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5

番外5

季明德覺得自己拋下舉子身份,落草為寇挑起大旗,逆天下而起義,皆是為了她。他是想人她重新回到長安,想讓她還能重拾往日的尊貴而起義的,可她連最起碼的信任都沒有,她似乎是默認了兩房妻室相存的局面,但又全然不在意一般,既是這樣,他當初虛以尾蛇,在胡蘭茵那兒睡兩夜她是不是也不在乎,那他和季白撕破臉又有什麼意義?

季明德一腳踢上門,將寶如壓在門板上:「我要怎麼說你才肯信,我跟她之間沒有說過一句多餘的話。」

寶如道:「我信,我都信的。」

她臉色呈著一種沒有血色的牙白,唯獨那雙眸子依舊明亮,卻不肯看他。季明德忽然就想吃她的唇,吃她的舌頭,這是長安來的大家小姐,季明德早就聽說她的未婚夫李少源也在四處找她,長安幾大權貴將火力對準秦州土匪,更大程度是因為她,他們都在找她。

無論書讀的再多,裝的多斯文,季明德依舊是個自幼騎在馬背上的土匪,他知道自己在她眼裏有多粗鄙,有李少源那樣的未婚夫,她又怎麼會愛他,她只是委身,將就,屈從而已。

這叫他自卑又憤怒。

嘶啞著呼吸,季明德都咬到她嘴皮都快出血了,她才張開嘴。一下又一下的纏攪,季明德叫她口腔里甜甜的滋味惹得昏頭昏腦,嫉妒作祟,他似乎唯有在床上,才能完完整整的佔有她。

一回一回喘不過氣來的吻,季明德覺得自己今天非來一回不可,他只跟她有過三夜,彼此水乳交融,團在一處的感覺太過美妙,他是為了能永遠跟她那樣在一起,才如此拚命的的。他一直小心翼翼待她,可始終走不進她的心裏。

她不嫉妒胡蘭茵,反而因為胡蘭茵的懷孕,似乎有一種解脫之感,就好像她盡到了那五百兩銀子的義務,這個妻子就做的盡職盡責了一樣。

季明德怒火沖頭,也不管寶如面色慘白冷汗直流,逼她緊靠着門板,掰着她的頭又吻了起來,這窒熱的,霸道的,侵掠性的吻叫寶如喘不過氣來,可也像是贖罪,寶如覺得便他再折騰她一回,她也能受得下來,那怕腹中的孩子就此沒了,她也不會悲傷。

她等了半年沒有等來李少源,便不肯承認,也不得不承認他的天真和懦弱不足以載負早已墮入地獄的她。在心死之後死灰重燃愛上的季明德,無情無義,不過個匪徒而已。

直到吻到她臉上的淚,季明德才算是清醒了,猛得放開寶如:「餃子你和娘吃,我還有事,只怕再回來,就得到年後了。」

他匆匆收拾著行禮,將胡蘭茵那些舊衣總歸一攏重又紮起,又去撿那幾盒點心:「銀子我給過娘的,是夠花的,不要屈了自己,想吃什麼就叫野狐幾個去替你買。」

寶如吸了吸鼻子:「路上小心,記得吃飯,天冷,多穿兩件衣裳。」

叫他咬破的唇沾了血,奇異的紅,叫他吻的腫腫嫩嫩。季明德手撫過去,在這古舊破爛的窯洞裏,語聲格外輕柔:「我愛你,我恨不能給你我的所有,我想看你笑,你笑一回我才肯走。」

寶如於是唇角盡彎的笑着:「去吧,不要走夜路。」

出了窯洞,寒冷的臘月,唯有寒鴉哀嚎,季明德最後一次回頭,寶如就站在窯洞口上,穿着件空蕩蕩的褐棉襖,雙目定定望着他。見他回頭,還揮了揮手。

……

再見面,就是在臨洮府了。

匪亂,外夷之亂,山河破碎,烽火遍地。季明德已是起義軍的首領,他將越過關山,攻破長安,是命運也是時勢,他也許還能站在長安城明德門的城牆上,看萬眾拜伏,那是一個男人野心的終極,他覺得自己可以實現。

殺母之仇,那是寶如邁不過去的坎。三天三夜的難產,最終產下來的孩子是個死胎。季明德一句話也不敢多說,跪在門外,懇求寶如讓他進去,讓他看她一眼。

臨洮府一帶的人善燒陶,也愛用陶器。

儲米儲物,因陶器透氣,又保鮮的特性,他們從古至今,一直都在用那東西。

養一個孩子是很難的事情,頭疼腦熱,痢疾拉肚,小小一點病於大人沒什麼,就能要了一個孩子的命。有些婦人一年又一年的生,能養大的孩子並不多。

但每個孩子於父母來說,都是獨一無二的。所以臨洮府的人有個習慣,會把夭逝的孩子裝入陶罐中,埋在自己家院子的周圍,就彷彿他們還在,也會抱着娘的腿撒歡兒,和父母一起其樂融融。

寶如懷中就有那樣一隻陶罐,上面的畫是她自己繪的,

一筆一畫,她栩栩如生的描繪了一個田園人家,小橋流水,鞦韆與織機,窄窄的兩間茅屋。她把孩子裝進去,與他做了最後的告別,無悲無喜,就那麼去了。

季明德一遍一遍試着她的鼻息,拿羽毛試,拿頭髮試,紋絲不動,她已經死了,一般死人都會體硬件僵的,可她沒有,她身體一直都是軟的,仿如睡了過去,懷裏緊緊抱着只陶罐,無論怎樣都不撒手。

季明德一拳搗上方衡的眼睛,咬牙切齒:「若非你將她帶到如此缺衣少葯的地方,她怎麼會死,你他媽就是個蠢貨,你還我的寶如。」

方衡早知道季明德要打他,一個蹦子竄出院子,在院子裏躲來閃去的跑着:「你知不知道趙寶如是誰,你個王八蛋,她是我妹妹,你殺同羅綺,你搶劫她,你他媽連你老子都管不住,還讓季白欺負她,我不帶她走,難道讓你們一家人欺負死她才行?」

季明德拳頭一停:「你什麼意思?」

方衡已經騎上了牆頭,打死不肯下來,趁著季明德分神的瞬間,將寶如新曬的一筐子黨參一股腦兒砸上季明德的腦袋:「你知不知道你入獄的那一個月,季白欺負過她多少回,你家大娘和胡蘭茵幾個欺負過她多少回,她本來可以跟我走的,就是因為你,因為你這個王八蛋才一直忍着,你居然還有臉跟胡蘭茵睡,你居然還敢怪我?」

季明德叫黨參砸了個腦暈:「你什麼意思?」

方衡騎在土牆上,嘆了口氣:「我也是聽寶如提過幾句,你入獄后,季白沒少欺負她,胡蘭茵和你娘大概還做過不至一回的局,有好幾番她的孩子差點都掉了,好在她還不算笨,一回回都逃脫了。

她不是那種很嬌弱的小姑娘,若非你殺了她姨娘還不肯跟她說,她是不會跟我來臨洮府的。劫人財,殺人母,季明德,當夜裏閉上眼睛剖白心跡,你於自己就沒有一絲愧疚?你到此刻還敢把怨氣全撒在我身上?」

季明德頭頂着一堆的干黨參,轉身進了屋子,黨參從他頭上一根根往下掉著,他握起她冰涼,但又柔軟的手,指腹淡淡的繭,那是她學織布,切黨參時留下的,指根還有淡淡的綠草汁子浸染,那大約是她在給黨參地除草時染到的,時日長久,像楊氏一樣就很難洗下來。

他打了溫水來替她擦身,忽而掏空了肚子的身體,乾癟蒼白,和洞房夜那軟玉溫香的,伎樂飛天都難比擬的柔軟身體全然不同,不過九個月,他將一個青春的,嬌美的小姑娘糟蹋成了這個樣子。

生產時出了太多的血,他擦到她腳趾時,趾縫中的血跡怎麼也擦不掉。季明德抱着那隻冰冷的腳,用溫熱的毛巾燙著,多希望這樣一燙她就能活過來,他還能有贖罪的機會。

於一個滿身污穢的死者來說,生者的擦洗會滌盪此生所有的惡業。被擦拭的乾乾淨淨的寶如,換了件很不合身的壽衣,就那樣草草下葬了。

季明德還要越關山,還要替她復仇,還想殺光長安所有追逐着他的權貴們,他單人單騎,轉身便走。

……

她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自己從何處來,但她有個很好的家,兩間很簡單的茅屋,裏面佈置的十分整齊,她知道這是自己的家,於是很理直氣壯的就進了屋子。

床上有個小嬰兒,這是她的孩子。寶如伸手逗了逗,小傢伙咦咦呀呀,給奶就吃,看起來特別好養活。當然,這小丫頭果真很好養,從來不吐奶,也不哭不鬧,每天都是笑嬉嬉的,兩頰還有兩個小梨渦兒,漂亮的像張年畫兒。

寶如原本很擔心自己會養不好孩子,她甚至連飯都不怎麼會做,但有了孩子之後,她就慢慢學會這些事情了。

米要熬到多爛才能給孩子吃,大米涼,小米熱,最好有糧谷糜,那種糜子微甜,油氣很重要,於孩子來說是補胃的佳品。寶如也不記得是誰給自己教的這些東西,反正她做的很在行,一天三頓,從不重樣的做給自己吃。

盤腿坐在床上,一邊喝着自己燉的雞湯,一邊看女兒吃自己的奶,她還會很欣慰的自言自語:娘的湯就是娃的奶,就為這個,我必須得多喝一碗。

等孩子慢慢長大,就可以和她一起吃飯,而不僅僅是只吃她的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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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堂春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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