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陶器·警察局·雨(2)

第2章 陶器·警察局·雨(2)

第2章陶器·警察局·雨(2)

「不用。」楊昭另一隻手搭在眼睛上,擋着窗外照進來的陽光,「人多嘴雜,我喜歡單幹。」

「好,你願意怎麼都好。」薛淼笑道,「好好工作。」

楊昭淡淡地嗯了一聲,又說了幾句,把電話掛了。

楊昭又在沙發上懶了一會兒,然後起來脫光衣服洗了個澡,出來之後明顯覺得舒服了不少。

她打電話叫了外賣,然後到書房看書等待。楊昭的書房很大,她在搬進來的時候,特地把最大的一間屋子留作書房。書房裏很亂,各種書籍資料堆得到處都是。她的書很雜,她也懶得分門別類,所有的書都疊在一起。

楊昭的書房牆上掛着一幅絹畫,看起來有些年頭了,畫的最下方畫有一隻鯉魚,上方則是大片大片的留白。楊昭的座位就擺在這幅畫的前面。她戴上眼鏡,隨手拿起一本書,翻開的時候她停了一下,想起來什麼,她拿起手機給剛才那家外賣店打了電話。

「你好,我是華肯金座剛剛訂外賣的那家,請問外賣送出了嗎?」

「那幫我加一瓶礦泉水,要大瓶的。」

「好,謝謝。」

放下電話,楊昭翻開書開始讀。

屋子裏的鐘掛在門口的牆上,指針滴答滴答地轉動。這座公寓算是市裏比較高檔的公寓,院子深,很少聽見外面馬路上的汽車聲。

陽光順着窗縫灑進來,屋子安靜得像是沒有活物一樣。

過了一會兒,門鈴響了。

楊昭晃了晃脖子,將書頁做了個記號,放到一邊。

開門,來送外賣的是個小姑娘。

「你好,請問是楊小姐嗎?」

「是。」

「這是您的外賣,一共七十八元。」

楊昭從錢包里拿了張一百的遞給小姑娘,小姑娘低頭找錢。楊昭先將外賣拿進屋了。

小姑娘找好零錢給楊昭,說:「楊小姐,你好像經常有訂我們家的外賣。」

楊昭沖她笑了笑:「是嗎?你記得我?」

小姑娘說:「是這樣的楊小姐,我們店裏現在有活動,充值會員卡的話,所有菜品打八八折。」

「嗯?」

小姑娘連忙又說:「不過這個活動僅限於外賣菜品,如果在店裏吃是不打折的。」

楊昭說:「會員卡多少錢?」

小姑娘說:「最低充值三百元。」

楊昭想了想,說:「好,我辦一張,你在這等我。」她轉身回屋,拿了三百塊錢回來。小姑娘沒想到自己這麼輕易就辦了一張會員卡,顯然有些高興。

「楊小姐,我們店的菜品可划算了。」

送走了熱情的外賣員,楊昭回到客廳吃飯。

她足不出戶已經三天,偶爾恍惚地覺得自己可能一輩子都要跟這個破碗待在一起了。

她的修補工作已經進行了大半,這個碗陪伴她兩個月了。

其實嚴格說起來,這個碗的價值並不高,最多幾萬塊錢,但是薛淼卻肯花十幾萬來修復它。兩個月前,薛淼拿着這個破損嚴重的陶碗找到她,要她幫忙修復。

那個時候她手裏正在處理薛淼之前給她的一幅明代山水畫,楊昭看了一眼那個碗,然後對薛淼說:「你越來越沒品位了。」

薛淼走進客廳,他西裝革履地趕了兩天兩夜,從加州飛來中國北方這座小城市,已經十分疲憊,不過他一向注重自己的儀錶,優雅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有時候,東西的價值不能只看表面。」

楊昭放下手裏的小毛刷,轉過頭看着薛淼,「你是不是想告訴我這碗裏有藏寶圖?」

薛淼仰頭樂了一聲,「小昭,我喜歡你的幽默感。」

楊昭懶得理他,轉頭接着幹活。

薛淼站起來,走到楊昭的身後,他抬起一隻手,輕輕拉住楊昭的手腕。

這個動作,很值得考究。

在楊昭的餘光里,薛淼的手指修長,指節分明。她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說:「在我們這行里,最忌諱的就是抓住別人的手。」楊昭瞥了薛淼一眼,「尤其是在工作的時候。」

薛淼無辜地聳聳肩。

楊昭放下小毛刷,站直身子面對薛淼,「說吧,怎麼回事?」

薛淼低頭看着楊昭,「一言難盡。」

「那就長話短說。」

薛淼講了半天,楊昭聽了個大概。

其實拋開薛淼添油加醋的深情描繪,故事只用一句話就能概括——這碗是薛淼奶奶的,在薛淼和他老婆吵架的時候,不慎充當了泄憤物品。

可能在別人看來這很奇怪,雖然這碗不是什麼名貴的文物,但好歹也算是個古董,就算泄憤要砸,也該砸個不值錢的東西才對。

這不能怪薛淼。楊昭曾經去過一次薛淼的半山別墅,他家中一個吐口水的痰盂都價值連城,所以吵架砸了一個陶碗,已經是經過深思熟慮了。

「壞了就壞了,你賠一個更值錢的就好了。」

「不不不。」薛淼搖頭道,「我可愛的小昭,你還太年輕,你不懂這世上真正值錢的東西其實是感情。那陶碗承載了我的祖母大半生的情感,它是無價的。」

楊昭哦了一聲,說:「所以你砸了它。」

薛淼卡住了。

「那是個意外,誰的情緒都難免激動,情緒激動的時候砸了什麼都不意外。」

楊昭說:「你怎麼沒有『意外』地把你卧室的那個翡翠瓶砸了?」

在薛淼的卧室里有一尊清朝獸面紋翡翠瓶,那是薛淼剛入手的寶貝,他愛到瘋狂。

薛淼說:「我與她正處在熱戀期,你不能讓我做一個殘忍的男人。」

楊昭冷笑一聲:「修復師有很多,你別指望我放棄這幅畫去修那個沒有油水的碗。」

薛淼笑得很溫柔:「修復師再多,我也只相信你一個。你知道我有潔癖,不喜歡亂七八糟的人碰我的東西。」

楊昭抱着手臂,冷淡地看着他。

薛淼:「二十萬。」

楊昭挑眉,這個報價很高,比她手裏的這幅畫高多了。

「看來這個碗真的很重要。」

薛淼痛苦地搖搖頭:「我的祖母已經快九十歲了,我怕她受不了這個刺激,那我就成了家族的罪人。」

楊昭說:「加一個假期。」

一談條件,薛淼精明的目光又回來了。

「假期?你想要假期?今年的古董拍賣競爭有多激烈你知道嗎?行情這麼好,你竟然在這個時候跟我要假期。小昭,別這麼殘忍。」

楊昭說:「我已經有兩年的時間沒有假期了。」

薛淼說:「你要假期做什麼?我從來沒有見你去哪玩過。」

楊昭靜了靜,說:「我需要這個假期。我的弟弟今年高三,明年就要高考了,但他沒有做好準備,我要抽個時間找他談談。」

薛淼說:「需要多久?」

楊昭說:「兩個月。」

「兩個月?!」薛淼深吸一口氣,評價道,「還真是一場漫長的談話。」

楊昭說:「兩個月,你不給就找別人修吧。」

薛淼在客廳走了走,最後靠在桌台旁,說:「十五萬,加兩個月的假期。」

楊昭眯起眼睛,「你這個奸商。」

薛淼淡笑着:「你不適合同別人談條件,你想要什麼實在太過明顯了。我敢打賭就算我一分錢不給你,只要有兩個月的假期,你還是會給我修。」

楊昭轉過身,不理他。

薛淼走到楊昭的身後,他有着混血兒特有的高大身材,將楊昭輕輕攬在懷裏,「不過我還是要付你錢,小昭,我是個大度的男人。」

薛淼身上噴著高級的香水,味道很淡,但是一直縈繞在身邊。楊昭在他懷裏轉過身,手指點在他的胸口,給他推開了。

「希望你對你老婆也能大度一些。」

薛淼輕笑一聲:「不是我不大度,小昭,傲慢與自以為是是白種人的天性,我與他們有代溝。」

楊昭呵呵兩聲,不再說話。

所幸薛淼也累了,他走到酒架旁,拿了瓶酒看了看,「我能喝嗎?」

楊昭說:「隨意。」

薛淼說了一句好吧,然後將酒打開,他先去洗了澡,出來后喝了一杯酒,然後暈暈乎乎地進了客房睡覺。

自從楊昭搬來這裏,每次薛淼來找她都不會住酒店,而是直接住在她家裏。

話說回來,薛淼送來這個碗后,第二天就回了美國,不過他保持着兩天一個電話,全方位地跟蹤陶碗的修復情況。

楊昭打了個哈欠,抬起頭,外面已經天黑了。今天天氣很陰沉,雖然才六點,可天已經像深夜一樣。

把碗拼起來不難,難的是要完好無缺。薛淼不想讓她奶奶知道這個碗曾經像街邊的破爛一樣被摔個稀巴爛,這就要求楊昭在補碗面的時候分外小心。

電話響起,楊昭接過來,是快遞打來的。

這裏不比在美國的工作室,有許多材料都欠缺,每次都是她打電話給那邊,準備好東西再給她郵寄回來。

電話里,快遞員跟楊昭說今天已經有點晚了,快遞已經不派發,如果要送貨上門得等到明天才行。楊昭不想等,她急需那顏料修補碗口的花紋,她決定自己親自去領。

她穿好衣服,拿着包出門。

楊昭剛一踏出公寓門的時候,天上唰地閃了個光,緊接着響起一聲雷,震耳欲聾。

豆大的雨點一滴一滴地砸下來,眨眼的工夫,雨越下越大。

楊昭在門口看了一會兒,然後轉身回屋取了把傘衝進雨里。她沒有開自己的車,華肯金座到快遞點不近,其中有段路正在施工,是個低洼地段,如果雨還這麼一直下的話,保不齊車會過不去。

她在門口攔了一輛計程車。

「十一路快遞點。」

司機按下計價器,開始朝目的地開。

雨點砸在車前窗的玻璃上,聲音很大。司機師傅有些擔心說:「照這麼個下法,過一會兒天橋下面就積水了,難走了啊。」

楊昭嗯了一聲:「師傅麻煩你快一點。」

「我也想快啊,這怎麼走啊?」

雨越下越大,楊昭開始後悔自己出門的行為,但是她依舊很想拿到材料。

最後還差一個路口的時候司機停了車。

「不行,走不了了,我得在這拐了。姑娘你下車吧,錢可以不用給了。」

楊昭沒有說什麼,照價付了錢,然後下車。

打開車門的一瞬,雨花迎面撲來,楊昭傘都沒來得及打開,車就已經開走了。

風很大,雨四處亂飛,傘打跟沒打一個樣,沒半分鐘楊昭的身上就已經濕透了。

楊昭頂着狂風暴雨來到快遞點,快遞站的工作人員已經準備下班了,看見那個黑乎乎的人影衝進來,都嚇了一跳。

楊昭收起傘,「我來拿快遞。」

有個女工作人員看着她,難以置信地說:「這麼大雨還來,這麼着急啊?」

楊昭點點頭:「是國際件。」

工作人員領她來到放快件的屋子,國際件不多,楊昭很快就找到了。一個箱子,不小。楊昭填好籤收,然後抱着箱子出了門。

她光抱着箱子就已經很困難了,別說再打傘。楊昭嘆了口氣,先把箱子放到門口,自己出去打車。

雨大得連眼睛都睜不開,楊昭站在路口,看着來往的車輛。

她的手一直伸著,但是沒有車停。楊昭渾身濕透,她把傘擋在臉前,也不管身上了。

好不容易來過兩輛車,司機一問她要去華肯的方向,都搖頭不幹。

「那邊橋下已經積水了,不好走。」

「現在哪能去那頭。」

楊昭抱緊手臂。北方的九月已經很冷了,被雨淋著,再被大風一吹,楊昭禁不住打了個噴嚏。

就在她幾乎要絕望的時候,又有一輛車在她面前停下。

車窗搖下來,司機在看見她的一瞬間愣了一下。楊昭嘴唇凍得有些發紫,她問司機:「師傅,華肯金座,去嗎?」

司機看着她,猶豫了一下,楊昭以為又是拒絕,誰知司機靜了片刻后對她點點頭,低聲說道:「上車吧。」

楊昭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對司機說:「太好了,你等我一下!我有個東西要搬。」楊昭得拚命地大聲說話才能讓聲音透過雷鳴和雨聲傳到對方的耳朵里。

楊昭也顧不得傘了,她抱着箱子來到車旁,將箱子塞到後座,然後繞到副駕駛的位置上了車。

車窗搖上,門關好,總算隔絕了大雨。

楊昭渾身濕淋淋的,剛一坐下椅子就濕了。她顯然也發現了這一點,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對司機說:「對不起,我身上太濕了,等下我多給你一些車費吧。」

司機搖搖頭:「不用。」他發動汽車,掉頭往華肯金座開。

車開得很慢,不過一直很平穩,可能是怕蹚水滅火,司機開得很小心。

這個司機同之前的那個不同,他開車時一句閑聊的話也沒有,除了雨聲和雨刷器的聲音,楊昭什麼都聽不見。

她頭有些發沉,她覺得可能是剛剛凍到了。

恍惚間,她看到副駕駛前的計程車駕駛員信息牌,無意識地瞄了一眼。

一寸照片是所有人的噩夢,不過這個司機照得倒還不錯。照片上的男人有一頭乾爽的短髮,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端端正正。

楊昭向下看。

陳銘生車號:J4763。楊昭在心裏默念了一遍,她對這串數字隱約有種熟悉的感覺。忽然間,她想起來了。

J4763——這不是前幾天跟楊錦天打架的那個司機的車牌號嗎?

楊昭坐直身子,餘光里,司機專心地開着車,沒有注意到她。

上一次在派出所里,陳銘生站在陰暗的角落中,自始至終楊昭也沒有看清楚他的臉。楊昭不知道那人究竟是不是他。

可她依稀記得他的聲音。在那個有些喧嘩的派出所里,楊昭記得他的聲音,他的聲音很平緩,他沒有跟楊昭爭吵。

想起剛剛他對她說上車,楊昭知道,那天站在角落中的,就是他。

他剛剛搖下車窗的時候停頓了一下……是不是因為認出了她?

楊昭心裏有些不是滋味,這人可以不拉她,但是他還是讓她上車了。他什麼都沒說,就像不認識她一樣。

或許……楊昭有些陰暗地想,他可能是怕她向他要錢呢。

楊昭思前想後,迷迷糊糊間車忽然劇烈地晃蕩一下,然後停了。楊昭往外看了一眼,離華肯金座已經很近。不過這明顯不是司機停的車,最不想發生的還是發生了,計程車在過一個水溝的時候熄火了。

在水中熄火的車是不能嘗試點火的,楊昭對司機說:「咱們下去試着推一下吧,我對這很熟悉,這裏並不算太深,應該能推出去。」

司機手握著方向盤,不知在想什麼,楊昭又叫了他一聲,他才反應過來。他對楊昭說:「離得很近了,你下車走過去吧。」

楊昭說:「沒事,我可以幫你一起推。」

司機搖搖頭:「不用,你走吧。」

楊昭心裏有些不滿,她覺得這個陳銘生很小氣。不用就不用好了,楊昭從錢包里拿出錢,正好的零錢,放到陳銘生面前的車框裏,然後一句話不說下了車。

雨依舊鋪天蓋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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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不為人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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