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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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第114章廟堂之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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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是天下最繁華的地方,這裏有才華橫溢的文人墨客,有風華無雙的美貌佳人,也有最深沉詭秘的權謀算計。

宋予奪並不是個喜歡勾心鬥角的人,心機與算計都留給了沙場之上的敵手。他在邊關之時是殺伐決斷的大將軍,可回京之後數年,卻都在裝愚守拙。

可自打西域使團入京,便再也由不得他再「偏安一隅」。

他這個人一旦決定去做什麼,就不會再猶豫,所以他在短短數月內籌劃了許多事情,只等一個恰當的時機來發作。

這次突如其來的科舉舞弊案,打亂了宋予奪的計劃,但從沈瑜那裏得到消息之後,他又忽而意識到,這是一個更好的機會。

如果籌劃得當,能省不少力氣,同時將風險降到最低。

他原本要做的事情是撬動朝局,而如今只需要靜觀其變,屆時輕輕的推上一把,便能四兩撥千斤。

這場科舉舞弊案是近十年來最大的案子,皇上下令三司會審,更有太傅監審。

皇上龍顏大怒,沒人敢在這件事情上有所拖延,只是此事實在難審,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三皇子,可他偏偏不肯承認。三司誰也不敢對這位皇子用刑,一時之間僵持在了那裏,最後只好將所有的證據都整理妥當,交付給了皇上,由他老人家親自決斷。

主使科舉舞弊,這罪名是不能認的。若是朝臣犯了此罪,必會招來殺身之禍,而皇子也好不到哪去,縱然能保住一條命,也必然會被重罰。

畢竟科舉可是為朝廷選官,一個皇子有什麼立場敢來插手這件事?那就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三皇子抵死不認,因為他知道一旦認下,那他跟死也沒什麼區別了。

可他不認,自然有人幫他認。

皇上又下令重罰三皇子心腹,最後有一位跟在他身旁的小太監撐不下酷刑,將所有事情都供了出來。不僅僅是科舉舞弊,這份證詞更是直指三皇子謀逆之心昭昭。

口供呈到御案之前,將來龍去脈交代得清清楚楚,三皇子的辯解都變成了笑話。

皇上頭髮花白,看起來垂垂老矣,又是憤怒又是傷感地向太傅道:「朕究竟做錯了什麼,竟會到今日地步。朕待老三那樣好,可他想得卻始終是爭搶皇位,連科舉之事都敢染指,只怕是早就恨不得要取而代之了!」

太傅也已經上了年紀,低聲咳嗽了聲,開口道:「皇上並沒做錯,只是他貪心不足,才會至此不忠不孝的地步……」

他這話還沒說完,便有總管太監進來回稟,說是陳貴妃求見。

自打當初有人呈血書狀告陳家之後,皇上便冷落了貴妃。

陳貴妃盛寵多年,何曾有過這樣的遭遇,她性情本就算不上好,以往有了爭端大半還都是皇上前來俯就,娘家受了重罰之後心中更是存着氣,就這麼跟皇上耗著了。等到宮中都開始說皇上獨寵蘭妃時,她才意識到這次並不像往常,皇上並不會再由着她的性子慣着她,可此時說什麼都晚了。

她哭過鬧過,也被皇上與蘭妃弄得顏面盡失過,最後徹底冷了心,到如今已有一年的光景。

陳貴妃骨子裏還存着些倨傲,只是如今自己的親兒子危在旦夕,她縱然是有一身傲骨,也都得打折了。

都說是見面三分情,可皇上卻壓根沒給她這個機會,直接令總管太監將她給趕了。

雖說三皇子到最後也沒鬆口,但皇上已然認定,接下來就是議罪了。

早前陳家出事的時候,還能想辦法將三皇子摘出來獨善其身,可此次科舉舞弊一案,就連跟三皇子綁在一起的都不敢插手多事了。

僵持許久懸而未決的儲位也再無懸念。

大皇子再不像當初那般趕盡殺絕,甚至還有了閑心,幫着三皇子求了情,求皇上輕判。

皇上下狠心要褫奪了他的王位圈禁起來,可聖旨擬好之後卻壓在案上,遲遲未曾加蓋玉璽,更未曾使人去宣讀這個旨意。

他也不願見皇后,將諸事推開,去了蘭妃宮中。

蘭妃是個頗會察言觀色的解語花,見皇上心情不好,半點不提朝政,親手給皇上做了點心,又抱着年幼的七皇子逗弄,給皇上解憂。

皇上寵愛蘭妃,也很是疼愛這個年紀最小的皇子,親自抱着他教他背詩。一錯眼的功夫,他在銅鏡中見着自己花白的頭髮,險些失手跌了小皇子。

蘭妃並沒有急着將小皇子抱回去,而是點了點他的額頭:「你將皇上都鬧得累了,還不快消停些。」

皇上擺了擺手,令乳母將小皇子抱走,嘆道:「朕還是老了。」

蘭妃沒去刻意開解,也沒多言,只溫柔地看着他。

「如今想想,朕的確是做錯了……若早些年就定下儲位,也就不會到今日這地步。」大抵是這些話在心中悶了太久,皇上自顧自地說,「其實朕本不是什麼帝王之才,在許多地方都不如八弟,只不過是湊巧托生成了太后的長子,方才有了今日。」

他一直都很清楚這一點,早些年固執著不肯承認,甚至愈發地敏感多疑,還曾借刀殺人除掉了一些朝臣。而在立儲這件事上,他在兩個兒子之間搖擺太久,無意中促成了今日這劍拔弩張的局勢。

不該狠心的時候偏偏意氣用事,該決斷的時候反而優柔寡斷。

「朕已經做錯了許多,不能再拖下去了。」皇上推開了蘭妃盛來的燕窩,起身要回太極殿去,將這件事情來個了斷。

蘭妃恭恭敬敬地送走了皇上,又令乳母將七皇子抱了回來,逗着他玩。

從蘭妃的清思殿回太極殿,途經御花園,皇上並沒要儀仗,身邊只跟了總管太監,慢慢地走着。

大抵是真老了,他已經開始喜歡追憶舊事。

他前半生堪稱是順風順水,有薄太后在,儲君之位毫無懸念地落在了他身上,在位數年更是隨心所欲,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而臨到老,卻像是要把早些年未曾吃過的苦盡數還回來一樣,兩個兒子讓他操碎了心……

正走着,卻不妨一旁花樹掩映着的小路突然有人快步走了出來,皇上停住了腳步,定睛看去。

這位曾經寵冠六宮的貴妃仍舊格外動人,縱然已經上了年紀,可徐娘半老風韻猶存。憔悴與消瘦被脂粉與華服遮掩著,仍舊撐出了舊日風光無限的模樣。

她脊背挺直,像是撐著自己最後的尊嚴。

陳貴妃盈盈一拜,而後道:「皇上不肯見我,我也只能出此下策。」

「朕知道你想說什麼,你回去吧。」皇上冷著臉,沉聲道。

「您以為我是要為恪兒求情?」陳貴妃抬眼看向他,搖了搖頭,鬢上的步搖微動,「並不是。」

皇上有些意外,沉默著看向她。

「我只是想來為自己親口問上一句,」陳貴妃平靜地說,「您當年的承諾,都不作數了嗎?」

皇上是真心愛過陳嫣的,不然也不會寵她這麼些年,當年許下承諾之時自然也是想着要遵循一輩子的。

只是這世上原就沒有什麼牢不可破的誓言,更何況是帝王。

皇上擰眉想了想,甚至已經記不清當初自己究竟是怎麼承諾的,只能依稀記個大概罷了。

陳貴妃見此,反倒緩緩地笑了:「妾明白了。」

她果真並沒替三皇子求情,也沒有糾纏不休,毫不留戀地轉身離開了。

若她再哭着鬧着求網開一面,皇上或許會不耐,但這麼一來,卻讓他原本下定的決心有了些動搖。

而晚些時候昭慶殿傳來貴妃吞金而亡的消息,則徹底改變了他的決定。

兩人在一起二十餘年,陳貴妃自然是清楚皇上的性情的,早年是有寵愛在身,所以無所顧忌。如今沒了寵愛,她也知道怎麼做才能達到自己的目的。

宮中都知道,皇上已經冷落厭棄了貴妃,可貴妃死後,皇上卻像是瞬間蒼老了一般,鬢髮皆白,身體每況愈下。

皇上並沒追究貴妃自戕的罪責,反而下了旨,貴妃的葬禮要風光大辦。

而對三皇子的責罰,也一併改了。

皇上將涼州划給他當了封地,又下令他為貴妃守靈,待到下葬之後立即趕赴涼州,若無詔,此生不得出涼州。

緊接着,皇上又下了旨,立大皇子為太子,入朝聽政。

這件鬧得沸沸揚揚的事情,至此,算是塵埃落定——至少在絕大多數人眼中是這樣的。

-2-

而直到三皇子離京赴涼州后,宋予奪總算是等來了宗博義。

看了他所謂的證據后,宋予奪若有所思道:「這些證據,你是近來才拿到的?」

「那倒不是。只不過縱然我早些送來,難道將軍會立時就呈上去?再者……難道將軍你手中就當真半點消息都沒有?」宗博義毫不避諱地笑道,「你我都知道,這證據什麼時候拿出來最好。」

要知道,若是在三司會審之時就將這些證據拿出來,無疑是惹禍上身,將局面攪成一團渾水。牽扯的人太多,誰也沒法擔保事態會如何發展。

那時拿出來,遠不如等到皇上重罰了三皇子之後,再將這證據拋出。

只有這樣,才能達到最好的效果。

先前宋予奪曾與慎王商議之時,也是如此定下的。

其實原本宋予奪還有些猶豫,但靈珠卻在這種關頭離了京,他便知道她必定已經將那件事告訴皇上,所以才會安然離去。

皇上只是被科舉舞弊案絆著,所以才沒閑心來找他的麻煩,一旦清閑下來,必定是要清算的。

是以宋予奪沒有再多問,向宗博義道了謝,而後親自將這些證據交給了慎王,由他著人來辦接下來的事情。

其實接下來的事情一早就安排好了,也沒什麼難的,無非是尋個合適的人將證據給捅出來,皇上在後悔之餘便會將所有的怒火都傾瀉在大皇子身上。

如此,便算是兩敗俱傷,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宋予奪兵不血刃,只是在其中推了一把,便「成就」了大事。

做下這事他並不後悔,畢竟到如今這種「你死我活」的境地,早就沒人能獨善其身。若不主動去掌控大局,就只能為人掌控,被局勢攜卷著向前,生死都握在旁人手中。

可他卻並沒半點成就感,也不覺得有多高興。

歸根結底,他是個將軍,並不是個政客。

當日沈瑜攤牌想要離開之時,曾說「你不該是這樣的」,宋予奪原本以為這話指的是他不該被兒女情長所困,可如今再想,卻又品出另一番滋味來。

慎王像是看出他的心思一般,開口道:「我知道你不喜歡做這些事,只不過這是在所難免的。」

「我明白。」宋予奪按了按眉心,「接下來的事情我會按照約定去做,你也得遵守承諾。」

慎王頷首道:「這是自然。難道你還信不過我?」

宋予奪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並非這個意思,沒再多說。

科舉舞弊一案牽涉頗多,更是將三皇子都給毀了,引得朝野動蕩。群臣惴惴不安,三皇子離開京城趕赴涼州后,原以為此事已經到了頭,卻不料又起波瀾——

甚至比先前那樁事更為驚駭。

三皇子竟是被陷害的,主謀是剛剛上位的太子。

朝野嘩然。

這件事足以讓所有人瞠目結舌,也直接毀了皇上。貴妃死後,他就直接病倒了,而如今這事直接將他擊垮,爬都爬不起來。

造化弄人,他如今的身體與年紀,實在是承受不來這樣的打擊。

宮中所有的太醫都聚集在皇上寢殿之中,商議著對策。

太子在門客的建議下,準備先下手為強,以免皇上要為三皇子翻案,與他算賬。

寧謹並不贊同,在他看來逼宮完全是多此一舉。

縱然這件事情揭露出來又如何?事情已到今日地步,只怕皇上自己也分不清什麼是對什麼是錯,難道會因為這所謂的證據就廢棄太子,迎回三皇子不成?

貴妃已死,三皇子也到了涼州,難道去大張旗鼓地翻案,轉而料理了另一個兒子?

那這可就真是貽笑大方了。

以寧謹對這位皇帝的了解,他應當是會咬死了不認。縱然心知肚明,為了皇家與自己的顏面,也不會擺到明面上來。

但太子這次卻沒聽寧謹的建議,他早就拉攏了顧訣,自以為手中握了禁軍,便能為所欲為,所以不願冒這個風險去賭皇上的心思。他聽了門客的諫言,與其等著被拿捏,倒不如先下手為強。

寧謹勸了數次,未果,便只能閉了嘴。畢竟如今的太子早就不是當初那個需得依仗這他出謀劃策的大皇子了,若是說得太多了,只會適得其反。

苦鬥多年的死對頭被圈死在了涼州,皇上更是一副油盡燈枯之相,太子志滿意得,與皇后聯手籌劃了這次的逼宮,想要讓皇上即刻傳位與他。

可真等到了寢宮之後,才發現等着他們的並非是病入膏肓的皇上,而後原本應當居於興慶宮的薄太后。

直至這時,太子方才知道自己是被顧訣給誆騙了。

薄太后直接下令,將一干人等全部圈禁在了宮中,平息了這場所謂的宮變。

這件事情自始至終,宋予奪都未曾露面,更沒幾個人知道,是他指使著顧訣給太子下了這個套。

薄太后出面接管了朝局大事,從嚴處置了一干涉事之人,皇上纏綿病榻,勉強撐出些清明,聽從太后的意思,立剛滿八歲的六皇子為太子,又令慎王攝政協管家國大事。

十日後,皇上薨逝,舉國哀悼。

兩位皇子勾心鬥角多年,至此方終。

-3-

慎王賢德素有令名,聽從先帝之名協助六皇子掌權,快刀斬亂麻蕩平積攢多年的沉痾宿疾,朝堂之上換了新氣象。

「攝政王的確是個有本事的人,任人以賢,虛心納諫。」諸事了結后,顧訣又提了窖藏的好酒來見宋予奪,向他感慨道,「也難怪太后……」

他這話還沒說完,就被宋予奪給打斷了:「慎言。」

顧訣攤了攤手:「你我之間還有什麼可避諱的。」

他二人關係很好,尤其是宮變之事後,就更是過命的交情。

話雖如此說,可他的確也沒再提這件事情,自顧自地喝起酒來。片刻后,又問宋予奪道:「說起來,我聽聞你前兩日去見了寧謹?」

宋予奪垂下眼,嘆了聲:「是。」

宮變之時並非寧謹主使,以往的許多事情,他也都做得不留痕迹,將自己摘得乾乾淨淨。所以太后並沒要他的命,只是削了他身上的官職,流放三千里。

前兩日寧謹服刑離京,宋予奪去見了他一面。

先前在太子身邊時,寧謹也曾風光無限,如今一夕之間天上地下,除卻模樣狼狽了些,竟沒什麼頹廢的跡象。相比於直接險些發了瘋的太子,他簡直就像個沒事人一樣。

「成王敗寇,也沒什麼好抱怨的。」寧謹像是看出宋予奪的疑惑一樣,笑了聲,「有將軍親自來送,想來這一路上倒是能讓我免去不少麻煩。」

宋予奪簡直不知該說什麼才好,看向他的目光不可避免地帶上些惋惜。

「將軍是不是想問我,為何非要鋌而走險,跟着大皇子?」寧謹倚在柳樹旁,手上還帶着枷鎖,但姿態卻很是自在,抬眼看向宋予奪,「當年我父親在戰場上,為救你而死……」

他頓了頓,方才又笑道:「這是他自己選的路,我也不會去怨你,因為所有人都知道,你活下來會比別人更有用些。只不過從那時起,我就知道人必須要有用,才不會被捨棄。」

「富貴險中求,我願賭服輸,將軍也犯不着來可憐我。」

說完,他便由官差押解著離開了,但宋予奪卻為此悵然許久。

顧訣聽他提了此事後,感慨道:「你在戰場之上殺伐決斷,可在這些小事上,卻是格外心軟。」

宋予奪扯了扯嘴角,並沒反駁。

「還有一樁事,」顧訣得了閑,大有要將所有事情都同宋予奪講一講的架勢,「你家那聽音茶樓,近來的說書可都沒換過了,翻來覆去都是那幾折,我聽得耳朵都要起繭子了。什麼時候能緩一緩啊?」

聽了他這話,宋予奪神情一僵,隨後方才說道:「那並不是宋家的生意。」

顧訣戲謔地看向他:「你還要瞞我不成?當初你在那茶樓發落了婁公子,不就是為着,這是你那位如夫人開的鋪子嗎?」

宋予奪臉上沒了笑意,顧訣被他這反應弄得摸不著頭腦,一頭霧水地問道:「我說錯什麼了?」

「那是她的生意,不是宋家的生意。」

宋予奪原本並沒覺著如何,可真到說出來后,才發現跟沈瑜這樣涇渭分明地劃清界限,並不是個輕而易舉就能接受的事情。

顧訣更懵了,及至知曉沈瑜早就離了京,帶着商隊到西域去做生意后,臉色變得十分精彩。先是錯愕震驚,良久之後驚嘆了句:「我倒真沒料到她是這樣的性情,也難怪你對她牽腸掛肚的了。」

宋予奪被「牽腸掛肚」四字弄得皺起了眉,沒認同,但也沒反駁。

「如今事態穩定下來,你也沒什麼腿傷能拿來推諉,侯夫人只怕又要急着給你議親了。」顧訣幸災樂禍道,「你年紀雖大了些,可也沒到而立之年,加之攝政王看重你,想要與你攀親的絕不在少數。」

顧訣風流成性,身邊的紅粉佳人一抓一大把,后宅至今沒個夫人照看,但家中並沒長輩來管束,也算是輕鬆自在。如今倒是替自己這位好兄弟操起心來。

宋予奪對此敬謝不敏,尋了個由頭將顧訣給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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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貴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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