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茫茫黑山一青蛇（一）

一千年後。

中州聖地，不乏青山綠水，奇峰麗巍，但唯此處，世人窺之，無不嘆為觀止，忍不住贊上一句：好一處鍾靈毓秀的名景！

自天地初始，由此地飛升的神仙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故賜名「封神」。凡路過的甭管是人是仙，都會習慣性的拜拜，或祈求長命百歲，或希望陞官發財。

以封神郡群山為中心，方圓三百里，皆屬一族封地。

地界第一大族的仙府，便坐落群山之中。

生活在山中的族人，大都是喜愛修鍊的，好清靜；至於壓根不是修仙那塊料的，也不勉強，只要不違背族規，便整日扎在凡人堆里，也可混的如魚得水。

為保仙府不受閑雜人等的干擾，半山以上皆籠罩在縹緲結界中。雲霧之中，沒有過度粉飾的繁華，有的，只是與世無爭的祥和。

一切的一切，造就了黑木山的得天獨厚。

「老大！報告老大，我們抓住黑熊精了！」

賊眉鼠眼的耗子精一路連跑帶顛溜到樹下，氣還沒喘勻，便迫不及待的向躺在樹上的少女邀功。

「嗯，做的不錯。」

少女眯眼小憩，枕着胳膊美美的曬著太陽，翹著二郎腿，月牙色的長靴悠哉地在半空中晃着，完全沒有下來的意思。抽出一隻手臂，伸出蔥白的食指，指向縮在樹下瑟瑟發抖的黑熊精，懶洋洋地下令：

「給我打。」

話音剛落，以耗子精為首的一群地精便圍了過來，逮著黑熊精就是一頓胖揍，直把對方打得哭爹喊娘。

「別打了，求求你們別打了…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敢偷蜂蜜吃了，真的！我道歉還不行么，嗚嗚…」

許是被黑熊精的鬼叫擾了興緻，少女一個側身從樹上翻下來，穩穩落地。

一身利落的青衣白裳襯出了少女姣好的身形，劍袖收的很緊，碧色護腕緊貼小臂，一直覆到半個手背。短袖外袍上綉著幾片花瓣，零零落落，半長的髮絲被高高束起，綰在腦後，輕盈的馬尾翩然跳躍。潔白的頸間飄着一縷紫青絲帶，更顯俏皮可愛，神采飛揚，一顆不大不小的淚痣清晰的點在右眼角下，不僅沒有破壞面容的美感，反而增添了一分神秘。靈動活潑的眼中是和湖水一樣淺淡的瞳色，隱隱藏匿著一絲狡黠，卻怎麼也讓人討厭不起來。

少女打了個長長的哈欠，道：「道歉有用，還要我幹嘛。蜂姐姐平時對我那麼好，再說，那可是本來要往蛇族送的蜂蜜，你也敢偷？今天不好好修理你，我千秋兩個字倒過來寫。」

黑熊精欲哭無淚，捂著頭的雙手絲毫不敢放鬆：「那天、那天是意外，我也是太餓了才會…」

千秋晃着食指搖著頭：「那不叫餓，叫饞。總之現在呢，給你兩個選項，要麼把你爪子剁下來給我娘煲湯喝…」

黑熊精嚇得褲襠已經隱隱有了濕意，知道這小霸王向來是說到做到的主，趕緊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千秋順勢說出第二個選項：「要麼，去和蜂姐姐一家道歉，你貪嘴把人家辛辛苦苦釀的糧食全掏空了，還好意思在這喊冤。」

已經被嚇傻的黑熊精忙不迭地點頭，道不道歉先另說，他只想先把自己一雙爪子保住再說。

耗子精眼珠一轉，狗腿道：「老大老大，萬一這傢伙趁您不注意跑了怎麼辦，不如我們現在直接把他綁過去道歉，顯得多有誠意。」

她在黑木山收的這些個小弟中，數耗子精最會巴結她，每次都能說到她心坎里。千秋學着老先生的模樣，摸了摸光滑的下巴，道：「言之有理，就這麼辦。」

在眾人合力之下，黑熊精被五花大綁成粽子狀，千秋牽着「粽子」便趾高氣昂地往回走。

誰知沒走幾步，繩子突然斷掉！某人猝不及防一頭扎進了草叢，當眾栽了個狗吃屎，好不狼狽。

「老大、老大您沒事吧！」眾小弟爭先恐後的上前扶她起來，面面相覷，想笑卻又不敢笑。

「呸呸呸！」

平白無故吃了一嘴草，吐了半天，嘴裏還是有股土腥味。

隨便撲棱了幾下，一把推開鬨在一旁的小弟，千秋蹭地站起，怒道：「哪來的混蛋，敢暗算我！知不知道我是…」

等看清眼前之人，方才還氣焰囂張的少女瞬間蔫成霜打茄子：「大...大哥...」

「太、太、太子殿下！」

來人與千秋同為一襲青裝，卻是黑裳長袍，衣上的靈蛇盤雲栩栩如生，彷彿下一瞬便會衝破雲霄。

千戰負手而立，不怒自威，半步未挪，淺碧色的眸子淡淡一掃，剛才還呼前圍后的跟班們「嘩啦」一聲，瞬間跑的一個不剩，逃命似的各奔東西。

蛇族太子生得朗眉星目，俊美非凡，實則性情剛烈，嫉惡如仇，認真起來從不手軟。想當年，以千歲之齡從蛇王手中接過玄武冠，初登太子之位，首戰出師便剿滅了於地界猖獗已久的魔物，僅憑一把畫骨劍，單槍匹馬蕩平魔窟，聲威大震。

身為人父的雲鼎天自然不用說，連作為師父的南擎，只要一提到千戰，亦是讚不絕口，斷言此子必成大器。

作為地界第一大族未來的掌舵人，雖坐擁一方霸權，為人卻極其自律。不僅嚴於律己，連手下的兵將也承襲其秉性，以剛正不阿的軍風聞名遐邇。其一言一行無不成為地界各族在教育子弟時的標桿。

正因如此，黑木山這位天不怕地不怕，連蛇王蛇后都束手無策的「混世魔王」，唯獨最怕這位嚴厲的長兄。

千秋低頭磨起了牙：「沒骨氣的東西，白養你們了，一個個都給我等著，看我回頭怎麼收拾你們…」

千戰開口道：「有何話不妨大聲說。」

千秋立刻堆起一個甜甜的笑容，眨著一雙人畜無害的大眼：「大哥你不是去南海辦事了么，怎地這麼快就回來了。」

千戰冷笑：「哦？你覺得我回來早了。」

「怎麼會！」千秋忙不迭的點搖頭：「我想你還來不及呢~」

她心裏那點小九九，怎可能瞞過千戰。

「堂堂蛇族公主，整日不思進取，就知道拉幫結夥欺負弱小，說出去成何體統！」

千秋低聲嘟囔：「體統體統，體統又不能當點心吃……」

「你說什麼。」

千戰長袖微動，千秋下意識地趕緊捂好腦袋，噘著嘴裝可憐地瞅着他。若是換成千梵，千戰早就無所顧忌的動手教訓，但對於這個伶牙俐齒古靈精怪，被蛇王蛇后當成掌中寶心頭肉的妹妹，則打也不是，罵也不是。

見千戰一時拿不定她，千秋趁機道：「你們總說我不思進取，可每次我想跟你們一起出去降妖伏魔，哪次不是被你們橫推豎擋，要麼說我火候不夠，要麼說我涉世未深。拜託，連個入世的機會都不給我，我上哪知道深淺去。」

千戰道：「把你留在黑木山是為了讓你認真修鍊，不是到處惹禍，以你那點三腳貓的功夫，根本無法應對兇險。」

千秋不服氣道：「那憑什麼紅蓮姐就能跟你東奔西跑，我就不行，論修為我倆差不多的好不好，再說了，我哪有大哥你說的那麼差。」

「這和修為沒關係。」千戰忽然覺得有些頭疼。

千秋挺直了腰板又道：「那和什麼有關係，說白了，你就是偏心。」

紅蓮是被蛇族收養的，因經歷的多，所以比同仙齡的子弟要成熟穩重的多，聰慧機敏，懂得審時度勢。雖然千戰一開始也有些擔心她能否勝任，而後才發現所謂的擔心根本就是多餘的。紅蓮在蛇軍比誰都拚命，用實力終結了那些質疑她的聲音，證明了自己不比他們任何人差，沒用多久便成為了千戰的左膀右臂。在千戰眼裏，光是這股衝勁和志氣，千秋就差遠了。

千戰氣道：「你若有蓮兒一半努力，也不會正事不幹，只會欺負些比你弱小的地精。」

「誰欺負他們了。」無聊的攪著背後的手指，身子沒直多少會兒，千秋便有些裝不下去了：「也不全是我的錯嘛，我只是為蜂姐姐打抱不平。」

千戰徹底開啟了說教模式：「打抱不平不代表可以為所欲為，若人人都像你這般打着替天行道的名頭私自設罰，還要天條作甚，還要戒律作甚，五方天地豈不亂成一團。」

千秋鼓著嘴道：「反正你說什麼都是對的。」

千戰也沒指望一兩句話就能說服她，輕嘆一聲道：「跟我回去。」

「啊？可我還沒…」

千秋膽子再大也斷不敢公然跟兄長對着干，在千戰的厲色下漸漸消了聲。臨別之際，還不忘狠狠地撇了一眼藏在樹后看熱鬧的黑熊精，心不甘情不願的隨千戰回了黑木山主峰。

回到家，千秋才發現正廳內早已坐了阿爹和阿娘。

雲鼎天自登位以來，歲月並未在他的臉上刻下太多痕迹，依舊凌厲肅正，即使到了現如今這把年紀，也不難看出年輕時俊逸的影子。回想血氣方剛的前半生，雲鼎天何嘗沒有過氣吞山河的雄心壯志。可征戰半生，翻過無數刀尖屍嶺，踏過無數血塗地獄，他終於還是悟出了「以和為貴」四字，聽從了青姬的建議，主動與龍族講和，結束了兩族長達萬年的冷戰。

青姬順手接過下人遞過的玉盞，邊為雲鼎天面前空空如也的杯中續茶，邊低聲對他說着什麼，得到幾句回話，含蓄的笑笑。不得不說，青姬修為不高，相貌亦非驚世，卻勝在修身有方駐顏有術，在為蛇族宗室誕下兩子一女后，非但不見蒼老，反增添幾分風韻。

阿爹阿娘都在，加上闊別已久的大哥，千秋剛想問今兒個是什麼日子，很久沒有一家人這麼齊全了，轉頭便看到了一個讓她感到無比意外之人。

「二哥！~」

三步並作兩步地撲上去，千梵手忙腳亂的接住小祖宗，抱着繞了一圈才停下。連腰間懸著的傾心掉在地上都顧不上，兩隻手不敢放鬆，生怕她一個不穩摔下去。

千秋好不容易逮到他，摟着脖子不肯撒手：「二哥你可回來了，去這麼久也不跟我說一聲，想死你了~」

千梵一手抱住她，另一手托住她的腰，也不嫌累，就這麼站着跟她聊上了：「有多想啊。」

千秋笑道：「可想可想啦。」

等她撒夠了嬌，千梵才將她小心放下，撿起在地上滾了好幾圈的可憐神器，重新別回腰間，颳了一下她的鼻子調侃道：

「你不是想我，是怕大哥罵你的時候沒人給你當擋箭牌，沒人為你說好話，對不對。」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二哥！」被拆穿的人絲毫不覺尷尬，反而湊到千梵耳邊說起了悄悄話：「剛剛大哥又訓我了，好凶啊，還害我摔了一跤呢，可疼了，不信你看。」

裝模作樣的翻找起壓根不存在的傷口，說的煞有其事，就差把「委屈」二字寫臉上了。

千梵皺了皺眉，轉頭對千戰說道：「大哥，秋兒還小，就算是教訓也要適度，萬一真傷到了怎麼辦。」

雲鼎天也道：「是啊，誰無少年時，等秋兒再大點自然就懂事了，做兄長的又何必總是責罵她。」

「王上說的極是。」青姬柔聲道：「你和梵兒作為兄長，平日要多擔待一些，她以你們作為榜樣，自然是有壓力的，你們要時時鼓勵她才是。」

聽着你一言我一語，千戰眉頭愈皺愈深：「總不能回回拿仙齡小當作開脫的借口，如此嬌慣下去，對她有害無益。看看人家其他幾族，有多少才千歲之齡卻已能擔起族內的重擔，遠的不比，就說蓮兒，像她這般大時，都已經上陣殺敵了。」

「我也能。」千秋暗地裏翻了個白眼。

再細微的聲音，也沒能瞞過千戰的耳朵，千秋很快便遭到了回懟：「你能什麼，除了吃。」

千秋等的就是這個，醞釀了一會兒情緒，抬頭便是淚眼婆娑：「大哥又凶我...」

在場所有人，無不埋怨地看向千戰。

雲鼎天忍不住摻上一嘴道：「秋兒既然不喜說教，便讓她自在些，樹大自直，你與梵兒儘是如此，秋兒將來也差不到哪去。」

千梵也很快敗給了這副淚眼，略帶指責的說道：「秋兒天資不差，再說修鍊也不是唯一出路，我們又不指望她出人頭地，她開心比什麼都重要。」

這一席話讓千秋聽着甚是受用，若是變回原形，怕是蛇尾巴都要翹到房樑上了。自從蛇后青姬千年前意外得女，這唯一的掌上明珠儼然成了全族的活寶貝，不得不說，她之所以可以在黑木山橫行霸道至今，完全是仰仗來自疼愛她的爹娘，尤其是這個二哥的無限溺愛。

天知道在千秋出世的前幾年，千梵過的是什麼日子。整日醉生夢死，頹廢的如行屍走肉，渾身上下沒有半分生氣，青姬看在眼裏急在心裏，幾次三番暗自垂淚，卻不知如何是好。不論千戰如何教訓，都被他當作是耳旁風，帶他除魔降妖，他便沖的比誰都往前，傻子都能看出了這人根本是在找死。再怎麼說也是親弟弟，千戰不忍看他送命，便隨他去了。

直到千秋降世，看着襁褓中的小東西，一雙玲瓏剔透的眼睛上下眨動，揮舞著兩條軟綿綿的小手臂，咯吱咯吱的沖他笑。顫抖著抱起小東西，千梵終於有種又活過來的感覺。

千戰作為蛇族太子從來一呼百應，可唯獨在教育千秋時才難得品嘗到孤立無援的滋味。

「倘若只在黑木山，尚可姑息。眼看去天宮修習的日期將至，九重天規矩甚嚴，到時惹了禍，誰來為她收拾？」

千梵不緊不慢道：「秋兒怎麼說也是蛇族公主，就算有不得體之處，身後還有整個蛇族為她撐腰，有何好怕。」

千戰厲色不改道：「蛇族的一舉一動皆備受關注，稍不留意便會成為眾矢之的，難道你希望有人拿秋兒開刀么。」

千梵反駁道：「難道被人踩在頭頂上也要默不作聲么，九重天上的那族是個什麼德行，還用我說。」

雖然不知道千梵為何對龍族有如此大的敵意，千戰又開始了老生常談：「如今當家做主的是龍牙，其為人正直，嫉惡如仇，絕不會主動挑起事端；況且就算你對他不滿，上面尚有龍君主持公道，你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眼看兩兄弟又要因為政見不合吵起來，千秋隔岸觀火看得正熱鬧，只聽青姬插話道：「知道你二人都是為了秋兒好，有道是船到橋頭自然直，我們秋兒到時候會乖的，對吧？」

看到青姬給她使的眼色，千秋屁顛屁顛地小跑到千戰身邊，拽起他一邊的袖子拚命晃。

「對對對，我會很乖的，大哥你相信我嘛。」

吃軟不吃硬，大概是千戰唯一的弱點，面對千秋的懷柔政策，他終究還是敗下陣來。

誠然，他又何嘗不寵愛這個從小就被大家放在手心疼愛的妹妹，只是恨鐵不成鋼的成分更多一些。想他們兄妹三人各個天資聰穎，尤其是這個最小的，更是冰雪聰明悟性過人，整日插科打諢也不見耽誤修鍊，除了不愛讀書，在與她仙齡相仿的子弟中早已沒了對手，仙術身法，樣樣甩他們十條街綽綽有餘。

就是和千梵小時候一個毛病——太過頑劣。

平日裏有些無傷大雅的小打小鬧倒也正常，但像今日黑熊精的雙親一樣找上門哭訴的卻不在少數，蛇王蛇后總是能躲就躲，最後給她收拾爛攤子的還得是千戰。

見他悶不吭聲，千秋以為他還在生氣，低着腦袋碎碎念，其實心早不知飄到哪裏去了：「等到了天宮我一定會很聽話，很聽話的。待我學成歸來，就像紅蓮姐一樣給你打下手，好不好。」

千戰哪敢對她抱那麼大期望：「你呀，稍微讓我省點心，我就知足了。」

千秋驀地抬起頭，兩眼發光道：「點心？什麼點心，午膳這麼快就好了？」

千戰：「……」

太子殿下，所向披靡，一騎當千，戰無不勝！看千戰出場我咋這麼激動，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