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4 章

第 94 章

關幼萱的勸誡信,伴隨着從益州開路運送的糧草,一同到達涼州。

「噬魂花」的開花,不容小覷。

這是原淮野親自經歷過的,且此事不宜讓將士們知道,以免引起恐慌。

當關幼萱不斷的書信送來后,原霽從戰場上退下,坐在軍營的地上拿着信紙發獃。一具具屍體從他面前運過去,他拿着信紙的手指上沾血,越是抹,這封信越被污臟。

「七郎!」束翼臉上髒兮兮的,被血和土糊了一臉,他卻依然是滿不在乎的少年跳脫模樣,「你阿父和你五哥找你。」

原霽手撐著額頭,微微眯了下眼,像是被日光刺痛眼睛。束翼探頭要來看他收到的信,被原霽一把推開:「別擋路。」

束翼瞭然,估計是七夫人給七郎寫的那些肉麻的情話……這樣的信,送給他看,他也不稀得看。

原霽沉着臉回去,在開戰這麼久,他和蔣墨都無數次碰頭,卻是第一次和自己的父親原淮野見面談軍務。涉及到「噬魂花」,他連束翼都不敢告訴,卻也只能和原淮野、蔣墨這兩位親自去查過這種花的人商量。

屋舍中,三人心思各異,以一種詭異的氛圍共處一室。在此之前,對這三人的任何一人,都沒想過他們會心平氣和地坐在這裏。

原淮野兀自不說話,蔣墨先沉不住氣:「現在怎麼辦?江南那邊能夠催開花,說明花期快到了,或者已經到了……萱萱只說花期,卻不提解藥,顯然還沒有研製出解藥……或者說,我們沒辦法期待解藥。」

原霽:「叫『弟妹』,不要叫『萱萱』。」

蔣墨瞥他一眼,嗤聲不語,轉頭問:「阿父,你當年……可有覺得異樣?我們能在戰場上提防得住么?」

原淮野:「沒有異常。漠狄人將花縫在了戎衣里的棉絮中,戎衣不破,花不出現。就是漠狄軍人自己,都不會知道自己戎衣中藏着什麼。而戰爭只要開始,戎衣想不沾血、不破,太難了。

「此花沒有氣味,便是嗅覺再靈敏的人……也躲不過。也許唯一的優點是,此花開花不易,又極為珍惜,普通的士兵,戎衣里是不會放這種花的……越是高級的將領,越危險。」

原霽心沉下去:「越是高級的將領,造成的迫害越大。」

原淮野默然不語。

他心神有些恍惚,分明是想到了當年那些戰事……蔣墨道:「可以讓人去漠狄軍中散播謠言,說他們要自相殘殺,讓漠狄人自己內部亂。」

原霽毫不留情:「很難。謠言只有在潰不成軍的時候才會動搖軍心,如今木措和幽州兵聯合,我們就算說他們準備了自相殘殺的手段,也說服不了人。沒人會信我們。」

蔣墨煩躁地在屋中走:「那你說怎麼辦?」

原淮野緩緩抬頭,看原霽:「這場仗,你還是要打么?戰場,你還是要上?」

原霽扯一下嘴,反問:「你說呢?」

原淮野頷首,說:「那從今日起,我也上戰場。」

原霽一怔,道:「但是……」

他說不下去,但是他一直聽到的說法,是原淮野手和後背受了重傷,原淮野不能再上戰場了。原霽本應制止,然而他沉默下去,想到如今……還能有什麼法子呢?

原淮野畢竟親身經歷過,哪怕瘡疤再一次揭開,親身經歷總比沒有經歷過的人有經驗。

原淮野看原霽抿著唇不說話,少年將軍面容冷峻、神情倔強地立在他面前,他目中浮起幾分溫色。原淮野緩聲:「七郎,『噬魂花』放大人心中的殘忍、惡念,但也並非真的那般絕對。我們是有機會中途醒過來的……盡量心境平和,不要被戰場上的血腥影響,醒過來的幾率就很大。」

原霽自嘲道:「我回頭就去訓練將士們心境平和,相信天下充滿愛。」

知道他說的是反話,原淮野和蔣墨卻都沒吭氣。

原霽忽抬頭冷冷地盯着原淮野:「你為何早早不想到這花,這兩年才想到?」

原淮野淡漠:「你想到的細節,為父早想到了。我已經查了很多年,這兩年實在沒有懷疑目標,才想到此花的。」

蔣墨手撐著頭,不理會那二人的針鋒相對:他看原霽不順眼,但原霽看他父親更不順眼。

好一會兒,蔣墨艱澀道:「那我們,需要排一下計劃……漠狄真的將花用上的話……」

原淮野淡聲:「七郎應對戰場;我應對那花,墨兒你保護好小太子……不管最後結果如何,只要小太子活着,才有希望。」

原霽背過身,看着外頭的日光,他聽着自己父親在後開始部署,他似在聽,又似沒有在聽……

五月日光漸漸刺眼,誰能想到背後的陰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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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州知道了「噬魂花」的存在,卻只能當不知道。對涼州來說,糧草充足,又有益州攻長安來給他們助力,即使是面對漠狄和幽州兩方壓力,將士們仍是精神氣十足。

尤其是原淮野的回歸戰場!

曾經的戰神回歸,總會帶給人希望。

關幼萱不斷寫信給涼州,原霽只能寬慰她自己會小心。這不是關幼萱想收到的答案,可是連關幼萱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收到什麼樣的答案。她心焦如焚,日日祈禱,日日去看望師兄和御醫們,懇求他們能儘快研製出解藥。

涼州的難處危在旦夕,容不得閃失。

益州軍和長安戰得如何,關幼萱不關心,天下的節度使們現今如何站隊,關幼萱也不關心……她每日醒來,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解藥好了沒」,第二件事是去給涼州送信,問他們情況還好不好。

「不留行」在的時候由「不留行」送信,「不留行」不在的時候,她只能通過驛站送信。

在這般日日煎熬中,涼州的情況沒有變壞下去,關幼萱何其感激。而裴象先等人自然也知道如今情況,他們不敢耽誤。在小女郎的期待下,十一月上旬,裴象先終於拿出了第一批制出的解藥……

裴象先遲疑:「這藥效果如何,也並不知道……」

關幼萱已然激動:「先試試!師兄你們繼續,我先回涼州……」

「不留行」回來,她迫不及待,將一包藥粉綁在「不留行」的腿上帶給涼州,又準備了快馬,和女英軍們即刻日夜不停地趕回涼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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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被益州軍所攻,壓力極大。天下節度使只有一半相助長安,另一半還在猶豫觀望。梁王惱恨這些人的「牆頭草」,但他也心知肚明,如果他不展示出絕對的壓制力量,是不能讓這些兵馬信服的。

長安所遭遇的壓力,需要靠涼州戰場來緩解。

在梁王的日日催促和翻臉威脅下,木措終是不情願的,將「噬魂花」縫製進了戎衣,用到了戰場了。若非逼不得已,漠狄也並不想用這種自裁型的毒——木措更覺得羞恥。

但是為了勝利,任何手段都值得。

十一月中旬,漠北大雪,冷風如刀。

大雪天本應是休戰日,但對於殺紅了眼的兩方人馬來說,大雪只讓人血氣噴發。這一天從一開始,天便灰濛濛,天公不作美。

原霽分出三支大軍,他一隻,原淮野一隻,李泗和趙江河一隻,共同深入大漠中的雪,進攻敵軍。對武威郡的守城將士來說,出兵后不到一個時辰,三支兵馬都失去了蹤跡,飛出去的「偵查鷹」也沒有回來。

蔣墨立在城樓上,單薄清淡,盯着角樓的方向,心急如焚地等待消息。

有將領見來自長安的公子墨,居然能抗住漠北的天氣一直站城樓上,如今不嬌生慣養,讓人心生好感。將領便勸:「別看了,下雪天打仗,找不到人是很正常的。我們已經派兵去看了,有七郎和原大人在,沒問題的。」

將領分外自豪:「七郎戰無不勝!」

蔣墨手握成拳,唇被凍得發白。他久久不動,僵硬如冰雕,他擔心的,豈是什麼戰無不勝,他明明怕的是「噬魂花」的出現,誰也提防不了……

連「偵查鷹」都飛不回來!

蔣墨問:「什麼時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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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這一天的深夜,派出去的兵,依然一點消息都沒有回來。留在武威郡的將領們開始覺得不對勁了,他們要出兵看情況……深夜營中戰局討論得不可開交之時,門簾掀開,將領們見是一個冰雕般的美人立在門口。

自然是那位在雪天城樓上站了一整日的蔣墨。

蔣墨面容蒼白,毫無血色,他眼睛幽黑萬分,徑自走向沙盤圖,毫不猶豫:「封城,不出兵。如果見到漠狄軍,就開城戰。見不到,就等著人回來。反正……絕不再出兵了!」

原本對他有好感的將領,一聽他這話,便怒火中燒。一將領不耐煩地將蔣墨推開:「沒斷奶的小孩子懂個屁……你幹什麼!」

軍營中氣氛劍拔弩張,因蔣墨直接抽出一柄劍,架在了那口出不遜的將領脖頸上。所有軍人們全都站了起來,看蔣墨從懷中取出一枚符印。

有人脫口而出:「元帥印……你偷了二郎給七郎的東西?」

蔣墨冷冰冰:「諸位,雖我姓蔣,但我亦入了原家族譜,要被人稱一聲『原五郎』也不為過。二哥走後,將元帥印給了七弟,七弟對涼州的控制,我無話可說,也無意和七弟相爭。

「無論我私下與七弟如何爭,終歸到底,我們是一家人。」

有將領冷笑:「一家人?一家人,你現在不出兵援助,反而讓七郎在外等死?七郎就是死了,也還有二郎!我們不會服你這個外人的!」

蔣墨向來寡涼,對任何難聽的話都不屑一顧。他冷冷看一眼說話的人,道:「元帥印在我手中,是七弟親手交給我的。若他不歸,城中將領聽我調遣。你們可以不聽我調遣,但是出城門的話,一個兵都不會被你們調走!」

蔣墨:「要麼準備城戰,要麼等著消息。誰也不許出城!」

無視身後的大罵聲,蔣墨掉頭就走。他出了軍營,手扶著柱子,身子微微發抖。蔣墨閉目,雪花落在他長睫上。他心中勸說自己:再等等,等消息……阿父說「噬魂花」數量不會那麼大,人命換人命后,只要這一波結束,涼州還有希望。

只要不派兵。

只要保持兵力。

不管、不管……阿父和原霽在戰場上如何,都要等他們給出消息,武威才會開城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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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些、再快些!」

千里冰封,雪覆平原。

駿馬在雪原上平治得何其艱難,關幼萱伏在馬背上,臉頰被凍得麻木,失去了感覺,睫毛上沾著的雪也凝結成了冰霜。

然而不能停,不能休息。

不把解藥送回涼州,如何能休息!

有「咚」的聲音從後面傳來,關幼萱不回頭,有女英軍中一女郎騎馬追上她:「七夫人,有人凍僵,從馬上摔下去了……」

關幼萱握緊僵硬,艱難道:「留一人照顧她,其他人……不要停,繼續。」

女郎踟躕間,聽關幼萱厲聲:「誰也不許停!這是軍令,違令便斬,都聽清楚沒有?!」

女郎們愕然又凜然,再不敢質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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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的時候,一聲尖銳鷹鳴沖入原家府邸。

被困在這裏的將領們正雀躍,想偵查鷹終於飛回來了。但是他們抬頭看……蔣墨脫口而出:「不留行!」

飛回來的,不是「偵查鷹」,而是一直幫關幼萱傳遞消息的那隻寵物鷹。鷹毛上沾了雪灰,蔣墨將鷹抱到懷中,注意到鷹腿一胖一瘦,各自綁着東西。

一隻腿上抱着小包囊,一隻腿上是一張字條。

蔣墨心有所感,迫不及待地拆開字條看了兩行,他托住寵物鷹,飛快摘下藥包,讓「不留行」含在口中。蔣墨聲音緊繃的:「不留行,你能聽懂我說話么?不管了……先試試。」

他用束翼閑下來教過他的訓鷹方式,努力和這隻鷹溝通:「就像你們在漠狄王都時待過的那樣,把嘴裏的東西扔下去,知道了么……見到大魏兵馬……不,只要見到人群,就扔!」

「不留行」從蔣墨的掌中飛出,「不留行」衝出武威郡不到一個時辰,蔣墨焦急地等待消息時,武威郡城下再報:「七夫人回來了!」

蔣墨驀地回頭,看向城門方向。

城門大開,騎着馬的女英軍和關幼萱快速入城,向原家府邸疾馳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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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

快!

快!

一切都在追着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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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淮野從混戰中蘇醒,見到周圍倒了一地的血泊,前方戰亂的混沌光影,他頭痛欲裂,但他手持長.槍立在這裏,已經感覺到了熟悉感。刀光劍影撲面而來,人間煉獄重新開始。

第一次見到煉欲開門時,他不過二十齣頭,第二次再見……已經過去了整整二十年。

二十年前的事情,重演了。

原淮野喃聲:「霽兒……」

他要救霽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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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留行」和「十步」在半空中相撞,「十步」眼睛赤紅,追逐著「不留行」。「不留行」只是一隻寵物鷹,當「十步」尖喙大張時,「不留行」只敢匆匆逃跑。

翅膀被咬飛,整隻鷹在半空中被啄得狼狽萬分。空中黑壓壓一片,混著血的鷹不停地從半空中摔下。

「不留行」沒有如蔣墨希冀的那樣尋找到合適的位置向下撒藥包,它被「十步」追殺得慌慌張張,藥包從嘴裏掉了下去,粉末狀的藥物,無規律地灑向其下的一小片天地。

鷹鳴聲在高空中此起彼伏!

原霽握着手中刀,在將一人屍體推開后,猛地聽到了半空中的鷹鳴。他恍惚了一瞬,目光清明過來后,獃獃地看着四周自相殘殺的一幕。原霽握著刀立在原地,面無表情地低頭看眼倒在自己腳邊的大魏軍人,不遠處兩個還在互相殺的大魏人。

漠狄人也如是。

一場混殺,如原淮野說的那樣——

「所有人在花的控制下,會殺紅眼,失去理智。人心的惡念被放出,便收不回去……」

原霽臉上濺著血,當他看到這一幕時,他便想到木措根本沒有進戰場,木措在得意地等著兩敗俱傷的結局,等着他死的結果。神智越來越清明,原霽冷笑,他提着刀一步步走,想世間哪有這般容易的道理。

「霽兒!」

原霽抬頭,看到了茫茫雪霧深處的原淮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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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二人攜手,一起殺敵,一起將那些在藥粉下漸漸恢復了意識的人背出去。原淮野握槍的手不停發抖,他不斷地用左手去握右手,想給自己一些力氣。

他沒有表現出來。

原霽賣力地將大殺中的大魏人分開,將被箭只射中的趙江河拉到了自己身邊。他背起趙江河時,趙江河才醒過了神。趙江河伏在他悲傷,茫然了很久,意識到了情況,他掙扎著:「少青……」

原霽聲音沉悶,低弱:「別動。我背你出去,恢復意識。」

趙江河低頭,看着原霽臉上的血。他再抬頭,看到戰場上如今的情況。敵我不分,敵我相殘,這修羅場般的情況,讓趙江河看呆。趙江河猛地要跳下去,厲聲:「少青,你走!」

原霽早料到他會如此,手向後一托,緊扣住對方手腕不放。

趙江河:「木措要殺的人是你,你快走……我幫你爭取時間,只要你小子,別忘了我……」

原霽被身後人絆倒,如今四處都是敵人,他看也不看,反手就是一刀,將人刺死。原霽喘著氣,氣息在雪中結成冰:「我不用任何人幫我爭取時間,我不欠任何兄弟的情。誰也不用為我犧牲,我自己來。」

他背着趙江河,一步步向外面的戰壕,躲過殺戮。

原霽低聲:「誰也不許死在我面前。」

夢裏他見到的兄弟們的屍體,現實中他一個都不想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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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江河含着淚,被點了穴,扔在了戰壕中。原霽又去背其他人,消失在了趙江河眼前。

原淮野右臂越來越痛,後背上養了多年的舊傷再次發作。

雪途漫漫,風聲呼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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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幼萱和女英軍再次出城,武威郡被拘了整整三日的將士們出了城。他們帶着解藥,前往雪海深處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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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淮野和原霽喘著氣碰了面,原淮野身上已全是血,分不清多少來自自己人,多少來自敵人。

原淮野看自己兒子的面容,原霽不比自己好多少,但原霽眼睛漆黑,面容雖臟污,精神卻穩定……他心中欣慰,想原霽比自己當年要強。

他忍不住手搭在原霽肩上,道:「接下來,交給為父……」

原霽淡聲:「接下來,交給我。」

原淮野一頓,他敏銳的神經即刻反應過來,腦中告訴他躲,但他被身上舊傷影響,身體反應要比原霽遲一步。就是這遲一步,決定了誰輸誰贏。

原淮野被原霽放倒,被原霽如救其他人一般,背到了背上。原霽背着自己的父親,一步步向戰壕走,將原淮野丟到那裏后,原霽會重返戰場。

原淮野渾身被點了穴,動彈不得,他隱怒:「原霽!我們的計劃不是這樣——」

原霽淡漠:「計劃臨時改變了,按我的走。」

原淮野伏在他背上,咬牙:「混賬……」

風雪沾上少年的睫毛,悲涼感融在二人身上,原霽忽而笑一聲:「當然按照我的計劃來。你老胳膊老腿了,手臂已經快廢了吧……原淮野,你欠我阿母的,一輩子也還不清。

「你死在戰場上,太便宜了。你就應該活着受罪,活着向我阿母懺悔。你想死在這裏么?不可能。」

原淮野側頭看他,少年俊而硬的面孔,高挺的鼻樑,眸中的水汽,心性的強硬又柔軟……他這般清醒地意識到,原霽繼承了他和金玉瑰所有的優點。

原霽淡聲:「你來放火吧,放火你總會吧……把『噬魂花』燒掉,把所有痕迹燒掉。就算朝廷和我們已經反目,自相殘殺的真相也要埋起來……這種事,不用我教你怎麼做吧?」

原霽嘴角扯一下:「反正,你已經有過一次經驗了。」

原淮野忽然開口:「霽兒。」

原霽的氣息從鼻孔噴出,空氣中白霧淺微,少年不說話。

也許是被毒物殘餘影響,也許是心有所感,情難自禁,被原霽背在背上的原淮野,在長達十幾年之後,再一次地伸手撫摸了原霽的面容。原霽僵硬著,聽他父親哽咽:

「……你要活下去。」

--

雪那般大,卻有火從四面八方燒起,向戰場中心燒去。大魏的、漠狄的……火舌飛卷,向戰場中心的原霽燒去。

原淮野目光晦暗,精神混沌。他們有着一個計劃,卻不知是否能夠忠實執行下去。他只能看到火苗卷向他最疼愛的兒子,那火就如同燒着他的心臟一般。

日日夜夜的疼痛,撕裂一般地向他席捲而來——

少年時的原淮野,以為自己是當之無愧的狼王。

青年時的原淮野,認為自己不是狼王。

中年時的原淮野,覺得自己這一輩子,也不會見到什麼是狼王。

而今,原淮野見到了真正的狼王。

「雲巔獨嘯霜晨月,大野孤行雪地風。」距離他第一次讀到那首詩,時間已經過去了三十餘年。狼王需要勇氣,孤獨,沉默,忍耐,堅毅。每一寸行,以每一寸血為代價;每一高峰,以鎖鏈沉壓為承受。狼王逆雪而行,殺風割月,等待漫長的群英所望。群英所望,他不是真正的狼王,小七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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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舌卷了原霽,飛雪湧向原霽。和漠狄人戰到一處的原霽身中數箭,意識昏沉,他緩慢回頭,看向身後遙遠的地方——

遙遠的山嶺,遙遠的城池,遙遠的玉廷關。

依稀見到母親含淚望着他的憔悴面容,依稀看到父親的背影,依稀看到束翼向他跑來,瘋狂地大聲喊叫什麼。他們都在喊著一個名字——

「七郎!」

「七郎!」

「七郎——」

關幼萱跌跌撞撞地從馬上跳下,哭泣著向混亂的戰場撲來。原淮野怕她沾染到「噬魂花」殘留的痕迹,及時地抱住她,不讓她撲向那場席捲天地的大火。

關幼萱四處尋不到原霽的蹤跡,在戰爭結束后,她坐在血泊中,連自己夫君的屍體都找不到。

她跪在地上,崩潰地大哭:

「我拿到解藥了,我拿到了!

「為什麼和夢裏不一樣,為什麼不一樣!夫君,這一次我怎麼救你……我怎麼救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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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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