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誰憐寂坐幾中秋,故人來時

第276章 誰憐寂坐幾中秋,故人來時

當李季睢向百衣軍聖人俯首稱臣這個消息傳到京州的時候,儲誠庭正在裁剪梨花枝丫。

自從鬆懈了驚華屏外梨林的花匠被下令砍斷雙手之後,逸王府再也沒有人敢無事踏足驚華屏一步。

而現在儲誠庭手中的這枝梨花,是晨踏起漫行時偶至驚華平,隨手而折下。

彼時猶帶清露。

「主上!」

「莫要吵醒了花,」儲誠庭將手中修剪好的花枝遞給秋劫,「拿去插在瓶中。」

秋劫無奈,只得上前接過修剪好的花,快速選擇了一個花瓶就給插了進去。

而後他迅速回來:「主上,李季睢他——」

「無妨,」儲誠庭不見絲毫慌張,「原本便是掙天下,又並非失去一個盟友,有何所謂。」

「將聖人其實是昔日雙刀客江水這件事放出去吧。」

聞言秋劫精神一振:「主上是要藉此來釣風鎖劍主人?」

水竭逸光飲綠時,茶開白瓷第三投。

逸王不答,只讓他下去行事就可以。

儲誠庭身邊不止秋劫一個得力之人,在秋劫離開之後,他召來了秋曲。

秋曲、也就是之前潛伏在越生桑身邊的阿城,他彎腰恭候主上旨意。

卻見主上自暗格之中取出一物,形似薄薄一片木板,被素孛好生包裹着。

秋曲附耳過去,逸王遂發號施令。

……

秋曲道:「是,屬下定然不辱使命!」

儲誠庭卻道:「你可知為何這件事交給你做,而不是武藝更加精湛的秋劫?」

秋曲答:「屬下不知。」

儲誠庭左手支著臉頰,漫不經心道:「此行不為起刀兵,你需盡心。」

秋曲問:「可需屬下易容前去?」

「不必——」

待到秋曲也領命離開,儲誠庭還保持着方才的姿勢。

他父王畢竟是大暘皇室貴胄,而自己汲汲營營,總也知道些隱秘之事。

譬如兩百年前那個仙人之墮所換來的暘齊帝威名。

但看功績暘齊帝無愧是千古一帝,他所推行的一切何止讓天下整齊躍進了千年?

奈何這並非一人之功,儲誠庭並未看得上。

但是對於那個仙人之墮,他還頗有興緻,以至於現在留了小皇帝一命。

人間滔天富貴,其實儲誠庭並不看得上,正如當初江水死了他才多肯讚許。

就如同他成全那些忠貞義士一般,足夠有氣節或是足夠純粹的,把玩才有意思。

天上逍遙神仙,說來儲誠庭倒也並不特別嚮往,否則早早封了玉麈奪了覺月洞,又有今日微生紅菱什麼事?

到了儲誠庭如今地步,富貴榮華,生生死死,不過如是。

窮人求富貴,修道者求遇仙,傷患求健康,慈悲者求太平。

而儲誠庭慢數過往,自己似乎並沒有什麼必須拿在手中的東西,他向來寡薄。

只可惜他權勢滔天,所多見一眼之事物大多皆易得。

也就得之無味,不過如此。

*

「我都不着急,你這樣急什麼?」

看着洛霜滿來回踱步江水覺得有些好笑,她順手將沈雲沖略有些走形的姿勢掰正,回頭道:「你家沖兒吃什麼的?才十二歲,長得都比我高了一截。」

沈雲沖與江水廝混熟了,現在又知道她是自己娘親的好姐妹,張口就是笑着說:「姑姑也不矮,怕什麼。」

江水橫了這小孩兒一眼:「叫什麼姑姑叫姐姐,沒大沒小。」

沈雲沖笑着說:「不行,娘親不讓的。」

看着自己從前的姐妹現在和自己的兒子倒是像同齡人,洛霜滿原本的焦急也散了大半,好笑道:「從前你喜歡當長輩,如今怎麼還非要把自己往小了說?」

「從前只想着穩重,如今覺得,還是年輕好。」江水睜眼說着瞎話。

洛霜滿無奈:「好了。」

她說:「也還好你現在這聖人之名蓋過了往昔,什麼閻王樓,什麼殺手,百姓們沒看見的都與你扯不上干係。」

江水還是笑着的,內心卻道,怎麼沒有關係。

那就是我,就是江水。

閻王樓里的殺手,江水。

她收回手道:「只是不知道,為何這件事會忽然被傳揚開來。」

她語氣之中沒有懷疑洛霜滿和沈眠星夫妻的意思,洛霜滿凝思道:「或是昔日故人誤打誤撞?又或是有人覺得這個污名可以打擊百衣軍?」

污名?

江水笑着搖頭,她說:「雖是污名,可對百衣軍造成的損失不過微乎其微,他絕不是如此目光短淺之人。」

「他?」

看江水一臉篤定,彷彿已經知道這是何人所傳揚出來的,洛霜滿不由疑惑:「你知道是誰了?」

可江水卻道:「不,我不過隨口而言罷了。」

洛霜滿還覺狐疑,但這事確實不算是什麼大事,也就放下了。

「夫人,將軍請你前去政務堂一敘。」

聽見傳話洛霜滿笑着對江水道:「我先走一步,若是沖兒哪裏懈怠了,你只管打他就是!」

「娘——」沈雲沖不滿,「你怎麼可以在姑姑面前拆我的台嘛!」

江水樂不可支:「走走走,你們母子兩個都走,我這裏可容不下這麼高的個子。」

沈雲沖還想要說什麼,洛霜滿卻回過味來,她笑着罵沈雲沖:「沖兒,姑姑嫌你資質太差了知不知道?快來,娘教你怎麼討姑姑歡心。」

沈雲沖不疑有他,興高采烈過去:「真的?」

洛霜滿拉住他的手回頭看一眼江水,而後一起走出門外:「娘什麼時候騙過你?」

「那可就多了!上次娘就騙我桂花糕吃完了。」

「還說?是誰吃得牙痛,還要娘開方子?」

「誒呀娘——」

洛霜滿與沈雲沖母子漸行漸遠,歡聲笑語也漸漸淡去,隨之一起沉寂的是江水臉上的笑容。

她走到桌前端起一杯茶,輕輕吹拂著滾燙的茶水:「有客來訪,何不自正門入?」

同時心下暗自提防,不知這裏何時被人潛入,自己一直到小卒前來傳令邀洛霜滿離開才發現屏風之後有呼吸。

在此之前竟然是半點的端倪都未曾察覺,如此實力簡直堪稱恐怖。

同時江水也在反省自己,這些年是否太過自大鬆懈了?

忘了自己雖然狀態巔峰,卻不可能再有寸進。而天下諸人皆有未來可言。

而在江水那句「有客來訪,何不自正門入」話之後,原本繼續被刻意隱匿的呼吸又重新出現了。

從屏風後傳來的一步步踏地之聲。

腳步聲一直到距離江水三尺開外忽然停下,來人不出聲,江水垂眸轉過身。

在看清來人面孔之後江水不由一怔,手中茶盞隨之滑落。

盞中茶水在地上濺出一捧水花。

夜聽春草憐霜重,誰憐寂坐幾中秋?

她無意識微張雙唇,卻啞然說不出話來。

來人青衣長劍,颯踏如前,只是眉目間平添幾分滄桑,如長風吹過,匆匆翻過故事便到終章。

一則說如花美眷,而今唱似水流年。

似我入昨還念舊,而君南去相別久。

他從身後取出那一支梨花,皎潔若雪,像是鄭而重之為一個執念化成結尾。

江水只是眼睛酸澀,流淚不出。

她擠出一個笑容,卻是搖著頭往後退去,不肯接過。

「銀碗谷前綠蘿遍生,久無人煙,我來時折了一隻梨花,好在還未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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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零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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