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夢中夢

好痛，渾身如同刀絞一般。

一片昏昏沉沉中，林慕雲猛然睜開眼來，他突然驚訝地發現自己正置身於一片灰暗的大海之上。海面上狂風大作，暴雨傾盆，陰雲密佈，雷霆四起。

可那海水卻詭異得沒有任何流動，就像一塊液態的冰塊一般。那水已經有些渾濁，變得粘稠起來。暴雨傾瀉下來，落到這海面上，卻如同憑空消失了一般。

他呆立了片刻，忽然意識到自己曾經來過這裏。此前在和萬神殿大長老曾嶸對戰時，為了保護陳嬌嬌，林慕雲曾被那金雷劈得粉身碎骨。因體內般若菩提蓮保護方才撿回一條性命，其後便一直被困於自己的意識海中。

而此刻眼前所見景象，分明就和那次在意識海中所見如出一轍。

「我怎麼會在此地？」林慕雲自言自語道，「我應該在那桌邊醒來才對啊。」

「看來你已經習慣了這種詭異的安排，如此便真的離喪命不遠了。」一個聲音突兀地介面道。

林慕雲心下一驚，悚然地用地之眼朝四周望去。但四周空蕩蕩一片，除了狂風暴雨再無他物。

那聲音又道：「你已經不記得我了嗎？看你腳下吧。」

聽聞此言，林慕雲心下一驚，朝腳下看去，只見那水中倒影正滿臉笑意地看着自己。

「是你？」

「不錯，正是我，我是來報恩的。」水中倒影收斂笑容道。

「報恩，何來此說？」林慕雲疑惑道。

水中倒影回答道：「我本無我，皆是因你念起，方才有我。你我之間，塵緣難斷，諸念纏雜，但我終究因你而來，所以總要報答你的恩情。」

林慕雲聽得雲里霧裏，他疑惑道：「如此說來，我便是被你拉進此處的？」

水中倒影點頭道：「誠然如此，我眼見你殞命在即，是以強行將你拉入此處。即使麒麟古城也並非就是萬能的，只有這意識海才是真正的安穩之地。到最後能幫助你的，還是只有你自己啊。」

他的言語中頗多感概，林慕雲卻聽得滿腹狐疑。

「想必你也應該已經看出那香菱古鎮的蹊蹺之處了。」那水中倒影道，「亦真亦幻，似存似亡。」

林慕雲介面道：「是的，無論身處何地，都會被強行拉回到香菱古鎮中，並且永遠在同一張桌子旁邊醒來。就像整個人都陷入到了一場噩夢中，但最怪異的是明明知道這是一場夢魘卻又無法醒來，真是詭異至極。」

「這些不過都是表象罷了，香菱古鎮絕不僅僅是一場夢魘或者幻覺那麼簡單，若是如此，你體內有般若菩提蓮這等佛門聖物，此等魔怔幻覺豈能困住你？」

林慕雲緊皺眉頭道：「那麼這香菱古鎮到底是怎麼回事？」

「事實的真相恐怕是那香菱古鎮本就是一場夢魘，而你誤入此處將會令其土崩瓦解，因為你體內有般若菩提蓮，對於香菱古鎮來說實在是一場滅頂之災。所以那鎮長長煙便借你故人杜仲之手，將你誘入到另一場噩夢中。」

「你是說我此時正在夢中夢裏？」林慕雲愕然道。

水中倒影點點頭，道：「正是此意，如此諸般怪異才能解釋得清楚。」

林慕雲的雙眉幾乎擰成了一條線，好半晌方道：「可是，那丑老頭為何要如此大費周章地設下此局，他明明每次都可以殺死我，卻為何次次都要手下留情呢？還有若是我身在夢中夢裏，總歸是魔怔幻覺之類，有般若菩提蓮在，理應是困不住我的，可是……」

他雖停頓下來，但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水中倒影聞言道：「你所言種種，正是最大的疑點，長煙一次次放過你，究竟是出於何種目的我也無法得知，但可以肯定的一點是，他放過你比殺掉你能得到更大的好處，或者說能夠更接近他的目的。至於那夢中夢，我覺得你所陷入的絕非一場夢魘那麼簡單，或許你正在獨立的一界中。」

林慕雲聞言頓時陷入了沉思中，過了片刻，他忽然拍手道：「是的，我明白了，你說得很有道理。現在我既已確定自己是在一場夢中夢裏，那麼我該如何破局而出呢？」

水中倒影笑道：「你心中自有答案，卻為何要來問我？」

林慕雲輕嘆一口氣，看着水中倒影道：「其一便是在重重迷霧中找出關鍵的局點，然後破局而出，可是我到現在雖然看出了一些端倪卻仍然是毫無頭緒；其二便是用強力破開這個夢中夢的禁錮，自然就順勢破局而出了，可是這更加不可能，那鎮長可擊敗卻不可擊殺，倒真是讓人徒呼奈何了。」

水中倒影拍拍手，引得水面一陣動蕩，他道：「你的思維已經陷入了一種怪圈。你在潛意識裏已經將那鎮長長煙當成了破局而出的局點，因為他的行為詭異無常，實力也是忽高忽低——高到深不可測同時卻又低到讓人難以置信，再加上那油燈和《往生冊》，整個局實在是顯得撲朔迷離。但不知你有沒有想過，也許這些東西只是故弄玄虛，其目的就是要讓你的思維陷入這個怪圈，只關注這些明顯的錯漏之處，卻因此忽略了真正的局點。」

林慕雲心下很是震撼，介面道：「你的意思是說，那杜仲一開始便故意將我引向了歧途，讓我覺得那鎮長長煙不可戰勝。其後那長煙又故作玄虛，讓我對那本《往生冊》勢在必得。」

「也不盡然。」水中倒影搖搖頭道，「據我所知，那故人杜仲對你有大恩，若說他故意將你引入歧途，實在是有違常理，也許他只是被利用或者被控制了。」

林慕雲點點頭，露出釋然的表情來，道：「不錯，他杜家父子當年不顧性命救我，皆是高德懿士。又怎會故意將我引入歧途呢，這實在是不可能的事情！」

「你大概也已經發現了吧，那噩夢的源頭，不是那油燈書冊，不是那位名為長煙的老人，更不是你的故人杜仲，而是你對自我價值的否定以及自己實力的不自信。」水中倒影有些激動起來，道，「只要有一絲一毫的疑慮存在，你便永遠走不出這場夢魘，亦破不了這個局。」

「只要有一絲一毫的疑慮存在……」林慕雲喃喃自語地重複道，「就破不了這個局。」

他猛然拔高了聲音，眼中也出現了難得的神采來，道：「千真萬確！那鎮長長煙可以操縱模擬我的一些記憶以及感覺，比如我曾在一杯茶中喝出忠烈、枯煙兩種好茶截然不同的味道，但是卻無法喝出血蠶子的味道來，因為我雖聽說過此等絕世好茶，但卻並未喝過，此茶的感覺是並不能憑空生出的。」

林慕雲若有所思道：「如此說來，我所品出的不同味道，都是被人操縱我的記憶模擬出來的，甚至那些……」

水中倒影皺眉道：「那些痛苦、恐懼、絕望等等負面情緒也是被人為模擬出來的，那麼一切真相也就呼之欲出了。那真相便是鎮長長煙正是通過不斷發生的自相矛盾不合常理的事情讓你對自己產生懷疑否定，然後放大利用你的負面情緒，並且不斷地重複使你感到懈怠，最終讓你永遠地沉淪到這夢境之中。」

「原來如此，因為我體內有般若菩提蓮，他在這夢境之中奈何不了我，所以才如此大費周章，讓我自己被種種負面情緒淹沒，最終絕望沉淪，這倒是比殺死我還要狠毒呢。」林慕雲感慨道，「那麼我每次醒來時看到香菱古鎮發生的變化，倒也說得通了。原本風和日麗的古鎮，在我數次昏迷再醒來的過程中，已然變成了狂風暴雨的晦暗景象，這正是和我心境相通的證據了。」

「不知你有沒有意識到。」水中倒影面帶猶豫道，「你雖被困此地，但這或許反倒是個良好的契機呢。」

林慕雲面帶憂色地朝他望去，疑惑道：「契機？何出此言？」

「你被困此地，看起來似乎危機重重，但實際上卻是有驚無險。」水中倒影欲言又止，但終究還是開口道，「你只要確認那長煙實際上是殺不掉你的，那麼此處對你來說就是絕對安全的。」

「話是這麼說，可是我該如何確認呢？」林慕雲撓著頭道，「就算我確認他是奈何不了我的，可我還是只能被困此地徒呼奈何。」

水中倒影伸手扯了扯衣服上的褶皺，介面道：「為什麼一定要出去呢？或許沉淪在這夢境中反而是個更好的選擇，這香菱古鎮景色秀麗，如同世外桃源一般。最關鍵的一點是非常安全，你大可以在此地修鍊到能夠直達上界為止。那長煙雖想對你不利，但你體內有般若菩提蓮護佑，他是奈何不了你的。而你正可以用他來試煉你自己的器量，確認自己的成長，豈不是天大的契機？」

「不行！絕對不行！」林慕雲搖搖頭，堅決道，「我還有必須要做的事情，還有放心不下的人，所以我必須要離開此地。」

「好吧。」水中倒影嘆了口氣，無奈道，「那麼還是想想如何破局吧。」

「不，不急。」林慕雲倒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來，盯着腳下的水面道，「在決定如何去做之前，還有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情需要先確認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