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9 章

第 139 章

言家一家人是為了言尚的婚禮才來長安的,婚宴結束后,言父欣慰又心酸下,便說該回嶺南了。言尚有些不舍,他數年未與家人見面,如今他們匆匆一見又要走,他心中何其羞愧。

他甚至有時會冒出一個大膽的念頭,想大哥可以留在長安。大哥若留在長安,父親肯定跟着一起;而他們又不分家,那三弟一家自然也會留長安。小妹未曾出嫁,本就與他們一道。

只是這種念頭往往只是一閃,便被他自己擯棄了。長安風雲詭譎,他和暮晚搖置身旋渦中本就小心謹慎,他家人習慣了嶺南大而化之的風格,不懂政治。他們留在長安,很容易成為政敵們手中的把柄……

大哥性情敦厚,不適合長安;三弟雖有進士身份,但不過是想憑進士身份偷偷摸摸經點兒商,也不想做官。言尚強求他們,反而是害了他們。

如此,言尚便只說服一家人在長安多住兩日,過段時間再回嶺南也不遲。

而暮晚搖作為言尚的新婚妻子,不提平日她如何行事,這個時候,她是一定要做出好兒媳的樣子來,讓言尚的家人在長安住得舒服,體會到她無微不至的關懷。

為了這種面子功夫,暮晚搖最近都沒怎麼在府上辦宴,也沒出去和大臣們見過幾次面——雖然言尚的家人明面上肯定什麼也不會說,但她仍怕言父覺得她不守婦道,覺得她配不上他兒子。

於是,到十月的時候,言尚的家人還在長安。

而十月的時候,楊家三郎楊嗣長達半年的調遣終於有了結果。中樞將他派去幽州邊境打仗,守衛邊關國土。楊嗣掛了將軍一職,便離開長安前去幽州上任。

比起上一次他去隴右從軍時的寒酸,這一次他的出行,跟隨了不少隨從。但是上一次有楊父在城門前送他,這一次楊家被捲入太子和秦王的政斗,自顧不暇,所有人都焦頭爛額,楊家沒有人有心情送他。

暮晚搖也不會送他——暮晚搖和太子經過戶部一事,立場兩立,如暮晚搖那般冷血,是不可能給任何人遐想的可能。

然而長安城門下,依然有人送楊嗣。

清晨天蒙蒙亮,薄霧瀰漫,楊嗣在城樓上和幾個年輕將軍勾肩搭背,幾人都喝得一身酒氣。今日出城,昨日楊嗣依然和他們在北里喝得酩酊大醉,今天幾位將軍換防,還特意來城樓下送他。

幾人大著舌頭,拍胸脯給楊嗣保證:「三郎放心吧。兄弟都幫你操心着呢,你家裏要是出什麼事,咱們馬上給你送信,肯定不瞞你!」

「對!你好好在幽州打仗吧,長安有我們幫你看着呢!」

楊嗣與他們一道眯着眼笑,他拍拍幾人的肩,醉眼朦朧,拉着他們的手說了半天。城樓上氣氛又是傷感又是忠義不移時,楊嗣的一個隨從幾步登上了城:「三郎。」

楊嗣回頭,他俊冷的面上浮着一層極淺的紅色,看上去醉得不輕,但他回眸時,眼神銳冷乾脆,毫無醉意。

隨從猶豫一下:「……一位女郎來送三郎。」

楊嗣的眼神空了一瞬。

他身後的狐朋狗友們驚奇地來搭他的肩:「三郎,莫非是你的小情兒?不夠意思啊,沒聽你說過。不帶兄弟們見見?」

楊嗣回頭笑:「言二郎的妹妹,你們敢惹么?」

幾個醉鬼一個激靈,全都不敢說了。言素臣在長安的名氣之大……那是一樁樁冷酷的事件堆出來的。三年前戶部一案,整個長安官場都有些怕了言素臣。而今言素臣重回長安……就連當年與言尚合作得不錯的秦王,都有點發憷。

言素臣婚後,隱隱有領着整個寒門的意思。世家都在觀望,不敢招惹。畢竟言素臣如今在吏部……吏部被稱為是六部之首,如此重要的部門,安著言素臣這樣的人物,長安官場中人最近要做什麼事時,都會忍不住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誰又敢招惹言素臣的妹妹?

楊嗣打發了他們,和自己的隨從下樓。他腳步毫無虛浮之意,且越往下走,頭腦越冷靜,心也越沉。

天還未亮,城門還未開。楊嗣站在城樓下,看着不遠處的角樓旁,一個女郎將馬的牽繩交給她侍女后,盈盈向自己這邊走了過來。晨光下,她緗色的裙尾微微飛揚,而她眸若琉璃,唇染桃紅,整個人清新的,如同山谷中還沾著露珠的幽蘭般。

楊嗣沉默地看着言曉舟唇角噙著一絲柔婉的笑,站到了他面前。

她相貌婉婉,眼中又有幾分少女的狡黠靈氣。她向他拱手行禮,笑吟吟:「我聽說三郎要升調去幽州做大官,保家衛國。男兒志在四方,我甚為敬佩三郎。可惜三郎不告訴我自己什麼時候走,我便只能自己琢磨著時間來送你。」

她仰頭笑:「我猜對了。」

少女眼中的光柔柔的,暗自歡喜,又幾分期待地望他——似乎在等着他的讚許。

楊嗣便想到了那晚太子和自己的夜談,心裏便更難過。

他淡聲:「你一直很聰明。」

言曉舟有些迷惘地看他一眼,微蹙黛眉,想不通他態度為何與之前變化那麼大。難道他是怪她沒有告訴他自己哥哥是言尚么?難道他不喜歡自己哥哥……就如長安傳聞中說的那般,哥哥搶了原本和楊三郎青梅竹馬的公主殿下,楊三郎很厭惡哥哥?

楊嗣微側過臉,看向天邊的紅日,說:「你找我有什麼事么?」

言曉舟抿下唇,低頭從自己腰下掛着的荷包中取出一串金鈴鐺。她象牙白般的臉上肌膚被朝陽照得赧紅,她抓着自己手中的金鈴鐺向前遞,垂頭柔聲:「送給你。」

楊嗣垂眼,看着那串鈴鐺,還有她纖柔白皙的手指。

他手背後,背後的手握成拳,隱隱發抖。而他面上一貫肅冷,低頭看鈴鐺半天,卻不伸手接。

言曉舟臉上的紅霞褪去,臉色變得有點兒白。她仰著漆黑澄澈的眼睛看着他,手卻固執地遞前,沒有將鈴鐺收回來。

言曉舟輕聲:「你說我們初遇那天你聽到我的聲音,從此後就覺得只有我的聲音能夠喚醒你。我當然沒辦法把我的聲音送給你,就送你一串鈴鐺……給你留個念想吧。」

楊嗣看她許久。

城樓前沒有人,只有他們兩個這樣傻站着。那邊等著言曉舟的侍女已經因為楊嗣那無動於衷的態度生起了氣,想勸自家女郎離開。然而近處,言曉舟仍然沒有收回手。

楊嗣緩緩道:「曉舟妹妹,我這次去幽州,是要去成親的。」

言曉舟遞出鈴鐺的手顫了一下,她臉色更白。她抿唇有些勉強地笑了一下,垂下了自己的眼睛,她輕聲:「那、那太好了……我祝福你。我沒有別的意思,鈴鐺你收下吧,就當是舊日朋友一個念想。」

楊嗣心硬下來:「我不能讓我未來妻子誤會。」

言曉舟垂着眼:「我送出去的東西不收回,我的感情沒有錯,讓我誤會的人是你。你拿了鈴鐺,扔了也好,砸了也罷。反正我送出去了,我沒有錯……我只是要善始善終。」

她忽得來拉他的手,將鈴鐺狠狠砸在他手中。楊嗣跨前一步,言曉舟扭身就走,走向她的侍女那邊。她頭也不回,可是楊嗣何等目力,他看到她側過臉時眼中泅起的水霧……他心口被荊棘刺透一般痛。

可是長安城中的楊三郎沒有真正的自由,一切肆意都是有條件、有人兜著的。既然心安理得接受別人的好,就不能逃避自己的責任。何況他與太子這麼多年的感情……豈是假的?

楊嗣深吸一口氣,他攢緊手中的金鈴鐺,轉頭走向城門。他冷麵無情,對自己的隨從吼道:「開城門!我們走——」

--

言曉舟騎馬回府,一路都很傷心。

她低着頭,眼中一直落淚,手帕如何都擦不幹凈。她第一次喜歡一個郎君,而且是那位郎君追的她……然而到了今日,這幾個月的歡喜、心照不宣的曖.昧,如同假的一般。

也許楊嗣有不得已的緣故,也許楊嗣只是玩一玩她,發現她是言尚的妹妹后就不敢玩了……而無論是什麼緣故,她的愛情,都凋零了。

言曉舟回到了公主府所在的巷中,倉促地和侍女一起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妝容。她要回言尚之前所住、現在改成言家人住的府邸,她怕自己的家人看出自己哭過,自己讓家人擔心,當然要擦乾淨眼淚。

言曉舟到府門前下馬時,遇到了從公主府出來的暮晚搖。

暮晚搖手中拿着一柄羽扇,搖搖地從府中出來。她掩著團扇遮半張臉,目光柔媚地看過來,當是雲鬢霧鬟,珠翠綾羅。

言曉舟這位公主嫂嫂,永遠精緻輝煌,站在哪裏都如明珠一般光彩耀耀。

言曉舟連忙站好,恭敬地向自己這位嫂嫂請安。她本能對嫂嫂有一種畏懼感,也許是暮晚搖公主出身,也許是暮晚搖在她還小的時候對她兇巴巴的……總之,言曉舟恨不得將嫂嫂將菩薩一樣供著。

暮晚搖正打算晃去隔壁,跟言家人一起聊聊天,順便厚著臉皮在隔壁府邸用午膳。言尚在吏部辦公不回來,暮晚搖可是打算好好跟言尚的家人相處的。

暮晚搖瞥言曉舟一眼,停住腳步:「哭什麼?」

言曉舟一顫:「……沒有哇。」

暮晚搖蹙眉:「臉上的脂粉都哭暈了,還說沒有?」

言曉舟茫然,不知嫂嫂是如何火眼金睛看出來的。明明她的侍女都保證看不出來的。

言曉舟正在思量如何撒謊應付過嫂嫂的追問,暮晚搖卻是羽扇托著腮,心中輕輕一動。言曉舟作為言尚最疼愛的妹妹,她若是做了一個善解人意的嫂嫂,不是可以跟言尚邀功么?

暮晚搖當即對便宜妹妹帶了七分真切的關懷:「快,跟我回府洗把臉,重新梳妝一下。你這副樣子回去府上,會讓公公和你哥哥嫂嫂們擔心的。」

言曉舟連忙說不用,但暮晚搖並沒有給她拒絕的機會,侍女們哄著架著這位小姑子,回公主府去了。而暮晚搖看眼言曉舟那個迷惘的侍女,她再對秋思使個眼色,示意秋思去套話,弄清楚言曉舟為什麼哭。

於是半個時辰后,暮晚搖就強硬地摟着言曉舟,心疼地與小姑子談感情問題了。言曉舟初時不肯承認,但是被暮晚搖詐了幾次,也是敗退下來。她到底是一個從未有過情愛的小娘子,哪裏比得上她嫂嫂的經驗豐富?

何況嫂嫂與她一起咬牙:「楊嗣真是個混蛋!我早告誡過他不讓他碰你了,可是他還是管不住,又不跟我商量!這個混蛋,我幫你一起罵他!」

言曉舟本來都好了,又被暮晚搖勾出了淚水。暮晚搖拐彎抹角地打聽,言曉舟抽抽嗒嗒,哽咽不住。

她仰著粉白的臉,睫毛沾纏在一起,茫然的:「嫂嫂,我真的是被玩弄了么?」

暮晚搖遲疑。

言曉舟擁有和言尚差不多的敏感,暮晚搖眼神稍有停頓,她就看出來了。言曉舟輕聲:「嫂嫂,可是三郎有什麼難言之隱?嫂嫂,你告訴我吧。我不會去糾纏他的,我只是想弄明白我到底錯在了哪裏。」

暮晚搖沉默半晌,才緩緩地用言曉舟能聽懂的話說:「曉舟,你與你三哥在長安也待了大半年了,你是否能理解,長安局勢波動極大,如我,如你哥哥,還如楊三郎……我們所有人,都是身不由己的。我們做的每一個決定,影響的都不是我們一個人。」

言曉舟若有所悟:「嫂嫂是說,有人讓三郎離我遠一些么?是……」

她忽然明白了:「嫂嫂,你和哥哥,是不是都希望我和楊三郎保持距離?」

暮晚搖睜大眼睛,心中驚嘆,想言尚這個妹妹,實在是一點就通。

暮晚搖擰眉,說:「我剛剛知道你和楊三的事,你哥哥估計都還不知道呢。我們的態度……其實還好。因為姻親雖然是立場的一個表現,但也不完全是。而你哥哥那樣的人,他大約更在乎你好不好,不會太關心其他的。

「只是曉舟,這長安大部分人,和你哥哥是不一樣的,你知道么?

「我與楊三從小一起長大,我要為他說一句公道話。他絕不是隨意戲弄女郎的人,他態度如此前後反覆,只能是要麼楊家拒絕和我們聯姻,要麼太子要他拒絕。無論哪種緣故,因立場而引起的問題,就是兩家的問題,不獨獨是兩個人。」

言曉舟垂眸。

她輕聲:「那哥哥與嫂嫂是立場一致,為了結盟才成婚么?」

暮晚搖當即站起來,高聲:「自然不是了!」

言曉舟被她嚇一跳。

暮晚搖又放軟態度,柔聲:「你哥哥是特別愛我,才尚公主的。我們和其他人當然不一樣。」

言曉舟愕然,看暮晚搖毫不臉紅地說哥哥迷戀她,公主如此坦然,言曉舟卻為嫂嫂羞紅了臉,半晌說不出話。

好一會兒,言曉舟才重新將話題轉到楊嗣身上,悵然道:「他沒有負我,我不怪他了。」

暮晚搖將妹妹好生安撫一通,看妹妹情緒不那麼低落了,才挽著妹妹,要一同去隔壁用午膳。言曉舟見嫂嫂如此熱情要和他們打好交道,雖然也是頭皮發麻,但仍收拾好心情,打算幫一幫自己的嫂嫂。

而言府中,言父等人一聽說丹陽公主又來了,都有些苦笑——哎,一個公主。

但是自然不能拒絕。

如此一家人用午膳,除了言尚。暮晚搖與他們之間天然有隔閡,但今日有言曉舟幫着說些俏皮話,席上的氛圍倒還勉強好。

只是在用膳中途,出現了一點兒小岔子。

暮晚搖被一口菜嗆到,側頭掩著帕子咳嗽。她的侍女們站在屋外守着,而屋中公主一咳嗽起來,坐在暮晚搖旁邊的三郎妻子一驚之下,分外惶恐地為公主倒酒水。

暮晚搖兀自咳嗽,忘了旁邊是誰,厲聲說話如同對自己的侍女一般:「喝什麼酒,沒見我咳嗽么?把這道菜撤下,不能吃了。」

大郎妻子連忙響應,和忙活起來。

三郎妻子又來給暮晚搖拍背,大郎妻子接過公主非常自然地遞出的帕子,送上一塊新的帕子給公主。言曉舟機靈地跳起來,去泡茶給嫂嫂。

言家其他幾個男人都站了起來,手足無措地圍着公主,焦聲關懷。

等暮晚搖終於緩了,她舒口氣,擦掉眼角的淚,回頭面對這一眾人……她發現兩位嫂嫂如侍女一般跪在她腳邊伺候她,三個男人如小廝一般站着聽她訓話,言曉舟提着一壺茶等著給她漱口。

暮晚搖:「……」

她漲紅臉,深深為自己把言尚的家人當成僕人用的行為而懊惱。

而言家人也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嫂嫂們尷尬地回了座,幾個男人說不出話,還是言父乾巴巴來了句:「殿下,這頓飯……還吃么?」

暮晚搖沮喪於自己沒做成一個好媳婦,又只能咬牙:「吃!」

--

暮晚搖努力做一個好兒媳的時候,言尚被皇帝召入了宮中。自他回京后,他經常要去面聖。皇帝將他當工具用,哪裏需要就將他安排過去,言尚已經習慣。

但是這一日,言尚都沒有來得及用午膳,被皇帝召入宮,皇帝也沒有第一時間見他。

言尚等了大約有半個時辰,皇帝午睡醒了,才讓他進殿。

賜座后,皇帝咳嗽著喝完今日的葯。言尚坐在下處,皇帝坐在躺椅上,側過臉望着窗外的秋楓瑟瑟,緩緩道:「一年又快結束了。等葉子落光了,就又走到頭了。人生倉促幾十年,大約也差不多。」

言尚溫聲:「陛下何必如此感慨?陛下吉人天相,又有海外神醫調養,必能長壽久世。」

皇帝自嘲:「巴不得我死的人多著呢。」

言尚便溫聲再勸。

他說話一貫如此,即便皇帝知道這人未必對自己有什麼感情,可是言語體現一個人的修養,言尚說話好聽,讓皇帝的臉色也和緩了很多。皇帝輕笑:「朕明白搖搖看中你什麼了。」

言尚靜坐間,睫毛輕輕顫一下。

皇帝說:「但凡一個人長得不錯,又知趣乖巧,誰不喜歡呢?」

皇帝說的,如同言尚是暮晚搖圈養的一個玩物,只用搖尾乞憐便好。

言尚面不改色,說聲慚愧。

皇帝若有所思的目光從他臉上移開,言尚始終不動聲色,讓他心中嘆服。換了皇帝身體好的時候,皇帝或許有興趣和這樣的年輕人過過招。但是現在嘛……對於言尚這種人,皇帝心裏卻是恐懼。

既要用這個人,又怕這個人不為自己所控。

皇帝微微笑,他望着窗外風景,陷入回憶道:「朕膝下的兒女並不多,搖搖是朕自己最疼愛的女兒。她到十五歲前,都是長在蜜罐里,被我和她母后寵著長大的。我們養的她一派天真嬌憨,不通俗事,若有可能,只願讓她一輩子這麼下去。

「可是她身為公主,當一個國家有需要的時候,她便要做出自己的貢獻。」

言尚沉默聽着。

皇帝眼中神情由柔情變得冷酷:「朕送她和親,朕從不後悔這個決策。她是為大魏做出的犧牲,整個大魏都會感激她。這是她身為公主的使命,哪怕她貴為皇后的女兒,該如何,便還是如何。

「朕唯一心痛的,便是烏蠻不通教化,粗俗野蠻。搖搖和親兩年多,生生在那裏弄壞了身體。朕的女兒,從此後再不能生兒育女。她再不是一個完整的女郎了!」

言尚緩緩抬眸,看向痛心疾首的皇帝。

皇帝說得激動時,又開始猛烈咳嗽。皇帝身邊那個大內宦連忙給皇帝拍背,焦急地讓皇帝不要情緒激動。皇帝卻不聽,唉聲和言尚說自己的女兒不能生子,說得滿臉淚痕……皇帝又來看言尚。

見言尚神色安靜。

皇帝眼神一眯:「你知道?」

言尚心中覺得疲累,他在心裏輕輕嘆口氣。

皇帝的涼薄和殘忍,言尚都能看出來。皇帝的惺惺作態,在言尚眼中可笑無比。然而這是皇帝,哪怕這些事言尚都不關心,言尚也不可能去質問一個皇帝……言尚只是在每一次和皇帝短暫的相處中,感受到那種深入骨髓的累。

言尚答:「臣知道殿下不能生育。」

皇帝怔忡,沒想到暮晚搖連這個都告訴言尚。他一時不能理解,暮晚搖連這個都告訴言尚,那為什麼這兩個人還會成親?言尚是需要暮晚搖的權勢?為了權勢,可以忍受這些?

皇帝臉色變冷,道:「既然如此,朕就不說廢話了。朕最疼愛搖搖,見不得搖搖受委屈。你是她駙馬,理應和她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她不能生子,你卻能,朕怕你在外養外室,偷偷生了孩子,回來作弄朕的搖搖。

「身為一個父親,朕少不得要為搖搖做主。」

言尚半晌,才道:「陛下要臣如何?發誓一輩子只有殿下一個女人么?」

皇帝淡漠一哂。

他道:「朕不信那些。朕讓御醫送一碗絕嗣湯來,你喝了這碗湯,朕便信你了。」

言尚沉靜很久。

他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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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文吉從宮外校場回來,一身熱汗。在一宮殿內室換衣時,有小內宦到他耳邊說了幾個字,劉文吉臉色微變,當即又往宮殿外走。

——老皇帝看來是越發病得不輕。

要給言尚絕嗣!

他自己女兒不能生,就讓別人也斷子絕孫?

難道這就是他們皇室的道理么?

劉文吉立在艷陽天下,心中焦慮半天,還是決定去暮晚搖那裏試一試——她若是對自己的夫君如此絕情,那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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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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