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誰的刁難

第213章 誰的刁難

屋裏屋外的賓客們都在竊竊私語,聽起來亂糟糟的。

廖長生雖壓低了聲音,卻也不是太小。

蕭玉琢站的近,聽了個真切。

她身上立時一冷。

「我不是早將她送到莊子上了?已經許她婚配,她這時候來王府做什麼?」景延年的聲音里不難聽出惱怒之意。

他想給玉玉一個完美的婚禮。

從下聘到迎娶,到送入洞房,他不希望有半分不足,一星污點。

沒想到千算萬算,沒防備這兒冒出來一個他幾乎都要遺忘了的人!

「外頭圍了許多的百姓,她牽着個六七歲的孩童,說是王爺的骨肉。百姓們不明真相,在那兒議論紛紛……」廖長生臉面為難。

一個王氏,再加一個六七歲的孩子。

王府的人豈能拿不下?

不過是她一直潛藏在看熱鬧的人群中,猝不及防的跑出來就喊,求王爺認回骨肉。

百姓們好看熱鬧,悠悠之口最難防。

王氏喊出來這話的時候,景延年其實就已經落了被動了。

這會兒便是堵了王氏的嘴,把她拉下去杖斃。

她給這婚禮抹上的污點,卻也洗不清了。

看景延年的樣子,只恨不得立時衝出去,將她撥皮拆骨了。

「看熱鬧的百姓們在那兒指指點點,雖然大家也都看出來,這王氏是故意尋這個點兒上門來討不自在。但百姓們還是在議論……」廖長生看了蕭玉琢一眼,咽下了話音。

蕭玉琢隔着蓋頭,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麼。

「議論什麼?」她問。

廖長生沒做聲。

「議論我?」

「說昔日的郡主飛揚跋扈,驕橫善妒,如今成了護國一品夫人了,也不知有沒有長進?倘若還是那驕橫善妒容不得人的性子,學館掙來那『護國一品夫人』的稱號,也就不是什麼榮譽,簡直像笑話一般了。」廖長生垂頭說道。

景延年的牙磨得咯咯作響。

蕭玉琢被他握在掌心的手都覺出了他的惱怒僵硬。

「我去……」

「別,」蕭玉琢一把拽住景延年,「你不能去。」

景延年回過頭來,「我去趕走她。」

「你去了也說不清楚。」蕭玉琢望着大紅的蓋頭道,「她一個女人,帶着個幼童,一哭二鬧的,百姓怎麼瞧都是她可憐。你往那兒一站,便是你什麼重話都沒說。看着也像是你欺負她。」

景延年俊臉黑沉,鼻翼微張,「那就任由她這麼憑白無故的玷污你我名聲?」

蕭玉琢眯了眯眼。

「壞了我的名聲也就罷了,反正我如今也只是個閑散王爺,名聲臭了倒比名聲好更安全。可你卻不一樣了!」景延年望着蕭玉琢的目光中滿是愧疚心疼。

因為他,叫玉玉受的委屈已經夠多了。

「菊香,你去。」蕭玉琢隔着紅蓋頭瞧不見人,只扭臉兒猜測著菊香的位置喚了一聲。

菊香連忙上前。

蕭玉琢拉住她的手,對她耳語一番。

菊香連連點頭,「娘子安心,婢子這就去。」

「不用着急,也不用跟她嗆聲。反正吉時還早,叫前來參加宴席的賓客看看熱鬧也好。」蕭玉琢倒是氣定神閑。

景延年狐疑的看了她們主僕一眼。

菊香領命而去。

王姨娘在門外哭鬧了半晌。沒見着景延年出來,也沒見着蕭玉琢。

只有個溫溫柔柔的丫鬟,一臉淡然的帶着幾個仆婢出來了。

那丫鬟開口,連聲音也是柔柔的,一點盛氣凌人的樣子都沒有。

議論的百姓們自發的就將嘈雜的聲音壓了下去。

因為他們不保持安靜,根本聽不見那溫柔的丫鬟說了什麼。

「這不是送去莊子上,許了自由嫁娶的王姨娘么?」菊香柔柔一笑。

王姨娘拉住那六七歲孩子的手,咽了口吐沫,防備的看着菊香。

那小男孩兒頗有幾分靈氣,一雙眼睛又大又亮。

單從臉型上來看,還真有幾分像景延年呢。

這也是周遭百姓議論不休的一個原因。

「我雖被王爺送去莊子,但我沒有另嫁旁人之心,只願伺候王爺。為王爺傳宗接代!」王姨娘垂淚說道。

菊香笑了笑,「你有這份心,早不說晚不說,偏偏趕在我家娘子嫁過來這一日說,這存的是什麼心呢?」

「我從莊子上而來,只是趕巧了,並不知道今日王爺大婚。若是知道,哪怕再等上兩日呢!」王姨娘委屈的哭。

菊香搖了搖頭,「你藏在人群之中,便是先前不知道,開口之前也一定知道了今日是什麼日子。你若當真是為了回來伺候,定當明白,不該壞了主人家的喜事兒,過了今日再說,萬事豈不都好商量?偏在這時候開口,不是為了尋主人家的不自在,又是什麼?」

「婢妾是在莊子上住怕了!莊子上的僕婦苛待婢妾,連婢子懷孕生子的事情都敢瞞着王爺不說!今日若不是賓客眾多,若不是有這麼多百姓在此圍觀見證,婢妾當真不敢貿然來認親吶!婢妾當年在府上的時候,郡主曾無端磋磨婢妾,甚至動不動就拿鞭子抽打婢妾……婢妾心裏頭怕呀……」

王姨娘說話間,可憐巴巴的抹着眼淚。

菊香當即氣得想抽她。

不過娘子叮囑她不可動怒,不可呵斥,不要叫她利用百姓的同情心。

菊香深吸了口氣,臉上仍掛着笑。「且不說主母管教妾室本來就是咱們大夏的家規,單是你這樣包藏禍心的妾室,娘子若是容不下你,有多少也將你發賣了!可娘子卻一直容得你在王府,若我沒有記錯,當初我家娘子同將軍和離之後,你才被送去莊子的吧?可見不是我家娘子容不下你,乃是王爺對你沒了心思。」

周遭百姓聽得這番對話,看着王姨娘的眼神,就多了些懷疑。

「王爺若是厭棄了婢妾,婢妾不敢奢望其他恩典,只盼著王爺能將他的骨肉認回去,賞他一口飯吃。莫要叫他在莊子上被虐待,婢妾便是死,也不足為惜了!」王姨娘推了推她身邊那孩子。

菊香挑眉看着那孩子,「你說這是誰的孩子?」

「是吳王殿下的骨肉。」王姨娘不待菊香問,就報上了這孩子的生辰,又說了自己被送離王府的時日。

這麼一算的話,她離開王府的時候,恰是剛剛懷上這孩子。

王爺不知她懷孕,把她送走。

莊子上的人隱瞞不報,所以這孩子就在莊子上長了這麼大,王爺卻未曾知曉。

「你這話也太難叫人置信了吧?」菊香冷聲道,「你在哪處莊子上?那莊子上的人就不怕事情被捅破,紙包不住火?」

「婢妾被人送到平陽的莊子上了。」王姨娘垂頭說道,「天高皇帝遠的,婢子也求他們把將軍的骨肉送回來,可他們一再推脫,就是不肯。」

平陽離長安城可不近,一來一回得兩三天不止。

把莊子上的人叫來對質,那娘子的婚事不就全給耽誤了?

王姨娘臉上略有些得意之色,還揚言說,「不信姑娘可以請莊子上的人來!」

菊香眯了眯眼,正準備開口。

王姨娘卻搶先說道,「不信的話,姑娘也可請吳王殿下出來,讓這孩子和吳王殿下滴血驗親。只要血能相容,豈不什麼都明白了?」

菊香心頭一頓,她居然敢主動說出這話來?

周圍百姓的目光都落在那孩子身上。

「像,真像!」

「那臉型,簡直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就是吳王的孩子沒錯!」

……

菊香眯眼,「既然你說血能相容,那咱們就試試吧。」

王姨娘臉上有狂喜之色。

菊香身邊的小丫鬟立即上前一步,「菊香姐姐,她敢說,必是有所準備,姐姐何必順着她的話音呢?」

菊香點了點頭,「只管照做,我有辦法。」

一旁似乎早有小丫鬟準備好了碗,手腳麻利的端了上來。

菊香看了那小丫鬟一眼。

「把碗送到裏頭去。」菊香說這話的時候,留意著王姨娘的臉色。

見她不慌不忙的,就連旁邊百姓說。端到裏頭誰知道是不是吳王滴血呢?

她卻也像沒聽見似得,毫不在意。

丫鬟很快端了滴著血的碗出來。

那小孩兒被牽上前來,刺破了手指往裏滴了一地血。

兩滴血在碗底匯合,片刻之後,便融為一體,不分彼此。

「你看……」

王姨娘得意的聲音還未喊完,戛然而止,如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目瞪口呆的看着菊香。

只見菊香飛快的刺破了自己的手指,滴了血進那碗裏。

「咦,融了!」菊香身邊的小丫鬟叫道,「菊香姐姐,你什麼時候生了這麼大個兒子。咱們都不知道?」

丫鬟說完,一片笑聲。

王姨娘臉上大囧。

菊香卻一把扣住她的手腕,「鄉里鄉親,誰手裏有乾淨的碗?」

這會兒她要乾淨的碗,卻不拿王府的,只問圍觀的這些人要。

大多數人聽明白了。

剛才那滴血的碗,也許有問題呢!

立時有那看熱鬧不怕事兒大的端上一隻碗,「刷乾淨的,今早上還拿它喝水來着!」

菊香刺破王姨娘的手。

王姨娘尖叫一聲,「你幹什麼?!」

又滴那孩子的血進去……

等了一會兒,圍了好些人的王府門外,竟然鴉雀無聲。

又等了一會兒。

「不融誒!」

「只聽說過爹不是親生的,還沒聽說過娘能把孩子弄錯的?」

「這孩子不是這姨娘的?那是誰的?」

……

王姨娘已經臉色蒼白了。

菊香卻微微一笑。「當年我家娘子還未離開王府的時候,我為王姨娘看診過,姨娘忘了?當年姨娘懷有身孕,卻為陷害郡主服了大寒的落子湯,自那時起就傷了身子,再不能有孕!姨娘從哪兒生出這麼大個孩子來?」

菊香話音落地,周遭一片嘩然。

倘若菊香一開場就說出這番話來,王姨娘辯駁說她身子好了,或許就沒有這般振聾發聵的效果。

如今卻是在一番糾纏之後,並且叫眾人見證兒子和旁人的血相融,卻和母親的血不融,直觀的看到,再親耳聽到這番過往。

那效果,是截然不同的。

王姨娘顫顫巍巍,幾乎站立不住。

「自你毒害王爺子嗣那時起,王爺就看透了你的本性!再不曾與你親近,你若真是有孩子,王爺倒要問問那孩子是誰的呢!」菊香冷冷一笑,「我已經搭過你的脈,宮寒不能受孕之症,並沒有好。諸位中定然也有懂醫術之人,可親自號脈一試。」

百姓們看了一出熱鬧大戲,一開始氣氛高漲,他們跟着質疑王爺和蕭娘子的品性。

沒想到卻是一出鬧劇,叫他們險些跟着成了誣陷王爺,詆毀蕭娘子的幫凶。

眾人便有些惡狠狠的看着王姨娘。

菊香半蹲下身子來。抬手憐愛的摸了摸那孩子的頭,「天下之大,有容貌臉型相似之人,也不奇怪,只道是緣分。孩子,你是從哪裏來的?爹娘又在何處?知道王府今日有大喜事么?」

許是菊香的語氣太溫柔。

又許是周遭百姓的目光太兇狠。

他竟有些畏縮的順着菊香的手,往她懷裏走了走,「我爹娘被抓了,他們說,只要我跟她走,別亂說話,她叫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就會放了我爹娘。給我好吃的好玩兒的……」

那孩子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姐姐救救我爹娘吧……」

周遭一片嘩然。

王姨娘趁亂鑽入人群。

「菊香姐姐,她跑了!」小丫鬟急道。

菊香眯了眯眼,「放心,她跑不了,她後頭還有大魚呢。」

那孩子哇哇的哭。

菊香摸了摸他的頭,「別怕,王爺和我家娘子定會救出你爹娘的,你是好孩子。」

這般誤會當眾解釋清楚。

周遭圍觀原本在罵吳王和蕭娘子的人,心頭充滿愧疚。

將那王姨娘罵的體無完膚,恭賀吳王大婚的聲音越發響亮。

「吉時到」

司禮監高唱道。

噼里啪啦除晦氣的爆竹聲中,蕭玉琢和景延年終於開始婚禮的最後環節。

「一拜天地」

三拜之後,「送入洞房」

歡笑聲簡直要將吳王府的房頂掀翻。

蕭玉琢坐在紅紅火火的新房之中。

景延年去前頭應酬賓客。

蕭玉琢終於忍不住,掀開了頭上礙事的蓋頭,「盯住了王姨娘沒有?」

菊香這會兒從外頭進來,連忙上前道,「娘子放心,已經悄悄盯上她了。」

「用的是誰的人?」蕭玉琢忽而問道。

菊香怔了怔,似乎有所了悟,「娘子放心,是魏郎親自帶人,都是魏郎的心腹。」

蕭玉琢點了點頭。

菊香上前,壓低了聲音,「娘子以為指使王姨娘的是什麼人?」

蕭玉琢搖了搖頭,臉上的表情有些寡淡,「人心不足,多年前王姨娘自知失算,被人利用毀了身子,沒什麼盼頭了,也算彼此言和。今日卻又來攪合,必是有人許她了重諾。」

……

新娘子送進了洞房,新郎官兒就得在外頭敬酒。

景延年心裏一直記掛着他的嬌妻,心思根本沒在酒席上。

被人帶着往幾桌年長的親友同僚那兒敬了酒,就一臉醉態,走路都踉蹌了,暈暈乎乎的還把人都認錯了。

他攬著藍玉的脖子,叫着另一個武將的名字。

惹得藍玉又好氣又好笑,只好和廖長生一起,將景延年送到了內院去。

臨近新房,景延年扶住柱子。攆了兩人走。

喜娘正站在新房門口遠眺,瞧見吳王殿下一身喜服,闊步而來,連忙朝裏頭道:「王爺來了,新郎官兒來了!」

菊香忙不迭的將蓋頭重新蓋在蕭玉琢頭上。

蕭玉琢整理了一下衣衫,在寬大的床邊坐的端正。

吱呀一聲門響。

她竟還真如小媳婦一般,略微緊張了起來。

聽着那穩健的腳步聲一點點靠近。

蕭玉琢攥緊了雙手。

喜娘遞上秤桿,「稱心如意……」

「娘子?」蓮蓬在門口小聲喚道。

景延年沒有叫旁人到洞房這兒看熱鬧。

蓮蓬大約不知道王爺已經來了,她探頭探腦的在門口喊了一聲,一旁的小丫鬟才忙給她遞眼色。

蓮蓬捂住嘴,卻是也晚了。

蕭玉琢抬手,唰的揭開了蓋頭,「什麼事?」

景延年握著秤桿。半彎著身子,秤桿都要挑在她的蓋頭上了。

可惜……被她搶先了。

景延年一臉遺憾,「你怎麼什麼事兒都跟我搶?!」

蕭玉琢無奈看他一眼,「要不我蓋上,你再掀一次?」

四目相對,有些情愫無聲化開。

喜娘拽了拽菊香,示意她倆一起出去。

蕭玉琢不知怎的,連忙拽住菊香的手,「問問蓮蓬,是什麼事?」

「沒事沒事,婢子跟菊香姐姐稟報就成!」蓮蓬連忙笑嘻嘻說道。

蕭玉琢臉面紅透,舔了舔嘴唇。

景延年笑着在她身邊坐下,「怎麼,玉玉這會兒緊張了?」

「我緊張什麼?又不是頭一回了……」說着話,臉卻更紅了。

喜娘拉着菊香出去,將門關上。

景延年端過合巹酒,「可在我心裏,這卻是真真正正的頭一回。今日娶了你進門,必定誠心以待,斷然不讓我的玉玉再為任何事煩愁,只願叫你高高興興,喜樂常在。我必以性命守護你,愛惜你。」

蕭玉琢忽然覺得這話好煽情,分明自己淚點不是那麼低的,見他這般鄭重其事的和她挽着手臂,端著酒。看着她的眼睛說出這話來,她竟模糊了眼眶,整顆心都被塞得滿滿當當。

一杯果酒順口下肚,整個人都熨帖了。

他接過她手中的杯子,「餓不餓?」

蕭玉琢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我吃過點心了。」

「夫人高明,知道春宵難得,一寸光陰一寸金,咱們還是正事要緊。」

他說的一本正經,蕭玉琢險些沒有反應過來。

見他手腳飛快的拆去她頭上繁複的鳳冠朱佩,解開她喜服上錯雜的盤扣,將她放在柔軟的大床之上,她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他說的正事兒,還真是很正經啊!

紅綃帳暖,春光旖旎。

丫鬟侍從都沒敢守得太近。

菊香站在院子外頭,這才問蓮蓬,「你來尋娘子,是有什麼事?」

「是魏郎君傳來消息!」蓮蓬小聲道。

菊香臉色一凝,「可是王姨娘那邊兒有信兒了?」

蓮蓬附在菊香耳邊,「有動靜了,今晚就能堵上,問娘子打算如何決斷呢?」

菊香臉面清冷,回頭往新房看了一眼。

新房門窗緊閉,裏頭不用看也知道,定是春色無邊。

「不必打攪娘子,等到明日娘子醒了再來問。」菊香神情淡淡的說道。

蓮蓬應了一聲,飛快退去。

王姨娘此時正躲在一間客棧裏頭,她從頭到腳已經換了裝扮。

大婚的時候,她仗着人多,溜了出來。

想必蕭娘子和吳王都饒不了她。

她倒並不是很怕,因為那人答應過她,不管事成與否,都能送她離開長安,還會給她一大筆錢財。

她離開長安,拿着這錢,找個心腸好的鰥夫嫁了,再收養一兩個孩子,這輩子也不會太差。總好過於窮乏的呆在莊子上。受人冷眼,受人欺負。

她攥着手安靜的等著。

噹噹的梆子聲自街角傳來的時候,她猛地抬頭。

一道細長的身影,自窗口無聲滑入。

王姨娘雖早有準備,但這種出現方式,還是將王姨娘嚇了一跳。

她抬掌一揮,王姨娘面前的燭台便滅了。

屋子裏瞬間籠罩在黑暗之中。

王姨娘倒吸了一口冷氣,半晌眼睛都沒能適應這突然降臨的黑暗。

「姑娘來了?我……我今晚可以啟程離京了么?」王姨娘小聲問道。

那身量精瘦的姑娘,身着夜行衣,在這樣的黑暗裏,只能隱約瞧見一道影子。

王姨娘只覺有人拉過她的手,往她手裏塞了一張紙。

這是不是普通的紙,乃是特質的水紋紙。

水紋紙的手感和一般的紙張不同。不但更有韌性,更為厚實結實,且紙張上有紋路。

唯有聚財寶櫃房用的存儲票券,才有這般質地和手感。

「這是餘下的一萬貫,你帶着錢,離開長安,再也不要回來了。」黑暗中,她的聲音略有些低沉。

但王姨娘還是聽出說話人的年紀定然不會太大。

「送你的人已經在客棧外頭準備好,暗號傳來,我就帶你出去。」姑娘說完,就閉上了嘴,安靜的在黑暗中等待着。

這般靜謐的時光,叫王姨娘心頭略有些慌。她輕咳了下,低聲問道,「我不明白……姑娘這麼做,是為了什麼呢?既不能敗壞吳王的名聲,又不能真的攔住蕭娘子嫁給吳王,對姑娘並沒有好處呀?」

「誰說我就一定是在求自己的好處呢?」那姑娘微不可聞的嘆息了一聲。

「姑娘既不求好處,這般又是送錢,又是籌備人手的……難道什麼都不圖么?」

「我只是想要提醒她,對她忠貞不渝,從一而終的,只有一個人,而她卻選擇了另一個人,到底是負了他一番心意……」

王姨娘聽得愣愣的。「姑娘的話,我怎麼聽不懂?」

「聽不懂罷了,我也沒打算跟你解釋清楚。」

兩人又沉默下來。

約莫等了一炷香的功夫,王姨娘在黑暗裏有些坐立不安。

她對面坐着那姑娘似乎也有些焦急了。

王姨娘聽到她起身向窗邊走去。

她拉開窗,向外打了聲呼哨,哨音清亮,像是夜鳥的啼叫。

窗外立時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似是衣料輕微的摩擦聲。

她正要翻身出去,窗外卻一時間火光大亮。

好些舉着火把的黑衣人,彷如從天而降,將客棧窗外的庭院,圍的死死的。

那姑娘立時倒退了一步,打算從門口離開。

咣的一聲。

她還未到門口。門便被人從外頭一腳踹開。

客棧的走廊里,也是一片明亮。

一個身量高長,臉面清俊的男子背着手,從門外邁步進來。

王姨娘立時就慌了,看了一眼那姑娘給她的票券,然後飛快的塞進懷裏,退到床邊的垂帳后,探頭看着外頭情形。

「蘭雪,果真是你。」從門口進來的男子嘆了口氣。

劉蘭雪皺着眉頭,「魏郎君,你來做什麼?」

負手而立,垂眸看她的郎君,正是魏子武。他臉面之上略有些責備,「我帶你去見娘子。」

劉蘭雪皺眉,輕輕哼了一聲,別過臉去,臉上還有些不服之色。

「你不覺得自己這麼做,愧對娘子對你的情誼么?你能有今日,靠得是誰?人不能因為自己高升,就忘本,忘恩負義。」魏子武見她臉上固執,語氣略有些重。

劉蘭雪輕哼一聲,「我無愧於心。」

「呵,無愧於心?你可知你今日行徑,險些就壞了娘子的好事,叫娘子淪為長安人的笑柄!」

「這笑柄不是旁人給她的,乃是她要嫁的那男人給她的!」

「那孩子是誰的?當真是吳王殿下的么?倘若這妾室果真懷了吳王殿下的孩子,果真領着吳王的孩子去認親,你尚且可說自己無愧於心!然而這一切不過是你攀誣陷害!」

魏子武有些生氣了,音量也不由拔高。

劉蘭雪冷冷哼了一聲,「倘若他沒有這些過往,旁人又怎麼夠能加害?說句不好聽的,這就叫蒼蠅不叮無縫蛋!倘若是梁郎君,就斷然不會叫她落在這樣尷尬的境地!」

她提及梁生,房間里一時間安靜下來。

魏子武瞪眼看着她,臉面微微僵滯。

劉蘭雪眼圈又紅了起來,「梁生是你兄長,照顧你長大。他如今為救他心愛的女人而逝,那個女人不應該把他放在心裏最重的位置么?憑什麼轉臉就要嫁給別人?」

魏子武眯了眯眼。

「哦,你還不知道吧?當初你問我,我說他是急病而亡,」劉蘭雪吸了吸鼻子,「他其實是為了救娘子而死。我不是說他不該救娘子,倘若當時是我在,我亦願意為救娘子而……」

「別拿你自己跟我哥哥比了!」魏子武驟然打斷她的話。

劉蘭雪頓住話音,表情怔了怔。

「我哥哥對娘子一片赤誠之心,你根本不懂。」魏子武輕哼,「士為知己者死,我哥哥一直仰慕娘子,卻並不願干涉娘子的選擇!你這般打着我哥哥旗號。來攀誣陷害娘子所選擇的人,根本是對我哥哥的羞辱!」

劉蘭雪踉蹌倒退了一步。

「莫說我不知道我哥哥是為娘子而死,便是我知道,我也不會恨娘子!那是我哥哥甘心情願的選擇!我當彈冠相慶,我哥哥死得其所,死可瞑目!」魏子武大約是氣急了,說話間都少了忌諱。

王姨娘在一旁聽得心驚膽戰,雙手合十,連連祈禱,「大半夜的,什麼死啊死的……過往鬼神不忌啊……」

「對了,」魏子武忽而冷笑一聲,「我哥哥走了這麼久,可曾向你託夢?」

劉蘭雪臉上一僵。

魏子武立時看穿了她,他大笑起來,「我猜不曾吧?連我這弟弟,都見過他,夢中與他告別過了,他卻避諱不入你夢中,你就不想想是什麼原因么?」

劉蘭雪臉面開始發白,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

「他定是對你失望了,不願見你。你這般侮辱他對娘子一片赤誠之心!他再也不想見你了!」魏子武眯眼說道。

「不,不會的!他不會對我失望的!」劉蘭雪大叫一聲,抱着頭蹲了下來。

魏子武冷冷看着她。

看着她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膝蓋,哭得像個孩子。

等她哭夠了,魏子武才嘆了口氣上前道,「連我都脫下了縞素,換上了鮮亮的衣服,娘子為兄長守喪還不夠么?倘若我哥哥在天有靈,只怕他一日委屈也不願她受吧?他只願她平安喜樂,從無煩愁。旁人不與娘子作對,你卻這般刁難娘子,娘子難不成這些年,都是養了個白眼狼在身邊嗎?」

劉蘭雪抱着膝蓋,頭埋在兩腿之間,無助搖頭,「別說了,你別說了……我跟你去見娘子……」

王姨娘往床帳後頭縮了縮身子,只盼在場的人都把她給忘了。

「走吧。」魏子武揮揮手,讓人進來,把劉蘭雪帶走。

王姨娘咬緊了下唇,看着魏子武已經轉身,還未鬆口氣,卻見他又回過頭來。

「王姨娘?」

「啊?」王姨娘嚇得腿都軟了。

魏子武朝她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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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有喜,風光再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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