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白髮結束掃心雪,瑰麗如夢

第277章 白髮結束掃心雪,瑰麗如夢

十二年。

卿哉的功夫已經到了連如今的江水都微敢說不敗的地步。

從前只覺江湖之中只有彼此可以並肩而立,如今方知,除了江湖,還有天下。

除了天下,還有光陰。

彼此錯過太多,終究只能對坐,道一聲別來無恙。

「時隔多年……你如今可還好?」

卿哉看着江水一如往昔的面容,眼神之中沒有外露的情愛,也沒有欣喜若狂,只是像一個疲憊不再準備遠行的旅人,看到了曾經追尋的海市蜃樓。

她沒有遭受到半分時光的侵蝕,美好得一如往昔,瑰麗如夢。

卻只能照見霜塵滿面。

他道:「一切都好、你呢?」

江水將左側髮絲別國耳後,順勢別頭看向右側不敢對視,她開口:「也同你一般,一切都好。」

她幻想過很多次久別重複,卻忘了自己不老,故人已遠,或許卻又是她刻意忘卻這一點吧?

手中梨花枝輕輕捏著,不敢用力。

你不該來,江水想,該彼此留最後一個念想好渡餘生。

可卿哉來了。

默默無語良久后,卿哉打破了沉默。

他道:「其實今日前來,是為了還你一些東西。」

江水忍不住抱有一絲幻想:「什麼?」

「青曇刀。」

卿哉說完之後起身,走到屏風之後取出了木盒,雙手遞還給江水。

江水微微笑着接過:「我還當她再也回不來了呢……千鈞和青司呢?」

卿哉道:「千鈞生了一頭青海驄小馬駒,青司壽數已盡,葬了。」

往事歷歷在目,江水不知該點頭還是搖頭,她維持着體面得笑容道:「原來已經過了這麼久了。」

又過了片刻,卿哉道:「今年申寶已經快要加冠,他一直想見他母親,我未曾告之他得身世。」

江水道:「那——她母親是誰。」

「他纏着家中老僕叔,無奈之下,只說他的母親是雙刀客,」卿哉說完看了江水一眼,疏離道,「唐突了江水清名,甚是抱歉。」

江水怎麼會怪唐突呢?

那個孩子,他還在自己的懷中酣睡過。

可不待江水在說什麼,卿哉又道:「後來我娶妻謝氏,與她育有一子卿望之,謝氏小家之女溺愛慣了,與申寶難以相處和諧。」

「如今他聽說你還在世,便要前來見你一面,希望你不戳破,算是我欠你。」

我欠你?

江水彷彿聽見心田乾涸的聲音,卻還遊刃有餘笑着說:「怎麼會呢?當初是我執意麻煩你收留他,既然他與你夫人難以和諧,便來我這裏叫我一聲母親也沒什麼。」

卿哉又道:「我身無長物,一支梨花抵不上——如今你與儲誠庭必將針鋒相對,昔年他為求風鎖劍百般手段。」

他解下風鎖劍遞給江水:「如今此劍贈你,便當你我二人君子之交的信物。」

江水已經失去了思索的能力,她只是木然笑着道:「好。」

卿哉看她收下了青曇刀與風鎖劍,道:「此刻申寶應當就在沈眠星處,我、我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多有不便,便先告辭了。」

白髮結束掃心雪,花顏仍在人將老。

卿哉走出屋內卻並沒有離開,他坐在屋檐上對着明月,一口一口喝着酒。

江水打開木盒,發現除了青曇刀,內里還有一對翡翠藍水貴妃鐲。

她顫抖着手將這對手鐲拿起。

十二年前,她捨不得在最後的時光里少見卿哉一眼,拖着殘軀跟着他,看見他一點點雕琢出這對翡翠藍水貴妃鐲。

十二年後,依舊剔透。

她不知道那對手鐲曾輾轉為了青曇刀而淪落,這又是另外一對。

雖然也是卿哉所雕,卻終究不是最開始的兩支。

江水輕輕帶在手腕間,有玲瓏之聲。

而卿哉坐在瓦片之上明月之下,忽而展開了袖口,看着手腕上的紋字江水。

——她還活着?

——不,她算不上活着了。

越生桑啊越生桑,多謝你曾經給予我的那個夢境。

「江水,我來陪你,無論如何我一起陪着你!」

「我沒有時間了」江水苦笑,「我無能為力,我一向自傲於天資,可縱然我又哪樣的天資,我也只是個從未接觸戰場的新手而已」

「我能所做的,只有死戰,沖在最前頭」

「拋棄殺手的暗殺,用槍,用戟,用斧鉞勾叉,正大光明地沖在最前頭。」

「千萬將士,只會死在我身後,不會在我前頭被人斬下頭顱」

「如今,情,愛,已如塵埃。」

「卿哉,你不能像我一樣,你要一直是那個青衣灑脫,不沾晦暗的卿哉。」

從夢境之中醒來之後,他大醉一場,像個孩子一樣號啕大哭。

而後同越生桑秉燭夜談,最終懷着滿腔悲傷回了秦址,接受父親最後安排的妻子人選。

越生桑給予了他一個夢境,告訴江水的選擇,和他該做的事情。

卿哉在夢境之中無法冷眼旁觀,於是一次次看着江水的選擇,看着一個個無法規避的噩夢。

他最終妥協。

——我要如何才能成全她?

——你先要成全你自己。

屋外卿哉小醉一場,天明而去。

屋內江水隔着屋檐,聽他自飲自斟,凝視着梨花開至衰敗,微黃了皎白。

卿哉成親了,甚好。

自己從前污穢不堪,而今不死不傷,無論如何也無法與誰並肩一世,如此甚好。

她等到天明,收拾好了儀容前去政務堂。

「你這裏可來了一個名叫卿申寶的少年?」

她話音未落,便聽到好生響亮一聲:「娘!」

而江水側臉去看,那個喊自己娘的少年從驚喜變成了滿臉震驚,小心翼翼改口:「妹妹?」

洛霜滿以為這個孩子當真是江水和卿哉的孩子,打心眼裏把他當後輩對待,看他犯傻笑着說:「傻孩子,那就是你娘!你娘年輕貌美,可也不能犯傻。」

她又笑着去看江水,卻見她一臉神思不屬,漸漸停下了打趣的話:「……江水?」

卿申寶看看江水,覺得這個「姐姐」和爹爹收藏着的畫像一模一樣,可是怎麼會是這麼年輕呢?

他又怕自己叫錯了人,鬧出笑話。

上前一步先行大禮,而後小心問:「請問您是……」

江水這才回過神來,看着申寶道:「她說的不錯,我是你娘。」

「從今往後你便跟着我姓,姓江。」

洛霜滿不知何故詫異看着他們二人。

而卿申寶則道:「是!來之前爹爹說了,萬事萬物要順着娘親,從前是爹爹對不住您,要我全聽您的話。」

江水問:「你爹爹說了要把你託付給我么?」

申寶搖頭:「爹爹只說,無論何時,聽您的話便是。」

江水深深吸了一口氣,假裝自己還是個有呼吸的活人,她說:「白水鑒心,往後你便叫江鑒。」

申寶、不,如今是江鑒。

江鑒當即跪下謝過娘親改名。

江水忽而有熱淚盈眶之感,即使她知道自己並不會真的哭出來。

她想,這些年卿哉到底經歷了什麼,他又知道了些什麼。

才將一個這樣的江鑒,不辭萬里送到自己身邊來。

江鑒跪謝完娘親之後起身,看見自己容顏如花簡直可以當自己姐姐的娘親似乎紅了眼眶。

而洛霜滿忽而驚呼:「江水你找回來了青曇刀!」

她低下頭看了看自己雙手的青曇刀。

如今背後是冰冷盔甲,在沒有特質的刀帶可以放在身後的時候,自己只能雙手拿住。

刀身泛出幽冷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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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零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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