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神秘的學院

第二章 神秘的學院

(1)表白

生命中最重要的那個傍晚,路明非在影院的洗手間里聽見自己的心怦怦亂跳。

他對着鏡子,一遍一遍的想是不是每一步都提前想到了。

花應該沒問題,下午他去河邊采了很多蒲公英紮好裹在一個紙袋裏,這個不必諾諾在交他了,陳文文在河邊滿抱蒲公英的一幕就像刻在路明非腦子裏似的。想到這裏路明非又有點想念起諾諾來,雖然見了沒幾面,但是是那個小巫婆用各種犀利歹毒的話把他推到這一不步的。

路明非想她大概已經到北京了,如果他就此成功,晚上就和陳雯雯去沿河路上散步,然後飛奔回家打開QQ對那個大臉貓的頭像喊「謝謝」。但他又有種感覺,那個頭像就會就此黑下去了,永遠的。

今晚的着裝看起來也沒有問題,路明非特意去收拾了一下自己的頭髮,掃了掃頹氣,嬸嬸給他配的那副深紫色的膠框眼鏡倒遮住了他蔫蔫的眼神,看起來還有幾分潮。

音樂問題也不打,路明非從叔叔抽屜里摸了一包真的軟包中華,去樓下煙酒店老大爺那裏換了兩包假的,然後把一包假的放了回去,另外一包假的孝敬給放映員大叔了。這一直是路明非的生財之道。放映員大叔答應說開場前先放一段剪切的鏡頭,就是Eve帶着Wall-E突破音障那段,後面就有音樂,十二分的感人。

至於表白的話他從網上搜了一搜,糾集了他認為最感人的語句,大致是這樣的:

「三年了,我們文學社的同學大概是要分開了,也許分開了就很少在能相聚,以後每個春夏秋冬花開花謝雪落雪花的時候,都不是我們這群人在一起了,想起來會有些難過我作為文學社的理事,很高興能站在這裏做最後的致辭,本來這些致辭是給所有同學的,但是我只想給一的人說」

這時候最沒耐心的小天女也許會跳出來大聲說,「路明非你唧唧歪歪什麼吶?」

路明非決定她要是這麼問,就用最兇悍的語氣說,「閉嘴!我不是要跟你說!我只是要跟陳雯雯說!我喜歡她三年了!別是三年又三年!我可不想當一輩子好人!」

這句改自《無間道》的台詞讓他心情激動,覺得自己悍然是個男人了。免得說的又是辛酸又是委婉,最後陳雯雯還當場對他當場對他派發好人卡,這就有點不夠氣魄了。諾諾說的,男人要強大,小白兔一樣的男人誰要啊?一輩子混到頂不過是個婦女之友!

路明非用力點頭,對着鏡子裏的自己,欣賞自己臉上露出來的猙獰表情,頗有點滿意。

「路明非你在幹什麼?」趙孟華試探著問,他剛走進洗手間。

「不知怎麼的,臉上的肌肉忽然很癢,所以我扭動扭動,看看怎麼回事」路明非很有急智的轉身對着趙孟華,讓臉部表情更加誇張,「你看我像不像周星馳?」

「不,更像阿拉蕾」趙孟華說。「給你衣服,一會致辭的時候換上。」趙孟華把一隻提袋給他,「陳雯雯說至此的時候正式一點。」

路明非把提袋裏的衣服翻出來看,居然是兩粒扣黑西裝和一件白色的襯衫,一條黑色的窄領帶。這是一套典型的韓版西裝,號碼正合他消瘦的身材。路明非曾經很想買一套,不過嬸嬸沒答應他。可陳雯雯為什麼會知道他想要這麼一套衣服?

巨大的幸福感彷彿鐵鎚一樣砸在他頭頂,讓他幾乎眩暈過去。

他急忙去口袋裏摸那隻手機,想跟諾諾打個電話,說還沒到刺刀見紅的時候他已經走向凱歌了。

「對不起,您呼叫的用戶已停機」

路明非慢慢合上手機。他想他的另外的一個選擇真的就此消失了,彷彿煙花和泡沫,連帶着那個小巫婆一樣的陳墨瞳。他被放棄了,快刀斬亂麻似的利索。他只能以後好好享受和陳雯雯一起有愛的生活了,也許大學畢業了結婚生孩子聽起來很是不賴。

他又喜上眉梢。

路明非走進小放映廳的時候,蘇曉薔的聲音彷彿針一樣扎着他的耳朵,「哇塞!哈哈哈哈哈哈!你們看猴子穿西裝」

已經各自佔據位置正在喝可樂吃爆米花的十幾個文學社社員都鬨笑起來,路明非的臉漲成了茄子色。

「笑什麼笑,還有小豬穿西裝嘞。」有人說。

那邊文學社最胖的一對孿生兄弟徐岩岩和徐淼淼也是一身路明非一樣的黑西裝走了過來。徐岩岩和徐淼淼出生只差了三個小時,但是大師說他們命里一個缺土一個缺水,爹媽就給他們起了這兩個名字。不過這兩個名字確實很旺他們,兄弟兩個一般的圓胖,站在那裏像是並排的兩個籃球。

「你們兩個也致辭?」路明非問徐岩岩。

「不致辭,我們就是當陪襯的。」徐岩岩說,「群眾演員嘛,有工資拿不幹白不幹。」

路明非一時茫然不解,往陳雯雯那邊看了一眼,陳雯雯看見他似乎也有點吃驚,總是低垂的眼睛瞪大了,明亮清澈。路明非想她大概也沒想出來這身衣服穿在自己身上這麼好,於是蘇曉薔的尖利笑聲他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一會你站在那個位置致辭。」趙孟華指著銀幕前的一張複印紙說,「就踩在那裏,別擋到屏幕中央,一會大屏幕上放文學社的照片。」

「放文學社的照片?」路明非覺得有點不妥。那他要求的那段電影片段咋辦?

放映員大叔巍峨若泰山的身影這時候浮現在他的面前,記憶里他遞上那包煙的時候,戴着棒球帽的大叔十二萬分的豪氣和睥睨群雄的眼神打了個響指,說:「放映廳就是咱的地兒啊!別擔心了!沒跑兒!怎麼也給你切進去。」這是讓人無比安心的大叔,路明非相信大叔一定會幫他搞定的。

「嗯!」路明非深深的呼吸。

放映廳里的燈光迅速的暗了下去,只剩下舞台上的那頁白色的複印紙格外的清晰。好了,那就是他的舞台了,一生一戰嘛,拿下這個女孩,後半生的幸福啊美滿啊兒子啊都有了!而那個女孩正在背後等着他吧,一切都OK了,蒲公英、Wall-e、告白詞,此刻他西裝革履,意氣風發。

路明非大步跳上舞台,站在銀幕前那張複印紙上,等著黑暗裏一束燈光忽然打在他身上。

然後他就可以大聲對全世界說,陳雯雯,我喜歡你!

諾諾不是說要把男人的一切都堵上了?路明非覺得現在自己有這覺悟。

強光突然照花了他的眼睛,不是頭頂上打下來的射燈,而是正面放映機的光。全場發出了「噓」的聲音,路明非抬起手臂遮臉,心裏說,「該死!」難道放映員大叔搞錯了放映時間?可是沒有音樂啊,怎麼回事?

等到路明非的眼睛適應了強光,突然發現徐岩岩和徐淼淼那對兄弟像保齡球站在他的左手邊,距離他遠遠的,肉肉的臉上沒點表情。

「你們來幹什麼?」路明非對徐岩岩喊。

「當群眾演員啊。」徐岩岩露出很無辜的表情。

路明非突然發覺自己左手邊有個巨大的英文字母「L」,一動不動。放映機投在銀幕上的不是變化的影像,而是一些字元。

台下還是一片噓聲,路明非忍不住了,離開那頁複印紙跑到距離銀幕幾米的地方看。他看到了一行字:「陳雯雯,Lve,Yu!」

他沒能理解那兩個古怪的單詞,但是預感到有什麼不對,腦袋裏嗡嗡作響。

「站回來站回來!」徐岩岩小聲對他說,「缺你一字母兒就不成句了。」

「字母?」路明非再去看那行字,同時他眼角的餘光掃到趙孟華捧著一大把深紅色的玫瑰花在幾個好兄弟的簇擁下跳上舞台來。

這是平生的第一次,路明非覺得他的身體從指尖一寸一寸的涼下去,直到心裏,直到蓋骨深處,直到那些因為采蒲公英跑了太多路還在酸痛的關節中。徐岩岩和徐淼淼就是兩個「o」,他是那個小寫的「i」,合起來就是完美的「陳雯雯,iLoveYou。」

還是最流行最風騷的小寫

以路明非那顆腦袋瓜子,大概想破了也想不出這麼浪漫的手法來,但是有人可以,有人的腦袋瓜子比路明非還好,英語更比路明非強,很小家裏就有英文老師嘛,用個風騷的小寫「i」對他來說還不是家常便飯?

路明非趕緊去看陳雯雯,陳雯雯在看趙孟華,眼睛裏彷彿夏天的露水那樣,就要流淌下來。她和路明非坐在河邊的時候那麼憂鬱和沉默,這時候卻不那樣,路明非看得出他眼裏的快樂。

路明非覺得自己要石化了,他忽然想到自己包里的那束蒲公英一路上揉得太厲害,也許只剩下光禿禿的桿兒了吧?

「回去!回去!沒你就不成句了!」台下有人大喊。

路明非只能慢慢地走回銀幕前,站在那頁複印紙上。他低下頭去不看任何人,於是那個小寫「i」從遠處看上去,格外蔫巴。

「今天本來因該是我們文學社聚會,不過我就是借這個機會,」趙孟華大聲說,「我們馬上要分開了,我不想後悔,我想跟陳雯雯說屏幕上都有了我怎麼也要賭一把啊!要不將來分開了,天南海北見不著面,我喜歡一個人三年,誰也不知道,那不衰到家了嗎?」

「好!好!老大好樣的!」徐岩岩和徐淼淼都拍巴掌,趙孟華的好兄弟們也都拍巴掌。

「女主角!上台!女主角!上台!」趙孟華顯然做好萬全的準備,台下叫好的人都有了。

一束射燈的光打在陳雯雯身上,衣服白得像是雲煙一般的陳雯雯不得不站起來,像是個天使,她磨蹭著步子走上舞台,臉紅得可以榨出西紅柿醬來,趙孟華的好兄弟圍着她,用那種青春熱血勵志片里的語氣問,「答應不答應?答應就快啊!趙孟華很好的!」

路明非耳朵里滿場的聲音都被屏蔽掉了,對他而言這時的放映廳中是天地初開般的寂靜,只有一個人的聲音可以打破它。

「我也喜歡趙孟華的。」陳雯雯用蚊鳴般的聲音說。

寂靜被打破了,彷彿雷霆貫穿長空,電光直射天心,雨沙沙地落了下來。

一片叫好聲里,路明非聽見「哇」的一聲哭聲,他抬頭尋找那個人,看見一貫驕傲的蘇曉薔捂著臉跑出去了。他有點想追上去拍拍蘇曉薔的肩膀安慰她一下,可是他是那個不能移動的「i」。

所有人都跑到舞台上來圍繞着陳雯雯和趙孟華,彷彿新婚大禮上的嘉賓似的。路明非覺得他們每個人都知道,只有他和蘇曉薔被蒙在鼓裏。也許他喜歡陳雯雯的事情早都被人看出來了,所以誰都不告訴他。

「嘿,真傻。」路明非對自己說,辛酸一直衝到鼻孔里。

音樂聲大作,銀幕上Eve帶着Wall-E突破音障越過天空。那是一個小姑娘要用她的一切能力去救她心愛的小衰仔,最後它們在老式愛情片的音樂聲里相依相。真是感人!太合乎現在的場景了,趙孟華搭著陳雯雯的肩膀,陳雯雯低頭靠在他肩上。

放映員大叔從側門進來,嘴上叼著路明非送給他的假中華,以十二萬分的豪氣和睥睨群雄的眼神打了個響指,頭45度上仰,強硬的豎起大拇指,嘴裏念叨了一句什麼,似乎是說,「兄弟我搞定了吧?」

「你媽×的,你腦子秀逗啦?」路明非恨不得揪住他的衣領搖晃。

可他沒力氣了,於是貼著屏幕慢慢地蹲下去,想休息一下。反正現在也沒人再關注那句「iLoveYou」了,他變成了個小寫的「e」,也沒什麼關係。

原來真的所有人都知道了,包括陳雯雯自己,路明非覺得很好笑,悄沒聲兒的走下舞台向著放映廳大門那邊去了,他背後的屏幕上Eve貼著Wall-E的臉,音樂溫馨甜美,陳雯雯還是Eve,可他不是Wall-E,他什麼都不是。

哦不,他是個傻子,被玩了一道,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字母別跑字母別跑,群眾演員都有紅包啊!」趙孟華的兄弟大聲喊他,「大家都有功啊!」路明非回頭看了趙孟華一眼,趙孟華眯起眼睛對他比了個鬼臉。路明非覺得他應該回去跟趙孟華對打一下,不過顯然他的體育成績遠不如趙孟華,何況人家還有一票兄弟。他蔫巴了太多年,已經習慣了,於是「哦」了一聲,轉頭繼續往舞台上走去當他的「i」。

這時候光從他背後照來,彷彿閃電突破烏雲,有人推開了放映廳的門。(2)天使降臨

人一生里總有幾次覺得自己看見了天使之門洞開,路明非等了十八年,在他最衰的那一刻,門終於開了。

那個走進來的天使四下掃視,目光如刀。

所有人看清她之後都沉默下來,首先他們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有個外人闖進了他們聚會的空間,其次這個人的光芒壓倒了在場的所有人。

太耀眼了,實在太耀眼了,耀眼的讓路明非以為她就是來出風頭的。

「李嘉圖,我們的時間不夠了,還要繼續參加活動嗎?」諾諾用一種清晰冰洌的聲音說,大講堂里每個人都能聽清她在說什麼。

她完全變了着裝風格,披散的暗紅色頭髮梳理得整整齊齊,深紫色的職業套裝,月白色絲綢的小襯衣,紫色的絲襪,用上了全套黃金嵌紫晶的定製首飾,身高也比路明非上次見到她的時候驟然高了十厘米之多,壓迫感簡直讓路明非也覺得腿軟。好在諾諾及時託了他一把,讓他站穩了。

「哦,我」路明非慢慢地從椅子上站起來。他從未有過這種感覺,他居然成了萬眾目光的焦點,像是被架在太陽灶上的熱水壺,他覺得自己彷彿要被那些人的注視灼傷了,這時候覺得說什麼都顯得傻。

「這是表演用的衣服么?質量不好,節目結束就換掉吧。」諾諾向身後招了招手。

諾諾帶來的大概是成衣店的店員,兩個妝容精緻的女孩,上來就脫路明非的衣服。

路明非剛要躲避,諾諾已經從貼身的小包里摸出一把梳子上來為他梳理頭髮了,那種極致的溫柔介乎他老娘和她姐姐的感覺之間。而兩個女店員則拿着五六件西裝和五六雙皮鞋不停地給路明非試穿和搭配,她們顯然對於不能當眾把路明非的襯衣和褲子扒了很不滿意,路明非聽見一個女店員抱怨說這樣的褲型不好不好配啊!

「這才是我們的李嘉圖·M·路啊。」諾諾帶着那種體貼致死的笑容。

但其實她是面對着路明非同學們的,而路明非則是背對着他們的,諾諾一邊梳頭一邊高興地捏著路明非那種沮喪的臉,把他捏成一個被毆打之後的大雄路明非苦着臉看她,知道她很得意於自己衰到家的模樣。這個小巫婆是絕不甘心別人比她強的,只能她壓倒別人,拯救別人,不能反過來。

「那個趙孟華存心整你誒,學弟。」諾諾說。

「你怎麼知道的?」

「我用點美色就讓你們那個小胖子說了唄。」諾諾滿臉得意。

「怎麼用美色?」

「主動跟他說說話而已。」諾諾捏他臉的力量加大了。「你以為我對其他人都像對你那麼夠兄弟?」

兩位女店員終於覺得他們找到了不錯的搭配,最後把一頁疊好的方巾放進路明非的口袋裏,以目光徵詢諾諾的意見。

諾諾微微皺了皺眉頭,「時間緊急,也別花時間細修飾了,就這樣吧。」

「各位同學好,李嘉圖晚上還有活動,我們就先走了,大家慢慢玩,玩得開心一點。」諾諾對路明非的同學們微微欠身,露出那種西方深宅大院資深管家的無暇笑容,又冷漠,又讓人無從挑剔。

「李嘉圖?」趙孟華說。

「也是他的名字了,我們一般都這麼叫他的。」諾諾說。

「走啦!要揚眉挺胸!傻愣著幹什麼?」諾諾的手在路明非腰間使勁一捅。

路明非知道此刻反抗這個女孩對他全無好處,於是拽開了架勢往外走去,看起來諾諾在他背後亦步亦趨,無比的服從,若不是諾諾此刻看起來比他還高了那麼一點,路明非就更有面子了。

但是路明非也說不上多高興,他想陳雯雯現在正在看着他的背影,像是在看一個奇怪的東西。他讓趙孟華得意不起來了,可他也沒得到什麼。

一切都如浮光般散去了。

影院門口的車燈下停著一輛車,諾諾為他把車門拉開,那是一輛是紅得像是火焰的法拉利599GTBFiorano,路明非看汽車雜誌,知道這東西差不多要500萬。他猶豫地看看諾諾,猜測這東西是不是諾諾偷來的。他現在心目中的諾諾是個小巫婆和飛天小女賊,無處不在,無所不能。

「喂喂,鎮靜一點,他們跟出來了,都看着你呢,要擺出一副『法拉利算什麼,我家裏除了布加迪威龍就是邁巴赫』的表情啊!」諾諾的嘴唇翕動。

那是什麼樣的表情?路明非想。

他坐進去了,諾諾為他合上了車門,而後鑽進駕駛室發動了引擎。法拉利如一匹脫韁的野馬般躥出,路明非知道他距離自己的過去越來越遠了,可沒有回頭。火紅色的法拉利在夜色下的高架路上平治,高架路的兩側燈火通明。諾諾開起車來極其火爆,仗着良好的加速性能和紮實的底盤在車流里穿梭,把一輛又一輛車拋在後面。他們兩個人上了車之後再也沒說話,路明非看着外面飛速流逝的燈光,覺得自己在做夢,現在他變成了這道光流里的一隻小螢火蟲了,和其他螢火蟲一起湧向前方,不知道前方是否有個出口,更糟糕的是,方向盤還不在他手裏。

「我可真沒想到自己能碰上這種事。」路明非喃喃的說。

「什麼事?當場被暗戀的女孩凌空刪了幾個漂亮的耳光,然後一腳踹飛在角落裏?」諾諾瞟了他一眼。

「是說在那麼多人面前被一個開法拉利的辣妹接走啦。」路明非抓抓頭。

「當然的啊,我可沒有開車接過什麼人。」

路明非想世上開法拉利的辣妹也未必只有你一個,不過看在剛才見義拔刀的份兒上,他把這話吞了回去,就讓這個驕傲的女孩繼續驕傲吧,反正她驕傲起來倒也不討厭。

車身猛地一震,路明非失去了平衡,諾諾猛打方向盤拐下了高架路,駛入了一條看不見人跡的小道。發動機居然熄火了,車停在一家24小時的藥店門前,這條街上只有這家店門口有這麼點光。

「奶奶的,可能是沒油了。」諾諾在方向盤上猛拍了一掌。

路明非指著那個到底的油量表,「如果這車的油量表跟一般的油量表是差不多的,那我們就是沒油了。你出來前沒加油吧?」

諾諾皺了皺眉,「我不會加油。」

「你會開車但是不會加油?」路明非一陣茫然。

「在家的時候有人幫我加好,我只管開。」諾諾以典型的大小姐德行嘆了口氣,「出門就沒人管這事了。」

路明非想就你能坦然說出那麼炫富和找抽的話來,還能說得不讓人討厭,倒也不容易。

「下車吹吹風等等唄,等他們再派車來接我們。」諾諾打開車門跳了下去。

「我們可以走幾步去打車啊。」路明非說。

「我不,我不想走路,我穿了高跟鞋。」諾諾用最簡單的理由拒絕了他的建議。

路明非往諾諾的套裙下看去,果真是一雙至少有十厘米的瑪麗珍高跟鞋,心想難怪她瞬間就從運動型蘿莉進化到小御姐了。

諾諾得意地貼著路明非站,「看,這樣就和你差不多高。」

「不超人一頭你會死啊?」路明非一屁股坐在馬路牙子上,雙手環抱着膝蓋。夜風撩起了他的額發。

諾諾倒也沒有很珍惜她那身精緻的套裙,看了一眼路牌,在路明非身邊坐下,低頭髮短訊。

「你們幹嗎要對我那麼好?」路明非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問。

「可不是『我們』對你那麼好,是『我』對你好,學院可不管你這麼多,古德里安教授現在還在賓館里傻等你的電話呢。」諾諾在他腦袋上拍了一巴掌,「算我還你一個人情了,你買了雪糕請我

吃不是么?」

「一個雪糕值那麼多錢?」路明非很蔫巴地順勢低頭,「你哪搞來的這輛車?你們都很有錢的吧?我看雜誌上說這車要500萬。」

「黑太子集團你知道吧?」

路明非點了點頭,那是當地首屈一指的大企業,那個胖乎乎的董事長老在新聞上亮相時,總是跟市長市委書記一起出席什麼活動。

「他們家和我們家有業務,我問他們借了這個車來玩。」

「借那麼貴的車?撞了怎麼辦?賠起來把我賣了也不夠。」

諾諾梳理著自己帶着輕微天然卷的暗紅色長發,「我喜歡紅的車,我頭髮有點偏紅。我不會撞的,我十四歲就開始開車了。」

路明非想起他請諾諾吃的那個雪糕,諾諾要草莓味的,大概也是因為和她的頭髮相襯,真是個不臭美會死的女孩。

兩個人百般無賴的坐了一會兒,路明非忽的扭頭打量著諾諾周身上下,「喂,這不是你們設計好的吧?你們合夥來耍我,要不你怎麼會穿這一身來?你是那種閑着沒事就裝御姐的人?」

「才不是,耍你太容易了,還那麼麻煩?」諾諾扁扁嘴,「我穿T恤牛仔褲運動鞋出的門,不過看到你上台就知道你給人耍了,零時開車去買了套衣服,換上就跑進去了,時間正好。」

路明非看着她的眼睛,知道她沒說謊。他感動得有點想哭,不過還是忍住了,裝的若無其事。

「經過那麼慘烈的人生挫折,你想清楚沒有?」諾諾拍拍路明非肩膀,「不如從了我們吧!反正陳雯雯也不喜歡你,你留下來還有什麼意思?」

「你別老揭人瘡疤好不好?別提她名字,」路明非把頭扭過去,「她也不是故意的,她就是完全感覺不到我這個人的存在就是了。」

「切!耍你的事兒能沒她一份兒?」諾諾扁扁嘴,「好了好了,那就不提,反正這裏也沒人喜歡你了。」

路明非抓抓頭,「我說,你們到底為什麼要招我?就因為我爸爸媽媽?那你們招生也太不公平了吧?你們是不是要給我什麼秘密任務?可我能幹什麼啊?能不能說清楚,要是執行任務的時候玩完了

,我也知道自己為什麼死的。」

諾諾聳聳肩,攤攤手:「除了可以用左手右手觸控板和紅點自由的打《星際爭霸》以外,你有什麼特長?能給你什麼秘密任務?」

路明非對這個女孩沒啥辦法,他已經看出了門道,他稍微強硬一點,諾諾就會比他強硬十倍。不能強求只能智取,他用肩膀頂頂諾諾,「我們算是朋友啦?對朋友就漏點口風。」他在諾諾面前比了

個「一點點」的手勢,語氣討好,「要不然我心裏七上八下的,多不好啊。」

「沒什麼不好,你再七上八下,還能有你暗戀人家小姑娘的時候七上八下」

「你又開始了又開始了!」路明非指著諾諾的鼻子說。

「好好好好,你的小心靈很脆弱,我不說我不說。」諾諾沖他吐吐舌頭。

路明非瞪了諾諾一眼,諾諾把頭側過去不理他。她明媚的側臉垂著一縷彎曲的頭髮,長長的睫毛捲曲翹起,有個圓潤的鼻頭。路明非不忿地想諾諾也沒多大,總裝出一副姐姐的樣子。

「我只能告訴你,你對我們非常重要,招你入學不是古德里安教授的決定,是校長的決定。至於校長為什麼那麼看好你」諾諾眼角眉梢露出一股小狐狸的嫵媚來,「來!叫姐姐!」

路明非在內心抗拒了一陣子,很快敗下陣來,作為一個存在感不強的傢伙,他實在沒有多少底線要固守的,何況只是叫這個好看的女孩作姐姐,也許諾諾還真比他大一點。

「姐姐。」路明非咬字非常清晰。

「嗯,乖。」諾諾得意地拍拍路明非的頭,「可是我也不知道校長為什麼非要招你。」

路明非為之氣結。

諾諾攤攤手,「可那有什麼不好呢?我們是正規學院,又不是國際人口販子,還給你獎學金,你的成績如果我說還湊合都顯得我虛偽了」

路明非對這個女孩算是徹底沒轍了,「行行行,我答應,不答應怎麼辦呢?我也沒複習好,參加高考也考不上好學校。我今天在所有同學面前那麼大出風頭,他們會怎麼想我呢?」路明非低下頭去,「要是不答應你們,我怎麼回去呢?我自己都不知道」

他忽然覺得很難過,像是有一口渾濁的空氣憋在他胸口裏,怎麼都吐不出來。

眼前的這輛法拉利599GTBFiorano,身邊這個小公主一樣的陳墨瞳,還有那份36000美元的獎學金和遙遠的卡塞爾學院,這些都像是幻影般虛無,不知為何就來到他身邊了,也不知什麼時候忽然就會消失。他像是男版《灰姑娘》的主角,巫婆給了他一個美女朋友和一輛法拉利跑車,但是午夜十二點就會失效,就會被打回原形。

他路明非到底是什麼東西?有什麼價值?他自己都說不清楚。只要他現在說「不,我不答應」,諾諾會不會突然消失變成一團泡沫?就像陳雯雯那團藏在他心裏很久的泡沫一樣,她消散的時候拉着別人的手,笑得花枝亂顫。

諾諾看他那雙低垂的眼睛,看他眼裏明明白白地寫着「我挺傷心」四個字,心裏有點軟了,忽然伸出雙手把路明非的腦袋抓得一團糟,大聲說,「你現在看起來好像那隻被狗熊拿去擦了屁屁的小白兔誒!」

路明非被她氣得幾乎要打嗝,「你才被狗熊擦了屁屁,你全家都被狗熊擦了屁屁。」

諾諾也不生氣,張開雙臂,歪頭看着他,「來,小白兔,擁抱一下!」

路明非吃了一驚,低頭看了一眼諾諾,目光觸到絲綢下線條柔軟如春天山脊的胸脯,頓時覺得自己發燒了。為了避免自己燒得太厲害軟癱在諾諾懷裏,他雙手緊緊抱住胸口,往後縮了縮,做出警惕的樣子來,「沒事吃我豆腐做什麼?」

諾諾沖他吐了吐舌頭,「看你的衰樣兒,安慰你一下唄,你是豆腐嗎?你頂多是豆腐乾!」

「豆腐乾也有豆腐乾的尊嚴!」路明非只好說些不着邊際的話來掩飾自己的慌亂。

「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諾諾一邊說一邊脫高跟鞋,「腳疼腳疼。」

「我答應了,什麼時候入學啊?」路明非說。

諾諾把那雙紫金色的高跟鞋放在旁邊,只穿着襪子就蹦到街面上,也不怕臟,「這樣就舒服了!看我為你作了多大的犧牲啊!我最不喜歡穿高跟鞋了。我仗義吧?」她單雙腳切換在假想中的格子裏蹦來蹦去,「你小時候玩過跳格子么?」

路明非搖搖頭,他倒是知道跳格子,不過他小的時候這麼古老的遊戲早沒人玩了。

「我以前老是自己玩,沒人陪我玩,規則不熟悉。」諾諾一邊說一邊低着頭蹦,深紅色的發梢一跳一跳。

路明非看着她的背影,看着絲綢套裙裹着的、春竹般的腰,忽然有兩個完全回異的感覺,一個是那背影有點孤單,一個是剛才不抱真是可惜了!

「你答應我沒用,要給古德里安教授打電話,只有你自己用學院給你的那部手機給他打電話,一切才會生效。」諾諾說。

「生效?什麼生效?」

「你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的那個選擇啊,你打完這個電話,那個隱藏的選項就被激活了,」諾諾居然用了和諾瑪那封信上一樣的說法,「我們總是說,永遠有另一個選擇,就看你想不想要。」

「隱藏的選項?」路明非沒太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他打開手機,撥通了古德里安教授的號碼,古德里安教授顯然在等着他的電話,立刻就接了。

路明非舔了舔嘴唇,「古德里安教授我想好了,我準備好在文件上簽字了。」

「簽字同意嗎?」古德里安教授的聲音在電話里顯得比路明非還要緊張,似乎路明非是個絕代風華的美女,正答應下嫁他似的。

路明非不解的看了那邊跳格子的諾諾一眼,諾諾比了一個鬼臉。

「簽字同意啊簽字,當然是同意了。」路明非覺得自己這句話說主來真有婚禮上女孩說「Ido」的感覺。

這是個奇怪的夜晚,生命中的前十八年裏,他活的悄無聲息,但從這個夜晚開始,他變成了一個不可忽略的存在。

「聲紋驗證通過,獲得本人親自授權,流程開始。路明非,編號A.D.0013,接入卡塞爾學院。我是諾瑪,很高興為您服務,您的機票、護照和簽證將在三周之內送達,卡塞爾學院,歡迎您的加入。」古德里安教授的聲音忽然切換成一個清越的、略顯機械的女音。

「諾瑪,別切我的線,讓我接着說兩句。」古德里安教授的聲音再次傳來,「明非,剛才是我切到學院秘書那裏幫你做聲紋驗證簽字,剩下的事情諾瑪都會解決好的,你等著郵件就好了。你和諾諾

在一起嗎?你們呆在那裏不要動,我在北京,立刻就派交通工具去接你們,還有幾個紙面的簽字需要你落筆。」

電話匆匆的掛斷了,路明非從古德里安教授的聲音中聽出了歡呼雀躍來。

「諾瑪是學院的中央電腦,是個擬人電腦,什麼事情交給她都會解決好的,你只要聲紋授權,諾瑪就把一切悄無聲息的做好了,她絕對一流!」諾諾說,「等等吧,一起來玩跳格子!」

「哦,好啊!」路明非說。

他並未完全理解諾諾那句話的意思,「諾瑪會把一切都悄無聲息的做好」。就在他的聲紋通過無線電波傳到大洋彼岸的那一刻,海量的數據包從那台名叫「諾瑪」的超級計算機中湧出,去向世界的

不同角落,關於「路明非」的數據在沒有任何人知道的情況下被更改,一個全新的「路明非」被憑空構造出來,學歷、出生地、生日、乃至於成績單都被修改,一本全新的護照立刻進入了製作流程,而

另外一些秘密的數據通道則被連通起來,地球上數千個包含機密數據的網關對「路明非」開放,卡塞爾學院對於這個新學生張開了歡迎的懷抱。

巨大的聲音在黑暗的夜空中穿行,路明非抬起頭來,看見低空飛行着逼近的巨大黑影。

「不會吧?」他喃喃的說。

「老傢伙那麼着急來接你啊?」諾諾也扁了扁嘴,「直升飛機都派過來了」

公元2009年5月15日,星期五,黑色的直升機如巨鳥那樣掠過南方小城的天空,在少年路明非的頭頂飛過。

隱藏在歷史中的那場戰爭,就要重大開幕。

(3)芝加哥火車站

路明非站在教堂般的芝加哥火車站裏時,無法不抱怨卡塞爾學院給予新生的待遇在簽字前後真是天壤之別。

那架黑色的直升機把他直送北京,降落在麗茲·卡爾頓酒店的樓下時,古德里安教授是帶着近乎待者般的笑容在等待着他,入學的一切文件都已經準備完畢,一支擰開的萬寶龍鋼筆賽進他手裏,要

簽字的地方統統貼著紅色的標籤紙。

「沒問題就簽字吧,其實是個很簡單的手續。」古德里安教授用近乎魔鬼勸誘浮士德的語氣對他說。

「該死,鬼知道有問題沒問題。」路明非心裏嘀咕,那份該死的文件是非常繁複的英文和拉丁文混合寫成的,他根本讀不懂。

但他還是簽字了,鬼畫符一般寫名字的時候,諾諾在他身邊的牆上斜靠着,吹着泡泡糖,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那你就回去收拾收拾東西吧。」古德里安教授收起那份文件,如釋重負地點點頭,「我們三個月以後在美國見。」

路明非心裏「咯噔」一聲,心裏說難道不該是我們就此登上一架私人直升飛機直飛美國,出入境管理局的官員眼皮眨也不眨的放行,下飛機就有豪華車來接,駛向被一股神秘之氣籠罩的古老貴族學

校么?

「哦,我和諾諾還要俄國面試另外幾個學生,否則我是不介意送你一程了。」古德里安教授似乎看出了他的困惑,「而且去卡塞爾學院的路你也需要熟悉一下,有些必要的出入手續你自己走一趟會

記得比較清楚些。」而後非常爽朗地拍著路明非的肩膀,「輕鬆些,我的學生,相比很多出國留學的中國孩子,你是最沒有壓力的,你可以不用帶任何行李,只要帶上一顆敏銳的心和好學的精神。」

路明非心想這兩件東西自己一樣也無,路鳴澤倒是頗有一些,不知道他們為什麼不招路鳴澤。

所以天之驕子路明非就不得不獨自踏上越洋班機,從洛杉磯轉機后降落在芝加哥國際機場,按照諾瑪給的行程安排,他將在芝加哥火車站乘坐CC1000次快車前往前往卡塞爾學院。

但是問題出現了,他沒有在列車時刻表中找到這趟快車,雖然他甚至不用買票,票已經隨着一封特快專遞送到了他手裏,但是他不知道哪個檢票口會通往CC1000次快車。他試着用不甚流利的英文詢問值班人員,值班人員顯然對此也一無所知,只是再三表示新版的列車時刻表裏包含車次的一切信息,如需幫助敬請仔細查詢。

路明非很窘,這和他口袋裏只剩下20美元不無關係,其實嬸嬸雖則對他不好,但還是給了他五百美元作為路上的花銷,但是當海關查出路明非攜帶的十幾張盜版PS2光碟時,嬸嬸不多的好意都以罰款的形式捐贈給了芝加哥海關。那個給路明非開罰款收據的該死胖子一面在收據上寫下令人心驚膽戰的數字,一面讚賞路明非的品位,「這就是《生化危機IV》么?我喜歡這個遊戲,我們全家都很喜歡,尤其是我外祖母。」

路明非默默地念叨說你外祖母會喜歡拿着遊戲手柄射殺殭屍?罰款就罰款,多少留點,旁的話都不必說了

胖子給路明非留了二十塊,路明非看着賽百味的三明治店,思考如果他現在花掉六塊錢買一份三明治和可樂的套餐,而且如果他在今晚之前還找不到CC1000次快車,靠着剩下的十四塊錢他還能熬幾天。他身邊甚至沒有一張電話卡打電話給諾瑪,他當然也沒有手機,那隻N96被他爽快的送給叔叔作為臨別禮物了。

終於現時的飢餓戰勝了他對於明天飢餓的擔憂,他把最後一張20美元鈔票摸了出來。

「一美元一美元就行。」有人在他身邊說。

這在美國是句典型的討飯話,和中國乞丐唱的蓮花落一樣。可是對於路明非這樣的窮棍,足夠買個小杯可樂的一美元簡直是救命錢,而且在這裏還能無限續杯

「不,我很窮,我沒錢。」路明非以樸實簡潔的英語表達了他的想法。

「我不是乞丐,我有錢買三明治,但是沒一杯可樂我會噎死的。」對方也非常樸實簡潔。

路明非這才注意到那是個高大瘦削的年輕人,看那張隱藏在絡腮鬍子裏的面孔倒也算得上是英挺,但是燭火般閃亮的眼睛讓人看了不由得有些不安,那身墨綠色的花格襯衣和拖沓的灑腳褲大概有兩三周沒換洗了,也許他確實不是個乞丐,因為乞丐都沒他那麼邋遢。

「芬格爾,我丟了錢包,看書的時候。」年輕人為了證明自己的身份,從背後的挎包里掏出了字典班的課本。

路明非心裏有個念頭跳閃,那本看起來頗有些年頭的課本上,用英文和拉丁文寫著書名,是他完全不懂的,和他簽署的入學文件一摸一樣。

「你是等CC1000次快車?」路明非問。

雙方都沉默了一會,各自從褲子口袋裏摸出一張列車磁卡來,和芝加哥火車站其他車次的票都不同,這張磁卡是漆黑的,上面用銀色繪著枝葉繁茂的巨樹花紋。

「你是新生么?」芬格爾大口嚼著三明治,享受着路明非的可樂。

驗證了彼此的身份后,兩個人很快達成了信任,他們加起來口袋裏只有二十五美元,路明非建議說既然可樂是免費續杯的,他們根本無需買兩杯,只需要兩根吸管和把續杯次數翻倍就可以讓兩個人都喝飽。芬格爾完全沒有一個發達國家年輕人的衛生追求和矜持,非常讚賞這位中國同學很棒的想像力。

「新入學,你是幾年級?」路明非問。

「四年級,原本我四年前就該畢業的,」芬格爾說,「我留級了,你還不明白,他們的畢業答辯真是太調教了。」

「那你做過CC1000次快車了?」

「每個學期開學的時候都坐,否則就只有直升飛機或者步行過去,校園在山裏,只有這趟火車去那裏,沒人知道誰控制發車,反正芝加哥火車站是沒人知道的,最後一個知道那趟列車運行時刻表的列車員前年死了,他說那趟車從二戰前就開始運營了。」

「你也不知道時刻表?」

「當然不知道。」芬格爾坦然的讓路明非覺得自己問這問題就很蠢。

「那我們怎麼辦?」

「等等,總會來車的,你還不知道那個叫諾瑪的學院秘書,當她想要關心你的時候,就算你在南極她都能準確地定位你。她知道我們在這裏等車,沒有派車大概是我們的優先順序不夠高?」

「優先順序?」路明非摸不著頭腦,「那是什麼東西?」

「一種類似貴族身份的東西,在卡塞爾學院裏面高優先順序的學生會有一些特權,學院的資源會優先向他提供。但是怎麼評定優先順序是保密的。」

「你上了八年學,優先順序也不高?」

「當然不高,我不是掙扎在退學和補學分的困境中么?」芬格爾依舊坦然。

「這個卡塞爾學院很好找工作么?你那麼不捨得退學,把四年級讀了四年?」路明非瞪大了眼睛。

「不,他們分配工作!」芬格爾響亮地吐出一口二氧化碳,顯得非常飽足。

夜幕降臨了芝加哥城,路明非從火車站的窗戶往外望去,漆黑的摩天大樓像是巨人那樣站立,高架鐵路在列車經過的時候灑下明亮的火花,行人匆匆,霓虹燈明滅,這個世界顯得如此虛幻不真。

這是他和德國籍學生芬格爾在芝加哥火車站度過的第三個夜晚了,他們沒有錢去住旅店,只能裹着芬格爾隨身攜帶的毯子睡在候車大廳的長椅上。如果不是他們兩人的車票磁卡確實能夠通過檢票機,他們早就被保安人員趕了出去,可是芝加哥火車站沒人知道這趟神秘的CC1000次支線快車是怎麼回事,甚至有工作人員猜測他們兩個的車票只是某種特別的紀念票,芝加哥火車站發行過類似的東西,

但是這趟車是不存在的。

芬格爾很不以為意,他說對他而言每次返校都是這樣的,問那些工作人員沒用,優先順序低的學生就得等車,高優先順序的學生到達車站就會有車來接,從秘密通道上車,不會引起任何騷動。

路明非不得不問他們兩的優先順序有多低。芬格爾說大概和中世紀的農奴階層差不多。路明非驚訝地張大嘴巴的時候,芬格爾安慰他說其實比農奴低的也有,有人的優先順序像騾子那樣底。

諾大的候車大廳里只剩下芬格爾和路明非了,今晚沒有加班車,只有門口兩個懨懨欲睡的警衛還在看管這兩個準備乘坐「不存在的列車」的流浪漢。芬格爾抱着那本古老文字的參考書繞着候車大廳的長椅轉圈兒,那頭狂亂的長發和濃密的X(不會打)結的絡腮鬍子讓這個年輕人看起來跟十九世紀的哲學家似的,他的襯衫和褲子說明他顯然是犬儒學派的。路明非嘆了口氣,開始埋怨他那對靠不住的爹媽和神秘的古德里安教授以及搗蛋的諾諾,他們聯手把他誆騙到異國他鄉又不管他了,好像世界上從來就沒有他這個人似的。

他們難道不知道要給他這種沒有存在感的年輕人一點溫暖才能促人發奮向上么?

路明非的肚子餓的咕咕叫,可是他上一頓飯已經是靠着警衛把自帶的三明治分給他半塊,如今他口袋裏只有幾枚25美分的硬幣,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走向那個還亮着燈光的「賽百味」三明治店。他想也許睡着就會不餓了,於是把芬格爾的毯子往身上一裹,面朝裏面蜷縮在木質的長椅上。

也許是飢餓也許是真的困了,他的意識漸漸的有點昏沉,聽見了遠遠敲鐘的聲音。

鐘聲在夜裏不斷地回蕩,似乎來自很遠處的教堂,又讓路明非有種那件巨鍾就掛在他頭頂的錯覺,讓他想到月下荒原和遙遠處漆黑的教堂影子,想到打着火把的人群在荒原上奔跑,火光不能照亮他們的面孔,他們的臉隱藏在陰影里,他們奔向圓月,那輪月亮大的不可思議,半輪沉在地平線以下。

路明非覺得那些人是想從山巔向著月亮跳躍

他猛地一驚,不知自己怎麼會想到這些,怎麼忽然生出那麼瘋狂的想像來。

但那想像如此真實,似乎他曾經在某個時候親眼目睹那詭奇壯麗的一幕。

為什麼會有那麼單調的鐘聲?路明非忽然意識到有什麼不對,他是在芝加哥,外面是熙熙攘攘的公路,聲音嘈雜,人聲鼎沸。為什麼他能聽到的只有那個單調孤獨的鐘聲?白天他沒有聽到任何鐘聲,附近本該沒有教堂。

他猛地從長椅上坐起來,一輪巨大的月亮在芝加哥火車站之外緩緩升起。月光從落地窗中潑灑進來,彷彿撲進海岸的潮水那樣帶着沛莫能御的力量,可是落在他身上悄無聲息。

整個候車大廳被籠罩在那清冷如水的月光之中,落地窗的窗格影子投射在長椅靠背上。

——長椅上一個男孩沉默地坐着,滿面月光。

路明非吃驚地坐了起來,那個男孩距離他不到一米,而他四顧找不到芬格爾,那兩個警衛也不見了,遠處賽百味的三明治店熄了燈,這裏只剩下他和那個男孩。他不知道這是怎麼了,卻不敢說話,甚至不敢用力呼吸,此刻候車廳里有一種讓人不敢打破的沉寂,那個小男孩看起來是個中國人,大約十三四歲,穿着一身純黑的小夜禮服,稚嫩的臉上流淌著輝光。

路明非不知道這麼點大的一個孩子為什麼臉上流露出那種「我已經活了幾千年」的沉默和憂傷,他究竟什麼時候以及為什麼來,而且這裏那麼多排長椅,偏偏坐在了自己身旁,彷彿守護著一個沉睡的人。

路明非把身上的毯子掀開,不安地坐在少年的身邊,和他一起面對月光。兩個人就這麼默默地看着月光,時間慢慢地流逝,彷彿兩個看海的人。

「交換么?」男孩輕聲問。

「什麼什麼?」路明非不懂他在說什麼。

「交換么?」男孩再次問。

「換什麼?我沒錢了」路明非想到自己口袋裏僅剩的那幾枚硬幣。

「那你還是拒絕了?」男孩慢慢地扭過頭來。他黃金般的瞳孔里流淌着火焰般的光,彷彿一面映着火的鏡子。

路明非的所有意志在一瞬間被那火光吞噬了,他全身猛地一顫,彷彿瀕臨絕境般身體里生出一股巨大的力量,他猛地往後閃去。

「你不要在夢裏跳高,你剛才像只受驚的跳蚤!」芬格爾抱怨。

路明非沒有聽懂「跳蚤」那個詞,但他可以想像。自己如同某種受了驚嚇的動物那樣猛地跳了起來,撞上了看書的芬格爾

他受驚了?夢裏那個金色瞳孔的中國男孩?金色瞳孔有什麼可吃驚的?動漫展上Cosplay的那個女孩什麼顏色的美瞳沒帶過?

「抱歉抱歉。」路明非對這位吃了他兩份三明治的學長說。

「我是來告訴你,車來了。」芬格爾說。

路明非忽然就聽見了火車鳴笛的聲音,是的,芬格爾說的沒錯,那是一列火車站在進站,它拉響了汽笛,車燈的光芒正從窗外閃過,而按列車時刻表,現在早該沒有火車了,這是一個沒有加班車的夜晚,那趟很不守時的CC1000次支線快車卻來了。

一個身穿墨綠色列車員制服的人從空無一人的檢票口那裏走了過來,他的制服相當於古典考究,全然不同於芝加哥火車站的值班人員,帽子上別着金色列車員徽章,一手打着手電筒,一手拿着黑色的刷卡機。

「嗨!」他主動向門口的兩名警衛打了招呼。

兩名警衛從酣睡中短暫地醒來,揚手回了個禮,他們似乎完全沒有察覺這麼一個深夜,這麼一個列車員出現在現代化的芝加哥火車站裏是一件何等瘋狂的事情,打完招呼繼續低頭打瞌睡了。路明非按著自己的額頭,如果不是這些天他看了太多奇怪的事,就會覺得這世界或者他自己,其中必然有一者已經瘋了。

「CC1000支線快車,卡塞爾學院學員芬格爾·馮·弗林斯、新生路明非,驗票上車,靠站時間不長。」列車員說。

路明非用有點汗津津的手指從口袋裏摸出那張車票來,跟着芬格爾走向列車員,感覺自己是走向天堂的靈魂,等著天使的判決。他想真是該死,為什麼他要答應這個奇怪的卡塞爾學院來讀它的學位?顯然這個學院裏藏着比整個地球還大的秘密,而且可能得連讀四年的四年級。他想自己大概是真的被美色引誘了,因為當時看見諾諾覺得安心。

列車員非常平靜,彷彿這只是一列普普通通的列車,只是乘客少點,他接過芬格爾的車票劃過驗票機,綠燈亮起,「嘟」的一聲。

「芬格爾你還不退學呢?」列車員和芬格爾沒話找話的聊天,「我還以為今年見不到你了。」

「可我除了這行什麼也不會幹啊,」芬格爾抓抓蓬鬆凌亂的長發,「我總得給自己找碗飯吃。我的優先順序又降低了么?」

「是啊,降到『F』了,你可是從『A』級降下來的,已經從天堂降到了地獄,所以沒優先安排車來接你。」列車員說,「這兩天都是運送新型器材和大型設備,為新學期的實踐課做準備。」

「是說從匈奴將成畜生了么」芬格爾嘟嘟囔囔。

路明非的票劃過驗票機的時候,綠燈亮起,聲音確是蜂鳴。

「是新生路明非?」列車員漂亮的綠眼睛亮了起來,「非常抱歉,來晚了,其實你的優先順序是最高的『S』,不過學校那麼高優先順序的人很少,我以為打印出來的是『B』所以沒有提前安排車次,按說我因該放下別的事情第一時間來接你的。」

「『S』?」芬格爾瞪大了眼睛,「不是只有校長是『S』么?」

「『S』級別的還有幾個人了。」列車員說,「好了好了,上車吧,就你們兩個。」

「上車前我只想問一個問題。」路明非不敢喘氣兒,但是仍要強撐著問出這個問題。

「說吧。」列車員很平淡的說。

「這真是一堂正式列車么?為什麼列車表上沒有它?為什麼不準時到站?」路明非實在忍不住了,鬼知道這趟列車是不是什麼通往地獄的特快之類的,他踏上去,就直接見到墮落天使路西法大人了。

「是啊,芝加哥政府特批的,直通卡塞爾學院,那裏的路不太好走。列車表上沒有是因為它是支線快車啊,是支線,不定期發車,你知道那種從公共鐵路走但是通往一些礦山和工廠的特別列車么?我們跟那些是一樣的,你看你們的票也能通過這裏的驗票機是不是?都是正式的票。」列車員的回答非常坦然,一點不賣關子。

「可為什麼一個大學要搞得那麼神神秘秘的?」路明非抓抓頭。

「我們這種有錢的大學,想咋搞咋搞,不就是給芝加哥政府捐點錢么?至於其他的,一會兒路上做入學輔導的時候你問臨時導師吧。」列車員忽然改用純正的中文。路明非想起古德里安教授說起的那個「中文校園」的計劃,看來這一切都是真的,這奇怪的大學連金髮碧眼的列車員都說一口流利的京片子。

他們跟着列車員走向停在黑暗裏的高速列車,那列車是黑色的,流線型的車身,耀眼的黑白藤蔓花紋在黑色的漆面上展開,在月光下華麗的令人不敢相信。

車廂中只有一節亮着燈,唯一一扇打開的車門裏站着一個熟悉的身影,路明非的臨時導師古德里安教授。這個老傢伙顯然對於重逢非常高興,遠遠地張開了懷抱。

【4】對話

列車發動了,在漆黑的深夜裏疾馳,路明非、芬格爾和古德里安教授對坐。路明非和芬格爾都換上了卡塞爾學院的學院裝,白色的襯衣,墨綠色的西裝,深玫瑰紅色的領巾,胸口上綉著卡塞爾學院的世界樹校徽,學院的裁縫雖然從沒見過路明非,沒量過他的身材,卻把衣服做的貼合無比,腰圍胸圍半分不差,連路明非都覺得自己帥氣了幾分。

「芬格爾,不準把赤腳放在沙發上。」古德里安教授說,「你該知道入學輔導這件事對於我們的新生有多重要。」

芬格爾只好把腳老老實實地收好,在古德里安教授面前,這個外形非常科學狂人的學長老實了很多。

「要咖啡還是熱巧克力?」古德里安教授問。

他坐在靠壁的墨綠色沙發上,背後是一幅被帆布遮擋起來的畫。

列車發動了,在漆黑的深夜裏疾馳,路明非、芬格爾和古德里安教授對坐。路明非和芬格爾都換上了卡塞爾學院的學院裝,白色的襯衣,墨綠色的西裝,深玫瑰紅色的領巾,胸口上綉著卡塞爾學院的世界樹校徽,學院的裁縫雖然從沒見過路明非,沒量過他的身材,卻把衣服做的貼合無比,腰圍胸圍半分不差,連路明非都覺得自己帥氣了幾分。

「芬格爾,不準把赤腳放在沙發上。」古德里安教授說,「你該知道入學輔導這件事對於我們的新生有多重要。」

芬格爾只好把腳老老實實地收好,在古德里安教授面前,這個外形非常科學狂人的學長老實了很多。

「要咖啡還是熱巧克力?」古德里安教授問。

他坐在靠壁的墨綠色沙發上,背後是一幅被帆布遮擋起來的畫。

這是一節典雅而奢華的車廂,車壁都是用維多利亞風格的花紋牆紙裝飾,舷窗四周包裹着實木,看起來是純手工的實木桌隔開了學生和老師,他們所坐的墨綠色真皮沙發上都綉著金線。路明非覺得這車廂簡直是為皇帝或什麼元首設計的,他完全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要坐在這裏。

「你可以要一杯烈性酒什麼的,我們提供。」古德里安教授又說。

「見導師還能喝酒?卡塞爾學院的校規可真寬鬆。」路明非說。

「總之是喝點讓你鎮靜的東西,免得一會兒你聽到了什麼大聲尖叫。」芬格爾說。

「那我要一杯慘了安眠藥的可樂」路明非強撐著說些爛白話。

「做夢不能改變現實」古德里安教授撓撓頭,「首先,很抱歉我來晚了,我在俄羅斯那邊耽誤的太久了,可仍然沒有發現合格的人選。返回卡塞爾學院的時候才發現列車員弄錯了你的優先順序,所以我就決定跟車來一趟,親自迎接你;其次」

「我知道你要開始說讓人驚悚的話了,我也覺得沒那麼便宜輕輕鬆鬆給我一份高額的獎學金這麼神神秘秘的把我誘騙到美國來」路明非說,「我這些天已經有覺悟了。」

「我是說其次學院要求每個學生參加資格考試,按照校規不通告考試不能錄取,你的獎學金暫時也就不能生效我其實是要說這件事。」

「資格考試?」路明非說,「果真人驚恐」其實他原本猜測古德里安教授要在他面前揭露什麼今天的大秘密,即使告訴他他的父母是超人他其實就是超人二代,他也就不會覺得很奇怪了。在這個卡塞爾學院裏,看起來一切皆有可能。不過古德里安教授居然只是跟他說了學院的制度。

「這裏有份保密協議你簽署一下吧。」古德里安教授遞過一份文件來。

面對那份拉丁文混合著寫英文的古怪文件,路明非手有點哆嗦著簽了,現在他乘坐的這趟快車正以每小時200公里以上的高速駛往一個神秘的卡塞爾學院,只是他父母給他指出的道路,他還能拒絕什麼呢?總不能現在起身尖叫着說:「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那麼我們的入學輔導就正式開始了。」古德里安教授非常嚴肅地說,「作為一家在美國教育註冊部的正規大學,卡塞爾學院一直致力於向有特殊才華和能力的學生提供高質量的進階教育,給他們提供各種可能性,並且推薦工作。」

「我們的學制是四年,除了像芬格爾這樣的天才之外,每年成功畢業的學生佔新入學的32%,所有學生必須住校,是古典的封閉式教育,結業的時候,我們會頒發給你正式的學業證書,但是很遺憾的說,你在本校的學位證書不能幫你在其他大學找到對應的專業,所以你想讀碩士或者博士,還是只能選擇本校就讀。」

「那樣不是得一條道走到黑了?」路明非說。

「這是因為卡塞爾學院的學科設置有些偏科。」古德里安教授雙手交叉,兩根食指飛快的繞來繞去。

「偏科?」路明非不解。

「事實上整個學院的研究對象只有一個。」古德里安教授站起身,摘掉了自己身後那幅局油畫上的帆布。

那是一副很漂亮的大畫,鐵青色的天空下,一條黑色的巨龍正從屍體堆深處騰起,雙翼掛滿死人的骨骼,他巨大的膜翼后,是一顆巨樹,已經枯死的樹枝向著四面八方延伸,織成一張密網,像是路明非在電腦上看到的那些分形圖。

路明非覺得腦袋裏有一萬隻蜜蜂嗡嗡翁,「龍?」

「準確地說,龍皇尼特霍格,根據北歐神話《老愛答經》的記敘,諸神黃昏時候,這個大傢伙會把世界之樹依格德拉修的樹根咬斷。」古德里安教授指了指自己的書架,「卡塞爾學院研究的就是龍類,當然你可以選擇煉金工程學、魔動機械設計學、龍族宗裔理論等等不同的學科,但是最終我們的目的都是」

他頓了頓:「屠龍!」

路明非驚得腿一下軟,然後意識里一片漆黑,彷彿天崩地裂般的一聲巨響,整個列車搖晃,所有燈光跳閃著熄滅,彷彿那兩個字是魔咒,喚醒了沉睡在黑暗裏的君王。

一片令人心悸的黑暗裏,隱約有一雙末世般的黃金瞳緩緩張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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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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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神秘的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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