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1章 終章 出擊
心知尤勁是鐵了心要立即處理掉難題,沈老闆雖顯無奈,亦沒講出推託之詞:「好......樓下等我一會。」
回進屋內,兩三分鐘后,沈老闆便拉開了房門。
一看,尤勁就堵在門口中央。
臉上流露片刻不解后,沈老闆不由苦笑:「幹什麼,還怕我跑了?」
確實就是防著這手的尤勁,嗤笑間回以默認之色,沒有一點不好意思的樣子。
沈老闆搖搖頭,獨自一邊率先走下樓梯,一邊晃着把車鑰匙悠悠道:「跟上,哥哥帶你兜兜風。」
待跟着沈老闆下樓走出大門,且來到這幢房子的背面時,尤勁才知道,真是要「兜兜風」了。
是因沈老闆乘上的,並非尋常汽車,而是一輛路上頗為罕見的寶馬挎斗摩托。
隨着引擎的低吼,早已將車發動完畢的沈老闆,朝尤勁招招手:「小A的家,帶路。」
其實,說動沈老闆同去李凝思面前後,尤勁的心已然放下一半。
所以,他此刻的心情,比之來程實改善許多。
只是為了維持作為受害者的形象,好讓沈老闆之後辦事盡心,尤勁才儘可能壓制着興奮之情的流露,坐進了這種幼年時一度很嚮往的摩托挎斗。
斜瞟著尤勁那緊繃着的臉,沈老闆輕笑一聲:「放鬆點......這表情,再給你面前架挺機槍,我們就成東洋烏龜的開路部隊了......」
說話間,車便上了路。
或因還是想着先在路上問問有關「三人」和「四度逆流」的概況,沈老闆控制油門的右手始終很悠哉,使得車行速度亦很悠哉。
尤勁當然是心急些:「這慢悠悠的......是在檢閱部隊么,沈大帥?」
沈老闆嘿嘿一笑,且侃侃指教道:「賽車跑車,要嗡得一聲呼嘯而過,開這種復古重機,要的就是在不緊不慢中,兩側行人紛紛朝這邊行注目禮的感覺......」
話至此,沈老闆拍拍尤勁:「快看旁邊,旁邊公交車上有個小姑娘看你看得把頭都伸出窗外了......」
尤勁稀里糊塗地順着沈老闆的話看向右側并行的那輛公交車,看到唯一打開的那扇車窗中,只有個明顯犯了暈車的老太太,正把頭伸出車窗在乾嘔。
隨着一聲嗤笑,他的後背又被沈老闆一拍。
「也真會相信......在我旁邊,真有小姑娘朝這邊看么,也肯定是在看我咯......」
尤勁是除了一句「我冊」,都不知該說什麼。
沈老闆的笑意轉而柔善:「你看,我都答應幫你擺平了,還板著個便秘面孔......」
「這不是答不答應的問題,而是一定要幫我擺平。」
「一定,一定擺平。」沈老闆一正色,「不管你想擺平的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只要你鐘意,我都幫你擺平。」
言罷,卻未等到尤勁接話,沈老闆又打破沉默:「怎麼,還不放心?」
「希望......你能辦到吧......」
沈老闆學起了尤勁前一句的凝重口氣:「這不是希不希望的問題,而是你一定要相信我能夠擺平。」
說完,他又笑了起來:「既然我已答應插手,成功抱得美人歸的好心情,你其實可以提前享受起來了。」
幾句話間,顯然很在意尤勁的心情。
尤勁一時沒明白路數:「你這是......」
沈老闆笑得更開心了:「所以,在這通往成功的半路上,趁著夏日涼風,我能問問我想知道的么?」
到這份上,尤勁實也沒必要計較什麼:「你問歸問,別越開越慢就好。」
頂着並不強勁的迎面風,半小時路程間的問答中,有關今次逆流前的二人交集,沈老闆姑且了解了個籠統。
尤勁為了坐實自己確系被沈老闆坑到,言語間則着重強調了回溯前夜兩人的探討內容。
是年,李凝思尚未遷入青果公園,仍住在北區的公寓樓中。
終按著尤勁的指路,摩托停在目的地樓下,利落熄火后,沈老闆忽將鑰匙往尤勁胸口一拋。
尤勁嚇一跳似地接住:「幹什麼?」
「給你啊。」
「我又沒摩托車執照......」
「神經病,我讓你先保管一下鑰匙,又不是把車送給你。」
笑罵完這句,沈老闆的臉跳幀似地切至凝重之色,直愣愣地盯着尤勁看了起來。
尤勁不解用意,皺眉回以對視:「又怎麼了?」
卻見沈老闆驀然再度發笑,且很快笑得開始發喘。
直到笑意稍緩,他才說道:「不是......前面路上你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
「照這麼講......我大概......真的是為了自己的目的,把你給......」
也不知是笑勁又回上來了,還是實在不好意思完整說出「把你給坑了」,沈老闆話說一半,便一手捂住嘴咯咯發顫,另一手則朝尤勁不住地作出應是代表歉意的擺手示意。
已然到了解決問題的關口,尤勁本沒必要再發責難。
然而,沈老闆是越笑越放肆,有一眼沒一眼偷瞟過來的樣子,就好像尤勁是個在坑房裏被他扔了個鞭炮,而後被炸得滿身儘是黃金水的倒霉蛋。
受着元兇的嘲笑,尤勁當然會咬牙切齒:「你他媽的......好像還很有成就感么?」
「沒有,沒有......真的,真的很不好意思......」沈老闆努力收斂笑意,「我只是......」
「只是什麼?!」
終於順過氣息的沈老闆,強擠出了正經的表情:「我只是想說,如果在逆流前,我明知會坑到你,還故意隱瞞......那在當時,我就肯定已經有了事後幫你擺平的打算。」
說到這裏,見尤勁似乎不忿更甚,沈老闆接着好言道:「這一點,你一定要相信我的人品......我這個人,倘若明知做一件事會留下爛攤子,那是一定有了擦乾淨屁股的把握,才會去做。」
「相信你的人品......」尤勁抽着眼角乾笑起來,「照你這人品,誰人如果水性好到可以輕鬆搭救落水者的話,平時走在河邊,是不是想踢誰下去就踢誰下去了?」
沈老闆扯這些話,本是打着他的小算盤:既已答應幫忙,與其以這副贖罪者的身份出場,不如搬出點周旋理論,把自己的現時立場扳得偏向於施助者一點。
怎奈對面根本不吃晃點,他只能重新端出抱歉之色:「不是......所以,我才說不好意思嘛......」
尤勁翻翻白眼,轉身走向門禁按鍵處,站定稍作愣神后,他按下了1601#。
嘟嘟聲響起,又過了十來秒,門禁的揚聲器傳出一個女聲:「請問找誰?」
無須分辨,這正是李凝思的聲音。
想起白天李凝思那副冷然之色,尤勁咽了口唾沫,吃力地將聲線調至平和:「是我,我現在找你......」
對面追問:「你是哪位?」
「我是尤......」
姓名尚未報全,揚聲器中,便是一下伴着電流雜音的啪嗒掛斷聲。
也就是這一時間點,李凝思尚且未曾和尤勁通過電話,並不熟悉他這副經電子設備傳達過來的嗓音。
否則,都不用追問「你是哪位」,呼叫就會被掛斷。
開局不利,尤勁臉上倒是無甚波動。
這狀況,本在他意料之中。
站在一旁的沈老闆,卻又咯咯笑出了聲:「你這......不會是自己做過什麼讓人家小姑娘生厭的事,再編個故事把責任扣到我頭上吧?」
一看尤勁回以冷眼,沈老闆連忙賠笑:「不管是誰的責任,今天都由我來幫你擺平。」
尤勁面無表情地用手比比面前鐵門,顯然是說:先幫我想想怎麼進去。
沈老闆二話不說,抬起一手即伸向了門鎖。
像這種大鐵門防盜鎖的設計,靠外一面只有鑰匙孔,空手過去本無意義。
但是,以尤勁對於沈老闆的印象......此人身上的異常之力,絕對能夠賦予這個無謂動作以實際意義。
一隻可以將人像炮彈一樣從車窗扔出去的手,想要拔掉個鐵鎖頭,大概不會比拔掉個醬油瓶塞難到哪裏。
所以,尤勁急忙伸出一手,去擋沈老闆這下一步大概是要破壞鎖頭的動作。
畢竟不是爭分奪秒的時刻,僅僅為了去找自己的女朋友,給一幢樓的人帶來安全隱患的事情,他當然不願意。
然而,伸過去阻擋的手,生生什麼都沒碰到。
倒不是沈老闆出手太快,才讓尤勁擋了個空......
單單從尤勁的視覺上,自己的手,完全擋到了前面。
但是,沈老闆的手,直接就從尤勁的手掌上穿透了過去。
看起來,這貌似實實在在的兩隻手之中,至少有一隻是個類似於全系投影的幻象。
下一步畫面,即刻揭曉出,屬於幻象的,是沈老闆的手。
因為,這隻手穿過尤勁的手掌后,接着就穿過了前面的鐵門板......
這似是虛無的手,其穿透門板的部分,忽而好像又有了實體,在門背後發出了細微的摸索聲。
再聽「喀拉」一下,明顯是從里側轉動鎖把正常打開門鎖的動靜......
然後,鐵門便理所當然地彈啟出一條縫隙。
終見這隻完成開門使命的手抽回到外側,尤勁則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抓......
這一抓,偏偏抓了個結結實實。
尤勁望着這隻現在抓在手裏、剛剛卻能虛空穿透的手,難掩好奇:「這算是......局部穿牆術?」
沒聽到回答,卻見被抓着的那隻手忽而變得有些透明虛浮。
同時,抓握的手感亦變得虛無。
接着,那隻手便又穿透脫離了抓握。
尤勁忽然反應到:「你現在這......是所謂的魂體吧?」
「聰明。」沈老闆嘿嘿笑道,「看樣子,逆流前,我有向你賣弄過不少手段。」
可望着面前此時分明看起來實實在在的沈老闆,尤勁又有些概念混亂:「魂體什麼的,不是應該看不見摸不著的么?」
一邊疑問,尤勁還伸手去摸沈老闆的臉。
觸感,亦是實實在在。
沈老闆略有不適地垂眼瞟了下摸在臉上的手,耐著性子科普道:「我是想要把魂體凝實到現在這樣與常人看起來無二的狀態,還是想虛浮到讓你或看不見,或摸不著......包括,是想整體凝實,還是局部虛浮,憑我,控制起來都是隨心所欲的事情。」
說話間,尤勁只看到,面前沈老闆的整個身子,正在漸漸地變得虛無,本被其擋在身後的景象,亦隨着身子的透明化,而漸漸透顯在視線中。
視覺中沈老闆這副魂體的慢慢淡化時,尤勁的右手掌心,摸著一張臉的觸覺亦在消失。
然而,就在面前的沈老闆淡化到徹底消失的一剎,尤勁手裏的觸感,又一下實在了起來。
這一瞬,看着面前什麼都沒有,手卻偏偏能夠切實感受到正摸著張光滑的臉頰。
下一瞬,沈老闆的身影,又一下凝實在了尤勁身前。
如此,尤勁算是明白了沈老闆先前的話:面前這位的魂體,在常人的感觀中,於視覺,於觸覺,想消失,想浮現,確實隨心所欲。
尤勁當即便露出滿意之色:「很好,一會,你就給我的小A表演一下這手大變活人......」
沈老闆卻對這提議有些不屑:「變這個哪裏夠份量?說好送你個最大的,就搞最大的。」
言罷,沈老闆將尤勁一把推進早就拉開的鐵門,接着解釋道:「之所以把肉身放在家,特地用魂體跟你出來,正是我事先想到,萬一人家不讓你進門,我這可以出入自由的狀態更方便些。」
說着話,兩人進入電梯,且很快到了16樓。
走到1601室的門前,尤勁想按門鈴,終又躊躇起來。
先前按響樓下門禁,對話被掛斷,人家可能只是暫作不了了之。
現在再按門鈴,裏面的李凝思一聽都堵到家門口了......且不說她必然會有更為激烈的驅趕話語,搞得不好,真會像下午小小所說,直接報警了......
躊躇間,就聽旁邊沈老闆問出句:「你這是緊張?還是害怕?」
臨陣的尤勁,並不逞強否認,卻也難以啟齒承認。
有一瞬間,他很想讓沈老闆再表演個局部穿牆,伸手將面前這扇門如同樓下鐵門一樣從里打開。
這取巧念頭,當是稍縱即逝。
畢竟,自己下午已然給人家留下了流氓阿飛的印象,晚間再要這麼無端地兀自開門而入,等同於又添加了小偷強盜的屬性......
一天內,就將自己塑造成全面發展的惡漢,總歸不好。
想要輕聲詢問下沈老闆有何妙招,一轉眼,卻發現身邊已經沒人。
這是又透明化了?
「在旁邊么?」
就站在人家門口,尤勁只能悄悄話似地輕問一聲。
等了幾秒都毫無回應,尤勁立時瞳孔一收:這他媽的......不會是溜了吧?
接下來的幾十秒內,尤勁是臉色難看地僵立原地,不停在心中默念「他大概只是要去方便一下」之類的話,來驅趕「溜了」的猜測。
可是,這魂體也要方便么?
好在,剛過去半分鐘,尤勁雖未見到沈老闆現身,卻在耳邊聽到了應是其魂體「隱身」狀態下的說話聲。
「這扇門背後,除了你的小A,還有個坐在輪椅上的光頭。另外,樓頂上面,通向的天台門正好沒有上鎖......」
看樣子,沈老闆這「消失」的個把分鐘,是在探察環境。
從他的敘述,尤勁也聽出了建議方向:「你的意思是,我先去樓頂天台等著,你再作法讓小A單獨上來找我?」
「是。」耳邊一聲輕笑,「當然,你要是想當着岳父大人的面來談,我可以現在直接幫你把門拉開。」
尤勁自是懂得選:「那我還是在上面......」
話說一半,他忽然覺得不對:「那個......你不會是,要把他們兩個鎮住吧?」
「當然要鎮住,不然,你教我,怎麼讓他們一個坐在原處不聞不問,一個老老實實跟我上天台?」
中過招的尤勁,頓時有些不忍:「這......有點太......」
沈老闆的勸慰卻很輕鬆:「這太什麼?我這鎮懾手段,儘管當時瘮人,事後卻一點後遺症都沒有,差不多算是最為環保無害的手段了。而且,你的岳父大人,這會正好看電視看得瞌睡了,事後他再回想被鎮住的經歷,大概只會以為做了個噩夢......」
「那小A呢?她總沒打瞌睡......」
質疑一半,尤勁自己立刻收了聲,拋下一句「那我就上面等著」,他便轉身進了樓梯間。
今晚,本就是要讓李凝思相信世界很瘋狂。
期間各種詭異的現象,不但沒有隱瞞她的必要,且是讓她見識得越多越好。
這幢當初在淞海北區鶴立雞群的高層公寓,總共不過20樓。
步行數層,推開一扇並未上鎖的鐵門后,尤勁便登上了天台。
天台上,沒有燈光。
地處是年尚不繁華的北區,周邊也沒有繽紛霓虹照亮過來。
好在,今夜月明星璨,讓這缺乏人造光源之處不至於伸手不見五指。
如此氛圍,幽靜卻不詭秘,正是談情說愛的好環境。
尤勁掏出一支煙,正在猶豫要不要將這嗆人的希爾頓點上,已隱隱聽到有人從樓梯上來的腳步。
這腳步聲,頓時帶得尤勁心跳加速。
畢竟,眼前是用詭異手段將一個現時正在厭惡自己的人弄來面前,本身雖無惡意,卻很難不讓對方往壞處想。
這般會面的開篇,總歸不會和諧愉快。
哆哆嗦嗦地將煙塞回時,門已被一把推開。
先從門裏走出的,是現出身形的沈老闆。
他身後,則跟着一個身着紫色絲質長睡袍、頭上還裹着塊包頭巾、顯然是出浴不久的女孩。
沈老闆抵著門,待後面的女孩亦步亦趨跟出門外,又見尤勁很是急切地迎了上來,他便閃身讓到一邊。
或是在緩解心中緊張,尤勁一邊迎上,一邊故作熟絡地笑侃道:「這睡衣,對你來講也太成熟了......」
話說一半,湊到女孩近前的尤勁,終於藉著月色看清了他以為永遠都看不厭的那張俏臉......
就是一眼,他便觸電似一哆嗦,而後踉蹌絆蒜着急退兩三步,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你媽了個......哪裏找來的伽椰子!!」
這氣急敗壞的話語中,滿是駭然驚恐。
只因三五秒前,映入尤勁眼帘的,是一張白到已經不能用慘白來形容的大白臉。
整張臉,白得五官都分不清,唯有一雙黑洞洞的眼睛,反著黯淡微光。
但聽沈老闆嗤笑出聲:「看你這沒出息的......小A敷個面膜,就成伽椰子了?」
跌坐於地間,尤勁其實也已反應到,這只是張女人敷著面膜的臉。
問題在於,憑這被嚇到的第一眼,他就能確定那不是李凝思。
先前,明明是帶着沈老闆到了李凝思的家門口無誤。
所以,片刻前迎上沈老闆帶上來的女孩時,尤勁於心理上,已形成了默認慣性:接下來看到的,必然是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
就好比孩童放學回到家中,打開房門看到的,是母親正在置備晚餐的熟悉背影。
卻在喊了一聲「媽媽」后,看那「媽媽」回過頭來,赫然竟是一張陌生面孔......
如此,默認慣性被打破的孩子,鐵定會嚇一跳。
要是再換成黑燈瞎火的環境,那張陌生面孔還敷著張死白死白的面膜,膽子再大的孩子,大概都會嚇得當場哭喊起來。
也就虧得尤勁不是小孩子,才沒在此刻被直接嚇哭。
在地上愣坐良久,直到胸口砰砰聲漸弱,尤勁才緩慢起身,重新走向了剛剛嚇到他的白臉女人面前。
什麼搞錯樓層門牌之類的低級失誤,尤勁不認為沈老闆會犯。
沒找錯門,卻帶錯了人......個中緣由,歸於冷靜的尤勁亦很快猜到。
眼前再一分辨......果然,這大白臉,系常住李家的戴安冉。
一搞明白狀況,尤勁是又好氣又好笑:「我冊......讓你帶的是我家小A,你卻把小A的后媽給帶來了......」
「后媽?你看清楚,有這麼年輕的后媽,你家小A,現在還是小baby嗎?」
是年不滿三十的戴安冉,臉上雖有面膜遮擋,但觀其手頸這些暴露在睡袍外的部位,確實年輕細嫩。
自己沒有事先告知沈老闆有這一出,人家錯將戴安冉當成小A帶上來,着實算不得辦事不力。
因而,尤勁立時收起了話中的責怪語氣:「不是,小A家的情況,有點特殊......現在這個,真的是她后媽......」
沈老闆撇撇嘴,指著戴安冉問道:「意思是,1601里,還有個算是她繼女的大姑娘?」
尤勁今日裏第一次堆出討好笑臉:「憑沈老闆的本事,剛才應該能感知到她們家裏還有個人吧?」
「感知個屁,他們家裏又沒什麼值得我戒備的,我有什麼好去特意感知的......」
尤勁則趁著沈老闆罵罵咧咧的時候,又觀察了一下戴安冉。
見其目光獃滯,似乎根本沒有看到眼前的自己,尤勁便估到,此時的戴安冉正陷於沈老闆的鎮懾之中。
於是,尤勁手比著戴安冉,朝沈老闆繼續堆笑道:「有勞,把她去......換一個上來......」
「冊......搞得像是給我女兒買錯玩具一樣......」
沈老闆還能說什麼,只好於抱怨中帶着戴安冉下了天台。
尤勁踱來踱去等了兩三分鐘,再等聽到有腳步聲時,倒發現因一出烏龍,心中緊張感已然大大緩解。
他就站在門邊,待推門而出的沈老闆走過,再看向跟在後面的身影......
這次,都不用看臉,僅憑側影顯出的身型線條,他就知道,是李凝思沒錯了。
一套短款的粉紅底色、小黑豬圖案的睡衣,顯然也是十七八歲的李凝思更可能選擇的款式。
沈老闆亦不多話,他兩手一扳李凝思的雙肩,將女孩扳到了與尤勁面對面的身位:「看看,這次,型號沒錯了吧?」
見尤勁回以夾雜着抱歉和確認的訕笑,沈老闆又追問道:「現在,我把鎮懾撤去的話,你擺得平她么?」
這一問,實將尤勁問住。
眼下,雙目無神的女孩,即便緊湊著尤勁,也毫無反應。
然若沈老闆一旦撤了手段,先別說面前兀自出現個白天對自己耍過流氓的人......光是驚覺自己無端來到了天台上,就可能令其失聲尖叫。
如此,談話是否能開展先不說,萬一引發騷動就亂了。
斟酌片刻,尤勁問出句:「你最好是可以......不要完全撤掉法力,能讓她不像現在這樣無法溝通,又不會太激動......」
「你當我是麻醉師么?手段還分全麻和半麻的?」
「到底......可不可以......」
「可以,完全可以......別說讓她現在不要激動,就算讓她從此以後看到你都乖乖聽話,我都可以。」沈老闆乾笑,「但是,這樣對她的魂體施加額外法令,就會留有後遺症了。」
這說法,讓尤勁立時放棄:「那就不必了。」
眼見尤勁一臉顧忌重重的窘態,沈老闆忽然咯咯發笑。
迎著尤勁的不解目光,沈老闆手比傀儡一般的李凝思,接着笑道:「其實,趁她現在這樣.......你不如來個生米煮成熟飯......」
尤勁只能翻白眼:「煮糊了呢?」
「那意思是,我可以撤去鎮懾了?」
「撤吧,我自己想辦法控制場面......」
沈老闆點點頭:「給你點準備時間,十,九,八......」
尤勁當時罵道:「冊,你這搞得好像她是個人形炸彈一樣,我被弄得更緊張了......」
沈老闆卻沒停下倒數:「三,二,一,零。」
「零」字出口的同時,李凝思那雙獃滯良久的眼眸,立時有了生機注入。
快速地眨了幾下之後,女孩這雙秀目,自然而然地對視向面前一臉糾結的尤勁。
讓尤勁意外的是,兩人對望了好幾秒,對面的李凝思都沒有一點失控的跡象。
又是幾秒后,女孩的臉上,居然滑過了一絲輕蔑的冷笑。
這反應,尤勁當真看不懂,他只能笨嘴笨舌地打破沉默。
「思......李凝思同學......我......」
這幾個字,李凝思就像沒聽到一樣,且在同時,她放棄了同尤勁的對視。
她這「放棄對視」的動作,着實很古怪。
既不轉身,也不低頭,她是忽抬兩手蒙住自己的雙眼,一副無厘頭搞笑片中人撞鬼時「我沒看見你」的樣子。
兩三秒后,她分出一道指縫,顯然是從縫中看了尤勁一眼后,又併攏了指縫......
如此幼兒園捉迷藏般的莫名動作,她還重複了好幾次。
但聽沈老闆一聲乾咳:「小姑娘,這樣沒用......不管來多少次,在你面前的,都會是這個男人,而不是你床上的大熊公仔。」
這下,尤勁聽懂了。
想來,先前李凝思是從睡床上被沈老闆直接鎮住,然後被帶到了此地。
實際情況,亦同尤勁的猜測一樣。
差不多十分鐘前,本在和家中另兩人一同看電視的李凝思,接聽門禁呼叫時意外地聽到了尤勁的聲音......
白天被按在沙發上摸大腿的余怒,頓時就被這嗓音給重新點燃。
待掛斷,因慍怒臉色被戴安冉問及「你怎麼了」后,李凝思敷衍一句「沒什麼」,便獨自回房躺在床上生悶氣去了。
幾分鐘后,她便被隱著身形找進卧室的沈老闆鎮懾住。
既然中了這招,一輪生死循環的要命體驗是跑不了。
同樣在這瘮人循環得出「務必聽話」的結論后,她便順從地跟上了天台。
眼前回過神,發現自己忽然出現在此,面前且正站着讓她恨到牙癢的人......
如此場面下,李凝思真不愧是李凝思,她的第一反應,是自己日有所恨夜有所夢......生他悶氣的時候不小心睡着,所以就夢到他,很正常......
至於片刻前,那詭異的要死要活之感,想來只是這噩夢的一部分。
如此想法中,女孩內心的悚然,便被不屑所代替了。
只因幼年時雙親繁忙,李凝思時常落得夜晚家中只她一人,人之常情的孤獨害怕中,入睡后做噩夢本是家常便飯。
久而久之,因經歷太多次,使得她在可怕夢境中往往能很早就能反應到:別害怕,我這是在做夢。
只是,光知道是在做夢,一般還不足以抵消噩夢中的駭人之處。
所以,她在噩夢中很快又尋得了進一步的自保手段:蔑視夢魘,無視詭異。
大多人所經歷的噩夢,面對各種類型的夢魘,永遠是自己越逃避,對面越猖狂。
反之,如果抱着「知道這是做夢」的心情,站在原處等着你過來......如此,夢境中的這一篇通常就會突兀地翻頁過去。
眼前,深諳噩夢世界生存法則的李凝思,已然使用了「蔑視」和「無視」技能......
偏偏,這一頁場景就是不落幕。
這種頑固的噩夢,女孩也不是沒碰上過。
對付這種情況,她也有絕招:普通的「無視」沒效果時,可以使用「手動無視」。
此時李凝思那用手擋着眼睛,時不時又分出條指縫確認一下面前環境的滑稽動作,就是她驅散噩夢的絕招。
雖是荒誕,但論噩夢本身,又何嘗不荒誕?
只是,再一聽到旁邊的沈老闆開腔,聽其宣告「手動無視」不管來幾次都沒用后,李凝思的臉色,終於變了。
是因這場噩夢的開篇,陷入黑暗后,便是被這個聲音帶到了尤勁面前。
這個聲音,連同那種深陷暗淵中忽生忽死的體驗,所帶來的衝擊力,較之李凝思從小到大的任何一場噩夢,瘮人程度都高出許多。
更令她色變的是,以往想要擺脫噩夢之際,從未有過哪個夢中角色告知自己「這樣沒用」......
被最可怕的聲音,宣告了最後的絕招無效。
這讓此刻的李凝思,就像一個曾經在兒童樂園中無所畏懼、以為遊樂場不過如此的孩子,突然坐上了過山車......
且不論這是否還僅僅是一場噩夢,就算是夢,也太噩了!
如同是過山車懸停在俯衝口前的那一刻,哪怕不敢往下看,人也會情不自禁地看下去一般......
臉上仍在強作鎮定的李凝思,不由自主地把臉轉向剛剛那個瘮人話音的出處。
若是在白天,任何一位女孩看到沈老闆的臉,即便因審美喜好沒被觸到露出花痴表情的點,也不至於感到可怕。
偏偏,在這唯有月光的昏暗中,沈老闆的兩眼,會閃動出一種一看就很危險的寒芒。
忍着哆嗦放棄對視,李凝思再看回正面的尤勁......
尤勁此時呈上的尷尬訕笑,亦因李凝思心中的恐懼,被看成了欲行不軌的獰笑。
月是不黑,風卻不小。
四下兩人,均非善類。
如此,李凝思實在無法像以往那般,憑着豐富的噩夢經驗,將自己安全隔離出可怕劇情......
但因過於離奇,「這是在做夢」的心念,仍在她意識中成立。
與以往的不同只在於,今次這場噩夢,一時醒不過來。
面前的尤勁和不遠處的沈老闆,此刻就好像是恐怖遊戲中兩個觸發劇情的NPC,想要離開這個場景,就必須要觸發其中一段......
憑這兩個NPC的形象,預判其各自觸發出的劇情恐怖程度,亦着實不難。
一個,是真的嚇人。
另一個,只是討厭而已。
既然必須要選一段劇情,李凝思當然會選尤勁。
她重新強擠出了輕蔑冷笑:「你......想做什麼?」
就在尤勁斟酌答詞的時候,一旁的沈老闆卻忽然笑出了聲。
「他想做你床上的大抱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