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夏雲初想起先前宋天岳所講的那些話。

據說當初出現傷兵以後，外頭的那些士兵就想要將人接到傷兵營帳裏邊去，可督軍卻硬是將這事個攔下來了。

他們本就對督軍和督軍帳下的那些傢伙沒任何好感，這麼拉扯了一回以後，他們也就沒有在意此時，都以為傷兵會在督軍一系的營帳之中受到照料。可誰曾想到這傷員竟只是被隨意塞到了角落裏邊，招來了老鼠，又招來了瘟疫。

夏雲初咬着嘴唇搖了搖頭，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一些，這才指着地上那人，同李順講，「順子哥，你把他搬到一旁的床上去。盡量小心些，不要碰到他身上的膿水血水。」

李順點頭，十分迅速地將那人放到了空餘的床鋪上去。

夏雲初甚至不用攤手去摸，就已經能從那人潮紅的臉色上估算出他的體溫。

這營帳裏邊的人全都有着共同的特點——病、高燒、長久得不到營養補充、渾身臟臭。

除了這最開頭的一個營帳，後邊還有另外好幾個營帳還沒進行查看。

他們只有兩個人，這些躺倒的病患卻有近百之數，根本不可能一下子就照料過來。夏雲初甚至想着能不能將那督軍也拖過來幫忙治療傷患。可她一見到外頭那斜靠着納涼的督軍，心中就不免是生出一股厭惡。

這督軍若是當真願意照看着傷兵，這營帳裏邊可能也根本不會鬧到此種地步。

夏雲初一想到督軍先前所做的事，心中只覺得升起了股無名火，瞬間就是去了要同這人溝通交流的慾望。

她讓李順到外邊去燒起幾大鍋沸水，一些浸泡藥粉和硫磺粉；另外一些則是只燒沸了放涼，用來給病患當涼水喝。

這些水在燒開以後，還不能就攤放在外邊，需要在那上邊加個厚重的蓋子，不讓那些猖狂的老鼠光天白日來偷水喝。若是被它們碰過，那麼就是燒好了的水，人也是不能再喝了的。

他們二人本就分身乏術，外頭的水蓋好燒起，就已也沒心思去看管。

此處營帳幾乎都成了死地，除了那在外頭晃蕩著的督軍，可壓根兒找不出來還有什麼活動的人。大概也是因着這個緣故，營帳附近的鼠類可謂相當猖狂。

夏雲初覺得，這些小傢伙許是因為之前的乾旱尋不到多少存糧，如今又被暴雨淹了居住的洞窟，所以才會拚命撲到外邊來找吃的。

外頭待着個督軍，本是可以幫忙看着水缸，可夏雲初又對督軍不放心，生怕他哪時候就看漏了，被老鼠污染了水源，乾脆也就不讓他做這事了。

她讓李順將病患搬開一些，又按照病情輕重，將重病患全都挪移到了離軍中最遠的一個營帳當中去。而那些病情較輕的，自然是放在了更靠裏邊一點兒的營帳當中。

到了這時候，夏雲初才真切地感受到了那些傷兵營帳裏邊的醫兵，到底是用着怎樣的心情來料理這些受傷的傢伙。因為實在是忙不過來，也沒辦法將自己所有時間都平均分配到每個病患身上去。她只能是挑揀著盡量讓能夠治好的病患得到更多照顧。

比起對身上那些併發症的處理，這些傷兵們更需要得到的，卻是營養的補充——說白了，便是吃飯喝水。

夏雲初也不知道他們已餓了有多久，只見那些人全是渴得嘴唇乾裂，雙頰凹陷，一看就是餓殍模樣。她甚至懷疑，這若是再拖上兩日，說不準這些人都還來不及病死，就全都要餓死了。

督軍眼看着那二人在營帳裏邊奔來忙去，好不容易才將裏邊的病患全都分類放好，然後就開始向外頭要了些苞谷、黃豆、高粱一類東西，到營帳旁邊開始熬起粗糧粥。

這可不是只放着就好的東西。

有了那鍋裏邊散發出來的香味，更是容易吸引老鼠。

夏雲初自己要忙着給病患洗膿瘡，便讓李順暫時到那外邊去，熬煮一些浸過藥粉的布條，又看着那一大鍋吃的東西。

李順脫下面上的口罩和身上那件沾染了病患體液的外套，此時正認真地在煮著粗糧粥。

身為督軍，他不論是在京里還是在軍中，都從沒有受過委屈。甚至就連吃喝的東西，也一定是最好的。

夏雲初先前以為她小灶時候吃的燉雞，是隋弁悄悄藏起來的，其實並不是。那些東西全都是督軍平日要吃喝的。隋弁只是從督軍那兒扣下些來。

他平日是絕不會吃那樣粗糙的食物，可現在李順在一旁熬著粗糧的稀粥，他竟是不爭氣地覺得那鍋裏頭的東西傳出叫人垂涎的香味來。

「呸，也不知道禮節，不來孝敬我這督軍……」

督軍口中嘀嘀咕咕的，眼珠子不住亂轉。昨日還有人來給他送吃的，可那人發現了他臉上那些掩蓋不住的膿瘡以後，便飛也似的逃走，今日等來的，就是些將他攔在營帳裏邊的老兵。他也是有大半日沒吃過東西，早就餓得肚子咕咕叫。

他不敢走入到那滿是病患的營帳裏邊去指責夏雲初，只能眼巴巴地在外頭看着李順熬的那鍋粥。

但李順也完全不理他。

——不。

若是他膽敢靠近，李順會用一種略微帶着殺氣的眼神朝他瞪過去。但只要他不靠近，李順便好像完全沒見到他這個人一樣，連眼角餘光都不向他那兒看一看。

督軍心中帶氣，肚子也餓得咕咕叫，卻偏偏只能在一旁眼巴巴地瞧著。

直到現在，夏雲初那個小醫官也還沒有來為他查看患處，當真是叫他忍不住咬牙。

李順卻是同夏雲初一樣，對督軍全然沒點兒好感。

他甚至比夏雲初都還要更厭惡督軍。他雖然只是個小伍長，後來又只跟在夏雲初身邊當隨侍，可宋天岳卻相當信任他的身手，好些事情都同他講了。

那夜襲泄露之事，清楚內情的人並不很多，其中卻有李順一個。

再加上他以前就見多了被督軍暗中拖走弄死弄殘的兵士，對督軍又哪裏生得出多少好感。就是夏雲初不吩咐，他也會盡量防著在旁邊探頭縮腦的督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