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緣聚緣散

雲封天劍刃上已經死去的霧術牙，明楓將他埋葬在了荒野之中，原本不想為他立什麼墓碑，最後他還是於心不忍，用帝薩爾幻化成殉天的那柄鐵劍插在墳冢之上，上面用手指細細地寫着：「劍邪霧術牙之墓」。當他做完這一切，直起身體的時候，陡然間有了一種難以言說的複雜感覺。

劍神霧雲霜葬身龍神窟，劍邪霧術牙埋骨炎魔谷，這些曾經叱吒風雲，翻雲覆雨的人物，最終卻埋葬在了幾乎沒有人知道的角落，一抔黃土掩去了他們的面容之後，無論是劍神還是劍邪，都和芸芸眾生一樣，在地層之下等待着腐朽。但是這些老一輩人的離去，同樣也預示著，明楓的時代，終於真正地到來了。

就在這時，西側的天空中一束耀眼的紫光驟然升起，隨後北側的天空在轟隆隆的巨響中彷彿塌陷下了一塊，是的，就好像是天空缺了一個角那樣。就在此時，氣候極其炎熱的炎魔谷竟然從天空中飄下了無數的雪花，明楓伸出手接住其中的幾片，卻發現這並不是六角形的雪花，而是每一片都是羽毛的形狀。

聯想到霧術牙臨死前所說的話，一股不詳的預感驀然襲上明楓的心頭。「用三位大天使的羽衣凝結而成的三羽封印破碎了嗎？」明楓看着北方的天空不禁在自己心裏問道。

與此同時，高原之巔，古老的魔法陣在封閉許久之後，從法陣下方傳來了齒輪轉過的轟隆巨響，隨後一束青色光芒從古老的魔法陣上升騰起來，直接蒼穹。

那坐在魔法陣旁邊撫琴的黑色女子驀然抬起頭，眼神中帶着複雜的情感，幽幽地說道：「三羽封印破除了，通往天界的魔法陣又開通了！」

索利斯皇城，闕星宮。

無數的人目睹到了這一個幾乎神聖的時刻，他們的安都拉身後分化出了六片巨大而潔白的羽翼，身穿着金織長袍，懷中抱着象牙琴在闕星宮前的空地上騰空而起，卻沒有看其他人一眼向著高原之巔的方向飛去。

高原之巔，到處紛飛著羽毛形狀的雪花，一個金色的身影穿越風雪而來，穩穩地落在高原之巔前的雪地上。

他看着面前那名低頭撫琴的黑髮女子，身體竟然不由自主地顫抖著，那女子似乎感覺到有人到來，從刻着星月紋章的古琴上略微抬起頭來。這一剎那，整個世界，所有的一切，都彷彿停滯在這一秒鐘。這一次對視，蒼白了一對戀人，兩百年的等待！

「嘉……百……莉！！！」金髮男子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似乎是想要在腦海中捕捉到他們過往的全部回憶，似乎每說出一個字身體與心都在同時顫抖，這是發作心底的喜悅造成的。

「米凱爾！」嘉百莉的聲音有些沙啞，在風雪之中甚至顯得有些暗啞，可卻好比敲擊在心靈上的重鎚，淚水竟然如同斷線的珍珠，順着她清秀的面頰，一滴一滴砸碎在了星月琴的琴弦上。「你果然還沒有死！」

「嘉百莉……伊露莉婭的力量已經被用來維持整個天界了，所以一直讓我失憶的魔咒也失效了。」米凱爾看到嘉百莉哭泣，自己竟然也哽咽了，他一步一步地向著自己的愛人走去，百米的距離，卻彷彿是一光年那樣遙遠和漫長。

他走到她的面前，伸出略微顫抖的右手，用中指和無名指為她擦拭着眼角的淚花，「兩百年了，已經過去兩百年了。嘉百莉……你受苦了。」嘉百莉伸出纖細的手指，覆蓋在他的右手上，用那隻帶着溫度的大手摩擦著自己的面頰，沙啞地一遍一遍說道：「米凱爾，我的米凱爾回來了，他真的回來了……真的回來了……」

千萬個日夜裏，魂牽夢縈的一刻，此時正發生在面前，如夢如幻卻又如此真實的一幕，恍惚之間，兩百年的時光白駒過隙一般，就在昨日。

野心，陰謀，背叛與出賣，一切的一切，都顯得那樣迂腐可笑與微不足道。

「嘉百莉……」米凱爾放下左手托住的象牙琴說道：「你還記得我們的《高原之歌》嗎？」

嘉百亞的神情肅穆，似乎是在吟誦着什麼咒語，沉聲說道：「有愛有恨，有嫉妒有歌頌，天使與惡魔共舞，有誕生有毀滅，有光明有黑暗，有熾日與明月卻無法同輝，有的地方四時繁花似錦，也有終年冰封蔽日，還有那遍野渲染的楓葉是為高原。」

就在嘉百莉說話的時候，米凱爾已經盤腿坐下捧起了自己的古玉琴，清脆激越的聲音如泉水流淌出來。

突然，一名身後長著巨大膜翼的少年驟然在兩人的視線里，在高原之巔前的空地上，少年收斂起雙翼，緩步向著兩人走了過來。

那是一名銀髮的少年，左手握著一柄帶鞘的赤色長劍，身後背着另外一柄長劍。

「明楓？」米凱爾疑惑道。

「帝薩爾！」嘉百莉驚叫，「你怎麼也會來？」

來人正是高原第一劍客明楓，他抬起頭看着面前的兩人，驀然間，他也愣住了。面前的這個黑髮的女子，顯然就是曾經在索利斯皇城與他交過手的暗黑天使嘉百莉，可是她的容貌卻與明楓的妻子索利斯公主若絮，一模一樣！唯一的差別就是，若絮的發色是灰色，而嘉百莉是純凈的黑色！

以他的認識，他們是嘉百莉和天夕，只是他們此時看起來是那樣地般配。

嘉百莉嘆息一聲說道：「也無怪，你跟米凱爾都會喜歡上那個叫做若絮的女孩子。」嘉百莉低頭，繼續道：「因為她是我為了修鍊黑暗術而趕走的，我的影子。這也就是她為什麼是灰發的原因。」

就在米凱爾與明楓對視的剎那，彷彿一個久遠的回憶在腦海之中蘇醒了。明楓大聲叫打道：「竟然是你！」

就在嘉百莉不知所措之時，明楓已大步流星走上前來，伸手就要去拽米凱爾金織長袍寬大的衣領。米凱爾似乎是因為心虛，向後連退了好幾步。

「你就算想要害我，你又何必讓兩千天使軍與我共同犯險！」明楓的聲音此時帶着一絲難以抑制的悲憤。米凱爾不禁低下頭去，不敢正視明楓投來的目光。

「什麼？你在說什麼？帝薩爾？」嘉百莉聽着兩人的對話，急於想要一個人給她完整的答案，可是明楓不會說，她轉而看向身邊的米凱爾：「米凱爾，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們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麼？」

米凱爾長舒了一口氣，看着身邊的嘉百莉說道：「這樣吧，嘉百莉，容我來告訴你，究竟發生了什麼。」他的嘴唇蠕動了一下，似乎是在做出一個艱難的決定，而這個決定就是要出賣他自己一般。「是我害死了帝薩爾，炎魔谷戰役沒有援軍，兩千天使軍全軍覆沒……是我做的！」

「什麼！米凱爾，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嘉百莉簡直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米凱爾低下頭，金色的長發伴着風雪拂過他的面龐，他的聲音如晚風一般低沉：「因為，我深愛你啊，嘉百莉！」

一句話，同時震撼着兩個人的心靈。這個令人匪夷所思的答案。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嘉百莉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因為他活着回來，你就要與他成親了！」他伸出手，先指向明楓，又指向自己的心臟，臉上流露出悲愴而無奈的表情，一字一頓地說：「而我……即便是心如刀絞，我也只能做你生命中驚鴻一瞥的過客，所以他必須死，我才可以生！」

「因為我深愛你啊！」這一句話在明楓的腦海里不斷地盤旋著，一遍一遍地回放着。

「因為愛，而傷害別人嗎？」明楓沉吟道。「讓兩千天使軍做無辜的殉葬，然後拆散一對情侶成全自己嗎？」他的眼神是那樣地深邃，讓人根本琢磨不透。

「帝薩爾！你能不能聽我說一句話！」嘉百莉出聲喊道：「米凱爾他也遭到了宿命的懲罰，他與我分隔了整整兩百年，今天才剛剛相見，你難道忍心讓我們再次分離嗎？」

明楓微微地搖頭，看向面前的嘉百莉說道：「嘉百莉，即便你知道了真相，你還是願意愛他嗎？」

「帝薩爾，前世的事情，能不能不要牽扯到今生呢？」嘉百莉看着明楓，語重心長地說：「如果因為前世的糾纏，而影響今生的幸福，究竟是不是前世的初衷呢？」

「好吧，嘉百莉……」明楓看着嘉百莉的眼睛說：「請你看着我的眼睛……你告訴……」明楓似乎是急切地想要得到答案，於是他逼視着嘉百莉純黑色的眼睛問道：「你究竟有沒有愛過帝薩爾？」

「沒有愛過，從來沒有過……」嘉百莉搖頭，眼神卻沒有離開明楓半寸。「我對他的是兄妹感情，我只是害怕他牽掛，害怕他傷心，我才與他訂婚的，這不是，這絕對不是愛情！」

這個回答，清醒冷靜而果決，堪比高原之巔千年不化的寒冰

明楓深吸了一口氣，隨後長長地吐了出來，白色的熱氣在空氣中幾乎凝結成了寒霜，手中的龍息劍卻驟然握緊。

「帝薩爾……你……」濃重的不安瞬間襲上嘉百莉的心頭，如今站在高原之巔的是融合了三個靈魂的全部力量，實力直逼天階離恨天的明楓，剛剛恢復記憶的光明天使米凱爾根本無法與他抗衡，如果他想要……

原本應該決然拔出的龍息劍，卻被無聲地推回到了劍鞘當中。

「帝薩爾，這一首是我們為了祭奠你而譜寫的曲子，叫做《高原之歌》。」嘉百莉跪坐下來，將星月琴放在腿上說道：「權當做我們向你的道歉吧。」

米凱爾隨即也跪坐下來，用手捧住自己的古玉琴。

豎琴的優雅與古琴的奇絕相得益彰，傾城之聲飄飄蕩蕩，豎琴如虹，古琴如霽，三界中最頂尖的兩位樂者在高原之巔彈奏的樂音響徹天宇。

但是當樂章走過了序章和第一章，進入第二章時，瑕疵與分歧出現了，豎琴與古琴雖然同為撥弦樂器，但是彼此的音色音階都有着較大的區別，使得高原之歌第二章彷彿分成了兩個獨立的樂章，顯得格格不入。

這也是讓三界中最傑出的兩位樂者都無法解決的難題所在。就在這時，一個高亢的聲音陡然響起。

銀髮劍客，左手握劍，右手彈劍鋏，引吭高歌。

天闕一去人惘然，別離誰彈曲秋寒。

西入惡莽無歸路，天風蕭條吹白草。

末微王子心自豪，敢把劍指雲天霄。

出入北疆為紅顏，羽聲颯沓領風騷。

龍息一怒拔劍起，千里江山為博弈。

慕雲天闕殤流水，龍庭平原喋黃沙。

天魔兩界爭端熾，百姓庶民苦流離。

宇何故故罹患難，未聞天道蒼茫渺。

那羽聲和著樂音飄飄蕩蕩竟然傳到了伊麗西亞，引得無數的天使從神殿中跑了出來，聆聽這美妙無比的樂章。甚至是伊麗西亞鐘樓上的大天使也不例外。

「赫拉斯卡，我發誓，我從沒聽過這樣美妙的樂章。」褐色短髮的大天使奎杜拉斯倚在伊麗西亞鐘樓的窗戶上，邊用法右手打着節拍邊對身邊的赫拉斯卡說道。

「因為這一首歌曲不是用音符寫的……」赫拉斯卡嘆息一聲道：「是用血和淚水寫的，有別人的也有自己的，是穿越兩百年的時空而來的。」

「為什麼你這樣說？」奎杜拉斯對於赫拉斯卡的說法感到十分驚訝。

「為了一首曠古絕今的曲子，而讓三個人歷經兩世的艱辛也不會覺得可惜嗎？」赫拉斯卡

說的話，似乎只有他自己才能夠聽懂。「神界的動機，真的是讓人不解啊。」

一曲歌罷，明楓轉過身，身後的一雙赤紅色龍翼霍然展開，他回過身看着米凱爾和嘉百莉說道：「你們去人界吧，那裏更適合你們……再會，祝你們幸福！」

「不要跟我道謝。」明楓轉過身，似乎是故意不去看他們，「我也只是因為愛……」話未說完，龍翼一振，那個身軀已經凌空而起，須臾之間就消失在了風雪交加的天空之中。

綠華城，積雪已經堵塞了道路，卻還是不停地有雪花飄落下來。

綠華城中央的雅比斯王宮前的一處空地上，明楓斂起雙翼落了下來，「嚓」地一聲，雙腳陷進了雪地里。

此時，他銀白色的髮絲上，白色的劍裝上都已經堆了薄薄的一層雪霜。他在雪地里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了皇宮門前，守門的兩名侍衛一看到是明楓，急忙跑了上來，也顧不到身上已經結冰的鎧甲就在雪地里跪了下來。

「陛下，您總算回來了。」

隨後在聞訊趕來的僕人們的簇擁之下，明楓幾乎是被推進了內廳，洗了一個熱水澡后換上了一身嶄新的衣服。其實達到天階實力的明楓根本不會感到寒冷，但是這些僕人們似乎就是怕自己的這位主子凍到，連貂皮大衣都為他穿上了，這樣一來，反而讓明楓顯得有些臃腫了。

就在這時，一名僕人走上前來，遞給明楓一封印說道：「陛下，就在您剛才沐浴的時候，有一個人來了，讓我們將這一封信轉交給您。」

「哦？」明楓接過僕人手中的信，騰出雙手拆開了信封，明楓不禁愣住了，上面的字跡他分明是認識的，而且印象極其深刻。「她在哪裏？」明楓陡然問道。

「剛走，應該還沒有出城……」

明楓竟然一句話都沒說，拔腿跑了出去。

「莉莉……莉莉……」明楓穿着貂皮大衣從內廳趕了出來，一邊跑一邊在喊著。好在雪下得很大，並沒有多少人走動，所以雪地里留下了清晰的一串腳印。

當他穿過連接內廳與外廳的一片楓樹林時，他驟然停住了腳步。他看到，一個熟悉的側影，身穿純白色的羊毛棉襖，金色微卷的長發自然地垂下。她站在楓樹林中間，伸出手，似乎在仔細端詳著掌心楓葉的紋路。

「莉莉！」明楓喊了一聲，那個人影卻沒有回頭。

「高原的楓葉，還是那麼得美。」女孩子低聲說道。「每到這樣的季節，都會如烈焰一般綻放頹廢熾熱的美麗。」

「薩琳娜！」明楓遲疑了片刻，再次大聲喊道。

這一次，那個人側過半邊身體，許久才嘆息著說道：「我究竟是該叫你帝薩爾呢，還是應該叫你明楓呢？」

「薩琳娜，我……」明楓一時語塞，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

「正如我信上寫的那樣。」薩琳娜依舊沒有完全轉過身來，背對着明楓說道：「天界四位大天使，其中的三位失去了羽衣，形同廢人，伊露莉婭的力量自保尚且不夠，天界根本無力再染指高原了；同樣的，魔神王失去了九戒殺神劍，如同折損一臂，他的大皇子月修，與二皇子月隱素來不合，已經發展到糾集手下軍隊火拚的地步，魔神王一來實力大減，二來煩於處理內務，十年之內應該也不會進軍高原……而你現在已經是天階天外天實力，僅次於離恨天，此消彼長之下，反而達到了一個微妙的平衡。所以，你還是在高原上好好做你的王吧。你現在已經是整個高原的守護者了。」

「這……」明楓聽到薩琳娜的這一席話，明楓竟然感到十分地意外。

「你不用感到意外，這是我最後一次與你見面了。」薩琳娜抬起頭，看着周圍火紅的楓葉說：「你我在楓樹下結緣，今日也緣散於楓樹之下，帝薩爾，再會吧……」

明楓似乎還想要說些什麼，喉嚨中卻彷彿像塞了一團棉絮，什麼都說不出來，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六片潔白的羽翼從薩琳娜的身後伸展出來，帶着她的身體凌空而起，散落下來的楓葉隨着飄下的雪花，墜落下來，而那一道身影則漸漸消失在了天的盡頭。

地面上的腳印也很快被新落下的雪花填補了起來，片刻之後就不再留下絲毫的痕迹，因為，雪還一直在下……

楓樹林外，火紅的楓葉，純白的冰雪，一襲素色錦裘的翼朔雪靜靜凝立在純白的世界中，側開的衣領上掛着一條雪白的狐尾，黑色的長發柔順地垂在肩上，隨意之中透著一絲嫵媚。

「朔雪……」不忍打擾這美麗的畫面，卻又忍不住心中思念的明楓輕聲呼喚道。

紛繁梅林中那一抹素色人影的身軀微微震了一下，才緩緩回過頭來，剎那的驚喜之後，美目中似有盈盈水光。

「我回來了」

「嗯。」翼朔雪微微點了點頭。

「一切都結束了」

「真的都結束了嗎？」翼朔雪伸出手為明楓拍去落在肩頭的積雪。

「霧術牙已死，天魔兩界也無力進攻高原，一切都結束了。」明楓看着翼朔雪的眼睛說道，「以後，高原就是我們的高原了。」

「我……知道……」略帶顫抖的聲音忽然止住，粉色的小花微微一顫，自枝頭震落，飄飄搖搖落在一片溫暖的茸毛中。漫天紛飛的梅瓣和雪屑中一對純白的人兒緊緊相擁。

（《龍魂劍士》全書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