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鯉躍龍門(三)

第11章 鯉躍龍門(三)

與天宮緊張的氣氛截然相反,太辰山一切照舊,歲月人靜好。

「最近都不見千梵,不知道又野到哪兒去了。」

月華嘀咕一句,卻讓萬裏手下不禁重了幾分:「想他了?」

「當然想他——給我帶的酒釀圓子。」故意拉長話音,對方果然露出一絲破綻。一道劍氣劃過萬里飄起的衣袂,卻沒有得逞。

月華「嘖」了一聲,反攻為守。

不知何時起,她愈發喜歡在交手時逗弄他,並以此為樂,「奸計」每每得逞,都能讓她的心情好上好幾日。

萬里豈會不知她那點小心思,無奈道:「若你想要,我可以下山買。」

月華急道:「那可不一樣!」

萬里不懂:「有何不同?」

月華難得擺出正經臉:「你去買,花的是我的錢,他去買,花的是他的,這怎麼一樣。」

萬里差點忘了,他們的確窮得很。太辰上仙留的值錢物件本來就不多,之後若不是靠千梵和南擎三天兩頭的接濟,僅憑月華座山吃空的個性,就算把太辰山吃沒了,他也不覺奇怪。可自打他來了,兩人便再沒受過別人半分施捨,萬里靠偶爾下山打些零工,做些雜活兒來換些零花,有萬里把持「家政」,倒也夠用。不過這錢何時成了「她的」,萬里也不知道,也不敢問...

「蛇族是大戶,財大氣粗,不差這仨瓜倆棗,我可不一樣。」

萬里明知答案卻還忍不住問:「為何?」

月華正色道:「我窮。」

萬里:「……」

從未見過有人能窮的如此理所應當,理直氣壯。

見他不語,月華解釋道:「不是我愛貪小便宜,銀子只是一方面,關鍵你不知道去哪裏買。」

萬里道:「哪裏不都一樣。」

月華老神在在的搖頭:「不懂了吧,黑木山下的青水鎮有一千年老字號,他家作的酒釀圓子用的是祖傳的配方,就是與眾不同,那滋味可真是……」

當分神的換成了月華,萬里可沒跟她客氣。一鼓作氣找准間隙,打掉了她手中的靈劍,也打跑了她肚子裏的饞蟲。

「颯!」

沒能及時收住的劍氣從月華臉側擦過,不慌不忙的閃開,但頸上的抹綾卻被震斷。

萬里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反覆確認她身上並無傷口后,才輕吐一口氣。

月華吐了吐舌頭,道:「不逗你了,其實我算著日子呢,龍門將開,屆時它會吸走太辰乃至周圍群山的部分仙氣和靈氣,那時我的結界最為薄弱,自然要小心提防。有千梵在,等於多了個幫手,能安心些。」

當見到月華在關鍵時刻依賴的人是千梵而非他時,萬里的心裏仍覺得很不是滋味。

「早晚有一日,我會比他,比你更強。那時,你便無需依賴他人。」

能看到萬里如此孩子氣的一面,委實難得,月華順着他的話說起來:「哎呀,等將來你成了天底下最尊貴的龍族,哪還會記得我這個挂名師父,到時神尊再賜給你幾個宮娥美人,恐怕連我長什麼樣都記不得啦。」

萬里早已習慣她的調侃,並不氣,彎身撿起斷掉的抹綾,將上面的浮塵撣了撣,重新幫她繫上。

抹綾斷掉,她大可再變十條、百條出來,不曉為何,她更願意戴萬裏手中這條。

「若我背信棄義,你便再罰我掃這滿山落葉可好?」

如今兩人身形差距頗大,即使她站的筆直,萬里也必須微微沉下腰,才能為她繫上。修長的手指在發間穿梭,不可避免的撩動着幾縷青絲。

胸口莫名發慌,月華只好用蹩腳的調笑來掩飾:「讓堂堂龍族紆尊降貴,為我這守山的小仙掃地?不合適吧。」

萬裏面色不變,眼中卻多了絲笑意:「都掃了幾百年,再多掃個幾千年、幾萬年又何妨。」

本是一句玩笑話,可從他的口中說出,卻比承諾還要重。

月華的眼神似乎閃爍了一瞬,轉而又是一張笑臉:「看不出你這麼喜歡掃地,別說我不給你表現的機會,喏,去把後山打掃乾淨。」

萬里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的肺腑之言竟換來如此下場,苦笑一聲,扛起扔過來的掃帚,步履輕巧的去了後山。

月華望着他的背影,笑容漸漸淡去,變為惆悵,反覆摩挲著萬里為他繫上的抹綾,耳邊是太辰上仙臨終前的忠告:

「邪念不可聞,善者不可戮,宿命不可枉,緣分......不可結,不可結。」

隨着龍門打開的日子一天天接近,九重天的氣氛愈發緊張。傳說中的救世白龍尚未登天,便已成為了萬眾矚目的存在,禮部司的仙官甚至已開始着手封神儀式。

反觀太辰山的兩位,吃吃喝喝,玩玩樂樂,哪樣也沒耽誤。偶爾多個胡攪蠻纏非要摻一腳進來的千梵,悠哉的坐在樹上看他與萬里掐上一架,生活倒也不無趣。

但打鬧歸打鬧,每日的例行修鍊卻從不間斷,不敢馬虎。

萬里發現月華近日明顯精神欠佳,甚至有些心不在焉,索性收劍問道:「可是哪裏不舒服?」

月華強打起精神笑了笑,道:「許是昨晚沒睡好罷,不妨事。」、

嘴上說着無事,可心底的那份不安卻絲毫沒有減少,不詳的預感愈發強烈。

主動結束了今日的切磋,萬里接過她的劍,劍柄的溫度讓他立刻皺起了眉,擔憂道:「好冰,到底怎麼回事?」

月華用力搓了搓掌,手心的冰涼才得到緩解:「真的沒什麼。我每次心神不定時,手心就會發涼,習慣就好。」

萬里不擅長安慰人,只好道:「不管怎樣,有我。」

月華道:「倒不是說你不濟,只是這種感覺實在…從未有過。」

萬里想了想,道:「先休息一下罷。」

月華同意,在天池邊找了塊乾淨的草坪躺下,闔眼小憩,枕着秋風送來的幾絲清涼和滿地青草香,心思漸平漸穩。

正午的日光略為晃眼,月華不自覺地皺起了秀眉,不待她起手遮陽,面上忽然微涼。緩緩睜眼,只見萬里在旁席地而坐,手中執著從天池中摘的一朵寬厚的荷葉。

直到她一覺睡醒,這人仍維持着之前的姿勢一動未動。

月華盯着他的側顏出神,忍不住開口道:「有時總想,我真真白比你多活那幾萬年。龍門不比兒戲,一個不留神便是灰飛煙滅,你就一點也不害怕?」

萬里望着平靜的湖面,一字一句道:「不成功,便成仁。沒什麼好怕的。」

月華權當他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嘆口氣道:「要是有什麼能讓你害怕的,我真想見見。」

萬里低下頭,天池的粼粼波光和一人俏麗的身影被清清楚楚映在眼底:「也許……並不盡然。」

月華聽得一頭霧水,剛要追問,只聽幾聲晴天霹靂,天空發出彷彿被撕裂般的巨響!!!

霎時間電閃雷鳴,鋸齒狀的電光慢慢形成一個金色輪廓,隱隱浮現在太辰山上空。

那形狀赫然是——龍門!

月華臉上血色瞬間褪盡,不可置通道:「不對,這不可能!離龍門打開的日子至少還有數年,怎麼會這樣!」

萬里先按住激動的月華,仰首凝目。

「這,便是龍門?」

龍門提早打開實屬前所未有之異象,山中的仙氣和靈氣正以月華肉眼能看見的速度漸漸被龍門吸走。更可怕的是,她明顯感覺到連自己的仙力也在迅速流失!

一切的一切都不對,很不對。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從未見過如此慌亂的月華,萬里除了先穩住她顫抖不止的身體,無從顧及其他。

望着身旁一臉擔憂的人,月華強逼自己鎮靜下來。此時此刻,就算是為了萬里,她也必須沉住氣,就算天塌下來,她也必須擔着。

月華儘力維持平靜的語氣問道:「你可信我?」

萬里不假思索:「我信。」

汩汩流失的仙力讓月華的額上浮起一層薄汗,不知為何,萬里似乎完全沒有受其影響。

月華旋即又道:「那我說的話,你聽是不聽。」

萬里頷首:「聽。」

月華深吸一口氣,堅定道:「那我現在要你去闖龍門,不管太辰山發生什麼,決不能回頭,你可答應?」

萬里的眉頭已然擰成一個結,月華只靜靜的望着他,並不催促,等待着她預想中的答案。

「好!」

反覆思量后,萬里咬着牙做出了決定,接着又道:「那你也答應我,無論我成功與否,在這裏等我,好嗎?「

月華的笑容有些泛白,輕輕道:「好。我們約好啦,還在這裏,你,跟我。」說着伸出纖細的尾指,遞到他面前。

萬里想不到他的隨口一說,她竟還記得。

見他愣住,月華主動拿過他的右手,勾起他的尾指。

「你說過,凡人都是如此立誓的,如果誰說話不算話,便要吞下一千根銀針。一千根啊,真吞下去神仙也會疼的,所以放心,我不會食言。」

最後一縷溫度從指尖流走,矯健的身影也逐漸消失在天空的另一端。

月華目光一凜,主動收了除山頂和後山外的所有結界。與其等著結界一層層被攻破,還不如保存實力,力保後山月石洞的安全才是重中之重。

不出她所料,見結界消失,對太辰忌憚已久的四方邪物開始陸續侵入,不消片刻,天池已被妖氣籠罩。

縱是狀態不佳,月華也絕不允許自己在敵人面前顯露一絲軟弱。一道銀光閃過,幻出麒麟戰甲,劍指群魔:

「太辰仙境,不容造次!」

瞬間釋放的殺氣讓月華周身颳起一陣狂風,一眾小妖小怪直接魂歸天外,只剩那些有點道行的,與她展開糾纏。

無數邪妖前仆後繼,源源不斷地消耗着她的仙力,加之萬萬不可解除的結界,可供月華周轉的靈力少之又少。饒是她再能以一敵百,也不乏有些吃力。

廝殺聲響徹仙池,血漫擎天,屍染湖岸。銀甲之上,密密麻麻的裂痕無不說明戰況之慘烈,手中靈劍斷了一把又一把,渾身上下,從裏到外,除了頸上的抹綾依舊凈若皓雪,再不復往日冰清無暇的上仙之姿。

月華動作減緩,招式漸慢,就在她體力已然不支之際,救兵及時趕到!

「末將來遲,還請上仙贖罪!」

多虧墨初還有他帶來的蛇族兵將,暫時抵擋了妖魔的攻勢,局面也得到了暫時的緩解,

月華如釋重負的笑了出來,道:「一點不晚,來的正好,辛苦將軍。不過將軍是如何知道龍門會在今日打開?」

「回上仙,末將對龍門一事並不知情。只是路經太辰觀此異象,怕上仙有什麼閃失,便前來助陣,若上仙有何差錯,二殿下他…會傷心的。」

月華當然知道現在不是談兒女私情的時候,但手中的劍還是一個不穩,抖了一下。

剛想對墨初說些什麼,忽然,一大口鮮血毫無預兆的從口中噴涌而出!

「噗——」

「上仙!」

此刻已顧不得什麼禮數,墨初衝過來架住軟軟倒下的月華,可見她並無任何外傷,甚是奇怪。

太辰…仙脈被斷…怎麼會…糟了,須彌玉!

勉強撐起搖搖欲墜的身體,只對墨初道了句「這裏拜託將軍了」,便消失了蹤影。

一個瞬移來到後山晶洞門口,昔日種下的重重結界已被人破壞殆盡。她的結界,再怎麼薄弱,也斷不會如此不堪一擊。

思及到此,月華眼前一白,只憑一口氣在強撐。

忽然,身後的陌生氣息讓她驀然提起警覺:

「誰?出來!」

一個全身裹在黑袍中的身影,從背山的陰影處緩緩走出。全身上下圍得密不透風,看不清容貌身形,甚至連是男是女、是人是鬼也辨不出。

月華厲聲道:「你是何人?」

黑衣人似乎懶得跟她廢話,徑直動起手來。在嘗試與他周旋的過程中,月華愈發心驚,他用的既不像仙法,也不像妖術,但只有一點她不得不承認,這個來路不明的黑衣人——很強。強到即使是處於最鼎盛之時的自己也未必是此人的對手,更不說她現在已如強弩之末。

以胸口挨的一掌作為代價,月華撕下了它的假面。

只見被剝下的黑色面具下……空空如也!

五方有多少人窺視着須彌玉她不是不知道,可其中竟還有此等人物,絕不在她的預料之內。

三招剛過,無臉人一掌直中銀麟甲上的裂縫處,「咔——!」堅不可摧的戰甲應聲碎了一地,月華也被擊倒在地。

靈力幾乎消失殆盡,再無法幻出戰甲,手捂傷處,鮮血從指縫中不斷流出,淌在地上匯成一攤刺眼的紅色。

月華忍着強烈的劇痛和眩暈感道:「就算是死,也要讓我魂飛魄散前死個明白吧,你到、底、是、誰?」

回答她的仍然是一片沉默,無臉人迅速出手,作勢要直取月華面門。

萬幸她還有所保留,低聲吟咒,一道銀白色的閃電驀地在空中炸開!一招閃光術,趁無臉人被暫時奪走視覺,一個瞬移進入到了月石洞內。

月華當然知道這只是緩兵之計,以那人的實力想必這三道石門也抵擋不了多久,可事到如今,她已別無選擇。

師父,徒兒對不起您,沒有保護好須彌玉……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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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方神魔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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