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夏雲初知道督軍根本不信她有多少能耐。

但她本就不是為了說服督軍，更無須督軍對她有什麼感激之情。見督軍在木欄前邊退開，她朝身旁幾個老兵點了點頭，直接朝着那木欄裏邊走了進去。

督軍眼中帶着濃重的敵意和嘲諷，看着夏雲初走入木欄裏邊。那種眼神根本不像是看着一個醫官，反倒像是看着一個一同落入到陷阱的野獸一樣。

夏雲初不理他，和李順二人尋了個地方，將手上的東西放到了一邊，這才瞥了督軍一眼，淡淡道，「你若是不想死得快一些，就不要來妨礙我。在外頭晒晒太陽是好，但不要去靠近那些把守老兵了。若是他們忍不住捅你一槍，你的血還要污了他們。」

「你……」督軍氣得直哆嗦。

但夏雲初根本就不理他，轉身就走入到了營帳裏邊去。

倒是跟在夏雲初後頭的李順，聽到督軍的聲音，扭頭看了他一眼。

李順面上帶着口罩，督軍也分不清這是哪個當軍的，但顯然不是個曾跟在他帳下的。那雙露在口罩外邊的眼睛當中，帶着異常森寒的冷意，好像還帶着殺氣一樣。

督軍就是再沒用，也是戰場上廝混過來的人。見到李順那冷冰冰的眼神，頓時嚇得心中一顫，連嘴邊馬上就要脫口而出的諷刺話都給忘了，只獃獃站在陽光下邊。他雖然渾身被曬得火辣，可心卻好似被浸入到了井底水中，滿滿都是涼。

他想要發揮自己督軍的威嚴，卻發現在這二人面前，所有的威嚴好像全失了作用。

別說是李順那個完全敵視他的兵士，就是那個小醫官，好像也完全不將他放在眼中。他要是罵上一句，那小醫官不但全然不搭理他，甚至還會淡淡地說上幾涼湛湛的話。可偏偏就是那麼幾句沒甚感情的話，卻聽得督軍渾身都難受起來。

他怕死，他比誰都要害怕死亡降臨到自己身上。

大秦還沒有滅亡，而他也還沒在大秦享受夠自己的權利，絕不想就這樣死去。

督軍小心地摸到營帳邊緣，朝着裏邊張望。

但那營帳當中十分昏暗，他根本就看不見夏雲初和李順二人在裏邊做什麼，只能聽到間或有呻吟聲傳出來，聽得他渾身難受。

外頭的陽光十分毒辣，照得他身上那些破損了的膿瘡刺痛難受。

但只要一想到營帳裏邊的情形，督軍便完全止住了想要進入裏邊去歇息的念頭。

他左右張望了一下，見木欄前邊守着的老兵們全都虎視眈眈地望着他，好像是在等着他靠近，然後趁機一矛捅入他的胸膛。督軍頓時朝地面呸了口唾沫，拖着身體走到了一旁營帳拉出的陰影下邊。

他慢慢地坐到陰影當中休息，輕輕喘氣，忍不住又好奇那個小醫官在做什麼。

「醫官……哼。」督軍嗤笑着。

夏雲初並不知道督軍在外頭對她滿心的鄙夷。

她就是知道，也根本不會有什麼感覺。督軍瞧不起她，她也同樣瞧不起督軍。那個看上去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除了搗亂什麼也做不好的督軍，在她心中簡直就是軍中毒瘤。

要不是心中還覺得對方是個人，夏雲初甚至都不太願意搭理他。

可這人到底也不是故意要泄露軍情，當真見死不救，又有些太過分。

夏雲初沒辦法勉強自己喜歡督軍，乾脆也就不要求自己作出那些討好親近督軍的舉動，只是默默地到營帳裏邊去照料那些病患。

一走進營帳，夏雲初就覺得自己好像是走入到了個地獄一樣。

就是帶着口罩，她也能聞到營帳裏邊散發出的強烈味道。那種味道很難形容，是各種酸臭味道混雜在一塊兒所散發出來，夏雲初甚至沒辦法分辨到底是病患身上的體臭比較重，還是他們傷口腐化的味道比較重。

營帳裏邊十分昏暗，根本沒有點起篝火，也沒有開任何通風的口子。還沒走入到營帳裏頭，夏雲初就已經能夠感受到一股撲面而來的悶熱之氣。

「這樣悶着，可不要把病發得更厲害。」夏雲初小聲地說了一句。

但她也沒多說什麼，只是指揮着李順去將後頭的布簾掀開了一角。

如今的天氣並沒有多少涼風，就是掀開點兒布簾，也並不會給營帳裏邊吹進寒風。

那些躺在營帳裏邊的兵士好多已經是半昏迷的狀態。夏雲初走進去，他們連一點兒反應也沒有，只是兀自呻吟著。難怪督軍只一個人走到外頭去，身邊連個跟着的人都沒有。

夏雲初本還以為瘟疫不過是剛爆發起，沒想到進入這營帳裏邊一看，卻已是到了這種地步。

「……怎麼到了這種時候，才……」

她微一咬牙，也顧不上再想太多，趕緊就開始查看那些士兵身上的病處。

這些兵士平日也是跋扈慣了的，可現在全都孱弱地躺在病榻之上，完全沒有了平日那種蠻橫的模樣。

夏雲初心中一邊感慨，一邊卻也不敢怠慢，彎身一個個去看。

那些兵士全都已陷入昏迷，夏雲初翻看他們身上的膿瘡，他們也都完全沒反應。也就是在傷口感受到刺激的時候，身體才會微微抽動。

夏雲初一路從營帳入口看進去，在最裏邊的角落裏，見到了一個連呼吸都幾乎沒有了的兵士。

那人身上穿着十分骯髒的一套衣裳，身上原本該是有皮甲的，卻已經不知被拋到哪裏去了。他被人隨便地塞在角落裏頭，身上除了那些膿瘡的傷口以外，還有幾道明顯的刀劍傷痕。

而在那些傷痕最邊緣的地方，夏雲初甚至見到了一些啃咬的痕迹。

李順就跟在夏雲初後頭，一見到那人，眉頭瞬間就皺了起來，道，「他身上的傷……該是被鼠啃咬的。」

「……嗯。」

夏雲初有些艱難地點了點頭。

她有猜想過營帳裏邊先出現了傷兵，身體孱弱，首先受到鼠疫感染，然後才擴散開去。可她卻沒想到這傷兵受到的待遇竟是如此糟糕。

不如在傷兵營帳裏邊……

甚至還不如直接將他丟在外頭荒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