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焚城 第二十五章 秋日私語

第五部焚城 第二十五章 秋日私語

書店在墨水湖邊上,那裏民居間隱著許多遊動攤販,還有十數家火鍋鋪子,易傢伙食一向開的不錯,所以秦琪兒這兩年裏經常去書店混吃混喝。當然,這種福利葉相僧一向是不屑享受的。

今在歸元寺,伙食里沒有什麼油腥,秦琪兒自然也不是來混飯吃的。

易行接過知客僧遞過來的茶水,啜了一口,看着秦琪兒頹然無力的馬尾辮,看着她略有些蒼白憔悴的臉,關心問道:「出什麼事了?看着這麼狼狽。」

秦琪兒瞪了他一眼:「出什麼事情你難道不知道?上在下彈殼雨,噼哩啪啦,砸到地上很可怕,我們整整幾百個職員忙了一個通宵。」

易行噗哧一口吐出嘴裏的茶水,撓撓腦袋,不好意思道:「對不住,對不住,這事情也不怪我,實在是沒輒了。」接着眉頭一皺,慎重問道:「沒砸到人吧?」

秦琪兒把馬尾辮往肩后瀟灑地一甩,道:「你運氣好,沒砸到人。」

易行長舒一口氣,好奇問道:「滅跡隊這次又是用的什麼名目?」

「超強冰雹。」

「可那顏sè都不對。」

「變異的冰雹不可以嗎?」

「可以可以。」這事兒上易行知道給對方添了不少麻煩,所以不佔嘴上便宜。

……

……

「喏。」秦琪兒劈手丟了個東西過來。

易行一把接過,觸手處軟軟的,定睛一看,不由熱淚盈眶,緊握姑娘雙手激動道:「謝謝謝謝,傢伙上學沒這東西還真不成。」

這話的很虛假,書包對易行的作用明顯更大一些。

處在人間的力量確實是很大,被易行隨便扔在某個山旮旯里的米奇牌書包也被他們揀了回來。

秦琪兒把手抽了回來,白了他一眼,忽然很有興趣地問道:「哥,那那個追殺你們的僧人是誰?」

一聽見哥字,便知道沒好事,易行斟酌少許,認真道:「這件事情,你就當沒見過沒聽過,或者,你應該學會,這件事情根本沒有存在過。」

見他的凝重認真,秦琪兒微微皺眉,知道事情一定很嚴重,想了想她又道:「可是這件事情我們已經上報理事會了。」

「也瞞不住那些老傢伙。」易行無所謂地擺擺手,「他們比你jing,自然知道這種時候應該表現出來什麼態度。」

「什麼態度?」

「把耳朵捂著,就當雷從來沒有打響過。」

秦琪兒忽然嘻嘻一笑道;「可是……哥,聽那些老頭子準備給你獎勵。」

「獎勵?」易行的眉宇間閃過一絲jing惕之sè,理事會的趙大居士雖然和自己關係似乎不錯,但自己已經刻意與人間的力量撇清關係了,他們到底想做什麼?

「沒什麼。」秦琪兒看出他的疑慮,解釋道:「昨夜裏父親大人打電話來,應該是覺得你在這次事情裏面,站的很穩,所以老同志們感到很欣慰。」

姑娘在偷笑。

易行沒好氣道:「這些老傢伙欣慰,對我又沒什麼好處。」他明白,自己勇斗界來人,似乎在某種意義上成為了人間力量的代言人,所以那些以保護人間為己任的理事會老同志們才會老懷安慰。

「準備給點兒什麼獎勵?」易行忽然想到這涉及具體利益的問題,笑的有些貪婪。

「五四青年獎章一枚。」

「我呸。」

「那你還準備要什麼?錢,你現在是華人大富翁,力量,你自己就抵一個裝甲師,權力……你又不喜歡擔責任,美女嘛……嘿嘿,先不我們這邊是不可能做出這種事情,就算理事會肯給,你敢要嗎?」

秦琪兒打擊他的自尊。

「那也別就給個獎章啊,我不要了。」易行有些賭氣。

「這是姿態嘛,國家現在也沒辦法給你什麼,如果給你榮譽你接受了,大家心裏也覺得平衡一些。」秦琪兒安慰他。

易行皺眉道:「可我成混吃等死的,發給我獎章,也得有個名目才是,出名也得清清楚楚才校」

秦琪兒納悶道:「你現在已經是隱形名人了,自己不知道嗎?」

易行一挑眉毛:「瞎什麼,什麼時候的事兒?」

秦琪兒微微側側腦袋,盯得他直發毛,半晌后才道:「最近兩年,你手底下的公司一共捐了多少錢出去,你不知道?」

易行想了想,摸了摸腦袋:「莫殺經常收到什麼基金會的來信,捐了多少?這我真不知道,反正查查需要錢的是不是真需要,如果需要,我就簽字。」

秦琪兒點點頭,站起身來,抬起上臂拍拍他肩膀:「這就對了,你是這兩年裏,我國捐錢數額最多的一個人,單論對社會公益事業的貢獻,你也可以得那個五四青年獎章。」

易行傻在原地:「我手底下就一個公司,能賺多少錢?難道我都捐出去了?」

他可能懂很多事情,能記住世界上所有城市的地圖,能全背誦紅樓夢,但對於鈔票的數字,他永遠保持着一顆白痴的頭腦。

秦琪兒臨走時了一句話:「反正是給你榮譽,你最好還是接着。」頓了頓又道:「這樣,我們也好向上面解釋,為什麼處新研製出來的軍火我們肯借給你。」

化偷為借,馬尾辮女生果然成熟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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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車停在省城人民醫院的門口,易行咂巴著嘴下了車。醫院門口的牛肉鍋魁還是那樣的誘人口水,鮮紅的牛肉抹辣油,配上硬軟適的面盒,美美咬上一口,那滋味兒,絕對比歸元寺的素麵要強上許多。

幾年前,肖勁松被宗思斬斷腿后,也曾經在人民醫院住過一段時間,幾年後,易行仍然對這座醫院的構造記的十分清楚。他坐在副駕駛座上,搖下車窗,手裏拿着兩張鍋魁一路香香啃著,轎車沿路經過某些地段,總能見到有人用好奇的目光看着他。

人們總以為醫院是病毒、細菌最多的地方,在這裏吃飯,有些嫌活的太長的意思。但實際上醫院裏比外面要乾淨,而且易行的肉身似乎也不存在被病毒感染的危險。

高幹病房是棟單獨的樓房,下有園流水假山丑石,旁有高樹秋草白花,停車坪上一溜轎車,車子並不十分奢華,但車牌都是那些代表着權力的數字元號。

易行的車牌也是特殊號牌,處給的,車子也不出奇,廣州本田雅閣,生產線上剛下來不久的那款。

司機在嘀咕:「這車在鬼子那兒只賣一點二五萬美刀,放咱們這兒就要賣翻倍的價錢,cāo。」完這話,下意識地摸了摸方向盤。

易行安慰他:「是給國家稅收做貢獻。」

下車上樓,蹬蹬蹬蹬腳步聲雜亂響起,高幹病房旁走廊盡頭的房間里忽然傳來一些亂嘈嘈的聲音。

一陣清風徐來,易行已經飄飄然遁到病房門口,滿臉黑氣地推門而入。

病房內,斌苦大師正歪著腦袋,插著氧氣管,手上插著點滴管線,胸前貼著心電圖的那些線,看着凄慘無比。

易行單手撐住下頜,在病床旁邊輕輕踱步,眼光偶爾飄過病床上的住持大師。

在病床旁照看的沙彌為難道:「護法,師傅他……」

易行笑了笑:「放心,你先出去吧。」

歸元寺闔寺僧眾都知道易護法最近心情不好,好象是住持大師yin了他一道,氣得他在歸元寺吃肥羊,住持大師也躲在省人民醫院裏,四處打聽běijing有沒有什麼會議要開……聽到易行發話,沙彌如蒙大赦,趕緊跑了出去。

斌苦大師此時悠悠醒來,無比衰弱道:「居士,你來了。」

易行笑了笑,道:「是啊,我來了。」他頓了頓,忽然微微側頭,把氧氣管子從斌苦大師的鼻子裏拔了出來,搖頭嘆道:「來的太匆忙,害得大師氧氣管子忘了輸氧,害得大師點滴的針頭扎出血來,害得大師心電圖儀器居然忘了開開關……子真是罪過啊。」

斌苦大師愣了愣,忽然哈哈朗聲笑了起來,銀眉亂舞:「騙饒本事,護法最為擅長,老衲真是獻醜了。」輕輕掀開被子,扯下身上的那些線條,對易行合什行了一禮。

易行亦是恭敬還了一禮。

「吧。」

「雖不知護法如何猜想,但想來與事實相差並不太多。」斌苦大師微笑道,「須彌山諸羅漢慘被打下凡塵,我身為佛門子弟,總須做些事情才對。」

易行搖搖頭:「沒這麼玩的道理,你這次玩的太大了,我和葉相險些都掉了腦袋。」

斌苦大師眼閃過一絲愧疚之意:「本以為護法與葉相梅嶺之行應該順利才是,不至於驚動大勢至菩薩。」

「既然明了就好。」易行看着他冷冷道:「你到底是哪邊兒的?你到底想做什麼?」

斌苦大師銀眉又動,一聲佛號之後,德高望重之意漸起:「我祈蒼生得所願,我願世間復平和。」

易行沉默,這便是梅嶺上馬生大師的那兩句話,許久之後,他緩緩道:「你與梅嶺馬生為友,卻讓我上山殺他,此為不義。你與葉相師徒名分,卻陷他於危局之,此為不仁。似此不仁不義,如何解釋。」

斌苦大師微微一笑:「印光師傳馬生大師斂佛見佛的法子,我與他為友,怎能不知?這眾生實無須佛超渡者,如今他化身羅漢,轉世后修為必將jing進,我以yin謀阻其誤入歧路,此為諍友。葉相乃吾首徒,卻乃菩薩轉世,不臨危局,何得造化?梅嶺之行,葉相超脫馬生,此為大福緣,對他的修行又何嘗不是幫助?佛指重植其身,他xing純厚善良,修為力大一分,這世間善便多一分保障,何為不仁?」

易行無由一笑,搖搖頭:「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老和尚的是非與我的是非不一樣。」他嘆息道:「真不喜歡身邊的所有人都是玩yin謀的高人。」

他盯着斌苦大師的雙眼,緩緩問道:「這種局,憑你的修為還沒膽量安排,可是南海觀音示下?」

斌苦大師微微合什,不言不語,似乎是默認,又似乎是準備喝辣椒水坐老虎凳。

「到底她怎麼想的?如果要想找佛祖,想重修須彌山,自己去修去!別盡瞎yin着我們這些老實人做事兒!」易行真的有些怒了。

仍然是一片沉默。

易行眉梢一擰:「張白是不是菩薩?」

斌苦大師愕然抬首:「張白是誰?」

神態真摯,不似作偽,但易行現在哪裏還敢相信這個老和尚,一念及此次佛指舍利出巡,丟失……所有的事情都是這老和尚在背後安排的,易行恨的牙根發癢,眼煞勁大作!

斌苦大師卻是面不改sè,合什悠悠道:「斧鉞頭上斫,佛祖心頭坐。」

這是耍無賴,該的事情都了,你要來殺我,那便殺吧,反正我也不還手,由你打殺。

易協…總不能真地把他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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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事情暫且丟在一邊,如今的易行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可以被人間力量要挾的惶惑少年,雖然他依舊嚮往著並且努力營造著在人間的平靜幸福生活,但實力與心境的變化,已經讓他可以做到沉着穩定,淡看一牽

人如果已經處在高空之,不論風起雲湧,濤生雲滅,也只是在腳下的變動。

雙眼不再是往上看,而是往下看,俯視着。

他與理事會之間的關係,保持着一種很微妙的平衡,雙方接觸極少,偶然的接觸也是通過秦家的兩個女兒來完全,畢竟是熟人熟事,比較好話。

只是秦梓兒忽然消失了,不知道去了何處。

易行如今所擔心的,便是高空之上更高更遠的高空,那片他從來沒有踏足,卻充滿了無數疑問與未知危險的空間。

大勢至菩薩乃大能,能隨時從那個空間里跳將下來,將易一通暴扁。

易卻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上,至少在目前,還沒有足夠的勇氣跑到那個空間去浪跡江湖一把,雖然他已經積累了足夠多的怨氣和好奇……還有迫切的願望——師公應該就在那個空間里,要救老猴出來,似乎總有一他是必須要去的。

不去也成,如果能和那位張老師搭成某種協議的話。

如果……張老師是他想像的那個饒話。

……

……

仍然是在歸元寺,大勢至菩薩的大神通,給易行的心留下了一點點yin影,為安全計,他賴在師傅這棵大樹旁邊不肯離去。

斌苦還賴在醫院裏,那之後易行也死了心,知道從這老禿驢的嘴裏問不出什麼,也就懶怠再去尋他晦氣,只是佔了他的禪房,在禪房裏堆了很多犯戒的事物,比如雞腿,比如肥魚火鍋,比如三級片,比如……

厚厚一疊檔案放在他的身前,易行皺着眉頭不停翻動着,不過數息時間,便將這些檔案里的內容查看完畢,牢牢記在腦里。

這是通過潘局長那邊拿來的張白老師的檔案。

檔案里詳細記載着張白從出生到讀大學,再到後來去省城附教書的所有過程,巨細扉遺,詳細到她的幼兒園廁所往那邊開門,學時候同桌的男生都記錄的清清楚楚。

張白出生於省城一個廠礦區,沿襲著國女生慣常的成長曲線,讀書讀書再讀書,然後回到了原來讀書的地方教書。

根本看不出來一絲不尋常不正常的地方。

而這也正是易行此時皺眉的原因。如果真是菩薩,偽造一個檔案太容易不過了,就算構成虛幻神識,偽造許多本來不存在的鄰居乃至初戀,也不是做不到的事情。

但問題在於……菩薩花這麼大jing神,留在人間是為了什麼呢?這一點他始終想不透徹,看人大勢至,也不過是偶爾來下界耍幾下瓶子,根本沒有做長期抗戰的準備跡象啊。

難道,張白,真的不是菩薩?

難道,易行,真的玩大烏龍?

……

……

鵬飛工貿的人一直盯着張老師的一舉一動,凡人盯着,想來也不會引發什麼沒必要的衝突。

在這幾里,張白老師照常吃飯睡覺上班教孩子,雖然現在盯着易朱的眼神總有些怪怪的,但想到她在前些里受到的驚嚇,見到易朱后還能勉強站直在講台上,而沒有尖叫一聲跑出教室,已經足夠證明她的師德良好。

張白這些身體似乎不大好,臉sè有些發白,正好是極好地印證了她是個凡人,受驚嚇的後遺症表現了出來,除此之外,一應如常。

這個認知讓易行有些灰心,禪房之,他看着身邊正在看書的女子,悶聲悶氣道:「若依我的法子,早試出來了。」

蕾蕾正在看課本,大三的學業比較緊張,聽見他話,白了他一眼:「那種下作法子,你試下看看。」

易行哀鳴一聲:「又不是真**,只是喊幾個人裝一下。」

一股殺氣在斌苦大師的禪房裏騰然升起,壓迫感無比強大。

易行舉手投降:「我是豬狗不如,你饒了我。」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他也敢想,難怪鄒蕾蕾會有殺了他的強烈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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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事情都有個底線,放着一個來路不明的人留在自己的大本營——省城裏,一向護家時如獅狗般的易行肯定無法接受,於是一個秋風蕭瑟的白,他緩步走到了省城大學附近。

此行有兩大目的,一是接老婆孩子回家,二是要看看張白到底是哪路神仙?

「什麼?辭職了?」

「為什麼?」

「受驚過度?回老家療養?」

「張老師的老家在哪兒?」

「噢,我關心是因為……咳咳……她一直對我家孩子挺好的,這聽她身體不好,我真的很想去看看。」

「已經不在老家住?不知道去了哪兒?」

……

……

就這樣,張白老師從易家的生活里完全消失,沒有留下任何痕迹,縱使易行心有不甘,請了處乃至道門的一些人幫忙四處查探,仍然無法在這個世界上找出她來。

忽然地出現,忽然地消失,張白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時間,似乎只有這麼短短的一個多月,似乎她就是專門出現,在大勢至菩薩手下救了易家父子一命,然後便消失不見。

但她也沒有留下任何證據,表明她可能的身份,雖然易行有無數猜測,但到末了,也只能嘆息著承認,這個女饒身份是個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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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佛祖這事兒真賴我身上了。」

「嗯。」

「看來,總有一還是得上去一趟。」

「嗯。」

「真的是很可憐的人生。」

「嗯。」

「晚上還是吃羊肉好了。老邢最近轉行飲食,把肥羊盤了下來,我們去吃,估計他不好意思要錢……對了,還得把他師傅葉相那和尚帶着,這樣打秋風才比較有把握。」

「嗯。」

走在秋風漸起的省城大街上,易行微微咪眼,一手牽着蕾蕾的手,一手拉着易朱胖胖的手,沉默著在大街上行走着。

頭頂是一片烏烏的空,偶有秋ri透下,清麗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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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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