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2章
洛京的天變了。
先是張貴妃被人彈劾生活奢侈,天子因此暫時收了她的金印,而後脾氣暴躁的張大將軍辭官掛印而去。
因為張貴妃失勢,代王一黨更加猖獗起來。
街上,有人縱馬飛馳,一年老跛腳的老伯走過,被撞翻在地,馬上之人卻一鞭子抽了下去,老伯皮開肉綻,倒地呻.吟許久,然後再也不動了。
人人敢怒不敢言。
那縱馬之人是代王家奴。
家奴兇惡,乃至於此。
代王縱奴殺人的事沒有被按下去,濯龍園中,在湖心釣魚的天子聽了周節提起這事,面色略有不快。
周節退了出去,正巧遇見董泰。
董泰面露譏諷:「天子的心在代王這裏,外人的三言兩語怎能動搖?周公冒失了。」
周節哂然一笑,兩人疏離又客氣,只有他們心裏明白,他們早就不死不休了。
董泰進去面見天子,他躬身問道:「陛下,代王聽了洛京的傳言,心中很是不安,要求見陛下。」
天子頷首。
天子在湖心亭等待齊琢,不料先過來的是薛良玉,片刻前他派人去請了薛良玉過來彈琴。
天子沉吟道:「你先回去。」
薛良玉眼角有些發紅,看上去帶着未消退的驚慌,她點頭就要退下。
天子叫住了她:「……你遇見了什麼人?」
薛良玉囁嚅著唇,半晌低下頭:「沒、沒有。」
天子煩躁揮手讓薛良玉走了。
又過了片刻,董泰走過來,告訴天子,代王來了。
天子扔開釣竿,臉色發沉:「讓他回去。」
董泰悚然一驚。
天子不見代王,這可不是一個很好的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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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的波譎雲詭與普通人似乎沒多大關係,天未亮,就有賣菜的小販挑擔穿梭大街小巷。
尤憐走出宅子,反鎖上了門,在小販那裏買了些菜,她挎著籃子往西市上去。
虞枝枝墜亡后,尤憐在這原本為虞枝枝準備的宅子裏為她守靈。
一年前的事彷彿已經沒人記得了,連同虞枝枝心中誅宦的大事也沒人再提起。
尤憐心下微嘆,但漸漸覺得平靜的日子也很好。
她逛完了西市,就往回走。
尤憐沒有注意到,有人在馬上看她。
第二日上午,有人敲響了她的門,自稱主家姓高的奴僕站在門外,對尤憐說,高議郎看中了她,想要討她為妾。
尤憐抄起棍子就將這人打走,還罵了他家高議郎一頓。
她說:「這麼大的宅子都是我的,我看得上做你家的妾?還有那個姓高的是誰?縮頭縮腦不敢出來,想女人想瘋了?」
這奴僕回家,添油加醋對高赫說了一通,高赫只是微微笑了一下,說道:「倒是個有意思的女郎。」
隔了一天,他親自登門去見尤憐。
於是這兩人一來一往熟悉起來。
尤憐思來想去,雖然她覺得高赫很對胃口,可他是代王的人,她便設法給趙吉利傳了信。
趙吉利回信告訴她,高赫也許和代王不是一條心,讓她見機行事。
尤憐恍然大悟,這高赫找上她,可能也是看中她背後的趙王。
這是存着反心啊。
兩人真真假假地來往著,尤憐對高赫也沒抱有多大希望。
可是有一天,尤憐家裏遭了賊,這武夫匆忙趕到了,衣裳都沒有穿戴好。
高赫狠狠揍了賊人一頓,認真地提議:「你一個人守着這麼大一個宅子不安全,不如嫁給我,我和你一起守着。咳,你別誤會,我不是貪圖你的宅子。」
他這次沒有說納妾,而是說娶妻。
尤憐暈暈乎乎地答應了。
婚後,尤憐不願意離開宅子,她說要為故人守墓。
高赫問道:「誰?」
尤憐說:「虞將軍的女兒,虞枝枝。」
高赫面色古怪,沉默了一會兒,說道:「虞女郎沒死,前幾天虞昭虞郎君在洛京買了新宅,說是接回了寄居在幽州本家的虞女郎,你沒聽說過?」
尤憐微張著嘴愣了半天。
她忽然吸了一口氣:「我記得,虞娘子那時候給了我一個匣子,叫我好好放着,我覺得那是她的遺物,從來沒動過……」
她慌忙奔進屋裏,將那匣子上的銅鎖砸開,臉面放着一封信。
尤憐打開,果真看到了虞枝枝的交代。
虞枝枝沒死。
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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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枝枝和黃姆媽在洛京新購了宅子,趁這個機會,編造了虞昭從幽州接回虞枝枝的故事。
虞枝枝於是恢復了女子身份,只在必要的時候用虞昭的身份來應酬。
虞枝枝端著清水走進屋內,她將銅盆擱在榻邊的小几上,用帕子擰了水,然後坐在榻上,一點一點擦拭著虞昭的額頭。
她細緻地做完這件事,端起銀盆就要離開,黃姆媽抱着小虞念走了進來。
小虞念已經有了一歲多,長成白白胖胖的模樣,現在咬着手指頭不知在嘟囔着什麼。
黃姆媽欣喜地對虞枝枝說:「女郎,念念會叫人了,」她逗弄著小虞念,「叫啊,快叫娘啊。」
小虞念跟着黃姆媽學了半天,終於將含糊的音響亮地喊了出來:「娘!」
虞枝枝頓時感到眼眶都濕了,她快步走了過來,抱起小虞念:「再叫一聲,叫啊。」
可是小虞念手舞足蹈起來,沒有滿足她娘親的小小心愿。
虞枝枝和黃姆媽正逗弄著小虞念,方岐走了進來。
黃姆媽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對小虞念說:「叫一聲爹。」
虞枝枝有點尷尬:「乾爹。」
黃姆媽不在意:「她哪裏叫得出『乾爹』這兩個字,你在難為她。」
方岐好像並不是特別在意,他提起了自己的來意。
「我從前有幸和杜神醫學過幾天醫術,杜神醫在這種昏迷之症上很有造詣,前幾日,我聽說杜神醫回來了。」
虞枝枝說話都有些不利索起來:「那、那快帶我,帶着昭弟去見他吧。」
方岐有些無奈地皺了一下眉:「只是這個神醫的脾氣實在壞,我前幾日就去了,卻吃了閉門羹。」
雖然方岐這樣說,但虞枝枝仍然存着一絲希望,這日下午她就跟着方岐去了那杜神醫處,果然如方岐所說,那杜神醫大門緊閉,對敲門聲充耳不聞。
虞枝枝每天都去,這樣過了好幾天,她不由得急躁起來,都想要翻過籬笆闖進去,但方岐告訴她不可這樣做。
若令杜神醫不快,他是絕對不會幫忙的。
黃姆媽見虞枝枝面露憂愁之色,猶豫着問道:「女郎,不如……求求那位?」
虞枝枝不置可否,她心虛雜亂地拿起茶盞,沒拿穩,水濺出來了一些。
那位趙王殿下時不時會來拜訪。
虞枝枝開始很是擔驚受怕,害怕他一發瘋要做出什麼可怕的事情來。
她暗中做了打算,準備好再來一次金蟬脫殼。
她提心弔膽地等著,但齊琰一直很是規矩。
齊琰會提前三天下拜帖,得了允許才登門拜訪,像一個守禮到古板的老先生。
但虞枝枝覺得,這更詭異了。
今日,又是齊琰拜訪的日子。
黃姆媽匆忙找來一套男裝要給虞枝枝換上,虞枝枝搖了搖頭:「他早就知道了,未免多此一舉。」
虞枝枝穿了一身簡單曲裾,隨意挽了髮髻,只用一根白玉簪子,其餘再無點綴。
但即便這樣簡單裝扮,也讓黃姆媽一時看愣住了。
「女郎就該做女子裝扮,天天穿着郎君的衣裳,真是浪費了夫人給的天生的美貌。」
虞枝枝笑了笑,並不言語。
沒過多久,齊琰登門。
齊琰沒有帶人,就他一個孤零零地過來了。
虞枝枝在院中給他煮茶,兩人隔着石桌相對而坐,溫和禮貌地談了早春的茶,井裏的水等細碎的事。
坐了不知多久,天色暗了。
齊琰起身道別,虞枝枝站起來送他。
齊琰走到門口,腳步緩了,虞枝枝跟在後面沒有叫他。
他抬腳走出了門檻。
虞枝枝推著門要去關。
齊琰猛地回頭,擠了進來,他面色難看,這一陣子的溫文爾雅果然是裝的。
齊琰惡狠狠問道:「你有麻煩,怎麼不知道來找我?」
虞枝枝抬眼看了他,又垂下眼睛:「我求殿下,殿下會幫嗎?會有要求嗎?」
齊琰氣悶,他的確想要虞枝枝用軟軟的語氣和他說話,想要虞枝枝乖順可愛。
但用要挾得來的順從,真的是他想要的嗎?
齊琰想了一會,自己否定了,於是氣也倏然消散。
但他面上依舊是有些彆扭,他自顧自往石桌邊上坐了,一邊倒茶一邊慢悠悠地說:「我看那個杜醫師不過是個沽名釣譽之輩,」他皺着眉頭想了一下,「和你老師一個樣子。」
虞枝枝也坐下,耐心說道:「范師也是你的老師,殿下。」
齊琰並不承認:「他是言齊的老師,不是我的。」
齊琰放下茶盞,擰著眉不知在想什麼,他忽然開口:「我覺得,你對我們兩人的關係有些誤解。」
虞枝枝一愣:「什麼?」
齊琰說:「你覺得向我開口求助是『交換』嗎?或許,我們的關係不止於此……」
他認真望着虞枝枝,像是在誘導著虞枝枝說出什麼話來。
虞枝枝突兀地站了起來,有些手足無措,但她死也不開口說出齊琰希望她說的話。
一些點破他們兩人關係的話。
她說:「時候不早了,殿下早些回宮吧。」
齊琰沒有找理由賴下去,他起身,虞枝枝再一次將他送到了門口。
齊琰還沒走出去,就看見有人提着燈籠走了過來。
焦子陽傻笑:「表兄,你在這裏啊。」
然後他看到了虞枝枝,他在原地愣了半晌,忽然臉頰爬上可疑的紅暈。
「你一定是虞昭的姐姐吧,我是他的好友,虞昭向我提過你,很多遍。」
虞枝枝感覺到,身側的齊琰彷彿在渾身發着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