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不識(四)

第42章 不識(四)

「什麼?!」

混元久久處在震驚中回不過神,侍衛磕磕絆絆繼續道:「稟、稟仙君,天獄司被不知哪來的妖火燒毀大半,不少羅剎趁機越獄,龍族已派兵支援與屬下等人一同捉拿妖孽,但...」

「說!」

侍衛根本不敢直視混元的眼睛,垂首道:「但仍有妖邪於天宮各處四散逃竄,甚至趁亂逃下凡間。」

扯到龍族,有個人不淡定了,奈何西凡從剛才起便一語不發,千秋也不敢說什麼。

時間緊迫,莫不說傳到神尊那裏,若再不想法控制局面,天獄司必將淪為五方笑柄。混元當機立斷:「殺。」

「仙君之意是?」

「傳本君的令下去,凡遇逃竄羅剎,無須活捉,殺、無、赦。」

為了保全顏面,殺妖滅口?

千秋走到西凡身旁請示,意思已經很明顯:「師父。」

事關九重天安危,身為仙座當然不會坐視不理。

混元走後,西凡道:「葉楓、紅蓮、龍聽雨,速去天門支援天兵天將,壓製作亂妖邪,一隻也不許放去地界,明白么。」

「是。」

交代完那三個,西凡又下了道與混元完全相反的命令:「千秋、靈鷲、姬少白,揪出藏匿於九重天的羅剎,盡量捉活的。」

「是!」

千秋問道:「那師父您?」

西凡道:「為師有點事,隨後便去。」

「哦。」看西凡飛走的方向,分明是天機閣,不過就算借她幾條命,也不敢嚼師父的舌根。

趕到天獄司時,妖火已被撲滅,所有人都在與妖物揪斗,見天道樞弟子駕臨,心下頓時安定不少。

「不想死的乖乖束手就擒,否則休怪伏魔劍不長眼。」

妖邪雖忌憚她手中的神器,卻不怕她。青鋒伏魔劍固然厲害,然而厲害又怎樣,兩任主人還不是照樣不得善終,死哪兒都沒人知道。千秋難得有耐性規勸,可就是有不怕死的羅剎連把話說完的機會都不給她,前仆後繼湧上來。

姬少白道:「好心當作驢肝肺,人家不搭理你,嘿嘿。」

「有工夫在這說風涼話,去,把那邊的收拾了。」

一腳踹在屁股上,姬少白一瘸一拐的跑去幹活,慶幸這次至少護住了臉,沒有破相。

有點道行的都交給千秋,自己則專挑軟柿子,姬少白亮出崑崙鏡,不聲不響地僅靠反傷也打倒了不少。

千秋冷哼道:「你再這麼懶下去,四肢遲早退化。」

「你這是嫉妒,赤裸裸的嫉妒,我的崑崙鏡可以反彈一切傷害,伏魔劍行么。」姬少白臭美的照着鏡子,整理了一下被風吹亂的髮型。

誰知靈鷲不識相地糾正道:「三師兄,不是全部,忘了師父跟你說過,在你承受能力範圍外的傷害崑崙鏡是扛不住的。」

姬少白氣道:「你站哪邊的?」

靈鷲道:「我、我公立的...而且我說的是、是實話啊。」

「就你那破鏡子,白送我都不要。」

話畢青鋒橫掃而出,迅捷無比,劍勢靈動卻不失勇猛,甚至連出招的過程都沒看清,不少完整的妖身便已分家。

千秋斜眼回瞟,姬少白忽然脖子一涼,「謝小師妹昔日不殺之恩...」

靈鷲擔心道:「小師姐,活口。」

千秋撇了撇嘴:「夠嗆。」

眼前成她劍下亡魂的儘是些不具理性,宛如行屍走肉般失去意識的妖獸,像遵循本能的下等物種一般,對身旁一切會喘氣的進行無差別攻擊,對付此類妖物,除了把他們打到缺胳膊斷腿,讓他們行動不得,別無他法。

現場的血腥味愈來愈濃,揮都揮不掉,千秋就近找了個侍衛詢問:「你們獄里關押的就這些?」

「還有幾個,沒看住...跑了。」

姬少白道:「聰明的當然早溜了,留下這些蝦兵蟹將作擋箭牌,一來可以拖時間,二來還能消耗天宮兵力,一舉兩得。」

千秋道:「問題不大,天門有大師兄、師姐還有聽雨守着,一個也跑不了。」

「那個……」侍衛略顯尷尬的打斷兩人,「有幾隻,沒往那邊跑。」

「啊?」望着侍衛手指方向,千秋懊惱道:「葬花林?為何不早說。」

想到上次遇到的那隻羅剎,千秋不得不懷疑,林子裏是否真的有什麼東西,吸引著羅剎。

姬少白道:「葬花林遍地陣法,進去多半有去無回,連動手都省了,妙極。」

千秋卻忽然道:「興許它們就沒想出來。」

姬少白不解:「什麼意思?」

千秋沒理他,而是轉頭問道:「葬花林有沒有其它出路?」

靈鷲仔細回憶藏書閣中的九重天布圖,再三思索后才道:「葬花林地處上天最外,與天獄司共臨無間地獄,除此之外別無它去。」

「確定?」

「肯、肯定。」

靈鷲的情報一向可靠,失真可能性不大,千秋又道:「那有無此種可能,比方說……」

突然!伏魔劍一陣躁動,未經召喚便脫手而出。

「小青!」

除千秋三個,一干人等絲毫未注意到異常,仍在橫七豎八的妖屍中挑挑揀揀,沉浸在瑣碎的事後工作中。

一個侍衛正清理遍地狼藉,忽聞一陣「嘎吱嘎吱」的磨牙聲,正尋找聲源,只見腳邊原本早已沒了氣息、只剩半邊身子的鳥妖毫無預兆地突然飛起!

「咔嗤——」

頸骨斷裂的聲音鮮明於耳,腦袋被連根咬斷,鮮血噴涌而出。

「啊啊啊!救命!救命啊!!」

「羅、羅、羅羅羅剎又活了!!」

事發突然,沒人來得及反應,只能眼睜睜看着昔日同僚變成了羅剎的盤中餐。而食人鳥妖更是在眾目睽睽之下重新長回斷羽殘臂,又開始大肆殺虐。

「我***!什麼怪物?碎成肉沫都能長回來?!」姬少白目瞪口呆。

「現在是糾結那種事的時候么!」

說話的功夫,千秋與天兵合力,又從鳥妖嘴下救下兩名仙官,甩手一撇,饒是她用的是巧勁,兩人也足足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才勉強哆嗦著腿站起來。

「三師兄,咱們佈陣吧。」靈鷲提議道。

在他看來,與其衝上去扯後腿,還不如做些他們能做的,至少讓千秋可以心無旁騖的對付羅剎。姬少白一看不用冒險了,樂得屁顛屁顛的滾到了遠處,與靈鷲一同施法,豎起一道靈壁,將一眾仙官護在身後。

鳥妖見沒有活物給它吃,便開始啃噬其他羅剎的屍體,幾口下去,殘屍被它吃的七七八八,偶爾吐出幾塊粘著皮肉的骨頭,令人作嘔。

靈鷲反應過來道:「它在靠進食補充靈力,小師姐,不能讓它再吃了!」

「這個簡單。」

醞釀靈力,熟練的掐訣結印,伏魔劍極有默契的為主人護法,旋即在地上畫出一個能將鳥妖和它腳下屍山圈起來的大圓,將劍身插在邊緣之上,一手仗劍,一手豎起兩指。

「——滅!」

以圓為獄,靈氣化火,青焱灼灼,鳥妖轉眼便被熊熊烈火吞噬。身後叫好聲一片,千秋卻不敢分神,直到將全部妖屍都燒成灰,才收了仙法,只剩幾搓小火苗在地上漸漸消弱。

靈鷲崇拜道:「小師姐好厲害!居然能一人成陣,可這是什麼陣法,好像沒見過?」

千秋正靜心平穩體內靈力,被問的一怔,沒好意思說這次列的陣只是個「半成品」,想了想道:「是我自創的,就叫…『伏魔陣』吧,簡單的很,想學可以教你。」

靈鷲求知若渴的點頭。

只聽姬少白躲在後面急道:「哎哎,送佛送到西,幹活干到底,你倒是把活掐滅了啊,待會兒飄過來怎麼辦。」

千秋送了他個白眼,靈鷲幫忙解釋道:「師兄放心,這火跟師姐的流火不一樣,青焱乃肅清之焰,只焚妖邪,不傷無辜。」

姬少白道:「你說不傷就不傷啊,燒壞了誰來賠。」

為了向他證明,靈鷲徒手抓起一小捧青焱,果然分毫無傷。

「...燒不死人也怪嚇人的,收了收了,趕緊收了。」

姬少白還在不停地犯矯情,而千秋則專註的看着眼前這盤新鮮出爐的「烤鳥肉」,不敢移開眼睛。

從它胸部有規律的起伏節奏看,應該是還沒死透。

雖說趁鳥之危傳出去可能不大好聽,但若不趁現在要它的命,怕是後患無窮。千秋不敢再猶豫,御劍刺向奄奄一息的鳥妖。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鳥妖身上燒焦的黑痂竟開始慢慢脫落,一坨燒焦的黑炭轉眼便長出了新的四肢與翅膀,新生的赤羽甚至比之前更硬朗,僅僅扇了一下,便將伏魔劍給擋了回去!

待他將翅膀完全張開,才發現原本的鳥頭和鳥身竟變成了人的模樣,在他們面前的,就是個半人半鳥的怪物!

姬少白喋喋不休的抱怨道:「完了完了,這下好了,不僅沒燒死它,反而幫了它一把,也不知道現在跑還來不來得及......」

鳥妖怕火是常識,本想就算燒不死它,至少挫一挫它的銳氣,運氣好沒準還能讓它元氣大傷。可現今,她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千秋:「狐狸。」

姬少白:「嚶嚶嚶……幹嘛?」

千秋:「求你件事。」

聽到「求」字,姬少白趕緊正了正臉色:「儘管說,只要不是讓我去收了它,什麼都好商量。」

千秋:「給,我,閉,嘴。」

「......」姬少白雙唇一閉,比被下了禁言術還安靜。

耳邊終於清凈了。

換上一層新皮的鳥妖並沒有馬上採取行動,直到皮肉上浮出了熟悉的烏黑圖騰,鼻尖傳來熟悉的氣味,千秋徹底明白了異象的原因。如果方才只是懷疑,那麼現在,她基本可以確定:「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靈鷲問道:「什麼意思?」

千秋執劍的手緊了緊,道:「凶神之力。」

幾乎不帶片刻遲疑,姬少白拔腿就溜,卻被千秋一把給拎了回來。

「哪兒去?」

姬少白腿肚子打顫,嘴上卻說道:「這不是逃跑,絕對不是逃跑,是戰略性撤退…」

千秋挑眉道:「你敢違背我師父的命令當逃兵?」

想到西凡腰間閃閃發亮的捆仙索,姬少白瘋狂的搖頭。

千秋又道:「別說我沒給你選擇,是和我一起對付它,還是被我師父沉到西海餵魚,看着辦吧。」

「...那還是讓我被吃了吧。」姬少白喪著臉道。

「還沒打怎麼知道打不過,凶神之力又如何,這麼多人還怕它一個不成。」

千秋敢如是說,不無道理。與之前見到的羅剎比,鳥妖身上的氣息雖然明顯,但圖騰紋理並不清晰,顏色也是忽明忽暗,像是還沒有掌握駕馭體內凶神之力的方法,遂只能勉強維持這副半人半鳥的鬼樣子。

可姬少白不這麼認為,「小姑奶奶,您抬眼瞧瞧咱這位爺吧,燒成烤雞都死不了,就咱身上這二兩肉,還不夠它老人家塞牙縫的。」

「沒出息。」千秋啐了他一聲,卻發現靈鷲那邊正盯着鳥妖出神,「怎麼?」

靈鷲遲疑道:「我、我好像在哪兒見過它...」

「你剛才怎麼不說/哪兒?」

面對兩人同時發問,靈鷲琢磨半晌,名字都到舌頭尖了,可就是說不上來。

千秋忽然道:「狐狸。」

「又幹嘛?」

「拿你的鏡子照它。」

「啥?」

「少啰嗦,快照!」

崑崙鏡作為神器雖威力不夠,但在鎮妖御邪方面卻是出類拔萃的,此鏡一出,任其是何方妖魔鬼怪,皆無所遁形,必顯其本來面目。

在千秋的威逼利誘下,姬少白磨磨蹭蹭不情不願,卻也照做了。

神器映射下,黑面獠牙漸漸消失,一隻體態豐盈,金髮赤羽的雄性三尾靈鳥映入眼帘。頭和寬厚的胸膛皆為人形,全身只有手臂仍維持羽化,與其絕美外表極其不相稱的,是喉嚨中尖利絕望的叫聲,瘮人之至,像是痛苦到極致才會擠出的悲鳴。

「我記起來了!它不是妖,是凰鳥,對,就是凰鳥!」

幾名年長的仙官聽了,立即變了顏色,好像凰鳥是來索他們的命一樣。

「凰鳥生來便極具靈性,性情溫順,一旦認定主人便會生死相隨,永不相棄。」靈鷲每多說一字,他們便顫抖一分,就差把心虛寫臉上了。

千秋道:「怎麼,你們認識?」

一些年長的仙官想都不想便推脫不認識,但也有幾個憋不住的。

「是她、是她,一定是她回來了!回來報仇了!」

「休得胡說!早已形神俱滅的人,怎麼可能回來!」

「那你怎麼解釋它現在又出現!一定是她心中有怨,所以派它來取咱們性命...」

此地無銀三百兩,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千秋本來也沒指望從他們口中套出什麼有用的情報,再說,有本「行走的古書」在側,萬事不求人。

「因外貌與古籍記載差太多,方才竟一眼沒認出來,可它怎會…怎會落得如此下場。」靈鷲惋惜不已,似乎下了很大決心道:「小師姐,如果…我是說如果可以的話,你看能不能…」

「放心,能抓活的我也不願意傷他。」千秋心領神會,隔空一個脆生的響指,「狐狸,過來。」

姬少白這次沒有做無謂的抵抗,乖乖站在了她指定的地方,然而還是被千秋嫌棄道:「瞧你那一臉不願意,和我拼個『鎖妖陣』委屈你了?」

姬少白道:「你自己又不是不行,幹嘛非要拉上我。」

千秋心道若非伏魔陣靈力消耗太大,鬼才願意用他。

「少廢話,幹活。」

「哦。」

兩人與各自神器各居一方,齊運仙法,以靈壁鑄成方牢,將凰鳥困於其中。方牢逐漸縮小,凰鳥終於動彈不得,千秋輕呼一口氣,姬少白也擦了擦一腦門子的汗。

「小青,回來。」

這一收劍不要緊,可急壞了一旁看熱鬧的。

「三公主殿下,萬萬不可啊!這羅剎分明是妖孽、是邪物,絕不能心慈手軟啊!」

「小殿下宅心仁厚,但這妖物作孽太深,不滅之,日後必成大患!」

「求公主殿下三思!它、它、它留不得呀!」

千秋站到其中一位聲淚俱下的老仙面前,道:「你是我師父嗎?」

老仙忽然止了淚水,道:「不、不是啊。」

千秋道:「那我憑什麼聽你的。」

老仙又道:「可混元仙君……」

千秋道:「混元仙君是我師父嗎?」

老仙道:「也、也不是……」

千秋道:「那我憑什麼聽他的。」

「可這……」

「它是打了你的娃,還是拆了你的家,能讓你們恨成這樣?」千秋插着手臂,似笑非笑道:「怎麼聽着好像有人急着借我的手滅口呢。」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剛才還紛紛一臉義憤填膺的人好像被戳中心事一般,立刻消聲熄鼓,屁都不敢再放。

千秋對凰鳥的真實身份更感興趣了。

趁它不能動,姬少白圍着靈壁觀賞似的轉了一圈,對靈鷲說道:「原來是只小鳳凰,那剛才那出想必就是傳說中的涅槃了,說來它還能跟你攀上親戚吧。」

「是了。」靈鷲點頭道,「鳳與凰同屬朱雀一脈,藍羽稱鳳,赤羽為凰。鳳便是現在的飛羽族,生而靈識健全,以仙胎延續血脈;而凰雖為獸族,卻繼承了重生之力,故又稱『不死鳥』,但因繁衍稀少,早在上古便絕種了。」

千秋問道:「既然能浴火重生,仙壽豈不是享之不盡,怎會絕種?」

靈鷲苦笑道:「凰鳥作為靈獸,一生只認一主,因其生,為其死,縱是擁不死之身,在主人仙逝后,它們大都選擇自我了斷,隨主而去。」

有骨氣。千秋甚至有點敬佩它了,不禁回頭多看了它幾眼,可下一幕,卻讓她倒吸一口涼氣。

姬少白還在那閑溜達,絲毫未注意身後的凰鳥已掙開鎖妖陣的束縛,展開赤羽。

直到頭頂被籠罩一團巨大的陰影下,才意識到大事不妙。

「狐狸/三師兄!!」

「......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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