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一章 時間與適應
虛空中，世界末日引發的連續性信息潮汐彼此碰撞連接，讓廣闊深邃的虛無大淵上方嗡嗡作響。
來自秩序的目光是無法直接「看到」虛空原本的面貌的，或許，秩序本來就不可能認識虛空的真正面目，秩序能看見的，可能也就是其他的【秩序存在】，僅此而已。
搭載着糾纏脈衝的信息掃描波被龐大的雷達基站與雷達矩陣廣播出去，它們在擴散過程中不斷增殖，在虛空中拉起一張虛無的網，它們會不斷與各類具有存在屬性的信息體發生碰撞，而這些碰撞則會因為糾纏回傳，被需要了解這些信息的人知曉。
虛空信息傳遞是非線性過程，換言之，只要設置得當，一萬個偏移單位以外的虛空實況與十個單位以外的實況完全可以同時被接收到。雷達所能達到的非線性廣播頻率越高，它就越能更精確的掃描更大範圍的虛空區間。
原本應該徹底黑暗、徹底一無所有的虛空，竟然並不會完全黑暗。足夠精確的雷達掃描下，糾纏掃描波總會在跨越虛空的過程中產生一些本底變形，儘管強度很低，非常微弱……
它們或許代表着世界之間的聯繫，或許代表着某些擾動力對應的虛表徵，也或許對應着某些其他形式的存在……
但是，在這樣的大環境之下，某顆如同眼睛一般的隔離區間之外，真正的黑暗或許真的可能出現——在某一次「大閃爍」或者「大湮滅」之後。
無數世界枝幹之間不計代價的戰爭，正在震動一切。
而其中的兩方，一方是已經死亡的、無比龐大，無法溝通，在數次給帝國造成近乎滅亡的災難，又無數次重創帝國靈魂之後徹底殺死帝國生命的Σ幽靈；而另一方，是自認為文明已死，再無建立新文明的必要，捨棄底線捨棄立場，將一切精力轉移到組建兵力，在真的讓自己徹底不可救藥，徹底滅亡之前進行自殺式反擊的帝國。
這樣的戰鬥或許早就沒有意義，也可能根本就不會有結果，能有的，只會是越來越多的焦土。
間或閃過的那一絲亮色，或許能夠成為籠罩整個帝國的紅現實之中能短暫明亮的「勾晨星」……但願吧……
「時間主軸」決定的參考系影響，應該在億萬年前便被確定——可能，所有足夠強大的存在，倘若它們也出現了與時間主軸對應的參考系觀念，那個一個主軸資訊演化年就會開始向一個世界輪迴對應——在跨越歷史的過程中，憑藉着自己的認識與來自內心的感覺和觀念，便能決定外界的無數世界的生滅是否能被自己注視……
或許體感也同樣如此。
信息擾動力會存在。
足夠強大的存在，或許就能像是一個無限存續的廣播源那樣，永遠向外釋放自己的影響與意志，這樣的影響永遠存在，直到無限廣闊的虛空深處一切的存在被擾動轉化，或者彼此完成「中和」為止……
可能，一切生命早就已經在不同程度上寄人籬下……
「算了，沒必要計較這些，沒有意義，只不過是再添佔據底層思維線程的煩惱罷了……」
一部分表層思維被壓入底層，而另外一部分底層思維，則被拋入虛空——現在，很多肆虐在靈魂深處的巨大錯誤已經形成了幾乎不可能停止的死循環風暴，它們能夠不爆發出來，只是純粹依靠巨大進化矩陣和直面虛空進行泄壓等等手段在強行吊住最後生命。
紅現實，虛空吞噬，矩陣兼并，內部錯漏正在連成能橫亘網絡的精神陰影，而外界，則是間或上升或者降下的暴雨、刺眼到能逼迫世界枝幹天頂座發出警報的毀滅性光芒、或者是微存的波動與影響還能涵蓋的範圍內部，正在逐漸連接成片的、巨大駭然的虛無空洞……
它們還沒有徹底殺死靈魂，這隻能說是某種奇迹。
帝國即使是已經死亡，也算是走到了這裏——說真的，百億年前，最難以接受的、真正的滅國戰爭留給這區區十幾個靈魂的感覺，到現在也幾乎只剩下了麻木與空冷，憤怒與哀傷這樣尚顯明確的情緒，則可以說被無比龐大的帝國數量基數淹沒消解。比帝國還要寬廣的紅現實籠罩在所有實形生命的心頭，籠罩在整個帝國的心頭……
誰還能想到，究竟還有什麼，還有哪一點，能讓帝國無從招架，無法應對？
「不，或許會有，只是……」
「做到如此程度，我們不僅是盡了我們最大的努力，並且我們也盡一切可能放低了姿態——這些怎麼可能會發生？」
「……」
……
在帝國的眼中，遙遠區間內部的秩序光點逐漸膨脹開來，時間的相對快速流逝，足夠帝國看見許多使用正常方式需要漫長的等待后才能看到的「事件」。
帝國開始嘗試「接平」主軸間的差距。
恍惚間，某種不真實的割裂感，某種跨越滄海桑田的異樣心情在靈魂之間閃過。
這或許是第一次，帝國用自己的眼睛，看到一個達到如此水平的文明，再使用自己的水平發展到這樣的程度。
以往傳回的種種記錄都表明著，帝國的介入總會失敗，帝國的觀察總會在記錄開始變得有價值之前結束……
「維多維爾陛下，各位，求你們，不要再進行這個計劃……」
「Ⅳ，你沒有必要這樣做，並且，我們也的確需要一些來自其他秩序的影響，甚至可以說……無論好壞。」
「卡洛斯特陛下臨死前表明過，我們一定會有弱點，來自心尖的弱點，我們要是被否認，那……」
「Ⅳ，夠了。」
「陛下，大家，我們必須——」
「我們說，夠了。」
「……是，是……」
……
「瘋了，這一切的未來，還有現在，一定都瘋了……」
焦躁，急切，無奈的低沉話語被淹沒在無盡的傀儡，無盡的戰士，無盡的戰艦，無數形而上學的概念，無盡廣闊的時空共同搭建的龐大紅現實實體中。
就像一滴鮮血滴入汪洋，那一點點血色瞬間便被稀釋殆盡。
對於另一個參考系而言，漫長的時間已經過去。
——
在虛空中創造一個秩序世界有很多方法——靜待虛空的賜予，製造出能夠與虛環境互動，進而能夠引爆並在虛空中創造出輝煌的創世紀爆炸的奇點，甚至說，利用一塊曾經的世界殘害或者是世界之「塊」，通過外來信息引導使其不斷增殖恢復……
種種方法，都能製造世界，或者說製造那些稱不上世界，但是絕對夠秩序文明棲身其中的秩序壁壘。
很多那樣的堡壘，是無法使用強攻以外的手段引動世界末日的——那些存在可能從來都不是活的，又談何殺死它們呢？
在廣闊的宇宙之中，一些星球周圍，飄蕩著明亮均勻的星環。
在很久以前，通過對世界屏障進行操作，將世界內部的時間加速推演至第一代超級恆星超新星爆炸基本完成之後，這個世界便進入了漫長的相對穩定期。
按照最開始的約定，群星，空間，世界的組成結構被不同層次不同水平的文明以近似「互不干擾」的態度分別佔據。
曾經的約定看起來是直接且可靠完美的。
但是現在，群星之間，卻出現了許多星環——它們本不該出現。
那些星環，實際上可以是警示，可以是可以是紀念，也可以被賦予很多意義。
構成星環的，不僅僅只有星塵，在那廣闊的構造帶中，還充斥着無數的殘骸——戰艦的碎片，蟲族的節肢，甲殼，某些莫名的，閃爍著光芒的碎片，等等……
它們的存在，使得星環閃爍著自然界本不應該自然存在的妖艷光彩，這使得那些後來被人工製造出的結構甚至比各種星球本身還要顯眼。
它們銘記着宇宙中群星的錯位，銘記着秩序年代裏的數次大規模戰爭，甚至是種族彼此之間的血腥屠戮。
以百億年為基礎，逐漸進行的融合好像根本就沒有成功，或者說，或許是在那百億年中，艦隊經歷的一切根本就不是什麼融合，那不過是高壓與莫名其妙的現實強行逼迫流浪艦隊之中的種族為了生存而放棄了一些可能招致危險的因素。而壓力與限制一經解除……
爆發與反噬出現的，比所有模型的預計都要快的多。
——【記錄結束】。
「……怎麼會這樣……」
「是啊，百億年的流亡，種種現在看來甚至都匪夷所思的強大古怪影響在虛空中追殺先祖如此漫長的時間，那支偉大的艦隊都能支撐過來，但是現在卻……」
「據說，現在這樣的環境，其實並沒有必要，它實際上並不利於提高知識的傳播效率，很多模式，更像是為了紀念……」
「意義不明……」
節點之間，靈魂們的思量與交流還沒有持續多久，下一堂「課」的開始便掐斷了靈魂之間的所有低語。近乎全封閉的巨大房間中，微微震顫的資訊波動準確的將下一部分內容投射到了所有人的意志之中：
文明決策層進行長久的研究與判斷之後，做出了部分主導文明現有結構的基礎判斷。
部分文明之間的仇恨與過往難以消弭，其影響不利於現有的文明聯合體走向穩定的道路。部分種族已經留存於紀念與警示之中，而部分種族則被驅逐——他們被驅趕到貧瘠的宇宙邊疆並被剝奪部分資訊操控能力，直到他們的活動引導因素能夠符合文明基礎規則。
關於文明整體結構部分，需要再行調整。
目前可以肯定，現在的新文明聯合體已經逐漸被新的「融合生命」逐漸取代，這一類生命在性狀、能力與靈魂等不同層面上對所有種族博採眾長……
包括部分已經滅亡的存在。
文明整體仍在進行嘗試與調節。
這一類生命形式在不同區間可能出現的優勢並不完全相同，但可以肯定的是，這一類具有高度性狀融合模式的生命一旦能夠穩定存在，那麼文明的主體在未來將會被這一類生命逐步取代。
而這一類生命前所未見，這些生命組建的文明，以及文明運作產生的結構可能與現在的任何文明結構都不相同。
……
「原來是這樣……」
「如果說，是為了適應以後的規則，更加系統的學習的確有必要……」
或許。
但是資訊可視可感不代表秘密與隱瞞，以及欺騙就徹底消失了。相反，它們能夠變得更加隱秘，更加晦澀，更加形而上，更加割裂離奇。
因為一切都是由信息和資訊搭建起來的，只要方式與手段恰當，所有的事實都可以用來進行欺騙。
曾經的家園世界正在變得擁擠。
在家園世界之外，隨着技術的逐步恢復，「隱匿」設備也能夠被再度生產出來。並且，糅合了其他的技術體系之後似乎變得更加完美更加強悍——疆土開始擴張。
只是，比起曾經那可以預料可以歸納的舊家園，現在的文明……似乎變得更加陌生，更加模糊，無論是自己還是前路，一切都變得更加混沌且未知。
或許是因為在環境穩態被打破的時候，無數種族無數智慧融合出來的文明自身也出現了各種變化吧。
文明發展……可以預料一些事情，甚至是一些路徑，但是總會有種種以外，讓文明的命運在某些不起眼的節點，發生驚天動地的變化，摧毀某些原本輝煌無限的前程，或者讓文明在毀滅之前來一次奇怪的逆轉……
「黑星」事件的不斷爆發或許可以證明一些事情。
虛空中總會有意外，這些意外或許會被無視，或許會在文明的記憶中留下痕迹——值得記住，值得思考，或者不願面對……
可能足以毀天滅地。
踏入虛空直到這裏，很多步驟，很多做法，其實都異常冒險，很多作為先驅探索過程而邁出的腳步，實際上根本就是無據可循的——發展向上的動力源如果是自己，那麼自己，自己構成的群體在一定程度上行為可測，但是可測的前提，是基調性質的大環境沒有發生變化……
虛空中，根本就沒有確切的基調與環境。
誰又能保證，自己走出的路一定能分出所謂的對與錯呢？
然而，秩序生物的習慣，以及他們與生俱來的天賦，又使得他們總是願意去尋找引導黑星事件發生的背後因素，並且憑藉着這些因素，來認定黑星事件的可預測可能，甚至是可控的可能……
……
這些，都被帝國的敘事雷達記錄下來。
虛空中沒有真正的真理，也可能，只要做到足夠的程度，一切規則都可以是真理。
規則不一定連續，足夠高明的技術與足夠廣闊的眼界，是可以幫助帝國「跳過」一些障礙的。
廣闊混亂的帝國領土各處，無數世界末日與創世紀活動引動積累的混亂資訊波動使得原本相對穩定均勻的虛形本底資訊環境變成了波動的不連續實形資訊浪潮，而在這些混亂破碎的浪潮之間，本底背景環境則因此而進一步變得更加脆弱，更加難以承載跨越虛空的秩序體。
常規的帝國虛空巡天雷達系統和掃描陣列所能展現的，全部都是冗雜怪異的噪波，就像是有一個龐大古老的惡靈被狠狠的鎮壓在黑暗虛空的最底層之後，它的軀體已經崩潰，但某些殘留的、無神且怨毒的執念則仍在驅使著惡靈不斷咆哮，向虛空中傾瀉自己凄厲尖異的嚎叫。
足夠強大的軍事雷達仍然可以使用，但是承載它們的載體，是各類超級旗艦，甚至是管理兆億甚至溝澗世界的世界脈絡一覽座和世界枝幹天頂座。
而這些恐怖的戰爭機器往往還會用巨大的數量級組成龐大的隊伍，以群體模式行動，在虛空中拉起一張僅僅是略過，其散發出的毀傷性就能強到不可思議的網。只需要一個照面，就能讓沒有防備、沒有超凡力量改造痕迹的自然世界瞬間被「燒焦」。
在這樣的情況里，敘事雷達是為數不多的，還能用於巡天和監聽的「溫和」資訊設備。
在失去了甚高頻精確定位雷達的跟蹤之後，敘事雷達捕捉到的「故事」無法確定發生位置。
但可以確定的是，當周圍的一切暫時「暗下來」之後……
虛空或許比帝國的想像熱鬧很多，熱鬧太多。
「……或許，應該暫緩一下步伐，多一些謹慎和小心？」
一些動搖和質疑在網絡中激起點點漣漪。
「畢竟……這裏的一切，它的誕生基礎……也只是一個在我們看來已經脆弱不堪的泡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