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漫漫長夜（八）
流亡紀年3024年１月22日，虛空，星明帝國方舟流亡艦隊。
在喜憂參半中，文明仍在前行。
在最近的一次晶能掃描波所反饋出的結果中，那個曾經是「遙不可及」的世界碎片已經相當「清晰」的呈現在整支艦隊面前，它的「世界頻率」已經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進行分析。
理論上，它原本所屬的那個宇宙經歷某種方式的世界末日之後已經分崩離析，在這種情況下殘存的世界碎片應該會不斷蒸發直到徹底消失在虛空中才對，但是對於流亡中的星明艦隊而言，這塊碎片可謂十分給力，或許是曾經那次來源不明、強大到足以以自身信息量抵抗歸零的虛空信息海潮給予了那塊世界碎片足夠的信息量，也或許是那次強大的衝擊恰好幫助世界碎片重新封住了破損的世界屏障，總之，無論具體原因是什麼，至少，結果是好的。
然而絕大部分時候，看遠比做要容易得多。
曾經有一句話，叫做望山跑死馬，這是看起來近在咫尺但實際相隔遙遠距離或者漫長路程的星球表面版本，在後續的星明文明壯大過程中，這個版本一直在不斷升級，比如說望星跑空燃料箱或者觀河榨乾殲星艦什麼的——距離這個詞一旦疊加上數量級，它自身便擁有了近乎無窮的力量。
很幸運，星明文明的發源地處於宇宙中相對豐饒且均勻的區域，這樣優越的物質環境為曾經星明聯邦的發展壯大提供了雄厚的物質基礎，但是無論怎麼說，在宇宙的尺度上，「容易」與「豐饒」都是相對於直接死亡而言的，即使是擁有了可以超越光速的強大引擎，在太空中閃耀或者曾經閃耀的光點與飛船起步的原點之間仍然相隔生死天淵。
在宇宙中建成空間諧振樞紐網絡，能將每一片零散偏遠的星系都彼此連接起來構成一張強大的快速交通網的歷史，相對於整個聯邦歷史而言並不算異常漫長。
而現在，曾經的一切困難又再度出現，只不過這一次，代表存活的燈塔是宇宙或者穩定的世界碎塊，而為了生存所需要跨過的黑暗天淵則變成了虛空而已，而飛船的自身的航速相比於搭載了多元反趨勢坐標驅動方程的晶能掃描波而言，差不多與第一代離子引擎推進飛船比較光速差不多，說明白點就是——很慢。
在不久之前，受損最嚴重的第十五方舟的數學率核心外接穩定器數量已經達到上限，由於艦體內部有相當的艙段已經被基本關停，所以與晶質導軌及其他飛船航行輔助相關的冗餘穩定器受損了也沒有影響太多的，飛船內的多餘穩固。
飛船上的生命已經被抽取成為靈魂並封印在水晶中，而這些水晶都被約束材料嚴絲合縫的保護著，避免任何形式劇烈的磕碰，而沒有生命之後，純粹的機械艦體哪怕硬抗那些比較嚴重的晃動和衝擊也無大礙。
而更重要的，由於相當一部分耗能已經被省去，這使得數學率核心及其導能管網即使受損仍然能維持較高功率的輸出。不過為了安全起見，維多維爾還是命令阿爾貝克將第十五方舟的數學率核心輸出功率下調了百分之五，而下降的功率則由其餘多艘艦況最好的船來代償，翟卡希爾和卡文瑞爾根據此情況進行了大概的估算，按照「放慢」之後的艦隊航行速度來計算的話，艦隊抵達目的地的時間按照永動鍾計時會慢五十年左右。
不算太多，也不能說太少，按照當前的艦隊實際情況來考慮，這樣的預期結果不是不能接受。
在有些蕭條的第一艦橋總控大廳中，所有的高級許可權者再次聚集在了那張環形的會議桌周圍。
「按照現在的情況，如果不出現太大的意外，我們的艦隊是可以在世界碎片內安全着陸的。」
維多維爾掃視了一圈在座的每個人後首先發言，「我們的預計是艦隊可以在虛空中航行三千七百年左右，而按照現在的情況，從航行日期起開始計時的話，我們大約會在流亡紀年3200年左右與作為目標的世界碎片接觸，那麼，我們就需要考慮一下「登陸」所需要面臨的實際問題了。首先是推進器，據我所知，上一次常規推進器啟動時是在那塊跟蹤我們的死潮污染世界碎塊中，現在，那些系統的情況怎樣？」
「......不算太壞，但也不能說多好吧。」卡洛斯特難得離開一次動力爐來開這種非學術性的討論會議，「死潮侵蝕艦體的時候常規引擎的噴口基本上都因此出現了或輕或重的損傷。不過也有好的方面，首先我們擁有五座主噴口，它們之間就是可以彼此互補的，然後這些噴口實際上也是飛船的對外資訊交互節點，這些節點所放射出的晶能衍生物，它們可以以自身的強大性質來中和噴口附近所產生的污染。
事實上，各艦的引擎噴口損壞基本上都是出現了一定程度的晶化反應而非翟卡希爾閣下曾經提過的死潮侵蝕或者映射割裂，這至少可以確定引擎的損壞狀況不會在我們不知道的情況下緩慢加劇。
在沒有類坐標驅動引擎的情況下，我們還是得使用這種本質上還是有點像是大火箭的東西，不過現在這些引擎建立在晶能基礎上，所以我們可以更便捷的進入躍遷狀態和高亞光速航行狀態。在這次會議之前，我檢查過設備並進行了例行的微預熱檢查，也與其他的艦船溝通過，我們的狀況並不差，只要不出意外，我們有足夠的能力以足夠的速度在秩序世界中航行——這塊世界碎片的來源高度可確定，因此我們應該還不必擔心它的內部規律會直接摧毀我們。」
「那麼......接下來就是最現實，也是最嚴峻的問題了。」伴隨着維多維爾的話語，一層幾乎肉眼可見的沉重與冷峻氛圍籠罩了這張小小的會議桌，「我們目前需要晶能，或者說是直接的源頭信息漲落——這種東西有沒有可能再次被我們造出來」
「有一些思路，但是實際情況可能並不穩定，甚至可以說很危險。」在短時間的沉默之後，卡文瑞爾最先對這個十分嚴峻的話題做出了回應，「已經探明在我們曾經所生活的那個宇宙中的晶能來源，金色晶能旋渦的形成是依附於世界屏障的，實際上，晶能旋渦能夠形成的原因便是世界屏障上出現了一道小小的缺口，而由時間——空間——法則三位一體所組成的世界屏障在這道裂口附近形成了一個穩定的特別賦值通道，與我們給晶能賦值類似。」
「這層特別的屏障給原本應該湧入世界將我的宇宙完全拆毀的虛空衝擊賦值轉化，原本的無限概率在這一過程中被約束，形成了可以被秩序承認但是具備無限秩序可能的第一位階能量晶能。晶能難以利用常規的物質來進行逆向合成，至少從我們現在所積攢的技術來看是如此。所以，如果我們想要獲得晶能，那麼可以說目前唯一已知的方法，就是重複這一過程，在那個小小的秩序世界碎片的秩序邊界上再度鑿開一道這樣的窟窿。」
維多維爾猶豫了一下剛想說話，伊卡利姆幽幽的意志便從旁邊飄了過來：「實際上那還是最簡單最理想的情況，要這麼做首先我們需要考慮的就是如何在世界屏障上鑿出這樣的一道裂口。世界屏障的存在是信息層面的，而且自洽性很強，所以要想將這塊可能經過強化的世界碎塊殘存屏障炸開很有可能需要相當數量的晶能水晶，這是能不能做的問題。」
「接下來，還有這樣做之後會怎麼樣。如果說前面那一條所集合的只有困難，那麼接下來的行動就是除了困難還遍佈着危險。炸開世界屏障，在破口位置引導形成與曾經的晶能旋渦虛空裂口相同的信息構造，在虛空向宇宙倒灌的過程中便會在此環境的影響下被賦值併產生晶能。首先我們要面對的危險就是……虛空倒灌。」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種現象在當時強有力的干擾了那座標有Σ封號的巨大設施運轉並且在宇宙中清掃出了一部分相對「潔凈」的區域。很明顯，當時的那座設施在操作世界屏障，我們無法確定在沒有外力約束的情況下炸開世界屏障的影響會有多大，但是可以確定，我們現在要做的事情影響比起那幾次肯定是只大不小的……」
「然後，就是以現有的信息映射公式來看，要想造物，特別是進行這樣的高位階造物所需要的映射關係式是相當複雜的。單從信息層面我們可能就需要匹配很多次，才能重新還原出當時的「空間通道」，最後，還需要以恰當的方式將這個空間通道開在世界屏障上，一個已經殘缺的世界碎塊要想經得住這樣的折騰......恐怕很難。」
「......所以，要是想在那塊世界碎片里重新取得晶能，危險性不亞於直接在艦橋里拿兩塊滿狀態晶能水晶仍在加速器里互相撞擊咯？有人敢作其他人都懶得管那種？」聽完了兩位科學家充滿危險與警告的長篇大論之後，維多維爾臉上已經垂滿了幾乎具有實體的黑線：「難道就沒有一點好的消息？或者推論？」
「啊……走一步看一步，臉色別這麼難看。」維斯瑞凡拍拍身旁一臉黑線的皇帝，「至少我們能多活一段時間，至少這次，應該沒人來催我們了吧？」
「而且陛下，好消息的確還是有的。」翟卡希爾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很幸運，在我們擁有了足夠的信息解析能力之後，至少是我個人對那個旋渦中央附近的結構進行了大量的研究，包括卡文瑞爾等人也在內，所以實際上，我們所掌握的情況比伊卡利姆所想的還是要多一些的，在對世界屏障進行操作的時候也不至於那麼盲目，當然，必要的試驗以及我們所需要面對的危險情況還是存在的。真空零點能爐已經無法取代當前的引擎系統了，所以即使冒險我們還是要走這一步。」
「一旦這一步可以重新走出，那麼接下來，甚至以後更長的時間，我們就掌握了可以自發獲取晶能的方法，我們將不再對這種現在仍然寶貴的資源產生地域性依賴。」
「嗯，這一點我明白，然後在這一步之後，數學率核心強大的晶能造物能力可以讓我們再次擁有被拋棄在曾經的宇宙中那樣的工業設備基礎和幾乎無上限的物料。在這些做到之後，依靠全新的工業體系，我們就可以在這片小秩序世界內開始進行生命形式升格試驗等其他理論發展受阻而需要進行大規模實際操作的測試。嘗試尋找更優化的晶能材料，製造出一隊新的方舟......」維多維爾夢遊了一圈之後看向翟卡希爾：「所以也就只有一條我們可能不太需要在世界屏障上開那麼多洞算是個好消息了？在萬事俱備的情況下腦補發展這個誰都會的呀！我們最終還是沒有穩妥的方法，還是必須要走這樣一條危險的單行道!」
「額，陛下，也不能這麼說，雖然我們仍然要面對一大堆危險，但是從三千年前我們從宇宙中啟程開始，哪一件事，哪一段時間不是在刀尖上跳舞呢？不管怎麼說，只要我們能接觸到那塊世界碎片，無論怎麼樣都會有比現在更加優渥的情況，只是要多準備點預防措施罷了。」
翟卡希爾稍微尷尬了一下，不過他那即使是經過靈魂修改之後還仍然健在的堅韌心理很快就把這一點點的小插曲溜了過去，「而且……現在還有一點你我都知道的，最好的情況:根據現在所掌握的掃描情況，可以確定那個宇宙碎塊內部的各類物理常數很可能與我們的宇宙極其相似。」
「有了這一道保障，我們就可以省去需要改造自身的肉體來臨時對該宇宙進行適應相關的一大堆相關工序了，至於更細枝末節的問題，可能存在短時間的創世紀閃光什麼的，這一點需要注意，不過以我的能力，我應該是可以在這種現象大規模發生之前提前做出預警。」
「嗯......然後還可以解決一些更細節的問題，比如伊卡利姆，你的腿的微弱概念性缺失殘疾，還有翟卡希爾你的對死潮過度性敏感等等......」維斯瑞凡進一步對以後的計劃進行了補充。這以後，在你一言我一語，語言與更多的信息交流與心靈溝通的高速信息交織之中，這場會議消耗了相當長的時間，沒有任何舊有法規的約束，所有內容都很有價值，會議本身也很有意義。
「那麼，就都放心大膽地去做吧，無論現在遭遇任何困難，長夜已經進入了黎明前最後的黑暗，無論怎樣，我們都不能在個時候倒下。」與開始時一樣，維多維爾環視了一下整張桌子，拍了拍手做出了最後的總結。
虛空之中，這片由金色光膜所撐起的小小的秩序島嶼仍在無聲的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