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8 章

第 138 章

劉文吉如今是黃門令,還是壯武將軍,統領北衙。他這樣的內宦勢力涉入朝堂,已將朝堂士人們分為了兩派——如趙御史大夫大夫那樣遭人唾罵、卻依然親內宦的一派;如正常士人那樣的厭惡內宦的一派。

他威風凜凜,又愛用酷刑,如今朝上誰見他不會犯怵?

可這些,春華都是不知道的。

公主大婚之夜,她蹲在地上仰頭看他時,眼中噙著水霧,目露哀意。

萬事不休,萬事已休。命運兜開了它殘酷的網罩,不加掩飾地召顯它的惡意。他們這樣的人,好像越是掙扎,越是墮落得深。

春華擦去自己眼角的水漬,站了起來,她不敢多看劉文吉,只怕每看一眼,就多露出一分痕迹。

她對那問話的手持拂塵的小內宦勉強一笑,說話時聲音尤帶着泣音:「回公公,我們王府的兩位小王子走丟了,妾身怎麼也找不到,又怕驚擾了公主殿下的婚禮,所以才急得哭了,讓公公見笑了。」

她低着頭說話,不知道那個被她回話的小內宦飛快地眼神飄后,看向劉文吉。

劉文吉冷不丁開口:「晉王的兩位小王子走丟了?臣好似剛才見到過,臣帶女君去找找吧。」

春華輕聲:「不敢勞煩公公……」

劉文吉漠然打斷:「走吧。」

春華心口猛滯,垂下的視線中看到劉文吉已擦過她身前。她抬頭,他回頭望她一眼。她有些疑惑,弄不清他為何主動幫忙。他回頭看她,眼尾微勾,宮燈照耀下,少年時的肆意盡成了今日的陰狠,就這般等着她。

春華恐人多口雜,自己說不清,便只能深吸一口氣,跟上去。

二人沉默地一前一後行走,小內宦在前提着燈裝着啞巴。春華盯着劉文吉的背影,恍惚感浮金碎玉般重重向她襲來。她腦子裏亂鬨哄的,心神已經飄走,幾次忘了自己要找的兩個孩子。

劉文吉什麼也沒跟她說,什麼舊情也沒打算和她敘。他就如最普通的內宦那般,敬她為晉王府上的側王妃,幫她找一找她的兒子。

在公主府後院一處池塘邊,兩個玩得滿身淤泥的三四歲孩童被內宦們提了出來。兩個孩子都撲過去喚春華,春華見到他們兩個才鬆口氣,又忍不住輕聲說他們。

她雖目露不贊同,可她是那般溫柔的女郎,兩個孩子誰也不怕她,還都嘻嘻哈哈的:「娘娘,我餓了!你帶我們去吃飯吧。」

劉文吉盯着春華,猝不及防地開口:「先帶兩位小王子把衣服換了。」

春華向他屈膝:「多謝公公。」

劉文吉沒回話。

之後二人在寒風中佇立,等到小內宦將兩個洗乾淨的孩子交到春華手中,春華再次向劉文吉道謝。她看着他雋逸卻透著陰氣的瘦削麵孔,目中有幾分遲疑,可是她又不知道該怎麼說,便只好對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

春華面頰微燙:「讓公公見笑了。」

劉文吉盯着她,驟然覺得她好像從來沒變過。她明明已為人婦,笑起來時,仍如當日嶺南初見那般,柔情萬分,盡如春水,盪到他的心頭,流入他僵冷了許久的四肢百骸中。

劉文吉望着她裊娜背影,看她牽着兩個小孩走回燈火輝煌處,聽她低聲勸兩個小孩的說話聲這麼遠了去。

小內宦跟在劉文吉身後,將公公面對這位晉王側王妃時與眾不同的反應盡收眼底。小內宦心中一動,想劉公公平日對女色不在意,宮裏那麼多太監紛紛找宮女對食,也有膽大的在外面偷偷養女人……都沒見這位劉公公動心過。

難道劉公公如今動心了?

這可是巴結的好機會。

小內宦小聲:「公公喜歡什麼樣的娘子?小的最近新納了一房小妾,還沒有動,那娘子細皮嫩肉,十分可人。公公若是喜歡,小的就當孝敬給公公?」

去了根的人沒法睡女人,可他們得不到紓解的渴望,更加想折磨女人。

劉文吉看向他,驀地一笑,說:「我喜歡人.妻,你能給我弄來么?」

小內宦心一跳,他猜公公說的是剛才那位側王妃,可是……他訥訥:「那畢竟是郡王府的女人。」

劉文吉唇角翹了一下,眸子變深。

他不再多說這個話題,而是抬步步入了席中,走向百官行列,走向一直奉承自己、依附自己的趙公趙御史等人。

他目中餘光看到了自己的父母,看到他們依依不捨卻不敢相信的凝視,看到他們和言尚的那位相貌有名得出眾的父親在一起。劉文吉心知必然是言尚的父親偷偷帶自己父母來長安,悄悄地、遠遠地看自己一眼……畢竟如他這樣的大內宦身份,無父無母才能讓宮中放心。

劉文吉可以偷偷接濟自己的父母,但是他不能把這個把柄丟給世人,他更怕皇帝為了養熟他,對他的父母下手。

父母子女做到了這個程度,哪怕只隔着人群看上一眼,也已滿足。

……所以還是言尚一家人好。

劉文吉心中覺得溫暖,滿朝滿天下的人他都無所謂,唯獨言尚,讓他覺得是朋友。

而春華……劉文吉心裏想,這是他沒有得到過的女人。也許正是因為沒有得到過,才一直念念不忘,成為了他心裏的魔障。

正好春華是晉王府上的人,與劉文吉想做的某件事若有若無地有了聯繫……劉文吉若有所思。

他昔日無權無勢,所以失去她;而今他大權在握……他可以依靠權勢來奪回她。也許只有他得到了她,他才能真正放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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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人哀愁幾人喜。明火高燭,漫天星辰,仍是一派歡喜氛圍。

公主府的內宅寢舍,在暮晚搖不在的半年中,重新修葺一番,擴大了一倍。喝過合巹酒後,新任駙馬便被叫去招待客人們,暮晚搖則在自己的寢舍中,由女眷陪伴。

劉相公的孫女劉若竹已經成婚三年,不過也許是劉家有什麼考慮,這位女郎婚後三年也未生子。然雖然自己沒有生子,劉若竹卻依然笑盈盈地,和其他女眷一起囑咐殿下能夠「子孫滿堂」「多福多貴」。

暮晚搖漫不經心。

女眷們圍着公主殿下說了許多吉祥話,到後來也無話可說了。因為滿堂的女郎們,除了劉若竹這樣的女郎和公主殿下相識一些,其他女郎都是拉來湊數的,丹陽公主往日總和郎君們在一起談政務,哪裏和她們聊女兒家的私房話呢?

劉若竹七竅玲瓏,見暮晚搖對她們的話題不感興趣,便微笑:「新婚之夜,殿下總與我們說話,多無趣?不如殿下好好歇歇,等駙馬回來。」

暮晚搖生了興趣,對她一笑:「很好。」

劉若竹一愣,然後噗嗤一笑,主動領着女眷們走了。圍在公主寢舍中的女郎們頓時一空,卻還有玉陽公主猶猶豫豫,不想走。

暮晚搖冷目瞥去,她這位四姐思慮一番后,坐在榻上,語重心長地與她談:「搖搖,這話本不該我說,但你生母早逝,我又是你的親姐姐,你成婚了,我縱是要叮嚀一番。

「搖搖,你成了婚,就不要如往日那般任性了……」

暮晚搖一聽這個姐姐又來啰嗦「賢妻良母」那一套,就反駁:「我如何任性了?駙馬不會說我的。」

玉陽公主拿自己的生活舉例子:「你得學着體諒郎君。我知道你與言二郎很好,但他如今在朝上是五品大官,日常往來也有自己的事情,這和以前都不一樣。女郎未婚和成婚是不一樣的,未婚時你可以驕橫些,婚後為了夫妻和諧,還是要收斂起來。

「你說駙馬不會說你,難道他永遠不會說你么?少女時驕橫是可愛,少婦時還驕橫,這就是『惡婦』了。搖搖……我始終覺得你總在外把持政務不好,既然如今你有了駙馬,何不讓你夫君來呢?

「你坐在家中,生兒育女,少些事端,不好么?」

暮晚搖美目盯着自己的四姐,瞬間瞭然,大約是秦王又找四姐來當說客,想讓自己放棄朝政。暮晚搖忍不住笑,心想難道三哥以為言尚是什麼好對付的角色么?

玉陽公主被她笑得忐忑:「我說的哪裏不對?」

暮晚搖望着她笑:「姐姐,你還記得你第一次見到言二的時候么?那時候我與楊三打鬧,你說你很羨慕我肆意妄為的人生。」

玉陽公主微恍惚,神色發怔。她半晌艱難道:「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暮晚搖俯身看她,她美艷大氣的面容,讓玉陽公主向後傾身、喘不上氣。暮晚搖聲音沙啞,誘惑着她:「你一邊自己過得委委屈屈,一邊羨慕我,一邊又勸我與你一般委委屈屈。姐姐,你的經驗用不到我身上。

「你覺得我成婚後,言尚待我就不會如以前那般用心了。但這是不對的。婚後他才會真正將我當作自己人……你根本不知道我費盡心機得到他有多不容易,你也不知道做他心裏面的人有多安全。

「我不照你的樣子生活,好的壞的結果我都接受。」

玉陽公主被噎得說不出話,近而面露紅意。暮晚搖眼中那執著的光,是她看不懂的。暮晚搖追求的,也是她不明白的。她又羨慕,又嫉妒。她在妹妹的眼睛裏窺探到自己丑惡的慾望,登時羞愧,起身便要走。

玉陽公主快步出了公主寢舍,她走得極快,在門簾處撞上了言尚。

她一愕,卻還沒反應過來,言尚先後退三步向她行禮。丹陽公主的這位駙馬玉樹臨風,一身喜袍襯得他更加面如清玉,眉目湛湛。他眸子清潤地望來,玉陽公主遲疑,疑心他是否聽到了自己和暮晚搖的話。

但是言尚面上一點兒異色都沒有,玉陽公主便尷尬一笑,離開了。

言尚禮數從來周到,他目送玉陽公主,一直到公主的背影拐過廊子看不見了,他才收回目光,掀開門簾入屋舍。

暮晚搖剛才就聽到他和自己四姐在外的對話了,此時見他進來,她也不意外。

她身上的冠服未脫,仍是新嫁娘的樣子,坐於榻上,她染著丹蔻的手指正在剝床上扔著的一顆桂子。暮晚搖盈盈秋波望向他,訝然:「你不是在前院敬酒么,為什麼回來?」

言尚站在門口,並不過來,盯着她看片刻。見她神色自然,還有心情吃桂子,他才微微一笑,輕聲:「我聽到他們說什麼『早生貴子』『多子多孫』,怕這些話你聽着不舒服。我怕我走後,女眷們圍着你,便會一直說這個。我有些擔心,便回來看看你。」

他凝視着她手中的果殼,嘆道:「看來是我多慮。你並未受影響。」

暮晚搖抬目,怔怔看他。

她目中光動,鬆手丟了自己手中的果殼。她下了榻走向他,目中盈盈若若:「我為什麼要介意?這樣的話我聽了許多年了,以後還會不斷聽到。我早說過,你不介意,我就不介意,不會再拿同樣的話題煩惱自己。你以為我是隨口說的?」

言尚苦笑:「是我想多了。

「你既然無事,那我……」

他說着便要告退,重新回前院去,卻被已經走過來的暮晚搖拉住了手腕。她道:「既然回來了,幹嘛還要去前院?不要去了,洞房花燭難道是要陪他們的?」

言尚面倏地一紅,道:「又亂說什麼?」

暮晚搖推他:「不管,反正我不會讓我酒量不好的夫君去外面陪人喝酒,收回來一個醉醺醺的夫君。」

她蹭到他領間,輕輕嗅了一下。言尚喉結一動,本能地綳起脊背,只覺得血液都要被她這隨意一嗅給弄得滾燙。她卻一副無邪模樣,還對他仰頭笑一下:「酒氣不重,看來沒有喝醉,挺好的。」

她興緻勃勃:「快去洗漱吧。」

言尚想到她這麼熱情地催他去洗漱的目的,只覺得整個臉都要燙熱了。他有心拉着自己的新婚妻子說一會兒話,可是他憋了半天,仍是沒憋出一個字。他心中沮喪自己對她的抵抗力之弱,卻已經被暮晚搖推著去凈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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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尚再回來公主寢舍的時候,已經褪下了那身喜服,換上了一身常服。實則侍女們直接拿中衣給他,他卻覺得如此未免孟浪,好像他迫不及待要那什麼一樣……所以硬是儀容整齊時,才重新推開了公主寢舍門。

暮晚搖在里舍,聽到動靜就揚高聲音:「把門關上!」

言尚進了內舍,看到暮晚搖時,他微微一怔。因他衣容整齊,他的新婚夫人,卻和他不一樣。她顯然也洗漱過了,柔軟烏黑的長發用簪子挽了一半,仍垂至臀下。

她裹着藕色抹胸,腰間束一條玫紅色高腰長裙,曳至腳踝,而胳膊、玉肩、半胸,全都露在外面,膚色雪潤,晶瑩粲然。她這般立在那裏,一身清涼,反襯得他穿得格外厚。

兩人的風格像是兩個季節。

看得言尚目瞪口呆,臉更熱。

言尚不知道說什麼好,暮晚搖正立在榻前,盯着榻在沉思什麼。她聽到言尚咳嗽聲,回頭看了他一眼,她眸子卻靜黑無比,並沒有理會他,就重新扭過頭去了。

言尚看到暮晚搖抬手拿了剪子,就開始剪帳子,她跪在床上,將床褥下藏着的桂子、核桃全都拋到了地上,又把床上的被褥扯了下來,扔在了地上。言尚茫然看她,見她還嫌不夠,去取了一壺茶水,淋在了地上鋪着的褥子上。

暮晚搖開始扯內舍的帳子……言尚跟在她身後,終於開口:「你這是幹什麼?你把褥子仍在地上,是不打算睡覺了么?」

暮晚搖:「洞房花燭,誰有空睡覺?」

言尚:「……」

言尚:「……就算那什麼,也要被子啊。」

他不解她用意,見她伸手把內舍的帳子扯得亂七八糟,許多條紗帳都被她扯掉了下來,內舍一片混亂。她還要把案几上的茶盞等物全都砸下去……言尚拽住她手腕,說:「你總要告訴我,你在幹什麼吧?」

暮晚搖:「哎,你真笨!」

她認真道:「我的新婚夜,一定不能讓人瞧不起。第二天侍女們來收拾時,我一定要讓她們看到我們紅帳掀翻了一整晚。這還不夠,我要讓屋子裏足夠亂,讓人知道我的新婚夜過得有多好……」

言尚迷茫了一會兒,然後與她對視半天,他到底是經了事,不至於全然不解。他驟然醒悟她的意思后,瞬間臉更燙,道:「……你這是不是有點誇張?你新婚夜如何,難道是要與人炫耀的么?怎能將私事宣揚得到處都是?」

暮晚搖揚下巴,傲然道:「我就是要與人炫耀的。我問過人了,旁的婚後女郎都會說這個。你不懂就不要擋道。讓開。」

言尚仍跟在她身後,輕聲:「我不懂你就與我說明白啊。我現在不是懂了么?」

他對她的行為不能苟同,但也沒打算干涉。只是他心裏有點兒不甘和疑惑,憋了半天,仍是忍不住開口:「你其實是要炫耀男人,對吧?」

暮晚搖漫不經心地回應身後那跟着她的男人:「嗯。」

言尚抓她手腕,轉過她身體讓她看他:「那你……找我呀。」

暮晚搖眼眸微瞠大。

言尚半是不甘,半是羞惱:「你做這些無用功幹什麼……新婚夜,難道不是跟我過的么?你寧可製造假象讓別人相信,也不找我么?」

暮晚搖:「御醫不是說要你戒色么?」

言尚低頭,來摟她細細腰肢。他既是羞澀,又是渴望。他輕聲抱怨一般:「都過去了兩個月了……我早就好了。」

暮晚搖伸手來摸他的眼睛,仍擔憂:「你眼睛徹底好了么?真的沒事么?」

言尚道:「……沒事,我問過御醫了。」

暮晚搖如聽到天方夜譚一般:「你為這種事去問御醫么?這還是你么?」

言尚說不出口自己的糾結,他不想讓暮晚搖笑話他,便俯下臉乾脆來親她。他將她抱在懷裏,她的玉骨冰肌挨着他,讓他瞬間激動。可是他才激動起來,懷裏的女郎就開始掙扎推他,不讓他碰。

言尚氣息凌亂地放開她,低聲:「怎麼了?」

暮晚搖被他抱在懷裏,仰著臉,臉頰粉紅。她的青絲散在他臂彎間,她摟着他的頸,嘀咕提着要求:「我不要在這裏,我要去外面古物架上做。」

言尚微僵,半晌道:「有什麼區別?」

暮晚搖笑着在他唇間親一下,說:「我喜歡和你面對面,喜歡正好能蹭到你的腰啊。快快快,抱我去那裏,不然我不做。」

言尚嘆口氣,知道她其實是想看他沉淪又強忍的樣子,想看他放開又放不開。他的糾結對她如同上好的春.葯一般,讓她興緻盎然。可是他就只有她一個,無論她要什麼,他都只能紅著臉滿足她了。

言尚抱着她去外舍,走過一地亂帳亂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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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丹陽公主的婚宴出來,楊嗣和太子同行。

太子幾次回頭,見楊嗣都若有所思,唇角噙著一抹心不在焉的笑。太子熟悉楊嗣,分外清楚楊嗣這個神情代表什麼。何況一整晚下來,楊嗣無數次尋找言曉舟時,目光都被他捕捉到。

太子心便更沉。

言尚是政敵,是他極大的對手。當年言尚對戶部所做的事,根本不可能翻篇,太子因言尚而實力大損,恨言尚如眼中釘,怎能接受楊嗣娶言尚的妹妹?太子是希望楊嗣離開這個圈子,但是楊嗣若是求娶言尚的妹妹……如何遠離?

出了巷子,太子坐上馬車,又突然掀簾,對那上馬的青年道:「三郎,今夜和我回東宮睡吧。」

楊嗣詫異,回頭凝視馬車中的太子。

太子道:「你我兄弟,已經很久沒一起睡了。晚上你吃多了酒,正好讓你嫂嫂給你熬點兒醒酒湯。」

同車的太子妃心裏嘆氣,心想又來了。她這些年,對此已經很麻木了。她已經接受自己的夫君不愛什麼人,獨獨關心一個楊嗣了。太子妃便對車外的楊嗣露出一個笑:「三郎與我們一起回宮吧。」

楊嗣聳肩,自然可有可無。

這一夜,楊嗣和太子同屋而睡。楊嗣沒什麼煩惱,常年的軍旅生涯讓他沾枕就眠,格外準時。太子與他同榻,卻是側過身盯着這個英俊的、一直被自己又當弟弟又當兒子的青年,許久睡不着。

太子掀開被子下床,坐到書案前,側頭看着窗外的明月出神。

楊嗣半夜忽然醒來時,發覺了榻上只有自己一人。他倏地翻身坐起,一怔,看到紗帳外,太子披衣而坐,竟是一直沒有睡。

楊嗣沉默坐着。

太子向床帳的方向轉來了臉。一夜未眠,他眼中佈滿了紅血絲。他看着帳后的楊嗣,淡聲:「我給你運作一個職務,你去幽州當將軍,修長城去吧。幽州節度使的女兒今年十五,豆蔻年齡,我與他合作多年,仍需要一個契機……你也到了婚齡,不如,娶了他女兒,如何?」

楊嗣盯着他,黑暗中,他窺探到了太子的焦灼和不安,又在瞬間領悟了太子在擔心什麼。

楊嗣垂眸,看着自己的掌心,想到了言曉舟清亮乾淨的笑容。那些都像一場夢,夢醒來就散。他深陷泥沼,要助太子,就不應渴望新鮮的藤蘿綠意。

楊嗣閉了目,慢慢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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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舍中的高燭燒了大半,蓽撥一下,燭火一閃,屋舍中一瞬暗后,又重新亮起。

而暮晚搖因為這般光亮轉變,從夢中醒了過來。她發現自己睡在言尚懷中,他的長發和她的纏在一起,他微垂著臉,睫毛如一層薄薄陰翳,覆著眼。他睡着后格外安靜……嗯,就是今夜居然是摟着她,而不是背對她。

暮晚搖盯他半天,突然伸手推他一把。

言尚被她一推便醒,睫毛顫了顫,睜開了眼睛。他目光有些渙散,獃獃地看着她,眼睛清而黑,好像沒有反應過來怎麼回事。

暮晚搖:「我做了噩夢,睡不着了。」

言尚仍是疲憊的,混沌的。他忍着困意,垂眼看着懷裏的女郎,聲音在黑夜中輕輕的:「那我陪你說一會兒話么?」

暮晚搖皺眉:「我不想睡覺了,我想出去。」

言尚仍是安靜的,絲毫不因她的突發奇想而露出不贊同的神色。他問:「出去幹什麼?」

暮晚搖想了想:「找點兒讓我心情好的事。」

言尚:「比如?」

暮晚搖:「比如……我想去鐘山看日出。」

言尚說:「天這麼晚,城門不開吧。鐘山好像挺遠的。」

暮晚搖自己是這麼隨口一說,她也覺得不可能,不過是新婚之夜做了噩夢,讓她不痛快罷了。她正要說算了,卻見言尚撐着手臂起了身,他掩手在口邊,小小打了個哈欠。

暮晚搖睜圓眼,迷茫看他。見他傾身,在她額上親了一下。他又是困頓,又是要撐著起夜,含糊說道:「我去收拾一下,你再睡一會兒。我收拾好了,帶你一起去看日出,好不好?」

暮晚搖黑瑩瑩的眼珠子望着他的臉,被他在額上親一下,她心中就盪悠悠的。她乖乖地應了一聲,閉上了眼,感覺到言尚真的掀開帳子下床去了。她心裏覺得自己這麼折騰有點對不起他,但是他這般寵自己,又讓暮晚搖快樂。

暮晚搖在心裏告誡自己下次不要這麼折騰人,卻還是心安理得地享受了言尚對自己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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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夫妻後半夜悄然離開公主府,共乘一騎,從公主府的後門出了巷子。

暮晚搖被言尚抱在懷中,坐在他身前,臉靠着他。他用大氅將她裹得嚴實,初秋之夜,二人御馬疾馳,冷風撲面,暮晚搖卻絲毫不冷。街巷靜謐,城門微開,二人在黑魆魆的天地間穿行,竟覺得世上好像只剩下他二人。

到了鐘山,二人又一路尋找山巔。鐘山綿延千里,山路不好走,言尚牽馬在前,暮晚搖裹着氅衣,笑吟吟地跟在他身後,盯着他修長的背影看。

最後將馬牽好,二人一起坐在了山巔,仰望着天幕灰灰,俯看萬里雲澗。

山中沉睡,萬物息聲,只有二人如此靜坐。

暮晚搖仰望着天上的浮雲,濃雲沉沉,光很黯淡,山間風大吹着二人,然而心中一點也不害怕。

暮晚搖忽然回頭看言尚,對他命令:「你問我我夢到了什麼。」

言尚從善如流:「你夢到了什麼?」

暮晚搖:「夢到了我和親的時候,第一次嫁人的時候。那就像噩夢一樣。」

坐在懸崖前,獵獵寒風拂面,言尚靜靜看她。

暮晚搖疑心自己是不是不該在新婚之夜說這些,但是她素來是想和言尚說什麼,便說什麼。她覺得自己是不是破壞了他心中美好的婚姻記憶,他就忽然傾身,來捧住她的臉,凝視着她。

言尚:「搖搖,你真是我見過最勇敢的人。」

暮晚搖一怔。

她說:「什麼意思。」

言尚:「你做了噩夢,就一定要驅散噩夢,根本不等。你被誰算計了,就一定要爬起來報復回去。你遭遇了挫折,就記在心裏下次一定繞路。你的記憶不美好,你不能遺忘的時候,就會面對。你在烏蠻的遭遇不好,你就改變自己的性格去讓自己適應。

「你明明是一個很脆弱的人,可是命運從未打倒你。你一直在抗爭,一直在往前走。就連我們分開……我們明明一起放開了彼此的手,可是我在南陽百般掙扎時,你在長安也沒斷了郎君們對你的追求。你就……一直害怕,又一直面對。一直抗拒,又一直逼着自己走。

「你是這麼勇敢的人,我在你面前,覺得自己好生怯懦。我總是想東想西,想得多了,就遲遲不敢走一步。你這般……讓我很是欣賞,羨慕。」

天邊亮了魚肚白,萬道金光穿雲,東方彤紅一片,天漸漸明了。

暮晚搖凝視他:「為什麼要想東想西?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但我其實沒有想那麼多。我知道我們之間還有很多問題,比如我的權勢與你的民生如何平衡,比如皇權和寒門之間如何和睦相處。這些問題都很難在一時間解決,但是我不能再等了……

「言尚,再等下去,我們都會錯過彼此的。我們先死死地纏住彼此,不要放手,再一起去解決那些問題,不好么?」

她捧他的臉,誘惑著問:「不好么?」

言尚微笑。

天邊紅雲萬里,一輪元日冉冉升起。萬物沐浴在晨輝下,草木清新,世間明亮。

他將她抱入懷中,低頭與她抵額:「好。」

他眷戀的:「我一直前思後想,錯過很多機會。可我不想錯過你……我就是想和你在一起,我會非常努力……」

他入神地:「我們要在一起。一起上九重天,一起下永夜獄。」

暮晚搖閉目,與他一道發誓一般喃喃:「我們一起做神仙眷侶,一起做惡鬼修羅。

「我們……重新開始我們的新生活。」

朝陽噴薄而出,出滄海、出青山。萬丈光芒鋪在天間,山間綠海蕩漾,滾滾煙霧在懸崖下翻騰。青年男女坐於崖邊共看紅日,看山中鐘聲響,看遠處長安蘇醒——

紅塵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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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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