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黑水虻

「雲落進林子了？」只要是關於她的事情立即着急上火。

「你冷靜點。」竹葉其實也慌了。在他心裏食鐵獸還是個孩子，柔弱不能自理，怎麼能獨自去覓食？

「你怎麼留下他們兩個就自己過來？雲落什麼都不懂，要是出了事情怎麼辦？」菀葉才不管這麼多。

「她是害怕一個人在陌生的地方才來找我，醒來的時候你又在哪裏？」竹葉也忍不住了，這事兒怎麼能全賴他？

菀葉啞然，如鯁在喉，不跟他爭吵。想來是以為她醒來就會自己回去，忘了她還沒到過他屋，也沒有留句話給她。掌心按著額頭，心裏懊惱不已。

「要不通知她監護人。」竹葉是想找人幫忙，畢竟她身份特殊。

「不行。」菀葉皺了眉，「要是被第三個人知道她會有麻煩，你也知道苦骨木林是什麼地方。」

「你想怎麼辦？你要自己進去找？」

「嗯，人還沒有走遠。就算她要進去，有食鐵獸跟着，靠着本能的直覺也會拉她回來。」細想了下這樣的說法能行得通，「你留在外面，萬一他們出來你先帶他們回去。」

竹葉沒有反駁，也只有這樣的辦法。

菀葉從原路返回，竹葉先回到自己的住處，里裏外外檢查痕迹。庫存確實是被清空，屋裏亂騰，還有不屬於這裏的生活用具，能猜到這幾天她一直和食鐵獸在一起。但她怎麼是知道「筍箏」在林中的？會是誰告訴的？唯一能想到的是之前芃芷齋里天狼草的老闆，離得也近，便是先過去尋他。

「她啊，是，她來過。」老闆整理賬本，語氣敷衍。

「問了什麼？」

「問有沒有賣食鐵獸吃食的地方，我說對面那家店的老闆知道，她就過去了。」

他再到對面，老闆不在，店裏的是新招的店員。他也承認是說了這裏有筍箏，但沒貨了，給她指了方向自己去。原本以為誰家的小崽子閑着沒事，又不買東西，隨口敷衍打發，根本想不到她真的會去，甚至連長相都沒看清。

但無論如何，那種地方怎麼可以隨便告訴一個小孩，簡直是不分輕重！

竹葉心中燃起怒火，再也壓制不住。頸部筋脈浮現，臉上的包褶子皺起，不由分說，一拳把那個店員打暈在地，拂袖趕緊追去。

那個人指的木林是在北苑，離菀葉的居所相對近些。先到那裏。菀葉沒有精緻的裝飾設計，庭院分區種滿了香草，尋思地上，果然殘留被重量級的異獸壓過的腳印，手掌比了尺寸，確定是他的食鐵獸。現在是白天，菀葉養的那些都在睡覺，也指不上幫什麼忙，從旁摘了些能用上的香草，裹上面罩，硬著頭皮追尋上去。

腳印離開被保護的區域，直接進入霧霾，走了一段路之後腳印就淡了，地面好似被故意鋪上一層泥，線索中斷。是森林的意識，要將他們藏起來。

取出竹哨，吹響一聲。聲音隨風擴散，卻又被格擋回來，傳達不出去。無奈，只能再繼續往前摸索，一刻都不能休息。

身處林中不知危險的小人坐在食鐵獸身上四處張望。她和食鐵獸都沒有受到毒瘴氣的影響，心中浮現出一絲不安，懷疑是不是走錯了，怎麼始終都沒有走到苦骨木林。

「箏箏，我們是不是走錯了？」食鐵獸停下來，回頭看她，她張望前後再道，「怎麼連瘴氣都沒有？」

小人兒抬起手裏的燭蟲燈，從身上先下來，朝着昏暗的四周照照。在兩層竹木之外的地方看到了瘴氣形成的高牆，才鬆了一口氣，不是沒有，是離得比較遠，大概是畏光的關係。走回來重新坐上食鐵獸的背上，道：「沒問題了。」

食鐵獸晃了晃腦袋，肚子「咕咕~」，低頭朝身下看了眼，神情委屈，搖擺着繼續往前走。

「稍稍忍耐一些，很快就到了。」她出來前回了趟家，把以前建屋子還沒來得及處理的竹木枝椏捆在一起帶來，用編織的龍心蘭葉席子裹上，抽出一把喂它。雖然量不少，但估摸也經不住它吃一頓的。

「你知道要往哪裏走么？」食鐵獸回頭，用力嗅了嗅鼻子，示意她附近有香味，它是尋着香味過去。她嗅了嗅，並沒有嗅到什麼，不過再往深處走一些就有了清甜的花香氣息，她肚子「咕」了一聲。

毒瘴氣給他們引出一條道路，越發濃郁，到後面開始發臭了，像是原本還新鮮的事物逐漸開始腐爛，他們正在感受這個過程。

「好臭啊！」她捂住自己的口鼻，緊皺眉頭，「箏箏，箏箏。」

食鐵獸回頭。

「我們走別的路吧，前面好臭。」

食鐵獸看着前方的路，仰頭嗅了嗅，好似並沒有聞到臭味。不過他是個聽話的崽兒，左右看看，偏離道路，往另一條路去。

避開那條路味道好了許多。不過所走的方位，越是往前，平行的視線越是下偏一分。起初沒有察覺，還以為是走了下坡。但漸漸察覺到異樣，視線平行下移，她在往下沉！低頭看地面，食鐵獸的皮毛上染了烏黑的墨色，四肢都陷進去了一半，而它渾然不知，還在被想起吸引，神色遊離，夢遊一般渾然不知。

「箏箏！」小人兒趕緊叫它，手勁用力，對着後頸部的皮毛用力拉扯，疼痛將它喚醒。

食鐵獸回過神一秒察覺到不對，好在及時發現，下陷程度不深，前後撅兩下腳掌就從泥里跳出來，奔跑上岸。

小人兒趕緊下來看到底是怎麼回事兒，撫摸驚恐的食鐵獸安慰，她也是一身冷汗。

剛才所經之地是一片黑壓壓的濕泥地，地面如水一般上下浮動，陷入的坑洞自我撫平如初，不留一絲跡象。四周環境昏暗，稍不注意就會踩進去。伸手舉燈向前，這些濕地上還長了植物，覆蓋掩飾，更不容易被發覺。

食鐵獸頭頂蹭蹭小人兒，它被嚇壞了。小人兒抱住它，摸摸它的毛，輕言說道：「沒事兒了，沒事兒了。我下來跟你一起走，走在你前面。」

懷裏抽出一大把竹木喂它，其他的包緊背在身後，換一條路繼續走，時刻注意腳下。

食鐵獸垂頭走了幾步，低吟發出「嗚嗚」的聲音。小人兒轉過頭去，見它眼眶周圍濕潤，好似在哭。

「怎麼了？是不是剛才傷到了？」他們停下來。

食鐵獸搖搖頭，擤了下鼻涕。

「是想回家了么？」食鐵獸沉默一會兒，轉頭看她，坦白心事，點了頭一下。小人兒眼眶也濕了，她又哪裏不想回去了。強忍住，展開微笑，輕撫它的臉頰，揉揉毛，道：「好，我們回家去，不找了。」

食鐵獸閉上眼，小小手掌幫它抹去眼淚，兩人轉身往回走。

身後已經沒有來過的痕迹，回去的路也不知道在哪裏。燭火的光暈將他們包圍其中，不知何時開始，身後的霧霾離他們很近，進到只有一步的距離。食鐵獸驚身一叫，回頭，身後沒有被光照顧到的尾巴毛被剃了個乾淨，肉色的大尾巴緊緊貼在兩股之間。身後不見木林，只有同前面一樣的霧牆將他們團團圍住，縮進距離，逼近他們。

霧霾要吃人了！

小人兒緊貼食鐵獸，舉光前後照顧到它，將一獸一人都包圍其中。食鐵獸比剛才哭得更凶，臉頰的毛都被浸濕，顫抖著，它害怕極了。

「別怕！我保護你！這些東西怕光，有光他們靠近不了！你跟我走，我們慢慢來。」

小人兒深吸一口氣，保持理智和鎮定，緊緊抓着食鐵獸的皮毛，也是給自己勇氣。舉燈過頭頂，前後不斷張望顧及它，先讓食鐵獸往前一步，自己再動。然而前面的退散一些，身後的霧霾逼得更緊，有一些光線沒有照到的地方就會被鑽進空子。食鐵獸本身體積就大，半邊後腿連着腚的毛一不留神也被剃了光，疼的食鐵獸腿一軟，跌了一跤，趴在地上再也不敢起來。

小人兒用身子撲在上面緊挨護著，高舉燭火燈前後盯緊，不讓這些再靠近。

「很好，就這樣趴着，不給它們機會靠近。」小人兒還不忘鼓勵。燭蟲燈放在他身上，一手護著防止掉落，探身過去檢查傷口，拍拍它的毛髮安慰，「小事兒，我幫你上點葯就好，還好我帶了。」

這是上次菀葉給她的，擔心她自己磕磕碰碰照顧不到，送了很多葯。她用手指沾取，小心點按上：「菀葉哥哥的葯很有用的，一會兒就不疼了。」

敷好葯，打開燈罩容器，悠悠將手伸進去。指尖燙痛，咬唇隱忍，一顆顆抓出貼在食鐵獸的背上，粘在毛髮之間固定。動作輕穩熟練，又讓她回想起在虧夜的那一晚。吃虧當吃補，沒想到還能再次遇到需要這樣做的時候。

食鐵獸身上閃閃發亮，小人兒為了逗它，紅著燙傷的手，將一顆小小的光亮停在它眼前鼻樑上，催它道：「睜眼快看，它喜歡你誒。」

食鐵獸察覺到細微的光和熱，但不敢睜眼。小人兒再取出兩顆放在它眼前，她知道這樣能夠驅散恐懼，趴在旁邊等它。緩緩的，眯開一條細縫，三隻細微的螢火之光聚在一起，蛇目呼應燭蟲的光亮也發出金光，眨巴兩下眼睛，不哭了。將其挪到額頭上面，它回頭看自己的身體，自己也在發光，高興了。

小人兒讓它坐起來，將剩下的燭蟲粘在它肚子上。食鐵獸看着她忙乎，心裏感動，從身上取下一顆想要粘到她頭頂，但肉指夾縫裏的光點熄滅，碰到她頭頂的時候什麼都沒有，被它一不小心給捏死了。

「怎麼了？」小人兒抬頭眨眨眼睛。

食鐵獸看了自身，再夾起一隻，平攤著掌心小心動作，當心不要再被捏死，側掌甩甩毛，讓那一小顆落在她頭頂。再重複落下一顆，頭頂亮起一圈淺淺圓圓的光輝，仿若聖光照臨。

小人兒明白它的意思了，心裏暖暖，低頭笑了笑，最後留了五隻給自己，粘在身上，抬頭看它，道：「這樣就好了，我們再挨緊一些。菀葉哥哥家的燭蟲養得好，又大又亮，可以過很久都不滅。」

食鐵獸點了頭，不害怕了。小心幫她扶了扶頭頂的燭蟲和頭上塌下來的髮髻球球，看了四周，再看身後。霧霾雖然更近了些，但在光芒之外，傷害不到它們。

一人一獸走在竹木掩蓋的昏暗當中，一刻不停地向前，到後來實在是走不動，停下來靠着一棵休息一下，捶捶腿。

食鐵獸立起來，背過身對她。

「沒關係，我還能自己走。」小人兒是擔心再遇上前面的情況，不敢鬆懈一分，四周張望看看，也不知道走了多遠，走了多久。一停下來就會胡思亂想，忍不住淚流滿面。抹了把眼淚，釋放一些情緒。食鐵獸上前將她輕輕抱住，相互依偎過後再振作起來。抽出一把枝椏喂它，嚼吧兩口，環顧四周確定接下來要走的方位。

恍惚間，竹林深處「嗡嗡」躁動，在他們眼前的瘴氣當中，一個深灰影子飄過。食鐵獸正嚼著，猛然看到，並沒有以為是自己看錯，全身劇烈顫動一下。

「怎麼了？」食鐵獸死盯眼前，沒回過頭，嘴裏緩慢嚼動咽下，搖搖頭。小人兒轉頭過去，也確實什麼都沒看到，但再轉頭回來，瘴氣當中站立着一個巨大的身影，正面向她。臉色煞白，不由自主往食鐵獸身後一躲，食鐵獸回頭，不由自主後退一步，將她死死壓在樹杆子上動彈不得。

小人兒推不動它，自己拚命擠出來，一眨眼，那東西無限增高增壯，好似海嘯巨浪一樣高舉雙手，正做着撲過來的姿勢。食鐵獸嚇尿了，下身一濕，燭蟲被澆滅，四周的光亮暗了許多。

他們不知道對方是什麼，只認為林中有什麼更大的野獸。食鐵獸還是個孩子，也會害怕，不顧肚子上的燭蟲，彎腰抱頭團成一團，光亮又暗了一半。

小人兒也屏不住了，一邊是未知龐大生物，一邊是他們周圍的光越來越暗。她也是個孩子，也會害怕，卯足勁尖叫一聲，食鐵獸也跟着長鳴，好似要把對方叫退一樣。小人兒二話不說就想往樹上爬。

聽到上樹的動靜，地上只有食鐵獸一個。它面對着越發逼近的迷霧瘴氣，還有其中的生物從剛才的一個變成了三個包圍，抱着樹如救命稻草死死抓着，無數抓痕刨下樹皮，就是死活上不去，對天哀鳴，求上面的人幫忙。

小人兒將恐懼化作動力，比之前任何行動都要迅速，緩過神來才聽到低下的哀鳴，瘴氣當中透出微弱的火光。她其實有過一轉念要拋下食鐵獸的意識，但還是不忍，再爬下去。將所有的枝椏和草席繞這根竹木一圈隔離開，藉由燭蟲的星火一併點燃。雙手抓着食鐵獸的屁股毛，用力將他抬上去。

「你抓緊，爬啊！」火併不能維持燃燒多久，尿騷氣沾了她全身也顧不得，乾嘔兩下繼續用力，她自己都快急尿了。

食鐵獸本能是會爬樹的，不然竹木嫩枝生長在這麼高的位置又怎麼捕食。但家養和野生的區別在於訓練，竹葉先要訓練它更有用的一些技能，所以還沒來得及讓它學習生存的基本。

至於之前為什麼能飛？因為借了機關的助力和裝備屬性的力量，光它自己是飛不起來的。

嘗試了幾下，食鐵獸自己先放棄了，抱着竹木「嗚嗚」絕望出聲痛哭。小人兒深吸一口氣喘兩下，回頭看，燃燒的煙霧形成屏蔽，它們不敢靠近甚至離得更遠了些。

她面對食鐵獸，摸摸它安慰它，語氣平穩柔和，道：「休息一下，你可以的！」

食鐵獸搖搖頭，自暴自棄。

「你別這樣！不要想那麼複雜，手腳並用。我以前也不會，是剛才一下子就會了的。我都會了，何況你還有爪子，勾著樹皮蹬上去。」小人兒摸了摸它的掌背，想捧在手心捏一捏，給它一點力量的感覺。但沒想因為太害怕，爪子死死嵌進了堅硬的樹皮內，這便是成功的竅門，而它渾然不知。

「你的爪子能行，你看看，就是這樣，你按我說的試試！」小人兒繼續鼓勵它，給它做示範。它擤了兩下鼻涕，半睜着眼迷離，看了眼爪子，從樹裏面拔出，抬眼看了上頭，默默伸掌舉過頭，釘在樹上。

「很好！很好，快點！」小人兒托着它用力向上推，食鐵獸慢慢領會，一點點爬上去。火還在燃燒，抽出草席，大力扇動，讓煙瀰漫出去熏它們，爭取一點時間。

她注意到，黑色生物居然被濃煙吹散了，原來是這些瘴氣自己形成的假象。

將身上的燭蟲貼幾個在食鐵獸腿毛上面，一直等它爬上一段距離，將草席披在身後，自己手腳利索也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