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漫漫長夜（七）
伊蘭迪斯粉碎了宇宙基準穩定錨的物理性安全鎖。在她縴手中原本宛有實質的金色符文破碎為絲絲流光之後，位於之前那個老暮宇宙中的宇宙基準穩定錨，或者說神造之心世界控制終端被在一個最小反應單位內被徹底炸毀，與其同時發生的，還有整個宏觀宇宙無比激烈的世界湮滅現象。
對於神明而言，刪除宇宙其實並不需要這麼巨大的動靜，神之所以被稱之為神，最重要的一點，便是他們擁有一種被稱之為「象徵權柄」的特別信息擾動力，這是由虛空意志直接賦予的力量，也是一個種族由一般個體向真神晉陞的「晉陞意義」與「本質區別」。
在穩定錨的協助與影響擴大之下，神可以輕鬆地刪除宇宙，因為他們本身便是宇宙萬法的標桿。但是在這裏，考慮到那些瘋狂的Σ飛船，伊蘭迪斯還是選擇了最激烈的方法來處理這件事，哪怕這裏的整支隊伍都知道，Σ的大型天體級戰艦根本不懼怕世界末日。
這次由神明所引導的世界湮滅在虛空中引動出大片的信息干擾雜波的同時，世界湮滅時來自宇宙大爆炸的太初能量和宇宙基準穩定錨自毀后所蘊含的神性衝擊足以暫時將存在其中的，沒有全境網絡支援的Σ造物的感知暫時癱瘓掉，趁著這個短暫的時間窗口，格瑞芬將視線投向虛空深處。
「亂海！」銳利的鷹眼中閃過一絲寒光，「Σ文明的封鎖區域之內到處都是涌動的亂海污染！」
「什麼？！」伊蘭迪斯剛想問格瑞芬是不是看錯了，然而下一刻，潮水一般的秩序場信號便開始從剛才世界湮滅所殘留的信息餘波中沖了出來並沖向了懸停在虛空中的神族浮島，彷彿這些散發着毀滅性氣息的龐然巨物天生便憎惡秩序一般。
「......他們......這是瘋了？」伊蘭迪斯將手交叉起來按在胸口，一圈翠綠色的娟秀神文瞬間從她的身邊浮現出來，而在她的身後，浮島中央那座巨大的綠色晶塔開始逐漸亮起，在晶塔四周的廣闊大地上，一個個原本幾乎隱藏起來的暗淡符文受到中央高塔的感召之後也紛紛亮起。
在精靈女王身邊，懸浮在空中的神文開始加速旋轉並逐漸凝聚為一個明亮的小光球，光球成型之後便鑽入了伊蘭迪斯的掌心之中。伊蘭迪斯輕輕地感受着自己胸前躍動的生命能量，並將自己的意志緩緩注入其中。
「Σ文明內部出現重大災變，根據當前情況來看，疑似其國境內部出現了大於當前任何級別的超大規模亂海爆發，神王大人，請指引我們......」
在來犯者即將沖入秩序場之前，一道自高塔放射出的淡綠色巨大貫通光芒沖向了秩序世界的邊緣並彷彿天幕一般迅速從天極軸拉下，光幕快速接近黃道面並轉瞬完成了合攏，這道閃耀着神文的遮罩使得虛空中悶頭衝來的Σ腐化戰艦瞬間失去了目標。在下一個瞬間，秩序場消失在虛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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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亡紀年２７９３年，星明帝國流亡艦隊。
前路仍然漫長。
暗淡的金色光膜中，倖存下來的十二艘方舟仍然在虛空中漂流着，比起剛剛衝出腐化世界碎片時的艦況，曾經滲透著血液的新鮮傷口已經不再流血，但是傷口並沒有癒合，相反，這些裸露在外的傷口走向了腐敗潰爛：
在數百年前仍然稜角分明的裝甲板缺口和蜂巢狀冗餘結構破損處已經失去了所有的鋒銳。所有的結構都開始出現了微小的下陷，就像是在高溫中開始被融化的蠟板一般，儘管程度很低，但是這些飛船破損的部分並沒有向外釋放多少引力波，按照常理來看，強度幾乎可以稱得上絕對剛體的晶能充能結構板即使是被放在黑洞的事件視界附近也不一定能被造成什麼破壞，然而現在，從破損處開始，這些無比堅硬的材料卻開始在並不強的外力作用下出現了變形的前兆。
在飛船的破口處，凌亂的破損外殼與折斷的結構支撐骨以及裹挾在那些彷彿內臟一般複雜混亂的結構體中的邊緣晶質導軌已經失去稜角的破損尖端，一層彷彿粉塵一般的細碎白色物質正在緩緩從這些已經早已不再尖銳的尖端簌簌落下並沉積在朝向飛船中軸方向的緩衝結構孔隙中。
三百年前，阿爾貝克最早從負責例行檢查的士兵那裏獲悉了飛船的外緣結構仍在以極慢的速度漸漸解體的情況，這件事經由彙報傳至旗艦，然後再被廣播至其他艦船。在進行繁瑣而詳細的檢查之後，旗艦得出了一個令人不安的結論：
從那次艦隊強行衝出世界碎片之後，死潮損毀艦船的過程就一直沒有停止過。由於死潮的表現形式太過詭異，即使是翟卡希爾的真視之眼和對死潮敏感的身體也難以發現隱藏在晶能材料中緩緩擴散的毀滅，在對從缺口處採集到的灰白色粉塵進行分析之後，翟卡希爾等人對死潮影響艦體的方式做出了初步的評估：
與長夜降臨之時，席捲方舟艦隊每一艘艦船中所有第一級許可權的個體的惡性疾病相似，飛船的構成材料各信息組份與表徵之間的某些映射聯繫正在被割裂——死潮的確如曾經的某些預測那樣，即使不再明顯，或許它們也還因為什麼原因而沒有被凈化。
從卡文瑞爾和翟卡希爾他們兩位在翹曲世界長牆內尋找到第一種能夠兼容晶能的「合金」和對生物體強化方式之後一直到現在，雖然數學率核心的技術已經基本成熟，其體積已經被縮減到了可以被大型飛船接受的範圍，也不再需要初代設備那樣需要外接那樣龐大的能源系統，但是對於信息層面的操作，數學率設備也難以完全解析信息聚合體內的全部內容。
尤其是與晶能這種位階相當高能量有關的方面，在後幾代的材料與生物科技研發過程中，數學率核心所起到的作用就是優化通過海量的物質篩選之後得到的第一代材料的特殊信息組成結構。而最終所得到的材料＋晶能的組成方式，說到底就像充滿了水的海綿一樣，現在星明帝國所利用的晶能充能水晶，就是整塊吸滿了水的海綿，刨除了作為「水」的晶能之後，作為海綿的材料並沒有比曾經的一切高明出太多。
而現在，死潮衝擊極有可能造成了這樣一種影響：那些黑紅色花紋的破壞能力正在緩緩侵蝕晶能材料的「海綿狀」晶能約束結構並將它們拆解掉，緩緩散逸的晶能可以在相當程度上壓制這一過程，但是或許是材料的信息結構本身的問題，晶能材料本身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免疫晶能影響，但是現在這一條卻成了徹底凈化死潮污染的困難：
在信息結構體中，破壞與免疫在一定程度上形成了一個「晶能盲區」，在這一區域內，可能殘留的微弱死潮反應或許是從那時起就開始的材料崩解會一直寄存在這些盲區內並繞過晶能光芒的照射，這樣它們就可以寄存在這些陰暗的角落裏永遠發展下去。
當然，解決辦法也不是沒有：通過引導超高強度的晶能信息流，使得存在這些怪異盲區部分的材料再被高頻晶徹底侵染一次直到晶化為止，這一點在各艦已經沉睡的輔助艙室中可以被證明，在發現外殼附近的問題之後，各艦所組織的詳細檢查中自然也包括那些艙室。
在當時的污染擴散中，這些艙室也經受了那些死潮變異怪物的沾染，即使比不上旗艦第二艦橋附近的衍生艙段法則歪曲結構損毀那麼嚴重，但是仍然存在着相當的材料崩解與光學歪曲，在最後一次徹底的凈化之後，這些艙室有相當一部分艙壁已經向內晶化了相當的深度。在破拆掉這些覆蓋在應該是「重污染區」上面的晶質蓋板后，蓋板下方的基礎材質仍然在閃爍著極為暗淡的金色光芒——這些材料並沒有被侵蝕的痕迹。
然而，即使擁有解決方法，經歷再三猶豫之後，旗艦還是決定暫時不清理這些遺留下來的「小問題」：經過數千年的時間之後，這些侵蝕所產生的破壞仍然局限於最初死潮侵襲與那些飛翼飛行器攻擊所造成的破口附近，甚至還沒有超出那些斷裂的構造柱尖端。
由此可以說，這一過程相當緩慢，而且與強化程度大部分相對較低，即使相對較高的人還扛了相當分量死潮污染的第一許可權級的個體不同，飛船艦體的外裝甲板等材料都蘊含的晶能濃度遠超任何人，龐大的體量和穩定均勻的信息組成結構也保證了這些巨大的方舟不至於因為一些小小的破壞就瞬間暴斃。
除去這些原因之外，更重要的問題是：艦體晶能設備的現有狀況，以及死潮可能產生的詭異破壞放大能力。
在當時，為了驅散艦內的污染，除了大規模超載數學率設備來引導晶能輻射掃過全艦，維斯瑞凡和卡文瑞爾等人別無選擇，這一點在其他飛船上也完全一樣。
在後來溝通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為當時的情況捏了一把冷汗，死潮的污染在導致物質崩解破壞的同時，同時還會將各類破壞行為成倍的被放大，在封鎖區抵抗污染擴散時，第三波導彈齊射所造成的晶能信息衝擊被這一效應放大進而摧垮了長牆附近的空間結構，這使得沸騰的真空零點能洪流幾乎可以說直接將退守宇宙角落的星明文明推入了虛空，而當時那些現象如果再再方舟中上演一次，估計星明文明就可以直接把這些飛船當棺材，直接葬在虛空裏了。
至於現在，如果要徹底執行凈化措施，首先需要將飛船內部數學率核心的功率調到一個相當高的功率引導高頻晶能能在全艦範圍內流動，然後將這些暴躁的信息漲落引至那些已經斷裂甚至已經失去原本的信息容納能力的破碎導管處。
如果將整艘飛船比作為一個病人，那麼這樣的做法無異於是在病人有重度心臟病的時候，大幅度強行升高病人的全身血壓，將更多的血液泵向已經失活腐化的傷口，用自身免疫力來清除壞死的組織，同時在傷口裏面還插著一個很可能稍微升溫就會立刻引爆的炸彈。
如果總結一下，那麼可以這樣解釋：在你作死的過程中，你有可能解決自身的問題，但是你很有可能會瞬間爆炸，物理層面上的那種。特別是到了這種程度，你願意作，別人都懶得埋，更別說現在也根本不可能有人能專程跨越虛空來為你處理後事。
因此，在大約五十年前，由於前情仍不明朗，所以流亡中的星明艦隊提出過一個計劃：將能證明這個文明曾經存在過的證明以某種方式保留下來。
比如說將某塊水晶進行改造，讓它內部所存儲的晶能可以形成與長距離虛空信息傳送的信息級秩序場相似的防護屏障從而使得這塊水晶有用再虛空中長期存活的能力，而水晶之中則通入數學率核心編譯過的信息流，這是聽起來比較理性省力的方法，而最誇張的提議則是將一整艘方舟徹底掏空，然後將其改造為類似於紀念碑的設施。
然而現在最重要的尷尬情況是，星明艦隊位於虛空之中，而虛空可以說是萬源之源，它的概率無限性使其擁有無比強大的包容與「促進回歸」能力，秩序造物如果想在這樣的環境中穩定存在，那麼就必須擁有秩序場的保護，而維持秩序場所需要的能量說多不算太多，但也絕對說不上少，特別是長效秩序場。
換言之，這樣的「紀念碑」就算真的做出來，一旦脫離艦隊秩序場，那麼它在虛空之中存在的時間甚至很有可能還比不上利用聯網彼此互相提供信息傳輸的艦隊，而要是隨身帶着......旗艦的存儲庫里還有一大堆已經封印好知識，還不需要額外改造的水晶。
因此，在論證了大量方案之後，兩位皇帝給出了相當長的決定文件，這份文件較為詳細的解釋了這其中每一種方案的不合理與不必要之處，並委婉的給出了批評意見。
其中絕大部分方案，維斯瑞凡所給出的建議是「費時費力浪費資源」，而剩下的那些，維多維爾所給出的批示則是「異想天開狗屁不通」，反正意思到了就行，況且從某種程度上，這些話也是寶貴的財產——在好幾千年前，想用自己說的，樸實真切的語言交流還沒機會呢。
......
作為情急之中趕製出來的逃難船，方舟本身就沒有製造多少與軍事無關的設施，在內部民用及冗餘艙室被基本關停之後，存在於所有仍然維持活動的人的肉眼視野和所有的監視器中的景象，在每一個人的腦海中已經如同烙印般堅固。
「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再用一次全景，再看到宇宙中的群星啊......」看着微微發出亮光的永動鍾和幾乎只剩金色的巨大穹頂，維多維爾輕輕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