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夏日,再美好不過(25)】

第25章 【夏日,再美好不過(25)】

【空氣混混沌沌,不知道搬來這座城市多少天,已經不知道不見你有多少天。但努力想想,還是能找到些蛛絲馬跡——租房合同或者水電煤氣單。這些紙片兒,就清晰的記着某年某月。清晰的記着我已離開你多少天,日子反反覆復,事情反反覆復。我總也反反覆復的想起你,反反覆復的想着你。我總也害怕再也見不到你,紛紛疊疊的工作,很容易就消磨我的熱情。

有時候我的熱情像一千萬隻太陽的光輝,有時候它可憐的像剛燒完的火柴棍兒,帶着點余苗。有一段時間,我吸煙喜歡用火柴,所以可以經常看到一根火柴,由燃燒綻放絢麗火花到完全熄滅。被放在煙灰缸里的時候,它可動彈不得了。

我愛你。這句話我已經很久沒有聽人說過。我遇到的人兒,他們總是喜歡說,我喜歡你。或者說,我喜歡某種東西。他們笑容張揚,他們喜歡嘈雜的聲音,他們喜歡給貓畫上眉毛,給狗穿上衣服。他們也喜歡與生活貼近卻一再蹂躪生活本質的電影。曾經在我們的眼裏,一棵樹,特別是一棵老樹,它是一棵偉大的樹;從另一面看,它也只是一棵渺小的樹。現在,一棵樹,他可能是一隻貓頭鷹,一隻潛伏的貓頭鷹,在等待他的田鼠和小蛇。帶着危險的訊息。它可能在某個時候咬人一口。那你就成了被一棵樹咬傷的人兒。並且無處告狀,因為它是一棵樹,而不是一隻貓頭鷹,不會抓咬人。我在單位里常常遇到這樣的事兒,所以我才不想那麼親近着他們。可是這傷害何其小,比起一切能稱之為傷害的我們經歷過的事兒,這都不值得一提。我常常覺得他們就像小孩兒,就像還沒長大。這些事情並不能傷害到我,真正傷害到我的,是心裏的景觀,它們應該已經完全覆滅,可有時候我總能看到有些碎片兒,在心上,在腦海里浮沉。我困着它們,就像困住了一頭豬,一頭帶刺的豬。它一耍無賴就在心裏滾來滾去,疼而沉重。

關於疼痛,我有太多切膚的感受。在離開你的最後一個晚上。我買了一束花兒。這束花兒是當時花店裏的唯一一束迎春花,花店的人告訴我,迎春花代表新生。這花夠俗,原本我是想買一束曼珠沙華。可是他們告訴我從沒有見過這花,我只是笑。

有一夥年青的人,他們也想買這花,因為他們一個年青的朋友死了。我想,我要給你一份庸俗的美麗,而拒絕了他們。於是我們幹了一架。一對五,他們都倒下了,我還站着。拳頭砸在我身上和砸在他們身上一樣的疼。只不過我早就厭倦了疼痛,疼痛對我來說就像麻醉藥。他們起身離去,神情漠然而失望。我動了惻隱,就分出一半給他們。你若能收到我的花,我怕是不完整的。於是又有幾株在垃圾桶里,只有一株是留給你的,最美的一株。只怕這一株,你也可能收不到。你的家就像監獄一般牢靠,我給的是你家的阿姨。

因為這花,我交了幾個朋友。有時候竟和他們喝酒到天亮,聽他們說起那個死去的朋友的事兒。是車禍。而他們都說他是一個好人。我不知道他們對好人的定義,他們也說我是一個好人。可是我也不想是一個好人啊。好人的心裏總是要經歷被針刺破似的疼痛。以前我想,我要是個氣球就好了,可以只需要一丁點氫氣就可以隨風四處飛舞,自由自在,不落地,可以看到草原和獅子。現在我覺得我要是一個氣球,我早就被一針兒刺破了,死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然後被堆進發臭的垃圾桶里,和死老鼠與一些髒東西放在一起,最後變得比死老鼠還臭,腐化在這座城市不知名的角落裏,再也不會傷心。看不見獅子,也到不了草原。

我想說,你總是讓我傷心。

你說你總是親眼目睹你爸帶女人回家,也許他的女人有五個以上。那些女人總是隨意動你在家裏的擺設,甚至扔掉你媽的遺照。現在我真想恭喜你,你再也不用見到她們了。那來自心靈的厭惡,就讓它們隨風去吧。

你說你總懷念你的媽媽,拚命的想,卻越想越模糊。你真害怕徹底失去她。其實你的媽媽是個好人,我也經常夢見她。夢到在我們還小的時候,她來接你放學,還邀請我去家裏做客,給我們做好吃的熱巧克力。她說,你們小孩就喜歡吃點兒巧克力。她說話的樣子是那麼可親近,就像教堂里那張發光的慈祥的畫像,柔光萬丈。要是她還在,肯定不會像拒絕一隻臭蟲似的將我從你的生活驅趕出來。她是如此溫暖,亦像一顆恆星,發光發熱,只要抬頭就可以看到的那一顆最讓人舒服的星星。現在這一顆星星,它正快樂的吹着風,看着她最想念的人兒。相信我,只要在晴朗的夜晚抬起頭就可以看見她。看見一顆充滿陽光的心靈。她一直想與晴朗為伴,一直想着你。所以你才叫夏日。夏日就是沒有陰霾的,夏天晴空裏的太陽。也沒有憂傷。

你還說,你想去天堂陪你的媽媽。你說,只要爬到某一座璀璨的大樓樓頂,閉上眼睛,向前走一步,就可以直達天堂。那其實都是爛俗的小說里騙人的鬼話。像我們這樣的人,是這樣認為的,自殺的人永遠都上不了天堂,也找不到心裏想找的人。只有勇敢活着的人,才會得到始終。如果曾經我對你有任何不好的影響,我承認那都是我的錯誤。此刻,我感到哪怕只能卑微的活着,即使像一隻螞蟻般渺小,也很開心。有些不愉快的事情,經歷過也就好了。有些奇異的感受,即使我們明白不是在做夢,但也沒必要求證了。得到和失去都是我們的幸運。

你給我的禮物總是很殘酷,沒有一件是能長存的。一朵無根的花,一隻蝌蚪,在路上突然冒出來的一根冰棍……我一個都收藏不到,只有一朵花干被夾在我的一本書里,除此之外,再無其它。儘管如此,它也不是原來的樣子了。你知道,我的身邊從來不留對我來說沒有用途的東西。關於這朵花,它把書頁變得昏黃而難看,有些字已經看不見了。我也不知道將它用作什麼用途,也沒打算用它來幹嘛,只是偶爾看一下,心就安定一點。我想,這還真是一個特殊的用途。你總是說,我的生活充滿特殊,其實那只是因為你對我的特殊。我的生活若干年以來,除了死水一潭,就是一潭死水。我記得在一小段時間裏,我逃課,鬥毆,抽煙,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情,依然沒有找到自己思維的意義。我是這樣活躍的。只有在你面前才是那副死樣子,你認為是特殊的死樣子。只有在你面前,我才能休停一會。我想,我們只是被一些文化慫恿的傀儡而已。

我記得我們最喜歡去的唱片店,現在早已經關門了。唱片的時代大概已經過去了,永遠不會再重來,像流淌的瀑布掉進深淵。我們在一起喜歡聽的那首epica唱的linger,可能只是一首不被太多人喜歡的歌,每次聽到它,我卻總有一些輕鬆的感覺,我也不知道別人是什麼感覺,如果說反反覆復的憶起從前是一種對時間的極度浪費,我想,這段時間以來,我倒是浪費了不少時間,來到這座陌生的城市,我將這首歌聽了一遍又一遍,越聽越釋懷,越聽越開心。我現在每天都會不自覺的微笑,我感到腦子前所未有的輕鬆。年少的不妥協,就像在時間長河裏對自己的一場審判,像一座牢籠,反而將我束縛。我想要的大概只是自由,心靈的自由,再到身體的自由。一頭衣食無憂,環境自由的豬的自由。我想隨着風兒,奔跑在草原,早晚有一天,死在它面前。墮落得無可反駁。

我們喜歡去的那間書店,我後來也去看過一次。生意寡淡,也許現在已經沒什麼人喜歡看書了。他們有點時間都泡在吧里。那時候我總喜歡看一些對我們來說,意味難明的書。一坐就是一個下午。你總是說,我太過無聊。我只是笑。我太苦悶了。總以數量安慰自己。可憐的是我現在已經忘了我看過多少書。我只記得書里的一個場景,也不知道是哪本書。裏面說,有一群人被困在一個孤島上,很久以後來了一條船,卻是一條海盜船,島上的人懷疑海盜會搶走他們身上的財物,然後把他們全部殺光,於是開始準備反擊,先是派一個水性好的人偷偷的游過去探一下敵情,然後出奇不意的把海盜們綁起來,搶他們的食物和水。這是一個有趣的故事,我突然發現我所有看過的書都在講這樣的一個劇情。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一種悲哀。大概只是我一個人的悲哀。長達十幾年。我們生在紅旗下,長在新時代,得以看那麼多的書,我唯一最喜歡的卻是一本少年們寫的短篇小故事合集。我覺得那裏面充滿了真實的心情。真實,現在哪裏有那麼真實的東西。一群少男少女,掀開靈魂,才發現每個人的靈魂上都有那麼一兩個傷口。有的張揚,有的暗晦;有的痛哭,有的大笑……我想,我的傷口只是愚蠢。草原里也每天發生著悲哀的事情。獅子也無法避免,又何況一隻豬。那麼就索性成為一個「高級」的人吧!要什麼變形記。脫離變形記。

在這個陌生的城市,我每天都要從這座城市的某個教堂路過,穿着長長的外套,黑色的褲子,一半白色的鞋子。看着很多上了年紀的人,表情安祥,進進出出。而年輕的人來得很少,大概只有參加婚禮才會來這個地方。我還保持着我的壞習慣,不光是看人,還看到幾隻燕子在教堂的檐下搭了個土窩。它們開心的飛翔。我總是思維發散。我記起,昔日,每當你走進教堂時,總是一言不發,格外安靜,然後雙手合十,跪在地上。看着像在安靜的祈禱,其實只有我知道你只是在這裏休憩片刻。在所有人眼裏,你看起來就好像是一個從來都不用休息的人。在深夜玩各種有益無益的遊戲,也寫點傷心或開心的文字,還錄了點歌兒。在凌晨去拚命的跑步。你的黑眼圈像畫了濃重的妝,眼袋像打了針水一樣鼓起。我不知道誰曾被你打動過。

如果你聽我的話,種一顆種子或者養一條小魚,待它們慢慢長大。我想,不久之後,你就會開始頓悟一切,然後安心的睡覺。

我已經克服了失眠的毛病,原因就是我買了一條小魚,還種了一顆種子,最後買了一隻小狗。

我除了上班,就是照顧它們,想着它們長大后的樣子,它們的未來,然後把我的未來跟它們綁在一起。周末的早上,我開始和你一樣,在公園裏拼了命的跑步。隨着時間流逝,小魚逐漸長大,顏色開始艷麗;種子破土,冒出新芽;狗戒了奶粉。它們都很健康,都是真實的生命。而這種狗是不會長大的,賣狗的說是茶杯犬,永遠都像一個杯子那麼大,只要一隻手,就可以抓住它,讓它安靜下來。它安靜的時候很可愛,就像你躲進教堂時的樣子。我開始想念你在我的肩頭睡着的時候,飄香的長發像一湖溫柔的湖水。後來你把它剪了,就再也沒留長,你大概很喜歡短髮。這件小事就變成了我的一個秘密——我喜歡你的長發。

我不知道,每天做着的這些事情,有沒有什麼意義,我開始每個月存點錢,然後打算買輛車,在休息的日子裏去大街上拉客。若是你也要經常打車,也許你會在某天,坐在車上,想起我們的青春,嘴角浮現出一抹甜蜜的微笑。當然,我可能不能成為公交車司機了。等賺夠了錢,我將要離開,去一趟北方,看看貧瘠真實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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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展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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