一句玩笑話，她竟記到現在。

紅蓮道：「放着好好的蛇族公主不當，跑我那吃苦受罪，何必呢。」

千秋理所當然道：「在黑木山，我混得再好也只能永遠當老三，有第二幹嘛不做。」

「你呀。」紅蓮搖頭笑了笑。

「我不管，你答應過的，別想反悔。」千秋立刻追討起自己名分，生怕紅蓮賴賬。

混元問了半天的話，正準備無功而返，然而就在他啟程回去時，卻聽天獄司的下人驚惶來報。

「仙君！仙君！！大事不好！」

混元黑著臉道：「何事。」

「天、天獄司暴亂了！」

是的，南擎經常會用鏡花水月關注六人的修行動態，所以他知道千秋偷偷跑去太辰修鍊的事，也看到了龍黎燁偶爾還會指點她的事~（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