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晶能樣本
對於三維生物來說，多出一個坐標軸的四維空間是無法用他們自己的大腦去理解的——他們自己的主意識會被永遠禁錮在三維區間之中。
在四維中，物體的運動仍然在三維扁片之中遵循三維的物理規律，但是一旦偏離，其最終路徑缺截然不同。
由於生物性距離感的失效，目視測距會完全失准，一個出現在視野中的物體，可能前一秒還遠在天邊，一步之後就會頂天立地的杵在眼前。
不過雖然生物本身的能力不足以理解超出自己限度的空間結構，但是數學可以，藉助改造插件和用於四維的數學模型，兩人只是輕輕一步，就跨越了在三維中原本相當長的距離。
在這一頭的空間站主體，卡文瑞爾立刻命令空間站AI指引二人前往大實驗室進行晶能測試，不過在這個時候，大家卻不得不開始進行一點點額外的前置準備：
實驗室的安保等級很高，一般不允許進行重組空間傳遞，再加上二人身體的變異和其所保管的晶能侵染樣本的特異性，他們只能徒步前往，然而在最開始的營救行動中，這些人的所有隨身附着物都已經被除掉了。
當然，這些隨身物品也包括衣服，還有全身的所有非必要組織。
由於緊急醫療艙段的工作性質，那裏所承接的都是危險程度極高的危險品試驗，這些危險物品會以某種形式出現殘留或者滅活條件飛船極端，防護用具很有可能在內部受到意想不到的沾染。所以所有的進入者，其充能全封閉防護服都是提前穿好的，而常服則更不會被配置在那樣近乎鐵箱子一般的收容空間中——沒必要為了棺材做多少人道主義的準備，即使聯邦很多時候對於人道會有莫名的執著。
所以這兩位大難不死的幸運兒不得不為了這最後一步產生一點點尷尬，不過這幾乎不會有人去在意很多了——往往很多時候，無比劇烈的爭執只是觀點接受與否，做事是否符合準則的觀念，甚至是是否符合法律之間的碰撞，然而實際執行層面卻很低。
雖然體系健全，但是實際上，真正去在意的人並不多——這也是避免爭執的一種還不錯的方法。
在少許的尷尬之後，在實驗室中，卡文瑞爾終於得到了他可以接觸到的晶能樣本。
在實驗室中，由托雷斯運輸第一樣本源，艾思凱特從中分離出的實體晶能被封存在數個高規格的中子堆積防護箱中用以觀察它對現實，以及對封裝結構所可能產生的影響。
在這個箱子裏，漂浮的晶能散發着柔和的黃色光芒，箱子的內壁在這樣的輻射中不出所料的出現了晶化現象，但是過程極其緩慢，比起晶能大漩渦附近那照一下就會開始晶化的程度差遠了。
「你們辛苦了。」卡文瑞爾充滿讚許的對艾思凱特二人說道，「自從晶能事件爆發以來，你們還有先遣隊的所有人，緊急小組的所有人，以及那些已經逝去的邊境哨站駐留者，都為聯邦貢獻出了很多很多。」
「這是我們的使命啊。」
「聯邦會記住你們的，不過，接下來還需要委屈你們一下，你們的身體已經被晶能改造過了，現在如果不加簡化濾鏡，你們的存在會給周圍的人造成很大的壓力，並且我們還不清楚晶能輻射的危害性閾值是多少，所以，在接下來的時間裏，我會給你們單獨安排艙室，在非實驗任務的時段請你們不要離開房間。」
實驗室中的機械手送來兩套研究員的常服，在二人穿戴好之後，溫和的導引光束亮起，艾思凱特和托雷斯二人沿着光束的指引前往休息室，接下來，就是科學大佬們的歡樂時間了。
「上次為了確定晶能是否是作為信息的第一穩定態存在的，所做的測試並不算多，現在我們擁有了可以近距離接觸的樣本，也算是可以好好試驗了。」看着實驗室中的幾個保管箱，卡文瑞爾興奮的說道。
「嗯……嗯，是。」
「卡洛斯特，你怎麼了？我感覺你似乎心不在焉啊。」
「你有沒有注意到，從之前混沌物質取樣完成之後到現在，你正在逐步減少休息的時間？」
卡洛斯特看向正準備忙碌起來的科學官，「最開始處理晶能事件時候，與之有關的東西，無論是直接用眼睛看還是監視器傳送，都顯示晶能及其衍生體似乎都蘊含着巨大的信息量，只要直視很短的時間就會出現非常嚴重的疲憊感，但是現在，你我還有其他在此一起工作的人，受到這種影響的程度似乎正在減輕。」
「……確實，我之前沒有注意到這個問題。」聽到自己在沒有察覺的情況下發生了如此明顯的變異，卡文瑞爾最先考慮的是認知性模因污染干擾了這裏的工作者的自我認知，但是這種猜想又被自己否決掉了——模因污染的確可以干擾智慧生物的邏輯，但極少有能幹擾邏輯門運作的存在。
危險感知組件中，有些感應器其實用的是非常非常古老的技術，比如沙箱邏輯門判定器，目前這一類裝置都沒有出現過任何報警，並且卡文瑞爾也檢測了自己的靈魂，沒有發現因過度透支精力而出現的暫時性不穩定問題，這說明他們的確在對抗晶能在視覺上具有超大信息量的問題上有了進步。
那麼進步是怎麼來的呢？
卡文瑞爾低頭思索了一會，想再度尋找某種就在剛剛還彷彿已經呼之欲出的某種感覺的猜測——但是無論如何，他都很難再找到那一種感覺，就連自己的感情記錄器和記憶庫也沒有任何記錄——就像自己的意識忽然間跳躍了一下。
在一小段突兀的沉默，卡文瑞爾緩緩抬起頭，眼神有些猶疑的看向了晶能旋渦的方向。
「你想到什麼了？」卡洛斯特趕緊問道。
「……猜測，這只是我的一個猜測，我覺得即使我們沒有像那兩位倖存者一樣進行直接的接觸，晶能旋渦的輻射也可能在潛移默化的浸染並改造着我們的靈魂。」
卡文瑞爾猜測道，「晶能是第一穩定態信息，它的存在是超出我們這個宇宙中的一切物質的，包括我們製造空間站和飛船的材料。我們用護盾和艙壁將晶能旋渦的可視部分擋住了，但是它仍然仍然充斥在我們所處的環境中。」
「那，隔離區之外……？」
「應該不用太擔心，至少到目前為止，咱們的身體並沒有出現什麼太明顯的問題，並且，執政官下令之後翹曲世界長牆的成型速度極快，那種隔離層可以算是非常強的屏蔽手段了——如果這光芒以及影響的穿透力更強，我們也沒有更好的辦法，我們已經做到最好了。」
「但願真的能沒事。」
「你們在聊什麼呢？」翟卡希爾不知道從哪裏懶洋洋地飄了過來，即使到現在，在非強烈刺激之下，他仍然有點與世隔離之感。
「卡文瑞爾，我把所有的資訊擾動材料的基礎信息都整理完了，你注意接收……我去你們在看啥呢？」
在之前的談話中，卡文瑞爾也沒有閑着，他正在控制機械手準備對晶能樣本進行更細化的分析，監視器中的畫面正是保管箱中的晶能特寫鏡頭，幾乎是在翟卡希爾看到這些特寫鏡頭的一瞬間，一股頭暈目眩似乎瞬間被強行塞了個全宇宙星系分佈圖的感覺便衝進了他的腦袋。
「我嘞個……」翟卡希爾趕緊捂著腦袋側開視線，「話說這是什麼？我看這些畫面的感覺很難受啊。」
「這是晶能樣本。」對於翟卡希爾表現出的異常，卡文瑞爾感覺自己滿腦袋問號，看來外界所收到的晶能影響的確比這裏要小得多，但是翟卡希爾作為聯邦全網絡的總控技師，他的改造程度和強化程度也是數一數二的，甚至可能比卡文瑞爾和卡洛斯特的等級還要高出半級，但是他所出現的反應卻要比卡文瑞爾兩人第一次看見晶能時所出現的反應強烈得多。
「你沒事吧？」卡文瑞爾關掉了一部分顯示屏，召喚出一把椅子讓翟卡希爾坐下，「為什麼你會有這麼強烈的反應？簡直就像是過敏一樣。如果按我們之前的推測，資訊計算機特異性質的起源是因為那場引力波激變加速器擊穿宇宙的外層陰差陽錯的製造出了第一穩定態信息才產生的話，跟最高主機接觸最多的你受到第一穩定態信息的輻射最多，晶能影響應該最小才是。」
「你都研究了這麼久都沒法解釋，我這個剛來的就更沒法解釋了。」翟卡希爾使勁晃晃腦袋，把那種頭昏腦漲的感覺甩出去，「對了，有機會的話我需要一套實驗室，還有一份晶能樣本，我需要觀察和驗證一下……這種你所說的第一穩定態信息是否與資訊計算機所體現出的性質一致。」
「哦，准了。」
明顯還在頭痛的翟卡希爾白了卡文瑞爾和旁邊暗中觀察的卡洛斯特一眼，然後幽幽的飄走了。
「現在先讓我們來測試一下這些晶能對於沒有經過強化的生物體致死暴露時間需要多長吧。」卡文瑞爾的身邊升起了幾道金色的光環，一些小型的漂浮式窗口開始逐漸從無物的空中打開。
「不測試具體的性質嗎？」在旁邊的卡洛斯特問道。
「沒意義，晶能是第一穩定態的信息存在，在它徹底衰變成物理產物之前，它的各種性質都是直接的信息表徵……對了！目前看來還必須隔離它們，直到觀察到符合試驗穩態!沒準它們衰變的時候很多東西還有可能是概念性的，我們必須要警惕!」卡文瑞爾後知后覺般的驚叫道。
「……什麼？」
「舉個例子，目前我們所能關注的最直觀的性質問題，顏色和亮度，我們所能看見它發出黃色的光芒並且能對這種光芒的亮度做出判斷，但是我們無法用物理的方式去測定它準確的數值。換句話說，對於它的這些作為表徵而體現出的性質，我們只能記錄，無法量化。」
「……另外，你應該不會希望自己會被一團突然出現的，有普朗克溫度那麼可怕的一團等離子體燒聚變——目前誰都不知道這些暗淡而無害的光霧會不會給我們一個純凈超超超臨界態水一般的驚喜。」
「實驗樣本已就位，即將開始晶能暴露下的致死測試，清空除實驗物料外的全部生命體。」
在晶能樣本被隔離之後，伴隨着空間站AI響起的電子合成音，一批粉紅色的「肉塊」被送到了晶能保管箱的旁邊，這些粉紅色的「肉塊」所代表的是各種改造程度不同的聯邦公民的肉體結構。
這些組織的內部裝有功能類似的插件，細胞經過改良，並且還有跟正常人類一樣的靈魂，只是這個靈魂是用生物計算機老模擬的，只是作為一種依附於這些組織的存在而又不會產生靈智，這種生物材料在幫助聯邦在醫療和戰爭方面做出了可以說是不可磨滅的貢獻。
在被提取出的晶能所散逸出的輻射照射下，幾塊試驗肉體都開始以緩慢的速度晶化，並且生命反應穩定性開始不斷下降。不過有所不同的是，所有等級的肉體失活速度基本上是一樣的，但是似乎即使是死體，靈魂強化插件似乎還在生效。
這是巧合還是規律？
在這一段時間裏，兩個二人組以及其他的輔助工作者就一直在忙活這些事情，艾思凱特他們去提取晶能，卡洛斯特和卡文瑞爾則把一堆一堆的肉塊放在晶能光芒之下進行暴露試驗。
反正這兩種東西作為檢驗模因污染的可用物料，都在緊急實驗艙段多的是，足以塞滿卡文瑞爾用的這個實驗室。
「……你是不是有點遲疑過多……晶能樣本也沒按你的說法衰變出什麼概念性的物理物質啊……現在它們只是衰變出普通的質量……」
「缺少數學模型，難以對比，目前我們的狀態也不允許我們能夠直接拋棄最接近現實的工作，去完成那些概念層面上的映射排列組合……要是有一台能兼容任何數學結構並且能溝通實際映射的設備就好了……」
「解除一些限制吧，那樣多少還方便一些……至少，看看晶能漩渦，那麼大的總物料，監視體系裏面也沒看見自然的真空零點能驟閃。」
……
前前後後費了一個多月，試驗了各種規格的樣本之後，實驗得出了結論：在晶能輻射的照射之下，單獨的肉體強度無論多高，基因多麼完美，其存活性都是一樣的，但是可以確定的是，無論意識是否存在，只要有靈魂結構，靈魂越穩固，試驗品的堅持時間就越長。
不過也有一些奇怪的地方。按照卡文瑞爾得出的結論來看，理論上在這一個月中，即使被多層裝甲護盾和厚重的艙壁團團包住，戰艦的內部相當於仍然是直接的暴露在晶能光芒的浸潤之中。
如果說晶能真的能潛移默化的改變靈魂，例如卡文瑞爾和卡洛斯特的視覺感官強化，那麼這些實驗樣本也應該表現出類似的性質才對，例如堅持的時間能逐步變長，甚至可以出現艾思凱特和托雷斯那樣的逆晶化和靈魂強化現象才對——但是似乎實際情況卻多少有些不同之處。
「你怎麼看？」卡洛斯特無奈的看着碼放的整整齊齊的過往實驗樣本，嘆了口氣看向卡文瑞爾，「難道我們對晶能的性質猜測有誤？」
「不太可能。」卡文瑞爾搖搖頭，「從目前晶能所表現出的種種性質來看，我們基本可以確認晶能是信息的第一穩定態，這樣純粹的信息漲落最先直接作用於可數據化的靈魂是符合它自身的性質的。我的猜測是實驗樣本自身性質的問題，這些樣本畢竟是人造的，我們能模擬靈魂，但是卻沒有辦法真正的製造出來一個人造靈魂，而那些模擬出來的仿製品，大概是缺少了某些方面的性質吧。」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卡洛斯特問道。
「活人試驗。」
「啥？」卡洛斯特聽見之後嘎吱一聲驚掉了下巴，他看向卡洛斯特，「你瘋了？要是你這樣做的話，除非你能提供足夠的證據和論據來說明為了聯邦你非這樣做不可，否則人權法案真的會把你告到奧多希爾議會去的！你多少也知道，要是真正產生碰撞，訴訟開始，你就不用繼續工作了!」
「別緊張。」科學官抬手打斷卡洛斯特順便幫他把下巴裝回去，「我會用我自己的克隆體來進行試驗的，而且還是不帶意識的那種，這類克隆人法案對於這方面的管束可要松的多——倫理道德想的太多，產生的問題也會隨之增加，這聯邦是知道的。」
「行行行，真拿你沒辦法。」
在這段時間裏，有人歡喜，也有人憂。
在聯邦以DH和ML開頭的各個星系和星座中，維斯瑞凡和維多維爾應該算是歡喜的那一方。這一段時間以來，風波正在慢慢平息下去。
翹曲世界長牆非常有效的阻隔了晶能旋渦所產生的視覺影響，而實際影響也不算多大。畢竟在偏遠的宇宙邊緣地區，許多的星系都已經是老態龍鍾，不穩定的紅巨星、暴躁危險的類星體和幽深酷寒的黑暗空間是這裏的主旋律。雖然翹曲世界長牆的半徑是四十億光年，整個包裹範圍即使比起整個大宇宙而言也不能說小，但是實際上，這個範圍內的人口，可能還沒有整個聯邦的萬億億分之一。
而艾森德爾，翟卡希爾，托雷斯和艾思凱特等人貌似可以歸到憂的那一邊。
艾森德爾幾乎是被軟禁在運行執政官的「辦公樓」里編寫材料。這對他來說並不算是什麼難以面對的事，難以面對的是如何將那些虛幻的理論和更加虛幻的猜想以一種容易被接受的方式公佈出去。
翟卡希爾一直在嘗試將資訊計算機中可能蘊含的第一穩定態信息提取出來，但是他始終找不到適合的方法。
艾思凱特還有托雷斯應該說是最難過的，他們因為身體的特殊性，需要經常返回那個給他們帶來噩夢的艙段去提取樣本，在時間的流逝中，他們非常希望自己那些曾經的朋友和戰友還能重新蘇醒過來，但是不好的情況開始出現了：那些仍然昏迷的人晶化程度又重新加劇，他們的生命力幾乎在以人眼可見的速度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