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取樣

在緊急醫療艙段中，托雷斯和艾思凱特兩人能做的其實有限。

受到污染的設備已經無法進行還原了，而艾思凱特嘗試將其他人身體上的晶化污染部分的異常物質分離出來的申請也被駁回——首先，他們二人的復甦是一直處於被稱之為「晶能」的不明存在的持續影響之下的，而如果對其他個體進行貿然的剝離終止的話，很難說這樣最會不會對其他仍然處於昏迷中的人們造成危險。

另外，則是出於對現存狀況的考量——這樣做是怕對這些可以說彌足珍貴的「零號樣本」造成性質上的影響，雖然這樣說幾乎等價於要犧牲掉這些存在，但是比起整個聯邦而言……這些生命必須做出一定程度的奉獻。

因此，他們被要求做的就是檢查設備並每天留下記錄日誌而已。

不過還沒過多久，他們的單調就被打破了，速度快的讓他們自己都沒反應過來。

卡文瑞爾一趟往返里其實費時間的也就是那四十億光年的距離必須用高維性質躍遷去「爬」而已，聯邦可以直接使得世界碎塊出現映射衝突，自然也能從宏觀上大幅度改變空間曲率，在三維空間中直線距離非常遙遠的兩點可以通過將兩個點之間的曲率施加到一個極其巨大的程度，這樣就相當於在更高的維度中生成了一個類似於三維世界中U型的「深谷」一般的構造——

而高維性質躍遷的做法就是在這深谷上面架一座橋，載具從橋上越過的距離很短，但是它們的投影卻會直接劃過整個U形深谷的每一寸距離。

這樣的「鑽空子」航行方式使得艦船隻需在高維空間中飛行很短的距離就可以在低維宏觀中跨過數千萬甚至數億光年的黑暗深空，不過略有不同的是，聯邦飛船的「高維躍遷」是令飛船隻顯露出部分四維性質，從而來鑽這個「後門」，如果直接將普通的宏觀物體貿然置於真正的四維空間，那麼他們的身體就會因為電磁力的散逸而崩潰成亞原子。

眼下的他們正準備開始新一輪的「例行任務」，不過在他們還未動身之前，一個電子合成音忽然在艙室內突兀的響起：「注意，空間站主體與被隔離區的高維連接即將啟動，請附近人員注意。」

熟悉的波動感從四面八方傳來，地板也響起了令人牙酸的聲音，高維空間的連接現象對二人而言並不算陌生，不過引起兩人注意的是，他們的感知問題，三維生物是無法感知到高維空間的具體屬性的，他們只能通過數學模型來描述這樣的存在，而現在，艾思凱特已經確認自己可以感知到四維空間連接激活所產生的空間波動；托雷斯雖然還沒有那麼明顯的感覺，但是之前卡文瑞爾的測試和期間內的部分自檢表明，他現在對外來的因素具有很強的維穩性。

在二人面前，一個全息信息窗口無聲的展開，卡文瑞爾的身影出現在窗口中，不過不同的是，這次在卡文瑞爾旁邊還有另外一個人——以前似乎未曾見過的人，從他的身上，兩人都不約而同的產生了一種或多或少的「看不透」的感覺。

「打斷一下二位的工作。」卡文瑞爾清清嗓子，「首先我說一下目前的情況，在之前對你們的測試中，我得到了足夠的證據，目前已經可以確定，你們之前所遇到的金色奇異物質是一種作為第一穩定態存在的信息結構，一種純粹的超高頻信息漲落及其推動源頭，目前我們將其稱之為晶能。」

「第一穩定態……？信息漲落」不過沒等兩人問出什麼實質性的問題，卡文瑞爾就繼續開始說下去，顯然他剛才留下的空擋不是給兩人問問題用的。

「要想理解這些概念，你們需要理解一種全新的知識，並且是整個體系，這套理論體系名為信息大一統，我會將這些知識打包發給你們，但請注意，這些信息你們只能自己閱讀……不能在其餘的人蘇醒之後在未獲得授權的情況下傳遞，也不得用任何非靈魂頻率覆蓋範圍以外的設備記錄他們，這些信息帶有執政官級許可權鎖。」

「……科學官閣下，您在說什麼……」長久以來面對無數同伴的嚴重晶化病，被關在這樣壓抑而逼仄的艙室之中，隨時可能在空間湮滅炸彈的閃光之中被燒成灰燼的擔憂使得這兩人身心俱疲，然而他們並不能抗拒命令。

在艾思凱特和托雷斯的腦海中，一些離奇的知識正在不斷地湧現出來，完全沒有聽說過的概念，坎坷的發展境遇，以及怪誕的猜想加上堪稱恐怖的後果，使得兩個人目瞪口呆，彷彿是在一張無字的白紙一樣。

「注意一下，我知道，這對於整個聯邦而言都是很難以接受的，但是它卻是能夠解釋現有一切情況的最好體系。」

屏幕中的卡文瑞爾拍拍手，將兩個人從獃滯中拉回到現實世界，「這些概念你們慢慢理解就好，但是再次提醒你們注意不要同任何人提起或者用除了你們的大腦之外任何設備去記錄或者傳輸這些信息。尤其是可能的新蘇醒者，許可權鎖中有強大的抹殺模因效果，直接針對意識生效，目前還不能確定那些模因對你們的具體影響效果，但是這點一定要千萬注意。」

「那麼……科學官，目前……需要我們做什麼？」在沉默了一會之後，艾思凱特才輕聲詢問道。

「目前，我們需要得到一份晶能，也就是金色物質的樣本。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們二人也能離開那個艙段。」

「等一下，科學官，這可能不太行。」沒等二人作出回應，卡洛斯特就率先插話進來，「如果是單獨的色核力裝甲那還好，但是這多層色核力裝甲之間還維持着強大的力場護盾，這種護盾不能被關停——它對色核力拆解設備有很強的干擾，更何況那種比較溫和的設備現在幾乎不可能被運輸過來……」

「而唯一的入口在艙段開始使用之後也已經被鎖死，說實話，這樣的艙室都是保存危險程度極高的東西的——應急閉鎖狀態是內外物質交互最後的機會。」卡洛斯特的臉色微微一沉，似乎在宣讀某種死刑通知。

「設計之初就沒有能將目前一直處於完全閉鎖的內部把那些處於宏觀物質層面的東西無損拿出的可能——一般而言，在得到足夠的信息之後，這些艙室就會直接啟動自毀程序。」

「科學官，我們可以通過信息採集網絡的節點跳躍將靈魂傳輸過去。」艾思凱特提醒道。

「這肯定不行。」卡文瑞爾立刻否定了這個做法。「傳輸的靈魂如果沒有配套的載體是無法在物質世界中長久維持穩定的，我的確說過，晶能對你們的影響極有可能是靈魂層面的，但是在這個過程中它也肯定順帶改造了你們的肉體。直接的傳輸陣列無法使用，我們目前也不確定普通的生物載體接入晶能感染靈魂之後會產生怎樣的結果，目前在晶能能侵染的事件中存活的個體只有你們兩個，必須小心行事。」

「……更何況，我們還根本無法判斷意識，靈魂等等概念在肉體與靈魂之間的組成界限被徹底抹除之後，這些概念之間究竟是否會產生重大變化——特別是你們直接接受了有關擾動，現在的系統即使可以放開使用，恐怕非常難以干涉你們的身體結構。」

「其實……我有一個可能的辦法。」托雷斯忽然說道，「艾思凱特的日誌表明他現在擁有一定的特異性感知能力，包括對高維空間的存在的感知，而我目前身體的穩定性則很高，可以抵抗一些原本可以致死的外來因素，在看了您傳給我們的資料之後，我發現了「晶能是一種信息第一穩定態存在，它要高於一切物理法則」。那麼，在靈魂得到了這樣的加強之後，我想，我們目前的身體已經可以承受一些更加極端的物理條件了……」

「所以呢？你準備怎麼做？」卡文瑞爾盯着他問道。

「走四維空間回空間站主體。」托雷斯的語速很快，「科學官，請先聽我說，四維空間的主要對人影響，第一在於將三維空間扭曲並擊穿需要非常高的能量級；第二則在於那個多出來的維度會使得分子原子之間的約束力散逸掉進而使得宏觀物體崩潰消散。」

「但是現在以我們的身體，我們可以嘗試四維對我們會產生怎樣的影響。晶能的存在既然高於普通的物理法則，那麼極有可能我們的身體在這個階段也獲得了一定的其他性質。」托雷斯頓了頓，「並且……似乎就像將軍說的那樣，如果不這麼做，我們沒有辦法完好的離開這裏。」

「……目前看來也就是在這個方法值得嘗試了。」卡文瑞爾不禁搖搖頭髮出一聲嘆息，聯邦公民以血肉之軀接觸四維空間這種被嚴令禁止的事情，現在卻成為了唯一可能的突破方法，這令他很不滿意但又無可奈何。

「……得到授權，緊急醫療隔離艙段四維空間聯絡室安全屏蔽門即將打開，請在場人員注意……警報!超限使用!」

「關掉它。」卡文瑞爾面無表情得命令道。

在緊急醫療艙段，作為跳板的四維空間連接室隔離門無聲的滑開，一個古怪的透明立方體在半空中旋轉着，並且在以緩慢的速度改變着自己的外形，這是資訊計算機的一個連接埠，由於資訊計算機的特性，網絡節點可以無視層層阻礙，但是這種強穿透性所帶來的就是低帶寬，若想進行大容量通信，就必須通過高維手段將在三維空間斷開的一部分物理鏈路通過多出來的空間維度重新連接。

在卡文瑞爾的指示之下，兩人收集了一部分崩落下來的結晶體碎塊，這個過程又是值得吐槽的，由於高維空間會使得原子間作用力發生散逸，而色核力裝甲保管箱這種東西也不會時刻配備在這種地方——這種艙室所對應的危險往往是詭異的，數學層面和映射畸變層面。

因此，這些晶體需要靠托雷斯用手捧著將其移過去——除去這看起來詭異而粗劣的轉移方式之外，任何現有的保管器物都難以確保安全，以及使用該器物是否可能會引起樣本的性質發生改變。

卡文瑞爾望天長嘆，自從接手這一系列事情以來，他不遵守安全守則的次數已經多到足以把他送上法庭了。

在連接控制室，兩個人類將首次嘗試以自己的身軀挑戰自然法則。

與高維性質躍遷類似，高維空間連接技術是將在三維中彼此沒有聯繫的兩部分物體通過扭曲空間曲率使其在四維中對接聯通的辦法，這種做法對設備的要求很高，但是同時它也具有很強的安全隔離效果——擊穿空間的超高級能量本身就是一種很強的「抹殺」方式。

因此，高規格的隔離區域基本上都採取這種對外連接方式，在大部分的自然條件下，四維空間通道幾乎是不可能自發生成的，將蜷縮在量子尺度的微觀空間軸展開所需的能量密度甚至高於類星體，所以完全可以將宇宙的絕大部分等效成「均質」三維空間而不用考慮其他影響。

在穿過多條狹長的走廊和厚重的隔離門之後，艾思凱特和懷揣著晶能感染晶體的托雷斯站在了資訊計算機的面前，而在計算機後面的牆壁上，一個圓形的空泡正在緩緩飄動着，這個空泡彷彿將一部分牆壁憑空挖走了，而牆壁切口處的斷面就像液態汞一般光亮。

儘管看起來很漂亮很神奇，但是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那意味着什麼，無法被三維生物理解的第四個坐標軸的展開，以及無形之中強度極高的超高能光子震顫，對於絕大多數宏觀尺寸的物體而言都是絕對的禁區。

為了維持牆壁的穩定，資訊計算機會對連接處的空間曲率進行精確的計算和控制，讓空間泡始終處於一個緩慢的游移狀態，這樣即使處於四維空間內的部分材料因為色核力溢散而產生散落趨勢，在空間泡移開之後，夸克禁閉的力量也能將其重新束縛起來。

很樸素很遠古的做法，但是在某些必須探知真理才能細化的控制手段難以被發覺的情況下，這些樸素而原始的思路與做法……同樣好用

艾思凱特開始嘗試接近四維空間泡，在加強的視覺處理下，他很快就利用牆壁斷面的曲率確定了球體空間泡的準確形態，隨後，他伸出右手，開始緩緩摸向那片看不見的「禁區」。

在場的所有人都緊張了起來，在卡文瑞爾這邊，空氣甚至有了幾分凝滯的味道，連翟卡希爾都一改慵懶的樣子，嚴肅的盯着艾思凱特那危險而又史無前例的嘗試。

在隔離艙中，艾思凱特的手指在一點一點的向前摸索著，速度極慢，在他將手指移到那個透明球殼位置的時候，原本空無一物的空中忽然間泛起了一道道水波般的光影，就像在水面上輕輕點起的漣漪一樣。

在小小的獃滯之後，艾思凱特彷彿回過神一般猛然抽回右手，他所激發出的光影效果也完全消失了。而在將手抽離之後，他的指尖除了出現了淡淡的刺痛與燒灼之感外沒有任何嚴重不適，也沒有出現傷痕。

晶能侵染的身體，可以抵抗高維空間的力溢散作用！

「立刻將試驗樣本過來，進入實驗室！」看見此情景有些發愣的卡文瑞爾下意識的下達了這道命令，彷彿那兩人稍慢一步就會有人來將那寶貴的樣本搶走一般。

下一刻，兩個人便下意識的縱身一躍，彷彿跳水般躍進了無形的懸浮泡泡，在瀲灧的波紋光影中，兩人的身影消失在了虛無之中。

聯邦的技術水平實際上只能說達到了三維宇宙範圍內的巔峰，但是對於很多更加隱匿的區間，聯邦的技術力量還不足以使得大眾的生物視角能夠窺探它們，兩人的空間跳躍只能依靠計算機引導對接，在這樣的過程之中，卡文瑞爾等人實際上是看不見那兩個人的身影的。

「在獲取晶能樣本之後，我們就可以開始嘗試進行一系列細節驗證，驗證其中究竟是否存在着多少異於現實的性質……還有——等等」

一道無聲的霹靂從卡文瑞爾腦海中閃過:

自什麼時候起，自己可以直視晶能而不再受其產生的無形壓力的影響了……

「檢測到跳躍物質存在當前未知結構，系統壓力正在增大，時間需要加長，計算機，開始併入二級伺服器進行補償修正……」突兀的電子合成音忽然響起，而那風格單調簡潔著稱的艙室中毫無死角的照明則將卡文瑞爾忽然波動的精神狀態迅速穩定下來。

「或許是……習慣了吧還是它仍然存在，只是自己已經無視掉了。」思念微微一轉，這個問題已然沉入了主意識的最底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