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鯉躍龍門（四）

小心將須彌玉收在胸口，下一秒便來到了天界大門，神武門。

值班的天門守衛看到一個滿身血污的人要這麼闖進來，立刻上前阻攔。

「什麼人，天門也是你能亂闖的嗎！」

還不等守衛的矛碰到她，筋疲力竭的月華卻再也支持不住，倒了下來。

顧不上他的無禮，月華捂住胸口的傷處焦急道：「我是上仙月華，請速速幫我找飛鸞、或者西凡仙座，快！」

被指使的人非但沒有動彈的意思，反而一臉鄙夷：「你冒充誰不好，非要冒充月華上仙，你當我沒見過真人嗎？這麼說吧，月華上仙連打個噴嚏都比你好看。」

不堪入耳的嗤笑她並不放在心上，可接下來的話卻徹底將她打入地獄：

「再說，如今這五方天地哪還有什麼飛鸞仙座，早就灰飛煙滅啦！」

似乎是消化不了守衛的話，月華神情恍惚的又問了一遍：「你，你說什麼…飛鸞她，她怎麼了！」

守衛不耐煩道：「還能怎麼，殘害神妃拒不認罪，灰飛煙滅已經是輕的了。還有啊，西凡仙座閉關已久，你就別白費勁了。」

如槁木死灰地癱坐在地上，後面他再說了什麼月華都聽不到了，失去摯友的悲痛讓她幾乎不能繼續思考，但她告訴自己現在不是為飛鸞傷感的時候，最重要的是保護好須彌玉。

又是一陣暈眩，咽下口中的腥紅，月華再次嘗試與守衛溝通：「那就去找東垣、南擎或者北溟仙座，都可以，十萬火急，求你幫幫忙！」

守衛懶得跟她扯皮，叫來幾個幫手便要驅趕她：「真是不識好歹，讓你走還不聽，那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

「何事大聲喧嘩？」

一道清麗的聲音從門內傳來，止住了幾名守衛的動作。

守衛們一見來人，紛紛跪拜行禮：「參見龍女。」

「嗯，都起來吧。」

原來近日龍瀲聽到龍族內有傳聞，說神尊似乎有意封那條白龍為龍君，並指給她作夫婿，一來是為了鞏固龍族勢力，二來可以此籠絡那隻白龍為天宮效力，兩全其美。

對於她這個「准夫婿」，龍瀲則是喜憂參半。喜的是自己的另一半將會是地位尊崇的龍君，此乃無上榮耀；憂的則是與一個素未蒙面的人定下終身，她總覺不妥，萬一對方長得歪瓜裂棗配不上自己又當如何。本想趁近來龍族內務不多，去地界溜達溜達散散心，沒成想竟遇上了這出。

「神武門到底是九重天的門面，亂成一團成何體統。」龍瀲皺了皺眉，還以為是哪個不長眼的小妖闖上了天，便道：「能趕就趕，趕不走就直接送到天獄司去。」

守衛剛要辯解，卻被月華搶了先：「龍女，我是月華，我要見神尊，請你幫幫我…」

龍瀲頓時愣在原地，花了半天時間確認她的身份，仍將信將疑地問道：「你…真的是月華上仙？」

「請龍女相信我，如今太辰遭難，我……咳、咳！」

幾聲用力的咳嗽將胸口的須彌玉震了出來，月華趕忙將其又收了回來。

可惜這一切已經被龍瀲盡收眼底，先是詭異的一笑，隨即大聲喝斥道：「上仙好大的膽子！神尊命你在太辰山凈化須彌玉，你竟敢攜帶五方天地的至寶私逃。來人吶，還不給本公主拿下！」

龍瀲一聲令下，立馬衝上來十幾個龍族守衛，有的上前制止她的行動，有的則伸手想要搶奪須彌玉，根本不給她任何申辯的機會。

都已經這個節骨眼了，她怎能被扣押在此！況且在太辰襲擊她的無臉人身份尚且不明，不排除可能是天宮中人，如此一來就更加不能讓須彌玉落入外人手中…

月華越想越急，故而拚命反抗。

龍瀲冷聲道：「上仙，本公主勸你最好不要做無謂的抵抗，免得多吃苦頭。」

月華絲毫沒有領情的意思。

「哼，敬酒不吃吃罰酒！」

龍瀲見守衛拿她沒轍，便決定親自動手，抽出袖中藏着的龍紋鞭，毫不留情的向她揮去。

原本她是可以躲過這一擊的，怎奈腳下一滑，重重的一鞭正中月華胸口處——的須彌玉。

只聽「咔嚓」一聲，玉面上裂開了一條極細極小的縫隙。

「不要——！！！」

近乎絕望的嘶喊也無法阻止鋪天蓋地的濁氣從縫隙中竄出，團團黑霧呼嘯而來，大部分跑到了凡間，但還是弄得天門附近烏煙瘴氣。

為修補須彌玉，月華不敢遲疑，當機立斷地劃開胸口，取出心頭血滴在玉石之上。只見裂縫開始緩緩癒合，濁氣的外泄也逐漸停止。

須彌玉算是暫時無礙了，但做完這一切的人卻轟然倒下，撕心裂肺的疼痛蔓延全身，溫度在流失，身體開始變得冰冷。

而這一切，都是魂飛魄散的前兆。

月華不再猶豫，用盡最後的仙力，消失在眾人面前。

一眨眼的功夫人就沒了，守衛的頭領急道：「啟稟龍女，她…跑了，您看需不需要我們去…」

「不必。」

拿着龍紋鞭扇了扇身邊的濁氣，龍瀲笑的邪魅無比。她怎會看不出月華已身處魂滅邊緣，追不追，那人凄慘的下場絕無改變的可能。

守衛頭領小心翼翼道：「那依著龍女的意思是？」

龍瀲道：「若兩位尊上問起，你們一五一十的如實稟報便是。」

龍女的心思一向難以揣摩，守衛頭領想了想，道：「就說月華上仙未經神尊允許擅自離開太辰，攜須彌玉私逃？」

龍瀲給身旁的雙兒使了個眼色，收回龍紋鞭踱步離去，留下一群摸不著頭腦的守衛。

雙兒跟着她久了，又是她身邊最得意的侍女，遂也動不動便端著趾高氣昂的架子，從袖中掏出幾片金鱗賞給了當班的幾個守衛，道：「龍女的意思，你們都明白了？」

守衛們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連連點頭哈腰：「請龍女放心，我等一定『實話實說』，不敢有半點隱瞞。」

蓮兒心底里自然是看不上這群看門狗，忍着不適又寒暄了幾句，便也回了九天仙境。據說那日龍女心情大好，沒來由的封賞了許多仙娥仙婢，且整日都是笑意盈盈的。只是那笑，總帶着一絲孤冷的寒意。

龍門足足開了七天七夜，諸仙的心也跟着揪了七天七夜。

就在最後一日，正當龍門消失之際，只聞九重天聲震寰宇，風雲變色！

巨大的轟鳴聲嚇得眾仙差點以為天要塌了，紛紛遙矚遠方，想看看這是哪位不得了的人物出世了，記得上次封神時有這般聲勢的人，恐怕也只有龍族始祖了。

說到龍族始祖，當年元始神尊賜予他的神器「銀月破邪劍」一直由歷任神尊代為保管，只見此刻的破邪劍就像在作出回應一般，竟自己衝破封印，飛向乾坤殿，直直的插進了金磚里，半個劍身都埋了進去。

當龍門消失時，只見一條宛如鍍了金光的白龍不斷盤旋在太辰山上空，一聲嘶吼，穿透蒼穹，扶搖直上，直達天宮！

「恭喜神龍，賀喜神龍！」

在眾仙的道喜聲中，由仙娥領路，來到了乾坤殿正廳。

大殿之上，萬里還是那身從頭到腳的白，周身散發的金光經久不散，琥珀般的瞳色也變成了金黃色。額頭上接近髮際的兩邊，多了兩道並不明顯的銀色印記，那是龍角平時的形態，因他並非仙胎就是龍形，所以這兩道印記必定會伴隨他終身。

萬里肅穆威嚴挺身而立，即便是第一次站在諸仙面前，也絲毫不見怯懦，彷彿生來即為王者。白龍的一舉一動儼然成為了眾所矚目的焦點，尤其是龍瀲，打從他出現起，一雙眼睛就像黏在了他身上似的，一想到這個器宇不凡的男子會是她未來夫婿，驕傲激動之情便難以自抑。

帝乙天道：「白龍上前聽封。」

萬里移步殿中央，在破邪劍面前停住了腳步，略掀衣擺，應聲下跪。

舉止得體，寵辱不驚，帝乙天對他是愈發滿意：「今有九天神龍出世，本尊甚感欣慰。特賜龍姓，名黎燁，封龍君，賜神器銀月破邪，望你今後恪盡職守，以守護五方天地為己任。」

黎明之曙，九天燁華。

帝乙天此舉分明告訴大家：在龍族，他有着比龍王還要高的地位；在天宮，除了兩位尊上，就是四位仙座也要對他禮讓三分。

萬里，亦是已被封為龍君的龍黎燁，沉聲謝過恩典。

「龍君面前這把劍，便是銀月破邪，雖說本尊已將它賜予了你，但能不能成為它真正的主人，還要看龍君你。」

帝乙天此話意味深長，算是給他最後的考驗，若龍君最終無法駕馭它的話......帝乙天的目光逐漸變得複雜起來。

「謝神尊，臣定不負所託。」

俊美絕倫的臉上不帶任何錶情，睥睨之勢盡顯無疑，在萬眾矚目之下，龍黎燁緩緩起身，右手握住了劍柄，深吸一口氣，猛力拔出！

破邪破土后，乾坤殿金磚開裂，地上彷彿被開了一個長長的豁口。

冰封數十萬年的銀月破邪劍終於等到命定的主人，在龍黎燁觸碰它的一剎那驀地光芒萬丈，一柄通體雪白的神劍橫空出世！

龍黎燁將解封的破邪劍高高舉過頭頂，轉身望向殿上諸仙。

眾仙從善如流的高呼：

「恭喜龍君！賀喜龍君——！」

龍黎燁雙手其實在顫抖著，但不是因為這份殊榮，也不是因為眾仙的艷羨，而是他終究沒有辜負那人的期望，終於有了與那人攜手並肩的資格。

耳邊是無數的恭賀聲，卻沒有一句被他聽進心裏，如今他心心念念的，只有太辰山的那人，腦海中不斷地幻想着下次與那人再相見，會是怎樣的一副光景。

她會不會誇他？

會不會以他為傲？

會不會......

神龍出世，普天同慶。

龍黎燁歸心似箭，卻不得不參加帝乙天特地為他準備的慶功宴。神尊的邀約自是不可推脫，加之新官上任雜事纏身，等龍黎燁恢復自由身，已是三日後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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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太辰山的一片狼藉，龍黎燁愕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靈脈被毀，結界被破，所到之處濁氣衝天！曾被細心照料的花草已成枯枝爛葉，就連那人最喜歡午睡的幾棵老樹，也只剩殘枝，搖搖欲墜地懸在半空中。

奔進水雲間，裏面亦是面目全非。傢具被盡數搗毀，無一倖免於難。洞壁上的畫像，為她從凡間淘的泥玩偶，那人最中意的茶具……零零散散，碎了滿地。

踉踉蹌蹌地衝進後山，在晶洞門口，心中最後一絲僥倖被徹底擊碎。山體上一道道交叉相錯的劍痕，染血的戰甲殘片，無法想像那是怎樣的一場惡戰！

顫抖著撿起血泊中斷成兩截的抹綾，上面血跡早已乾涸，龍黎燁將它緊緊攢在手心。

「你還有臉回來！你把月華弄哪去了，她人呢？我問你話呢！」

連蛇族的事務都扔了，就為了趕回來看看太辰山一切是否安好，結果一來便是這般景象。一想到月華生死未卜，而另一個卻衣冠楚楚的站在自己面前，千梵便動了真火，揪着他的衣領便是一頓問。

「我......」

龍黎燁腦子亂的很，根本整理不出任何有用的線索，千梵也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上去就是一記老拳。

「嗵！」

龍黎燁想躲過這一下其實並不難，但不知為何，卻乖乖地受住了。

不去管擦破的嘴角，龍黎燁低聲道：「我......不知道。」

千梵說不清現如今悲傷和氣憤哪個更多一點，望着龍黎燁這身打扮，換了個口氣說道：「我都忘了，您現在鯉躍龍門身價百倍，已經是九天之上尊貴的龍君了，我以後見了你豈不是要行禮的，像我們這樣的小人物怎可能被『高貴』的龍君記掛在心上，哈哈哈哈哈。」

龍黎燁被這陌生的語氣震驚了，畢竟兩人雖說打打鬧鬧這麼多年，卻從未真正紅過臉，打心底里都是把對方當成無話不談的摯友。

「我沒有！」

這是龍黎燁第一次嘗試為自己辯解，可惜千梵眼中愈發的冰冷還是刺痛了他。

「剛才那一拳，龍君若是想打回來請隨意，但是也請龍君記着，若月華有個三長兩短，就算傾蛇族全族之力，我也會替她報仇。就此別過。」

龍黎燁想叫住他，可是用什麼理由，又要說些什麼？當他想明白時，千梵早已帶着蛇族人馬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只剩一道白色的身影孤獨的佇立在太辰很久，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