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法子,干吧!(3)

沒法子,干吧!(3)

我追溯光的成長曆程創作一批短篇小說,結集為《新人喲,醒來吧》出版。從另一方面來說,這與我在一個時期集中閱讀維利阿姆?布萊克的書籍有關。這部小說集的題目就是取自布萊克的預言詩——布萊克對其賦予特殊的含義——鴻篇巨製的一篇序文。眾所周知,在十八世紀中葉到十九世紀中葉的歐洲動蕩時期,布萊克以具有神秘主義美感的版畫和詩歌開創出獨特的藝術世界。他的人生具有兩面性:一方面,他的思想緊跟美國獨立、法國革命的當代史,通過基督教的形象重新理解美國獨立宣言,還創作有謳歌標誌着人類解放的法國革命的作品。布萊克公開宣稱希望拿破崙打敗英國,因此以叛國罪被送上法庭。此後,從現實生活的表面上看,他表現出對政治毫無興趣……另一方面,布萊克是一個幻視者,信仰比歐洲基督教更古老的傳統。比起語言晦澀、不知所云的新柏拉圖主義,布萊克的信仰具有比較容易理解的構思:一切靈魂原本都從屬於天上的上帝,但降落到地上,被裹以**,過着墮落者的生活。然後靈魂重新脫離**,回到天上去。布萊克認為,天真無邪的孩子比大人更接近天上的靈魂,體驗、經驗只是賦予純粹靈魂的勞役。他的這種思想就是在我國也受到許多讀者歡迎的《天真之歌》、《經驗之歌》的主題。從他以鉛字印刷的普通形式出版的惟一一部詩集(布萊克根據詩歌內容製成彩色版畫,具有獨特的色彩,採用手工印刷的方式,發行數量很少)發行時就開始創作的《塞爾書》屬於短詩型的預言詩作品。詩歌的整體氣氛怪異荒誕,卻又可愛可親,描寫天使或者神聖靈魂種族的一個名叫塞爾的姑娘,居住在生命永恆之谷。她對自己的生存感到困惑,便與百合、雲彩、蛆蟲等對話問答。塞爾終於聽從土塊的勸說,穿過從天上之谷通往人間世界的大門。但是,她看到一個充滿淚水和悲傷的世界,害怕地尖叫起來,逃回天上的永恆之谷……我在例如近親死於癌症這樣的時候會想起布萊克的這首詩。因為歌唱永恆世界的語言着實異常柔美,與之搭配的版畫也美妙絕倫,然而,他以簡潔準確的語言描寫必死者的世界的荒寂恐怖以及必死者**的脆弱,也極具強烈的表現力。於是,我認為,凡是生到人世間來的所有人(包括我在內)的**,在這個充滿嘆息與悲傷聲音的世界裏,要不極易生病,要不衰老而終。例如我和現在正受到肝癌的痛苦折磨,即將死去的哥哥一起聽到的悲嘆,其實正在成為我們這個世界的基調。我們卻好像無所畏懼一樣,依然歡歌笑語,過着孩提時代那樣的歡樂時光……然而,當我們的心情重新振作以後,還往往會這樣繼續想像:我們就是降臨人世而沒有尖叫着逃回天上的塞爾。現在自己身在人世間,大概已經忘記,其實在自己的靈魂決心降臨人世間的時候,也曾經說過:沒法子,干吧!當人到了一定年齡,家庭、朋友中幾位重要成員相繼離開人世,於是想到十年、二十年後的時光,就不能不考慮自己的死。由於經歷過這些人生體驗,我的日常生活的感情基礎就產生這樣的堅定信念:自己的靈魂是叫喊著「沒法子,干吧!」才決心出生在這地上的世界裏來的,那麼,當人世間完全被封閉成如塞爾所看到的充滿悲傷和苦難的世界時,不也只能自我鼓勵「沒法子,干吧!」——勇敢地迎接新的挑戰嗎?我現在正在寫這篇文章,但就在不到一個小時之前,我的兒子在我的身旁發病,我趕緊站起來,幫着妻子好不容易讓他躺在長沙發上。當他發燒得最難受、滿臉通紅地看着我的時候,我也基於本文所述的思考,不由得悲從心來:難道兒子也是對自己呼喊著「沒法子,干吧!」而生到這人世間來的嗎?然而,一旦痛苦過去以後,光便露出微笑。我似乎從他的微笑里看見「沒法子,干吧!」這個決心的積極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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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貝爾獲獎者大江健三郎――《康復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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