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陶器·警察局·雨(3)

第3章 陶器·警察局·雨(3)

第3章陶器·警察局·雨(3)

楊昭到後座取下快遞箱,整個過程陳銘生坐在駕駛位上一動不動。

楊昭關上門,往公寓走。

一直走了很遠了,楊昭轉了個頭,看見陳銘生依舊坐在車裏沒出來。

「莫名其妙……」楊昭嘀咕了一聲,繼而又打了個噴嚏,她加快腳步回到公寓。

快到公寓樓下的時候,楊昭的腳步放慢了。她對剛剛發生的事情不能釋懷,這個司機的行為舉止一直縈繞在她的腦海中,讓她覺得自己好像是一個邪惡的人。

終於,楊昭將快遞箱放到院口的保安室里,然後折返回去。

一路上,她覺得自己可能瘋了。

她一邊想着,一邊腳下不停,朝剛剛車熄火的地方走去。

已經過去快十分鐘了,不知道那人有沒有將車推走。

楊昭拐過一個路口,她透過茫茫大雨,一眼便看到雨中的那道身影。

司機穿了一身黑色的衣服,他沒有打傘,在車后推著車尾,想把車從水坑中弄出去。楊昭鬼使神差地走過去,那司機沒有看到她。

楊昭覺得司機推車的姿勢有些奇怪。常人在推車的時候,都是壓低身體,把重心放低,然後使勁。他卻是側着身,完全用左邊的身體來頂着車。

而且……

楊昭總覺得,這個司機的力氣是不是有些小?

他推車的時候感覺很費力,總有種使不出勁的感覺。他不是瘦弱的類型,事實上楊昭覺得這人的身材相當結實。

過了一會兒,司機可能覺得推得有些費力,他來到車門邊,想晃一晃方向盤。

就在他從車後走到車門的這短短兩步路里,楊昭總算明白奇怪的地方在哪了。這個司機走路時,用右手拖着右胯,整條腿十分僵硬,走得相當吃力。

這個司機……楊昭挑了挑眉毛。

怪不得當時那張紙條是警察幫他遞過來的。

楊昭走過去。

在距離十米左右的時候,陳銘生髮現了楊昭。他在看見她的一瞬間,馬上站在原地不動了。楊昭走到車尾,對他說:「來吧,一起推出去。」

陳銘生看着楊昭,傾盆大雨在他們之間淋著,兩人的面目都看不太真切。

楊昭對他說:「你站着車不會自己出去。」

陳銘生低下頭,他拖着腿,來到楊昭身邊。

楊昭這時才發現,陳銘生的個子很高。

他們推著車尾,多了一個人,雖然是個女人,但是還是多了一份力量。車被順利地推出水坑。

楊昭挽起濕透的褲腿,對陳銘生說:「要不要試一試能不能發動?」

陳銘生搖搖頭,說:「發動機進水了,這車太舊,突然點火連桿可能會壞。」

楊昭只會開車,她對車的構造什麼的一竅不通,她問陳銘生:「那怎麼辦?」

陳銘生說:「推到一邊吧,再找修理廠的人來。」

「修理廠?」楊昭哼笑一聲,「你開什麼玩笑,你現在給修理廠的人打電話,他們能過來?什麼修理廠這麼敬業?」

楊昭一連串的發問讓陳銘生沉默了,楊昭忽然也不說話了,大雨中,兩個人就這麼干淋著。過了一會兒,陳銘生先開口了:「你走吧,剩下的我來處理。」

楊昭說:「這周圍是開發區,沒有落腳的地方,你要怎麼處理?」

陳銘生抬眼看了她一眼,剛剛那句話明顯是讓她離開。這個女人不傻,為什麼裝作聽不懂?

楊昭擦了一下臉上的雨水,剛擦完,馬上又濕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她對陳銘生說:「我家就在附近,你把車停在旁邊,在我那避避雨吧。」

陳銘生整個夜晚表情第一次有些變化,他好像沒聽清楚楊昭的話,楊昭對他又說了一遍。陳銘生低下頭,拒絕道:「謝謝,不用了。」

楊昭說:「我都沒怕,你怕什麼?」

這種激將法很幼稚,但是對男人來說格外有效。

陳銘生皺了皺眉,說:「跟那無關,你先走吧。」

楊昭說:「還是你記着仇呢?」

陳銘生抬眼,看見楊昭在大雨里看着他。陳銘生明白楊昭也認出了他,他低下頭,低聲說:「跟那也無關,錢我正在準備,很快會給你。」

楊昭說:「我不是在跟你要錢。」

陳銘生不想再多說什麼,他拖着腿打開車門,要進去坐着。他剛開了門費力地坐下,門便被楊昭拿手扒著,楊昭低頭看着他,說:「你拒絕?」

陳銘生沒有看她,「我自己能解決。」

從楊昭這個角度,剛好能看見陳銘生的頭頂。他的頭髮因為雨淋的原因,濕淋淋地黏在一起,陳銘生的頭髮屬於又短又硬的那種,就算是濕透了也是根根立起。楊昭看了一會兒,忽然冷笑一聲,說:「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陳銘生沒有說話。

楊昭淡淡地說:「你找了多少層關係拿到了這個計程車的駕駛證?」

她說完這話,明顯感到陳銘生的身子頓住了。楊昭的頭有些沉,但是她思路依舊清晰。

「我不記得,中國有法律允許殘疾人開出租。我看派出所的警察們跟你的關係不錯的樣子,是不是造假的時候他們也出力了?你做了什麼,送禮?行賄?你說如果我舉報上去的話,會怎麼罰你們?」

陳銘生的手按在自己的右腿上,他手抓着外褲,幾乎握成了拳。楊昭歪著頭看着裏面,陳銘生回過頭,楊昭看見他的眼眸很黑,不知是不是雨水造成的錯覺,她覺得那雙眼黑得發亮。

陳銘生的聲音明顯帶着忍耐的怒意。

「你到底想怎麼樣?」

楊昭回過神,淡淡地說:「我說了,將車停到一邊,你到我家避雨。你不按我說的做,那咱們就走着瞧。」

陳銘生終於還是妥協了。

他們將車推到路邊停放好——其實楊昭基本就是搭了把手,第二次推車的時候她頭暈得幾乎要栽倒在地,差不多都是陳銘生一個人費力弄好的。

之後,楊昭暈暈乎乎地帶着陳銘生回家。

她記不清一路上到底發生了什麼,楊昭幾乎是憑藉着本能回到家中。她只隱約有個印象,就是他們走得很慢,相當的慢。陳銘生臨走前將車鎖好,從後備廂里拿出一支拐杖。

回到家之後,楊昭堅持着要洗澡,她咬緊牙關拖着身體進了浴室,簡單沖了一下出來,對着坐在客廳的陳銘生說:「那邊是浴室,你去洗一下吧,要不太涼了。」

她不記得陳銘生有沒有回她話,一頭栽在沙發上睡著了。

陳銘生看着這個只裹着一身浴袍的女人,她就那麼躺在他面前。他抬眼,環視了一圈,整間公寓裝修得很漂亮,規整而有條理,每一處都能看出主人的品位。

沙發是成套的,猩紅色,襯得躺在上面的人更為艷麗。楊昭裹着白色的浴袍,漆黑的長發沒有干,水順着發梢一滴一滴地落在地板上。

陳銘生坐了一會兒,然後扶著拐杖站起來,他將拐杖架在右腋下,然後騰出手卸下了右腿的假肢。摘下接受腔的時候他咬了咬牙,因為下雨的緣故,再加上今日的磨蹭,他的腿很疼。

陳銘生將假肢靠在椅子上,然後撐著拐杖進了洗手間。

他的確得沖個熱水澡,不然腿可能會撐不住。

楊昭的浴室很大,陳銘生一進去就聞到濃濃的茉莉味,那是楊昭的沐浴液味道。浴室有一個三角形的大浴缸,旁邊是洗手台,上面擺着許許多多的化妝品。浴室有一面很大的鏡子,比一般人家安的都要大,應該是主人特別安裝的。

陳銘生看着鏡子中面無表情的人,他撐著拐杖,只有一條腿。

他將拐杖放到一邊,一腳站在地上脫衣服。他脫得很快,將衣服扔到一邊,蹦了兩下,進到浴缸里。

熱水淋在殘肢上的時候生疼生疼,陳銘生強忍着擦洗。他的腿前不久又破了,今天滲了雨水,如果處理不好的話搞不好會感染,那就麻煩了。

陳銘生沒有用楊昭的東西,洗髮水、沐浴露甚至是香皂都沒有用。他洗好之後,在浴室里站了一會兒,等著浴霸差不多把身上烤乾了,撿起濕衣服一件一件穿了回去。

一熱一冷間,他的腿覺得很不好受,不過他還是忍下了。

回到客廳,陳銘生坐在沙發上。他往窗外看了一眼,雨絲毫沒有要停的意思。

再回頭,他看着面前的女人。

楊昭睡得很沉,她翻了一下身,浴袍滑下來一些,露出胸口白花花的一片。

陳銘生從頭到腳地看了楊昭一遍,他臉上很平靜。

他想起剛剛楊昭在樓下挑釁似的話語——「我都不怕,你怕什麼?」

「呵。」陳銘生莫名覺得有些好笑,他抱着手臂,坐在對面的沙發上閉眼休息。

第二天早上六點,陳銘生準時睜開眼。昨日折騰了一晚上,讓他覺得有些疲憊。

清晨淡淡的陽光從外面照進來,天放晴了。

陳銘生醒來第一眼便看到面前沙發上睡着的女人。她似乎睡得很不安穩,在夢中依舊皺着眉頭。陳銘生站起身,穿了一晚的濕衣服讓他身體各處都泛疼。他深呼一口氣,撐著拐杖穿戴假肢。

因為陳銘生的右腿是大腿截肢,而且殘肢較短,他的假肢不僅要有帶鎖的髖關節,還要有骨盆帶才能戴結實。

陳銘生戴好假肢后,想直接離開。在他撐著拐杖邁出第一步時,他忽然聽到楊昭微弱卻急切的喘息聲。

陳銘生停住,回頭。

楊昭看起來有些不對勁。

陳銘生想了想,撐著拐杖走過去,他拍了拍楊昭的手臂,「你還行嗎?醒一醒。」

楊昭沒有醒,她的眉頭皺得更深,呼吸也更急促了,表情也有些痛苦。陳銘生戴着假肢,蹲不下去,只能強彎著腰,伸手探了探楊昭的額頭。

一摸之下,額頭滾燙。

陳銘生嘆了口氣,直起身看着她。

他在心裏決定了一番,最後又嘆了一口氣,撐著拐杖來到門口。門口的衣架上掛着楊昭的外衣,陳銘生翻她的口袋——他看到昨天楊昭開門后將鑰匙放到了口袋裏。

結果,他不僅找到了鑰匙,還找到了另一樣東西。

那是他前幾天留給她的聯繫方式。紙早已經皺得不成樣子,而且因為雨水浸泡的原因,上面的墨水已經化開了。

陳銘生手拿着那張紙,看了片刻。

楊昭沒有給他打過電話,她沒有催過他還錢,甚至連張欠條都沒要他打。有時候陳銘生甚至覺得楊昭根本不在乎這五千塊錢他還還是不還。

陳銘生將紙條放回楊昭的口袋,拿着鑰匙出了門。

他先打電話叫了修理廠的員工,他和他們很熟,告訴了車壞的位置,讓他們直接來拖走。然後他撐著拐杖,順着街道找藥店。

陳銘生走路很費勁,尤其是因為現在他身體情況並不好。他走了一會兒發現這一片挺荒涼,超市什麼的都很少,他開始後悔戴着假肢出來。不戴假肢的話,他走得還能爽快點。

陳銘生低聲罵了一句,他戴假肢是為了看起來完整一些,他不喜歡在街上被所有人注目,他很明白自己這種自欺欺人的心理。

沒用,但是忍不住。

終於,在走了半個多小時后,他找到一家藥店。

他進去,賣葯的女孩抬頭看見一個撐拐的男人進來,愣了一下,然後說:「先生你有什麼需要嗎?」

陳銘生對她說:「淋雨發燒,幫我開些葯。」

「啊,好的。」女孩麻利地挑了幾盒葯出來,「這幾天降溫,風寒感冒的人很多,癥狀怎麼樣,有沒有痰,嗓子疼不疼?」

陳銘生說:「你就當疼吧。」

女孩哦了一聲,將幾盒葯遞給陳銘生看,「先生,這幾種都是風寒感冒的,很管用。」

陳銘生也沒有接過來,點頭說:「行,幫我裝一下。」

女孩拿了個袋給葯裝好,遞給陳銘生:「一共四十六。」

陳銘生結完賬,左手提着葯出了藥店。

回去又是漫長的一條路,走在路上,陳銘生盡量讓自己的注意力分散開,不去想腿有多疼。等他回到楊昭的公寓時,胳膊都開始抖起來。

楊昭還是沒有要醒的跡象,陳銘生先將拐杖放到一邊,將假肢卸下來。

少了假肢,陳銘生覺得身子輕多了。他拿回拐杖,將藥盒拆開。從一堆葯里看來看去,最後挑中康泰克。

這個葯他以前吃過,應該挺好用。

結果藥片都已經拿出來了,陳銘生走了滿屋子都沒有發現水。

這座公寓的廚房就跟擺設一樣,一塵不染,同樣一點油星都沒有。陳銘生找了半天終於在櫥櫃里翻出一個沒開封的奶鍋,他把奶鍋拿出來,接了水之後又發現公寓的煤氣閥都沒有開過。

陳銘生不想計較楊昭是怎麼生活的,他拖着一條腿跪在地上,將櫥櫃裏面的煤氣閥打開。

燒熱水的時候陳銘生想,這可能是這間廚房的處女秀。

他熱好水,將水倒在杯子裏,放在茶几上等着涼。

期間他又看了一眼楊昭,楊昭依舊沒有醒過來。

又過了一會兒,陳銘生把藥片捻成粉末,放在溫水裏。他坐在沙發的側翼上,扶著楊昭的頭,低聲說:「你把水喝了。」

楊昭迷迷糊糊,她睡得口乾舌燥,這杯水可謂解了燃眉之急,楊昭緊閉着眼,就著陳銘生的手大口地喝水。

「慢點……」陳銘生扳著水杯,怕她嗆到。

喂她喝下了葯,陳銘生在屋子裏走了一圈,找到楊昭的卧室。他從她床上拿來一條薄被,出來給楊昭蓋上。

做完這一切,陳銘生已經有些虛脫了。昨晚就沒有吃飯,今早還沒有吃飯,再加上淋雨,他覺得自己可能也需要吃點葯。

他把剩下的葯吃了幾粒,然後坐在沙發上休息。他想的是等楊昭退燒了他就離開,可是他太累了,坐在沙發上竟然再一次睡著了。

而這一次,先醒來的是楊昭。

她是被喉嚨干醒的。

楊昭知道自己感冒了,她無比清楚。睜開眼,楊昭被第一眼看到的東西嚇了一跳,要不是喉嚨乾燥,她幾乎驚呼出聲。

她第一眼看到的是一條腿——當然了,是一條假腿。

楊昭第一反應就是陳銘生還沒走,這是廢話,他肯定沒走,不然這條腿怎麼會在這兒。

昨晚楊昭就知道陳銘生腿有殘疾,但她沒想到殘疾得如此嚴重,乾脆就沒了。

楊昭咽了咽唾沫,想找陳銘生理論一下他隨便放他的假腿嚇唬人的問題。她坐起身,身上的被子滑了下去。

楊昭這人有個優點,就是她很少腦子犯渾,就算是在病中,她頭腦依舊清晰。

她知道昨晚她是沒有蓋被子的。

楊昭轉過頭,看見茶几上放着的藥盒,還有幾杯水。

再抬眼的時候,楊昭看見陳銘生安安靜靜地閉着眼,靠在沙發上睡著了。

那一瞬間,楊昭的感覺很奇怪。

她一直沒有好好地看陳銘生,雖然她同他講了話,還把他帶回家來避雨,但她真的沒有仔細看過陳銘生的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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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不為人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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