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2 ~113章

第 112 ~113章

第112~113章

第112章

沈瑜一直覺著稀奇,明明許皇后是個隱忍的性子,可教出來的兩個女兒卻都跋扈得很,性子上倒像是隨了陳貴妃。

錦成公主因着先前那樁事被太后申飭,又被皇后關在清寧宮近一年,出來后倒是學乖了不少。沈瑜聽人提過,說錦成嫁給寧謹之後更是性情大改,堪稱溫柔賢淑。相較之下,倒是玉成公主這個當姐姐的更為出格。

玉成公主自小也是嬌生慣養的,後來親事上出了差池,帝后也自覺是虧欠了她,所以更是就要什麼給什麼,百依百順的。就譬如這玉成公主與駙馬不和,與旁人有私,帝后又豈會全然不知?但照樣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着她去了。

先前玉成公主到聽音茶樓,沈瑜並沒露面,而是另想了個法子幫點青解了圍。可這事做得卻也算不上天|衣無縫,若玉成公主有心去查,只怕也不難想到她這裏。

事實證明,沈瑜的預感是對的。

玉成公主在沈瑜面前停住了腳步,沈瑜垂着眼,目光所及,只能見着她大紅的石榴裙,以及在日光下閃閃發光金線綉紋。她的相貌與錦成有五分相似,鳳眼微微上挑,帶着幾位凌厲。

「這是何人,看着倒是有幾分眼熟。」玉成審視着沈瑜,向一旁的侍女問了句。

那侍女方才遠遠地認出沈瑜,便提醒過自家主子了,如今見玉成又問,隨即會意,輕聲笑道:「若奴婢沒認錯,這應該是東府那位如夫人,早前還在皇後娘娘宮中當過好幾年的宮女呢。」

她說話時拿腔作調的,便是刻意要給沈瑜難堪,也是奉承玉成的意思。畢竟跟在公主身旁多年,一個眼神,就知道該怎麼說怎麼做才好。

其實若沈瑜還是清寧宮的宮女,那玉成怎麼訓斥羞辱她都是應當應分的,她也只能受着。可她如今已經是宋予奪的如夫人,還是太后定下的,這麼做就有些過了。

沈瑜早就料到今日難以善了,心中早有準備,對這話也是無動於衷。倒是跟在她身後的青溪變了臉色,很是不忿。

玉成的目光落在青溪臉上,勾唇笑道:「怎麼,我這侍女說錯了不成?」

青溪不敢回嘴,低下頭,咬了咬唇。

倒是沈瑜抬眼看向玉成,神色如常地開口道:「並沒錯。」

玉成盯着沈瑜的臉,試圖想要從上面找出點羞憤的神色來,但卻並沒有。沈瑜很是平靜,這讓她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心中那股火氣莫名大了起來。

「你現在倒像是個不忘本的了,」玉成撣了撣衣袖,嘲諷道,「可真是難得。」

沈瑜不動聲色地提醒道:「公主既是來給侯夫人祝壽的,便已經是來晚了,若再耽擱下去,只怕宴席都要散了。」

「那又如何?我想什麼時候來就什麼時候來,誰又敢多嘴,便是我宴席散了再過去,她們照樣得恭恭敬敬地迎接。」玉成笑道,「你自然是不懂的。」

玉成言辭間儘是優越,但沈瑜卻始終沒有她想像中的羞憤,這讓她很是不滿。在她看來,沈瑜要麼就該恭恭敬敬地跪着,要麼就得含淚受了這份屈辱,可沈瑜的反應卻像是她在沒事找事一樣。

見她不言,沈瑜問道:「公主可還有旁的話要吩咐?」

玉成磨了磨牙,她也知道自己公主之尊在這裏跟個妾室為難,是落了身份,可心中卻偏偏梗了一口氣。

當年玉成大婚之際,按舊例遣了試婚宮女,偏偏那宮女看起來老實,可內里卻是個不安分的。試婚那夜,哭得梨花帶雨求了駙馬,說若是回宮就只有死路一條,願端茶倒水侍奉在駙馬跟前。

駙馬也是個色|欲熏心沒成算的,竟然真允了,第二日便不肯讓嬤嬤將那宮女給帶回去。為着此事皇帝大怒,只不過金口玉言,婚事已經定下,哪裏有再收回的道理?那件事情鬧得很厲害,最後駙馬被長輩家法處置,那宮女也直接被悄無聲息地滅了口。婚事照舊,但玉成公主與皇家的顏面卻到底是損傷了。

因着此事,玉成與駙馬生了嫌隙,這些年來始終居住在公主府。

她厭惡駙馬不識大體,也恨極了那不安分的試婚宮女,連帶着對沈瑜這個試婚宮女存了遷怒。

縱然她也知道這兩件事並不能混為一談,而錦成嫁與寧謹之後也過得很幸福,但還是厭惡著沈瑜這個模樣。更何況在宗博義那件事情上,沈瑜還想方設法地壞了她的事,惹來那些酸儒譏諷她的行徑。

「宋將軍與西域來的那位靈珠公主私交甚篤,只怕過不了多久,父皇就要賜婚了。」玉成另挑了個話頭,不懷好意地問道,「你可知道?」

玉成搬出身份來無濟於事,索性就從宋予奪下手,想要看一看沈瑜會是怎麼個反應。

沈瑜自問跟玉成並沒多大的過節,雖想到她會為難,但卻也沒料到竟這麼不依不饒。她對玉成的動機一清二楚,平靜地答道:「倒也有所耳聞。宋將軍想娶誰就娶誰,與我沒多大幹系,於旁人就更是八竿子打不著了。」

玉成聽出她最後一句是在諷刺自己,冷笑道:「你倒是看得開。也是,這原本就不是你該碰的東西,當年若不是陰差陽錯,你怕是還在清寧宮灑掃,哪輪得到……」

「公主何必非要自降身份,與我為難?」沈瑜見她大有一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樣子,打斷了她,「您若要同我論當年之事,那我也想問一句,旁人不知道也就罷了,難道您也不知道當年我為何會到宋家來?還是說,您想將當年之事翻出來說道說道,再找人評判個對錯?」

沈瑜從方才起就不大痛快了,倒不是氣,只是覺著可笑。

她知道玉成為何會針對自己——

無非是覺著自己這個試婚宮女爬到了如夫人的位置,實在是太過扎眼,又剛巧觸了心中那塊積塵多年的隱秘痛楚。

可說一千道一萬,這事怎麼也怪不到她身上。

當年她為何會到宋家來?不就是為了全了錦成與皇家的顏面嗎?若能料到宋予奪會活着回來,只怕錦成自己就巴巴地嫁過來守節了,還用她來填這個火坑?

至於先前那位試婚宮女如何,跟她更沒半點干係,她甚至壓根沒見過那位。

沈瑜一早就知道這些貴人們道貌岸然得很,仗着出身高貴,便覺著旁人都該隨着她的心意,黑的也能說成白的。她也早就默認了這個規則,這麼些年來大多時候都安分守己,可如今卻委實不耐煩得很。

這件事情,分明是皇家更怕翻出來,玉成為了羞辱她,倒敢拿着這事到她面前譏諷!

她倒是沒什麼怕的,難道玉成真敢來撕扯此事不成?

玉成倒是早就聽自家妹子提過沈瑜,自然不會有什麼好話,但這倒是頭一次見識沈瑜的厲害,愣了一瞬后氣笑了:「你瘋了不成?」

這麼些年,還沒幾個人敢在她面前這麼張狂。

「公主難道未曾聽令妹提過當年太后的觀雲殿中發生的事?」沈瑜微微一笑。

玉成:「……」

她自然是知道這件事的,當年錦成被關在清寧宮近一年光景嚴加管束,便是因為觀雲殿之事。錦成聲淚俱下地向她控訴過沈瑜這個人有多陰狠,可或許是時過境遷,又或許是沈瑜看起來太過純良的緣故,她竟給忘了。

沈瑜如今這模樣看起來頗有些邪性,玉成一時之間竟有些拿捏不準,愣住了。

「時辰不早了,」沈瑜看了眼天色,一拂衣袖,「公主還是請吧。」

玉成方才說得囂張,可實際上卻也不敢在侯府中做什麼太過出格的事,畢竟今日還是老夫人的壽辰。

她怔了一瞬,冷笑道:「你且給我等著。」

沈瑜又屈膝行了一禮,頭卻並沒低下,而是迎著玉成的目光忘了回去,而後恍若未聞地離開了。

青溪忙不迭地跟上,臉色慘白,撫著胸口順了順氣,方才忐忑地向沈瑜道:「夫人,您方才……」

她結結巴巴的,像是不知道該如何形容似的。

青溪是知道沈瑜的性情的,雖說大多時候都很隨和好說話,可在有些事情上卻是異常固執,分毫不讓。可……今日遇着的可是玉成公主啊!

「您方才把公主給得罪狠了,」青溪憂心忡忡,「玉成公主可是大皇子的嫡姐,若將來大皇子當了太子地位穩固,她怕是不會輕易放過。」

她都能想到的事情,沈瑜自然不會忽略。

方才玉成顯然已經是氣急,但仍就選擇了暫且隱忍,無非就是怕這種關頭橫生枝節會影響了大皇子。而臨走時放的那句狠話,也是準備等到「秋後算賬」的意思。

沈瑜無聲地笑了:「她想秋後算賬,那也得看看能不能挨到過秋。」

宋予奪在西府那邊待客,一直到傍晚眾人皆散去,他才得了空,緊趕慢趕地回了東府這邊。他這些日子早出晚歸忙得厲害,如今方才撈著個空,在天黑之前回到了家中。

偌大的庭院很是安靜,此時方才立春,便是出了太陽,也始終帶着三分揮之不去的寒氣。院角的花樹冒了新芽,稍稍添了些生機。

宋予奪駐足在院中,猶豫片刻,方才進了正房。

沈瑜在書房試茶,見他過來后,微微頷首,但卻並沒說話。

「先前在西府之時……」宋予奪話說了一半,就卡住了。

他知道沈瑜又「受委屈」了,也知道這些話說來無用,所以就只能站在那裏,欲言又止。

沈瑜抬眼看向他,眼神中也帶上些無奈,最後搖頭笑道:「你不該是這樣的。」

宋予奪這樣一個戰功赫赫的大將軍,合該是意氣風發,殺伐決斷,而不是在這裏為了些兒女情長優柔寡斷。

他二人都是聰明人,這些日子雖什麼都沒說,可也都有所察覺,如今這一個對視,就足夠他們看明白彼此的心意了。

「我不怪你,」沈瑜切了盞新茶,推與他,垂眼道,「只是我也不該是這樣的。」

她其實沒什麼大志向,在宮中之時想的是攢點銀錢等著年紀到了就離宮,出宮之後,想的是做點小生意賺點錢。

她沒想過攀龍附鳳,也沒想過什麼家財萬貫。

但不管再怎麼胸無大志,她也不該是居於後宅之中,為了博老夫人喜歡而拚命想要生個孩子的人。

沈瑜與宋予奪是因緣際會,試着同行了一段路途,最後發現不合,就到了該分開的時候。

宋予奪接過那盞茶,摩挲著杯壁,半晌之後方才開口道:「你想要什麼時候離開?」

「少則十天,多則一月。」

「你既然已經想好,我也不攔你。」宋予奪握緊了那杯子,「若是有什麼要我幫的,儘管開口就是。」

當年宋予奪剛回來時,沈瑜沒法立刻離開,因為那時宋家正在風口浪尖上,不合適。而一轉眼幾年過去了,京中又有新的奇聞軼事,而整個朝廷的關注都放在立儲之爭上,沒人會去關心她這麼個將軍府的妾室如何。

「后宅與生意的事情我都交給了趙管家,你不必費心,偶爾問上一句就夠了……」沈瑜緩緩地說着,將自己若能想到的事情都講了,「至於三姑娘,改日我自己去見她。」

「好。」宋予奪就說了這麼一句,彷彿再沒旁的話了。

他也的確不知道該說什麼。沈瑜早年決定留下的時候猶豫了許久,可如今想要離開,卻異常地果斷,將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他總不能再去說什麼挽留的話。

當年宋予奪執意留下沈瑜,有許多緣由,他自己也很難說清楚。縱然到了如今這地步,他也不後悔自己當年的決定,只是覺著可惜——

他與沈瑜,沒遇上對的時候。

「還有一樁事,」沈瑜將先前與玉成公主對上之事大略講了,而後問道,「我這次算是把她給得罪狠了,應當沒礙着你的正事吧?」

宋予奪沉默了一瞬,搖頭笑道:「你這是眼看着要走了,也就債多不壓身了?」

「這麼說也有道理。」沈瑜被他這形容給都笑了,原本凝重的氣氛一緩。

沈瑜知道宋予奪在籌謀什麼事,也知道他必然不會站在大皇子與三皇子任意一方,可卻不知道他究竟準備怎麼做。只是這種陰私之事原本就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她並沒準備去探聽,想了又想,只囑咐了句,「你千萬小心,多加保重。」

宋予奪一笑:「知道了。」

攤牌比沈瑜所想的要容易許多,生意上的事情早就打點好,餘下的,就是將宋家的事情安排妥當。畢竟宋予奪忙着朝局之事,怕是沒那個功夫理會這些,好在她這些年也把趙管家給練了出來,不必再費多大的功夫。

沈瑜最為難的事情,是向宋予璇提及此事,這是個不小的麻煩。

宋予璇與她關係深厚,屆時少不了要問許多,可感情之事向來是「不足為外人道也」,而她與宋予奪之間更是說不清道不明。所以到最後,她也只是將宋予璇約出來喝了杯茶,閑聊了許多,最後留了封信給管家,吩咐他等自己離開后再給三姑娘送過去。

茶樓的生意,她已經盡數安排妥當,只等著古絲路最後的批文下放,便啟程帶着商隊趕赴古絲路。

可沈瑜怎麼都沒能料到,在自己離京之前,竟又撞上了一樁大事。

此年的科舉,竟被揭出了舞弊案。

第113章

第113章此心恆在

朝中局勢本就是暗流涌動,而這次的科舉舞弊案,便是一石激起千層浪,原本還能維繫的表面平和霎時變得劍拔弩張。

連沈瑜這種一心忙着生意的,也不可避免地聽到了不少。

這次的科舉舞弊案很是嚴重,牽連在內的書生足有幾十人,皇上大怒,著三司聯手來查辦這件事情。而追溯之後,發現這些書生竟大都是常在四味茶樓流連的,平素里也有私交在。

查到這裏,這事兒就更嚴重了。

朝臣們心知肚明,這四味茶樓是三皇子的手筆,若是遇着旁的案子,或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如今可是皇上親自指派的三司會審,誰敢有半點疏忽?

誰也沒料到,一個科舉舞弊案能把三皇子給扯進水中。皇上下令嚴查,這麼一來,連帶着他那一派的朝臣都不敢輕舉妄動,只能老老實實地觀望着。

有上次兩敗俱傷的經驗后,大皇子這次倒是學乖了,再沒在明面上落井下石,至於私下裏究竟有沒有什麼動作,那就兩說了。

聽聞這消息時,沈瑜倒是沒太意外。

當年三皇子設四味茶樓,搶了倚竹的生意,無非就是想要在儒生士林中立個名望。沈瑜若真有心去爭,未必會落下乘,只是如今局勢微妙得很,她並不想去冒這個險,所以也就由着他去了,另開了聽音茶樓。

沈瑜那時還曾感慨過,她一個局外人尚且不敢沾染此事,三皇子竟然敢涉身其中,也不知是自信還是自負。

可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此番算是落了水。

雁歌並不關心什麼家國大事,對於四味茶樓被查封之事倒是喜聞樂見:「這麼一來,聽音的生意就會好起來了。」

「好不好的,我也管不著了。」沈瑜無奈地笑了笑,「你去告訴掌柜,我不在的這些日子當以穩妥為先,切勿沾染朝政,一切事情按著舊例來辦。」

雁歌點點頭:「我這就去傳話。」

倚竹茶樓與聽音茶樓,都是沈瑜費了許多心思的,平時倒不覺著如何,如今真要離開竟還有些不舍——

她在京中這幾年,大半事情都是為宋家做的,唯有這兩座這樓是獨屬於自己的。

自從與宋予奪攤牌之後,兩人就都不約而同的避著對方,宋予奪白日裏忙着正事兒,而沈瑜大半時間也都在茶樓中獃著。

四味茶樓倒台之後,倚竹茶樓果然又熱鬧了起來。

只不過科舉舞弊案還未查清,甚至還有過再拘人去審問的情況,眾書生也是噤若寒蟬,並不敢再像早前那般無所顧忌。便是要議論什麼事情,也是私下裏同好友聊,並不敢在詩文上做什麼文章。

這麼一來,倒是讓沈瑜省了心。

聽音那邊的說書原本是由錢琥來的,年節之後他要籌備會試,就換了新的說書先生,幾個月下來,眾人也算是漸漸地習慣了。

沈瑜到聽音來聽新出的話本,卻意外地發現,說書先生竟又換成了錢琥。

「科舉舞弊案鬧得沸沸揚揚,好在他並沒牽扯其中,也算是平安無事。」雁歌解釋道,「他此番又是落榜,原本還頹唐了數日,誰知轉眼就出了舞弊案,倒是因禍得福。」

畢竟查舞弊案,都是從榜上有名的查起,誰也不會關心一個落榜的。

雁歌又道:「我原本還想着安慰來着,他自己倒是想開了,說官場實在是麻煩,還不如來茶樓說書更痛快些。」

沈瑜淡淡地應了聲,等到錢琥將這摺子戲講完,方才又問了句:「可年前我問的時候,他不是說自己得了寧謹的指點,今科應當沒什麼大礙?」

「這……」雁歌有些為難,她自己也想不明白這件事,但出於對寧謹的信任,還是說道,「這事也不是十拿九穩,或許寧大哥指點了他,但他臨場之時又出了差錯?畢竟寧大哥總不會害他,定然是傾囊相授。」

沈瑜垂眼喝了口茶,心中疑慮更重,但卻並沒有宣之於口——

在這件事上,不肯傾囊相授,並非是害錢琥,反而是救了錢琥。

只不過這件事她也拿不出什麼證據來,一切都是憑空的揣測。可能是寧謹與大皇子有意為之,設下了這個圈套;也有可能的確是三皇子人心不足蛇吞象,如今自食苦果。

沈瑜並沒準備在這件事情上耗什麼精力去查,畢竟她不日就要離開,這些事情原本就跟她沒什麼關係。至於宋予奪那裏,知道的必然是只多不少,更用不着她來操什麼心。

柳三先生新寫了話本,沈瑜想着離京之後便聽不成了,便日日都來聽音茶樓。這地方是三教九流聚集之地,什麼人都有,可沈瑜卻斷然沒想到,有朝一日,她竟還能在此處見着宗博義。

當初點青離開時,曾與她徹夜長談,言談間未曾有怪罪宗博義的意思,可沈瑜心中,仍舊過不去這個坎。在她看來,當初若不是宗博義有意欺瞞,事情斷然不會發展到如今地步。

沈瑜坐的是她往日裏慣坐的位置,宗博義在這裏呆了許久,自然是十分清楚的,進門之後就沖着她來了。可他神態卻泰然自若得很,彷彿只是尋不到旁的空位,來與沈瑜拼個桌一樣。

青溪對此事略之一二,見此,遲疑道:「這……」

若是由著沈瑜的性情,她立時就想起身離開,可思及點青走前留下的話,又硬生生止住了。

沈瑜偏過頭去看向樓下,並沒詢問宗博義的來意,只當是沒見着他這個人。

宗博義在對面坐下,竟也沒出聲,等到沈瑜聽完了這一整場說書,方才客客氣氣地開口道:「如夫人,許久不見了。」

都說是「伸手不打笑臉人」,他這個模樣,倒是讓沈瑜也難甩手走人,冷著臉看向他。

像是早就料想到她這態度似的,宗博義並沒半點難堪的神色,反而又道:「如夫人可曾聽聞近來的科舉舞弊一案?」

沈瑜:「……」

她還真沒料到,宗博義竟是為這件事情來的。

沈瑜抬眼瞥向青溪,青溪會意,隨即知情識趣地退開。

「此事京中鬧得沸沸揚揚,我自然是聽過的。」沈瑜開門見山道,「你想說什麼?」

宗博義並沒立即回答她這個問題,轉而問道:「那依如夫人之見,誰才是始作俑者?」

早前宗博義在聽音茶樓呆過數月,沈瑜對他的性情也算是有所了解,兩人本就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若非是有要事,他應當不會專程過來跟她磨牙。

沈瑜微微皺眉,將他這話翻來覆去想了又想,才算是理出些頭緒來,神情一凜:「你都知道些什麼?」

「夫人不必擔心,我並沒什麼惡意。」宗博義平靜道,「你是點青的知交,我不會害你。我的確是無意中得知了一些事情,可奈何手中並沒證據,所以只能暫且知會一聲,若將來得了證據,再送與你。」

宗博義跟在玉成公主身旁,想必能探聽道不少東西,他所說的證據究竟是什麼,也就不言而喻了。

沈瑜先前還有些拿捏不定,可如此一來,幾乎已經能斷定,如今這樁科舉舞弊之事是大皇子一派有意陷害。

「我不日就要離開京城,你告訴我這些,也沒多大用處。」沈瑜輕輕地捻着手指,抬眼看向他,「再有,你知道自己如今所做之事會有什麼後果嗎?」

「你不需要這些,那宋將軍呢?」宗博義反問了句,隨即一笑,「至於後果,我早就想得一清二楚。」

這件事情頗有風險,若萬一事敗,他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宗博義不會為了點青一句話就給宋家賣命,他會這麼做,究其根本,不過是想要藉著宋予奪的手扳倒大皇子一脈罷了。大皇子一旦倒台,那玉成公主必然也會失勢,搞不好還會被牽連其中,這才是他想要的。

沈瑜思量片刻,拿定了主意:「我不日便要離京,你若有什麼證據,只管送到將軍府就是。但他究竟會怎麼做,就不是我能保證的了。」

「那好。」宗博義痛快地應下,頓了頓后,又遲疑道,「你可知道她究竟去了何處?」

當初點青離開時,並沒向他提及過自己的去向,若是運氣好此事能成,鋌而走險扳倒玉成公主,他也不知道究竟該到何處去找尋她。

他早就知道沈瑜不日便要離京,所以才特地趕在她離開之前,來問上一問。

方才談及生死攸關之事時,宗博義淡定得很,可如今出聲來問點青的下落時,卻是分外猶豫。

沈瑜原該記恨着他的,可見他這模樣,卻覺出三分不忍來。可無論再怎麼不忍,她對於這問題也束手無策:「她也並不曾告知於我。」

點青走得匆忙,臨走前與她促膝長談,兩人聊了許久,可卻並沒提及去向如何。沈瑜覺著,或許連她自己都沒想好,只是一心想要離開罷了。

至於何時能再相見,就全憑緣分了。

宗博義眼神一黯,低聲道:「我就知道……罷了。」

說完,他並沒再停留,徑直起身離開了。

沈瑜兀自又坐了會兒,還是決定不插手,回到家中后尋了個何時的時機,將此事轉告了宋予奪,便算是了了。

又過了幾日,古絲路的批文終於下放,也到了該離京的時候。

青溪跟在沈瑜身旁多年,雖有心想隨她離開,可奈何自家爹娘還在京中,此一去不知何時才能回來,便犯了難。

沈瑜將她的賣身契還了她,將她留在了京中,將兩處茶樓託付給她照看,自己帶着雁歌趕赴古絲路。

宋予奪並沒想要去送她,兩人早就將該說的說盡了,沈瑜想着的是悄無聲息離開,他也沒必要大張旗鼓地去送別。

將要離開那日,宋予奪心不在焉地起身收拾了一番,離開府邸之前,令人將自己的一件信物給了沈瑜。西域駐守的官兵大多都是他的舊部,若真有什麼難事,這信物能幫上不少。

沈瑜聽了侍女的轉告,沉默片刻后收下了這信物,並沒推據。

她與宋予奪之間有過最親密的關係,互相信任,也曾互相依賴,分開只是兩害相權取其輕,而非是反目成仇。就算到如今,她仍舊對宋予奪這個人懷有好感,只是這並不足以讓她遷就到放棄自己而已。

或許今日一別,此生不會再見,又或許機緣巧合會在他鄉重逢,屆時就又是另一番景象。

誰能說得准呢?

畢竟人生際遇之無常,原本就未可知。

離京這日,是個難得的好天氣,和煦的陽光徹底驅散了冬日殘留的寒氣,路邊的垂柳已經抽了芽,一片生機盎然。

十里長亭有不少送別之人,涕淚沾襟,沈瑜心中有些微的失落,但更多的卻是輕鬆。

她不是無所不能的聖人,沒辦法未卜先知面面俱到,所以這一生難免磕磕絆絆,也會被浮雲遮眼走了岔路。

得失、取捨,知易行難。

但此心恆在,就足夠她來糾正自己的路。

雁歌趴在窗邊,吹着俏皮的口哨。

馬車不疾不徐地行駛着,遠離了一片繁華的京城,向無邊的天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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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貴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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