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格劍山城外（六）

「哦，聽洪老所言，」馮景馳有些動容，「這柄劍似乎品質不凡？」

「也就那樣，真要論品質，老夫給你打造的那柄佩刀要比這柄長劍好上不止一絲半點。玄隕岩算不上多好的礦材，但是更好的這小子舉不動，有什麼辦法？」洪老拉了藤椅坐下，眉宇間顯現出難以掩飾的疲態，「打鐵鍛造終究是一門出死力氣的世俗手藝。老夫窮極一生，鑽研此道，作品比之仙家宗門裏的那些煉器宗師卻仍然是望塵莫及——凡器如何能與靈物爭輝？便是今日按你要求的那般，全力以赴給這小子鑄劍，成品也不過是初具向上蛻變的潛質而已。也就你們盪海關的兵仙看重效率，老夫才得以在白葉城一展所長。」

「洪老何必妄自菲薄？」馮景馳寬慰道，「我盪海關若無洪老，不知道要蒙受多少無妄的犧牲。」

「馮小子你倒是會說話。」洪老搖了搖頭，「老夫只是有些不甘罷了。行了，劍也鑄了，牢騷也發完了，八十枚碧玉錢你打算幾時支付？」

「晚輩並未隨身攜帶這麼多的神仙錢，」馮景馳說，「還請洪老寬限幾天。」

「諒你馮小子也不像是個敢賴賬的主兒，老夫等你便是了。」

馮景馳與洪老以心念交談時，齊幽谷只是出神地凝視鐵砧上的劍。儘管鍛造已經結束，已經不再需要齊幽谷去維持平衡，但他卻沒有放手。一來是掌心間凝固的血跡將齊幽谷的手與劍柄黏連得很是緊密，想松也松不了，還有可能從手心撕下一大塊皮肉；而來是不知為何，齊幽谷自己也捨不得鬆手。

毫無疑問，面前的兵器是一柄劍。只能是劍，而不會是別的利器。約四尺長，三指寬。如此規格對於一柄劍來說可能偏大了些許，卻也體現出一種莊嚴沉肅的氣概，與礦材玄隕岩本身內斂的暗沉光澤相輔相成，密佈其上的暗紅色雲紋則是平添一分神秘的氣息。

齊幽谷小心翼翼地握緊劍柄，緩緩地將長劍自鐵砧上舉起。

他首先感受到的是金屬帶着熾意的餘溫，還是剛剛出爐的劍，周身仍然滾燙；而後才是劍身的沉重分量，一路將他的雙臂往地面拖拽——畢竟此劍的前身是一塊齊幽谷傾盡全力也難以舉動分毫的巨大玄隕岩。除此以外還有某種更為玄妙的、在蒼霞城鐵匠鋪試劍時不曾有過的體驗：這柄劍似乎在熱烈地回應他的掌握。

是錯覺嗎？齊幽谷的手掌情不自禁地在劍身上輕輕摩挲。劍的後半段並未開刃，只有靠近劍尖的一小截才被洪老磨得鋒利，因此能夠握持的部分要比齊幽谷預想中長很多。必要時，這柄劍並不止於發揮斬切的功用，也可拿來做揮砸的鈍器。

齊幽谷想起來，此前馮景馳曾對自己說過，劍被軒轅皇朝定為禮器，封以「百兵之君」的美名。雖然馮景馳當初釋為「君王」，但齊幽谷更傾向於往「君子」去理解。

那劍為何會是兵器中的君子？

「子曰：」齊幽谷低聲說，「君子不器。」

那無所謂兵器禮器了。百兵之君，不僅僅是意味着地位如同君王般超然，更是概念上對於諸般兵器的包容與超越。無論手裏是刀槍棍棒還是奇門軟兵，又或者像是師父殷無執那樣乾脆兩手空空，都可以是劍修，都可以使劍訣。

齊幽谷似有所悟，臉上不自覺地露出笑容。

「這小子嘴裏說的啥玩意？怎麼還傻笑起來了？」洪老問馮景馳。

「是儒門典籍中的一句聖人言語而已。」馮景馳說，「看起來應該是參悟出了一些什麼。」

「行了行了，趕緊將這小子帶走，再待下去怕不是他就要開始泛書生酸氣，開始吟詩作對了。」馮老不耐煩地擺手，又一跺腳，一具漆黑的長匣便突兀從地上升起，「喏，買一贈一，劍匣一併送上。」

「那便謝過洪老了。」馮景馳微微拱手，「齊幽谷，走罷。將劍收進匣子裏，雖然城內並不限制武人修士佩戴兵器，但是讓百姓見到，心中難免不安。」

「是。」齊幽谷回過神來，戀戀不捨地將劍放入木匣中，以繩索綁縛在背上。原本洪老從他手中攬走那幾貫銅鈿時，齊幽谷多少有些心疼，但是在親歷了洪老鑄劍的全過程后，卻又開始有種不真實的感覺：這像是幾貫軒轅通寶便能買到的手藝么？光是那塊玄隕岩本身恐怕便不止這個價錢了吧？

「洪老，不知晚輩是否付足了費用，若之前那幾貫銅鈿只是定金——」齊幽谷惴惴不安地問。

「怎麼，若是老夫說不夠，你捨得把劍還回來嗎？」洪老打趣說，「收了你多少便是多少，這是看在馮小子面子上的友情價。你這老夫還不知道姓甚名誰的小子且安心罷。」

「洪老，言多必失。」馮景馳以心念傳音提醒。

「那就趕緊走，然後帶着碧玉錢回來！」洪老翻了個白眼，不再多言，手指憑空勾勒出一個無紙之符。周遭景物再度變換，須臾間三人便又置身於茂密的竹林中，竹葉將陽光篩成一地婆娑的碎金。齊幽谷情不自禁地眯起眼睛，他在暗室里待得久了，一時難以適應光線。

庭院前卻立着一位不速之客，抱着雙臂，右手的無名指高高挑起，其上劍氣繚繞。見到齊幽谷等人現身，挑了挑眉，劍氣散去，無名指搭回胳膊：「可算是出來了，再晚上那麼幾分鐘，我可能就要把這裏的障眼陣法掀個底朝天。」

「師父？」齊幽谷驚訝地說，「您怎麼來了？」

殷無執當然不會說自己是因為察覺到齊幽谷突然在感知中失去行蹤才跟過來查看究竟。他沒有立刻回答這個問題，只是將視線落到馮景馳身上，嘴角肌肉微微抽搐：「怎麼又是你？這蒼霞城幾時變得這番狹小，跟你抬頭不見低頭見的？」

「還有你，老匹夫，」殷無執又看向洪老，「你幾時窩到蒼霞城這旮沓地方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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