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一十五章 她的王，將她賣了
「陛下——」
「韓卿，你有何事但說無妨。」
「惠帝已依言兌現了他的諾言，向鶴梯獻上了他珍貴的禮物，不知陛下是否擇日就派兵前往開吳邊境？」韓瀟恭敬地低着頭，眼睛卻好巧不巧地投注到了一旁的顏白身上。
顏白水波蕩漾，斂了神色，全身所有的器官高度警惕，留意著兩人之間的交談。
鶴梯帝秦傲行是何許人？眼睛又是何其的敏銳？韓瀟的那一掃自然被他盡收眼底，心中稍稍一動，便明了他這位好臣子的意思，當下配合著他的口吻道：
「哦，是嗎？可是朕看這件禮物也不過如此，區區這種貨色就想換朕出動三十萬大軍……韓卿，你看，這宗買賣是否還值得朕做？」
鶴梯帝說完，也極具深意地斜掃了顏白一眼。
看來，尚驚鴻被人賣了個徹底啊。
顏白這般想着。
其實，尚驚鴻的心裏也早就懷疑惠帝了。
因為是他，臨時撤下了同樣能征善戰的張將軍，派她連夜開赴朔水。
又是他，頭一次在自己身旁「插」上了自己的人，更任命心腹擔任監軍之職。
可是，儘管她心中有着諸多疑惑，但是她一直不讓自己往那個方面想。
因為，他是尚家誓死要守護的主子，是她心裏最尊敬的王！從她一出生，就註定了她今生的使命——保護順國的王！她可以懷疑一切人，唯獨不能懷疑他！
她實在不敢相信，她的王，她誓死保護、無數次拼殺為之馬革裹屍的王，竟會以這種方式將她捨棄，把她當成一件貨物送予敵手！
但被敵人活捉時，她便什麼都明白了，就算再不願相信也只能信了。
這時候，顏白腦海里忽然湧起了一段關於尚驚鴻小時候的記憶——
尚父把小小的尚驚鴻丟在深冬的雪地里，讓她徒手與一隻飢腸轆轆的黑熊搏鬥！那個時候她才六歲，也是她第一次深刻的體會到寒冷的滋味。她茫然地望着那隻餓得眼睛發光的黑熊，嘴裏喃喃念著爹爹，一陣血肉撕裂的聲音驚醒了她，黑熊如刀般尖利的爪子不知何時已撲到了自己的胸口……只要一下，那張醜陋的嘴鋒利的牙齒就會將她的脖子咬碎——
正是那種徹骨的痛讓她醒了過來，電光火石間，拔出腕間的短刀，運用尚未純熟的尚家內功狠狠一刀朝黑熊揮去，黑熊巨大的頭顱頓時滾落……
爹爹笑了，驕傲地舉着她軟癱的小身子，說他尚滄海後繼有人。
而她，卻偷偷地哭了。因為就在剛才，她明白了一個六歲的孩子遠遠不能明白的事。
哪怕十幾年過去了，尚驚鴻仍然忘不了那一場大雪，忘不了那隻餓得眼睛發着綠光、最後被自己一刀削去頭顱的黑熊……
她更忘不了，那一天加諸於自身徹骨的冷——
為了不想再領教那種冷，她努力變強，變得冷血。因為爹爹說：只有冷血的人，才不會知道恐懼，才感覺不到寒冷！
她的確做到了，她出色的完成了爹爹交代的每一次任務，在危險形成之前就將其消滅，不讓它們影響到自己。爹爹一日日老去，心也慢慢變軟，這個心狠果敢了一輩子的老人，在人生的盡頭仍然不可避免地走回了他曾經嗤之以鼻的老路——
真不知她該難過，還是為爹爹感到悲哀！
她怕他，但是更愛他！他無疑是個嚴父，是個不在乎自己女兒生死的冷血父親！但是她卻從沒有恨過他，也沒想過不認他這個爹。她或許委屈，或許生氣，但卻絕不會痛恨。因為從她記事起，爹爹就沒過過一天安心的日子！
壓在他身上的擔子太過沉重，無數道期盼炙熱的目光就像屠夫手上的尖刀，一刀刀將他凌遲，耗費了他一生的心血，燃燒了他全部的青春！
這種付出，以至於掩蓋了他心頭的冰冷和恐懼！他就像是一具冷血的機器，默默的為他的王殺人退敵，保護着他的安危。更不惜將他唯一的女兒培養成一具沒有悲喜、沒有感覺的鐵血怪物！
她鎮定，她冷靜，她殘忍，她死忠！所有爹爹要她做的，她都做到了。只是她實在不喜爹爹那亘古一般的冷臉，所以她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用淺笑來裝點自己的門面，將一切悲苦喜怒掩藏在一副「無關痛癢」的面容之下！
就這麼笑着、笑着……到後來，笑到深處，已成為習慣。再大的苦，都不覺得有多苦了。再多的寒冷，也不會給自己帶來多少的涼意……
可是——
她的王……將她賣了……
一個為國盡忠的女將軍，如今淪為了別人肆意嘲弄的禮品。
作為一名軍人來說，寧願死於戰場，也決不願遭受到這種羞辱！
不過現在在這具身體內的人可是顏白。
即便被他們侃侃而談，明著侮辱，她還能雲淡風輕站在那裏，恍如他們說的人和她無關。
而顏白的這種態度，可滿足不了那二人。
「回陛下，臣看這生意不做也罷！如今順國四面楚歌，內亂沒平，外患又起。別說一個惠帝，縱使順安祖在世，也無法力挽狂瀾。更何況，如今的惠帝，就是一個病急亂投醫的莽夫。為求得援兵，竟不惜將心腹愛將綁縛相贈。下次，在大軍壓境之時，怕是別人要他的皇后，他也會二話不說雙手奉上。這樣無能的君王，幫他何用？！」
「朕也覺得韓卿說得甚是有理。只是不知，尚將軍對令主此番做法如何看？」
顏白無意揣度秦傲行問這話的用意，頭也不抬地道：
「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
「……」大殿裏安靜了兩秒，顏白漸漸聽見了自己的胸腔重新恢復了跳動。
「迂腐！」
「陛下豈不是最喜歡這種迂腐的人？」笑話！他們這些帝王，向來隨心所欲地左右別人的生死。哪個帝王不希望自己的臣民都沒腦子，由着他們耍，怎麼這會兒倒假惺惺說起她來了？
「放肆！」韓瀟呵斥。
他優雅溫和的五官，動起怒來，也頗有幾分威嚴。
「是尚某失言了，只是有一事令我萬般好奇——我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將軍，頂多多打了一些勝仗，有什麼過人之處竟然讓我們英明神武的鶴梯陛下甘願出動三十萬大軍，來換取小女子一人？」顏白極盡諷刺之能事，嘴邊的笑意更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