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7章 飛蛾不悔,我亦不悔(大結局 下)

第777章 飛蛾不悔,我亦不悔(大結局 下)

人們說,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

但新年這幾天卻發生了不少大事,震撼了整個娛樂圈和錦城的上流圈子,熱搜話題一出來,路人們都紛紛被震撼,熱議不斷——

「我以為去年景公子的緋聞已經夠狗血的了,沒想到元旦才過了幾天啊,就這麼勁爆,郵輪起火,影后殷落失蹤,《海上》這部電影還拍不拍了?」

「對啊,殷落失蹤就算了,我聽說陸氏財團的繼承人也失蹤了,噓——封鎖消息了,不讓提呢,預感馬上熱搜會被封掉。」

「嘖嘖,好恐怖啊,居然就是郵輪盛典出事兒了!我剛粉上初戀CP,嗑景寒和秦媛這一對,怎麼就出事兒了!我家景寒不會有事兒吧!怎麼都沒有景寒的消息了?跨年他也沒有發微博,怎麼回事兒?」

眾人各種猜測,忽然冒出來一些爆料,有人神神秘秘道:「我要來爆料了,你們發現這些失蹤的人都和誰有交集嗎?聽說啊,最近很紅的某個新晉女明星家裏背景不一般,惹了她的人都沒有什麼好下場,你們看看在《海上》開機儀式上欺負過她的殷落,還有曾經全球『通緝』她的陸家少爺,是不是一個個都傳出失蹤的消息了?我好怕這段話被封啊……」

這個帖子跟帖無數,漸漸的議論聲都集中在了「某個新晉女明星」身上,矛頭幾乎一致都指向了——秦媛。

後來索性連名字都不敢直接寫了,用了縮寫「QY」,湧現出諸如「QY背景」、「QY爸爸是誰」、「QY可怕」等等的話題,然後又有知情人透露,今天靈犀珠寶在錦城展覽館舉辦新年珠寶秀,秦媛會出席……

一時間眾人紛紛期待會再發生些什麼,假如珠寶秀也會有緋聞傳出來,秦媛就真的有問題了!

上午十點左右,話題討論組裏炸開了鍋,因為——真的又出事了!

盛氏集團的那位董事長賀以南,以痴情愛妻而出名,俘獲了多少女人的同情和愛護,沒想到他居然在靈犀珠寶的秀場被逮捕,疑似殺害了靈犀珠寶的總設計師邱夢,而且,幾個月前他妻子的意外身亡也被懷疑是謀殺……

「媽呀,這新聞也太勁爆了吧!一個個都不好好混娛樂新聞,跑社會新聞圈子裏玩兒去了?這個賀以南看着就不像個好人啊!道貌岸然的!一看就很偏執!」

「歪樓了,歪樓了,我們討論的不是QY嗎?又是她出現的地方,發生了社會新聞!聽現場的人說,賀以南跟瘋了一樣承認了自己的殺人,還有作案的視頻證據被公開了,這總不能是QY提前策劃好的吧?」

「對啊,對啊,QY再厲害,也不可能算到賀以南會殺人吧?但是之前她和賀以南關係挺近的,好像是什麼親戚關係……我現在懷疑QY是柯南屬性,走到哪兒,哪兒就有大事兒發生!還個個都勁爆!」

「不要傳謠了,等官方的消息,要是賀以南真殺了人,也太可怕了,這個男人真噁心,肯定不是好東西!盛氏集團的財產都在他的手裏,他老婆死掉,老婆家裏一個人都沒了,最大的利益獲得者就是他啊,所以真的有可能是他乾的……」

「去賀橙橙的微博問問,她不是最喜歡在微博上炫富嗎?她買那些名牌包包和首飾的錢,都是她嫂子的遺產吧?一家子吸血鬼,殺人犯!我們去罵她!」

「走!去賀橙橙微博!不能讓吸血鬼和殺人犯逍遙法外!」

網友們的正義感爆棚,全都彙集到了賀橙橙的微博前去提問、去索要真相,而賀橙橙和賀媽也已經被傳訊,配合調查相關刑事案件的真相,無論她們是否無辜,賀以南出事之後,她們百分百會被波及。世事難料,一瞬間就天翻地覆,欠了血債的人,終究是要還的。

一邊是熱議的話題討論度,另一邊卻是悠閑愜意的南歸旅途。

秦覺及時從場館接走了盛知夏,秦幫的勢力真夠厲害的,保住了她不會受到波及,跟賀以南徹徹底底沒有斷了關係。

「怎麼樣,這趟車風景還不錯吧?」秦覺走到餐車內,詢問坐在窗邊的盛知夏。

盛知夏伸了個懶腰,懶懶地說:「哎呀,沾了爸爸媽媽的光了,一路向南的風景真好看,先是下雪,然後是光禿禿蕭條的中原,再然後就到了南方,一點點綠起來,還有花有草……南方真漂亮啊!」

傅瑜坐不慣飛機,秦福生也覺得坐飛機不安全,因此秦覺安排了專列。

專列行駛速度並不太快,可以一路欣賞風景,中午出發,明天早上到達南省,從早到晚的風景都能瞧見,該睡覺睡覺,並不會有旅途的疲憊。

「你喜歡就好。」秦覺在她身邊坐下,看起來心情不錯。

不一會兒,秦福生攜傅瑜也一起出現了,盛知夏忙站起身:「爸爸,你跟媽媽來這裏坐,這邊的風景比較好看。」

她演戲上了癮,早就進入了角色,認賊作父得很熟練。

秦福生笑問:「我看到新聞了,媛媛,你這次玩得很有趣。」

他指的肯定是賀以南的事。

盛知夏自豪地笑了,還親昵地挽住了秦覺的胳膊,誇讚道:「爸爸,都是三哥幫我一起設計的!我在台下看着賀以南像跳樑小丑一樣蹦躂,快要笑死了。」

秦福生點燃了一支煙,吸了一口,問秦覺:「後續處理妥當了?」

秦覺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秦幫畢竟還是黑灰色,並不光明,做事還得謹慎,他笑道:「義父放心,裏面外面都有我們的人,已經警告過他了。閉上嘴就能少點事兒。他媽媽和妹妹不知道他做過的事,他很想保住她們。」

盛知夏哼道:「媽媽和妹妹才是他最在意的人吧,這種人連自己的妻子和情人都能下毒手,現在報應來了,真想當他的面扇他幾個耳光!」

她惡狠狠地說話,聲音卻還是稚嫩的、軟綿綿的,但她的心卻再也不柔軟、放鬆。

「算了,媛媛,和這種人早點隔離開,之前跟賀的交往記錄,你三哥都會想辦法刪除,你乾乾淨淨地繼續生活。」秦福生笑着,眼神眯了起來,說明他很高興。

她的女兒狠毒,對男人下得了手,像個墮落天使,什麼男人能逃離她的手掌心?

秦覺可以嗎?

「好吧,不提他了,晦氣!」盛知夏去拿了杯果酒,也遞給了秦覺一杯,跟他碰了碰道:「三哥,我敬你一杯,謝謝你這麼寵我!我才不管網上怎麼議論我呢,我就是有背景啊,就喜歡他們看不慣我卻又干不掉我的樣子!」

開往南方的列車一派和諧的氛圍,秦幫的兄弟們開了一場狂歡的派對,越往南,他們越安全,因為南方是他們的大本營,是秦福生起家的地方。

然而,越靠近南方,盛知夏的心越沒底,就要見到外公了嗎?他老人家怎麼樣了?她無法想像外公現在遭遇了怎樣的對待,他老人家……還活着嗎?

這一趟列車,無論趕得上趕不上,她都一定會跟着秦福生回來的,不是為了葉落歸根,而是為了去找外公,為了讓整個秦幫……付出代價。

哪怕,她的力量微不足道,可她現在掌握了足夠的權勢,哄騙着秦覺教會了她很多東西,她要做秦幫未來的老大,自然明面上要給足了她勢頭。

秦幫的兄弟們也對她的命令服從得很徹底,並不敢忤逆她的意思。

秦幫狂歡的夜裏,盛知夏卻不敢真的醉了,連睡覺都保持着警惕,她怕自己說夢話出賣了內心,被虎視眈眈的惡魔們識破她的心思。

一路從天亮到天黑,再到日出東方,專列終於停了下來。

秦幫在南省的兄弟早就來接,盛知夏跟秦覺上了一輛車,秦福生跟傅瑜一輛,朝着更偏僻的村落開去。

「東茂村,義父的出生地,那裏的風景很美,秦家的祠堂修得很漂亮,每一年我都會回去祭拜。」秦覺給她做了嚮導,介紹着他們的目的地。

「那三哥你呢?你也是東茂村的人嗎?」盛知夏問道,南方有些地區是按照親族分佈,基本上是同姓,不怎麼與外界通婚。秦覺是秦福生的義子,是他最信任的接班人,理應也是同族。

「對,我也是東茂村的人,但我是個孤兒,從小就沒人管,像是路邊的一隻野狗,被人踢來踢去,是義父給了我一條活路。」秦覺倒也不隱瞞。

盛知夏注意到秦覺摩挲著左手短了一截的無名指,她伸手過去握住了他的手,疼惜地問道:「三哥,從前的日子一定很苦吧?你的手指也是在那個時候沒的嗎?疼嗎?」

哪怕秦覺再鐵漢,心再硬,可是面對女孩的柔情,他也卸下了心房——他已經掌權秦幫十年之久,從半大點兒的孩子到現在三十多歲,兄弟們從來對他又敬又畏,殷小五再愛慕他,也只敢遠遠問候,從不能跟他開半句玩笑。

時至今日,關心他的斷指疼不疼、從前的日子苦不苦的,只有他身邊的這個女孩。

「不疼,還好。」秦覺彎起唇,答道。

男人的性格就是能裝,要是在女人面前喊疼,算什麼本事?

但是有人關心,總是好的,只有最親密的人才會想着去關心一個人的殘缺和痛苦,這才是她與旁人不同的地方。

「騙人,怎麼可能不疼,要是我,肯定都疼死了吧。」盛知夏輕輕地撫著秦覺的斷指,還低頭吻了吻他的斷指處的黑色皮套,這皮套讓他的手指看起來像是正常的,只是捏上去到底還是空。

盛知夏一臉真誠地遺憾道:「三哥,以後我們結婚,你無名指的戒指要是掉了怎麼辦?我也很想像我媽媽一樣舉辦隆重的婚禮,穿上漂亮的婚紗。」

她在跟秦覺約定結婚的事,好像她已經在想未來。有哪個女人不想穿白紗,又有哪個男人能抵抗心愛的女孩為他而穿上白紗?

秦覺一生沒怎麼做過夢,刀口上舔血地過了這麼多年,竟在這回鄉祭祖的路上,忽然憧憬起了婚禮的模樣。

「三哥?三哥?」女孩等不到他的回應,叫了他兩聲。

「嗯?什麼?」秦覺難得有點怔愣,太陽剛剛從東方升起,朝霞漫天,從未有過的溫柔霞光,連陽光都變成了曖昧的顏色,從車窗照進來,女孩溫柔期待的臉龐沐浴在陽光里,聖潔得像是只為他而來的天使。

女孩生氣他的沉默,別開臉去:「三哥你怎麼不說話?不想跟我結婚嗎?我太尬了!丟死人了!」

秦覺就這樣看着她的小女孩姿態,溫柔地笑了:「應該由我來求婚,女孩子太主動了不好。我們東茂村的男人多少有點大男子主義,你馬上就要進祠堂祭祖了,也要提前學一學咱們村的規矩,很多事女孩是不能做的,男人們該扛起更多。」

盛知夏捶他:「秦覺!你記得你欠我的!你欠我的!我好丟臉啊!我在錦城出生,是錦城的大小姐!才不是你們村的人呢!」

她在耍大小姐脾氣,從不迎合他,反而讓秦覺更放鬆,從他認識她到現在,她的脾氣一直沒變。

秦覺一把將她攬進懷裏,笑容連他自己見了都不可思議,笑道:「好,你是錦城的大小姐,我是東茂村的小地痞,除了我,整個東茂村誰敢欺負你?」

盛知夏在他懷裏掙扎了兩下,又老老實實了,很乖地說道:「三哥,那你要答應我,你會永遠保護我,我要是胡作非為,無法無天,你也要罩着我,就這麼說定了哦!」

盛知夏以為自己這樣說,已經算是給秦覺打預防針了,她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無底線的事情來。

然而,秦覺卻絲毫不覺得她的話奇怪,更沒有問她想做什麼,他的眼神裏帶着暗色,整個人在晨光里也依然不是金色的,好像那陽光再強烈,也無法撼動這個東茂村的小地痞——他的心是黑色的,和他身上穿的衣服無關,和他的皮膚無關,他的心不需要光照,也生長了三十年,還可以繼續生長下去。

他輕巧巧地回應她:「我答應你,你想要的都給你。你想做什麼都行。我說的。」

這話,似曾相識。

盛知夏猝不及防地記起某個沉在海底的男人,他生前很多次對她說過:「只要你乖,什麼都給你。」

現在她在仇人的懷裏,心裏想的卻是——她很乖很乖了,不吵也不鬧了,能不能……把陸慕辰還給她?

「哭了?」秦覺察覺她的異常,拍了拍她的背。

盛知夏不說話,抽噎了一下,將心底的人再次按了下去,默默道:「我記下來了,三哥不許反悔哦,一輩子都不許反悔!等回到了村裏,你要去秦家的祠堂里發誓給我聽……」

「你可真是個鬼機靈。」秦覺無奈,女孩根本不信他,秦覺本能地想到原因,她被男人騙了太多次,不敢再輕易相信了。

「那就祠堂里見。」秦覺也沒爭辯,給了她答覆。

漸漸的,盛知夏發現車開始顛簸起來,並不是特別好開,照理說秦幫發跡於此,路應該修得不錯,可沒想到進村的路卻這樣艱難。

她也抱怨了幾句,心裏也大概猜到了原因——東茂村絕不是一般的村子,秦幫的發跡史更是不尋常,其中必然摻雜着一些不正常的生意和交易,讓這個村子越閉塞,越有利於隱蔽。

事實證明東茂村的地形很佔優勢,三面環山一面水,外面的人難進來,裏面的人也不容易出去,想要藏匿一些什麼也很容易,加上家家戶戶都是親族,混進了任何一個外人都很容易被發現,這個村子就更加排外和「安全」了。

他們的車開進去很順暢,不需要任何的通行證,顯然早就打過了招呼,人人都認得秦老大和秦覺,他們所到之處,路過的村民都會停下來問候,叫着「秦叔」、「三哥」,恭恭敬敬。

連所用的語言都變了,換成了本地的方言,盛知夏在錦城長大、生活,無法從音譯上去理解東茂村的語言,甚至連猜一猜都很難。

秦覺卻安慰她:「聽多了就懂了,不要緊張。這裏的人也會配合你說普通話,只是他們說的不標準,你需要去猜一猜。」

等車開到了一座古樸的大宅院前,是典型的東南沿海的房子,以木雕工藝著稱,到處可見本地特色。空氣里瀰漫着藥草的香氣,涼茶的鋪子,古玩鋪子,求神拜佛用品的鋪子,雖然村子不大,但本地需要的一切用品都可以買到。

盛知夏隨着秦覺下了車,看到大宅院寬闊的門樓上掛了牌匾,寫了「秦宅」兩個字,紅色的燈籠掛在兩旁,是簇新的顏色,好像在迎接主人的歸來。

早就有人來放了鞭炮,一路炸過來,讓整個村子都熱鬧起來,一群人簇擁在秦宅門口,將秦福生團團圍住,全是陌生的面孔,帶着對秦福生的敬意。

他們用的依然是本地方言,聽在盛知夏耳中就是加密語言,她被動地迎接各色目光的注視,明白這些人是在打聽她是誰,從什麼地方來的,知道她是秦福生的女兒,眼神又不同了。

傅瑜本是站在秦福生身邊的,她同樣聽不懂秦福生和村民們的話,但她要做秦家的女主人,自然賢淑得體,生著病也還堅持聽着、笑着,陪着秦福生寸步不離。

等到秦福生終於催促她去休息,盛知夏這才攙扶著傅瑜朝秦宅內走,跨過高高的門檻:「媽媽,您小心一點,慢一點。」

她要是為了自保,最安全的是跟傅瑜待在一起,等祭祖結束,她可以全身而退。

可盛知夏知道自己並不是為了全身而退才來的,如果她想要搞點事情,就等於進了一個魔窟,魔窟很陌生,她需要先去探探路,絕不能坐以待斃。

傅瑜的身體本就不好,又經過長途顛簸,早就搖搖欲墜,盛知夏和傭人扶着她進去休息,也偷偷觀察著大宅內的情況。

秦福生帶着秦幫發家,南省人又格外重視祖宗和禮法,這座大宅子修得很闊氣,有一種低調的奢華。

大宅院裏錯綜複雜,也不知道每一間房間是幹嘛的,繞了一圈下來,很容易迷路。

建築風格是南省古樸的樣式,本地特色明顯,秦宅的門檻很高,不抬腳都邁不過去,小朋友估計還需要爬過去。秦宅內設有專門拜神的神龕,前後的分區也跟北方不同,盛知夏弄不清這裏的風俗習慣,越看越糊塗。

「小媛,媽媽休息一下就沒事了,你去你爸爸那邊,看看有什麼可以幫忙的,明天就要祭祖了,你得幫幫你爸爸,不能什麼都不做。」傅瑜躺在床上,半條命都快沒了,骨瘦如柴,卻還在對自己的女兒提要求。

傭人笑道:「太太,這裏不需要大小姐做什麼,我們會做的。」

傅瑜不樂意:「那怎麼能一樣?你們是傭人,你們幫忙準備,跟我們自己準備肯定不一樣。南省的女人都很勤快,拜神祭祖都要親自準備,這才是心意,小媛,你得學着點,不能丟了媽媽的臉,也不能丟了秦家的臉……咳咳……」

話沒說完,傅瑜咳嗽起來,喘氣兒都喘不上來了。

那傭人半句話都不敢再說,偷偷看了看盛知夏。

「……」盛知夏無語,傅瑜這個腦子也不知道是什麼做的,奴性都刻進骨子裏了,上趕着要給人當牛做馬,自己身體不好當不了,就讓女兒去當。

這種封建餘孽居然還是錦城傅家的小姐,連傭人聽了都傻眼了吧。

但是,盛知夏還是聽話地回答道:「好的,媽媽,那我就過去爸爸那邊了,您好好休息吧。」

她是想出去轉一圈,再看看這個宅子裏有沒有什麼東西能用一用,整個宅子不走上幾遍是分不清前後的,她是個誤入了迷宮的人,更可怕的是還語言不通。

於是,盛知夏離開了傅瑜的住處,有個和她年紀差不多大的小丫頭一直跟着她:「大小姐,我叫麗珍,宅子裏大,怕您走丟了,我來帶路吧。」

「好啊。」盛知夏答應着,卻不知道這小丫頭是要給她指路,還是為了不讓她走到不該走的地方去。

這樣,也好。

她故意朝着感興趣的房間亂逛,一間一間地打開,進去參觀,再退出來,她一驚一乍地叫喚:

「哇,我爸爸收藏了好多的古董啊,都能開個博物館了!」

「哇塞,字畫也好多,茶具也不少,我爸爸這品位不得了啊!」

「還有炮台?太誇張了吧,這炮台還能用嗎?這裏以前是不是打過仗?打過倭人還是海盜啊?」

「站在這個位置看得到海唉,距離海邊有多遠啊?」

「我們家的祠堂在哪?麗珍,你帶我去看看吧。」

盛知夏的問題就沒停過,看到什麼問什麼,麗珍也知無不言,都和她說了。

等她們逛到了大宅子後面的一間矮小的茅屋前時,盛知夏停住了腳步,這小房子有點不同尋常——它是三角形的,全部的牆體都由茅草編織而成,沒有窗戶。

這麼簡陋的茅草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門上,居然還上了一把鎖。

什麼東西這麼重要,必須要鎖在這裏?既然重要,為什麼不放在宅子裏,而是單獨擱置在這樣的小茅房裏,茅草蓋的屋頂,下雨應該會漏雨吧?

要是用力一踹,估計連門帶牆全都塌了,能鎖住什麼?

她徑直朝着小茅屋的門口走去。

麗珍有點慌了:「大小姐,這……這是草寮,不好看的……我們走吧!」

盛知夏一聽,更不可能走了,她命令麗珍:「有什麼地方是我不能去看的?裏面藏了什麼呀?你去開門!」

「我……我不知道……老爺說了,不能看的……」麗珍想躲閃,都快嚇哭了。

盛知夏才不管她哭不哭,朝她伸出一隻手:「鑰匙呢?拿來。」

「沒……沒有鑰匙,大小姐,你饒了我吧。」麗珍求饒,忽然就給她跪下來了。

盛知夏的心裏越發不安,她再也不是溫和調皮的少女,在以玩鬧的心態欣賞自己家的大宅子,而是冷著臉,陰沉地笑道:「你是想讓我打死你,再讓其他人去開門呢,還是你乖乖自己開門?出了事兒我來負責,你慌什麼!今天要是拿不到鑰匙、開不了這扇門,我就讓人把你如花似玉的臉給划化了,再把你丟去村口喂那幾隻大狼狗!」

她是驕縱的大小姐嘛,威逼利誘怎麼了,嚇唬人不應該是基本功嘛。

「大小姐,饒……饒命……」麗珍被嚇得捂住了臉,這才哆哆嗦嗦地從口袋裏掏出了一把鑰匙,舉過頭頂——

「呵呵,果然有鑰匙。」盛知夏見狀,氣不打一處來,一腳踹在麗珍的身上,怒道:「居然敢騙我!你是不是活膩了!以為我好騙是嗎!」

「大小姐,我不敢了,不敢了……」麗珍被踹倒在地,拚命求饒,哭得梨花帶雨的。

盛知夏卻不管她哭不哭,她從麗珍手裏一把搶過那把鑰匙,手指勾著鑰匙圈轉了轉,又笑開了:「我倒要看看裏面是什麼好寶貝!不需要你來開門,我自己去!記住了,這是我爸爸的家,家裏所有的寶貝都是我的!我想看就看!誰也別想攔我!」

她宣告出聲,給那些看得見或者看不見的眼線們聽。

裏面究竟會有什麼呢?

盛知夏心裏也很忐忑,但既然再沒有人上前來阻攔她,想必是可以看的,並不是多麼珍貴的東西。她更多了一層好奇心。

她走到門前,將鑰匙插向鎖孔,很快,鎖芯「啪嗒」一聲打開了。

「大小姐,裏面不好看的,您別嚇著了。」麗珍爬起來,小心翼翼地勸說她,也不敢再上前阻止。

「廢什麼話,開都開了,有什麼好怕的?」盛知夏更加堅定了所想,麗珍只是讓她別嚇著,說明裏面的東西根本沒有威脅性,只是有點嚇人而已。

難不成是秦福生收藏的什麼恐怖的玩意兒?

她一狠心,一把將門朝里推開,頓時,一陣惡臭撲鼻而來,眼前的一切讓盛知夏呆愣在原地,瞳孔劇烈放大,放大,一瞬間動彈不得,全身都僵住了。

幾秒過後,她凄厲地尖叫出聲:「啊——」

這封閉的小茅屋內,惡臭撲鼻,悶熱潮濕,裏面也並沒有盛知夏想像的東西,而是關着……一個人。

不,那已經不能稱之為一個「人」了。

茅屋裏四面不透風,沒有一個窗戶,只是屋頂是殘破的,漏了一點光,才能看清裏面的樣子。

南省多雨,一年四季悶熱不已,下雨的時候這裏必定漏雨,所以整個茅屋連豬圈都不如,充滿了人類糞便和腐臭的味道。

那個「人」頭髮全白,四肢無力地靠坐在牆上,不是正常的靠坐,好像四肢都已經殘廢了,一動也不動……他眼神空洞洞地直視着前方,像一個死去多時的標本,幾秒后,他的眼睛動了動,朝她看過來……

盛知夏幾乎在一瞬間就認出這個老人是她的外公!

是她的外公啊!

外公居然就在這裏!

雖然她早就知道他在,可是她沒有想到,她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秦幫竟然拿外公當做豬狗不如的東西,關押在這個陰暗不見天日的小茅屋裏!

惡臭,屈辱,折磨,恐怖,加諸在一個八十多歲的老人身上,這是活生生的虐待!剝奪了一個人最起碼的尊嚴,讓他在無窮無盡的折磨中無望地等待死亡……

任是誰看見眼前這個場景,看見外公的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神,骨瘦如柴的身體,恐怕都要嚇瘋!

可是,盛知夏並不是被嚇到,她只是憤怒,沒頂的恨意直衝她的腦袋,整個人都被燃燒殆盡——

難怪秦幫的人對她的狠戾無動於衷,難怪秦福生和秦覺對她那些玩弄賀以南的小把戲一笑了之,原來,最惡毒最殘忍的東西她還遠遠沒有學到位,秦福生和秦覺看她恐怕像在看一個小孩子吧?

小孩子在玩把戲,大人們願意寵著,所以不說什麼。

現在呢,什麼意思?

剛才麗珍不阻止她開門,肯定不是被她的話給嚇唬住了,而是來自秦福生或者秦覺的授意,特地讓她來見識見識這個被關押的「人」,好試探她作為秦幫未來的老大底線在哪、試探她未來可以跟着他們走多遠吧?

她怕與不怕,嚇傻了還是嚇瘋了,根本不重要。

這……就是秦幫的大小姐所要遭受的磨礪。

盛知夏那一聲尖叫拖得很長,拼了命地瘋狂地尖叫,叫得整個宅子乃至整個村子應該都聽見了。

「大小姐,怎麼了?出什麼事兒了?」有人匆匆忙嗎地跑過來。

好多人跑過來,從她看不見的地方。

「麗珍,你怎麼回事,為什麼打開這道門?你不要命了?」有人來苛責。

「大小姐,沒事了,這個草寮,咱們秦宅已經廢棄不用了,臨時用來關了個老畜生,準備明天祭祖。嚇到您了吧?」秦家的老管家秦二也不知道從哪裏鑽出來,笑眯眯地安慰著盛知夏。

秦二顯然對「老畜生」這個詞習以為常,估計宅子裏的人都這樣稱呼外公,外公在這裏被關了多久,就遭受了多久的屈辱。他說的是蹩腳的普通話,但意思盛知夏都聽清楚了。

「把草寮的門關上吧,那個老畜生真是該死,嚇到了大小姐……」秦二還在一口一個「老畜生」,想扶盛知夏離開那道門。

可是,盛知夏偏偏不走,她的目光跟小茅屋內的外公對上,隔了幾米遠,隔了明與暗的對比,隔着生與死的臨界點,外公無動於衷,臉上沒有任何波瀾,眼神也沒有起伏,好像已經死了,但他依然會眨眼。

她剛才叫得再大聲、再瘋狂,外公也習以為常般不給予回應。

「大小姐,這個老畜生他……」秦二再次出聲,想請她回去。

「啪——」盛知夏猝不及防轉身,反手狠狠地給了湊上前來的秦二一個耳光。

「哎喲喂——」秦二哪裏料到會有這種事,被扇得一個趔趄險些栽倒,他立馬就跪下了:「大小姐別生氣,都是我們的錯……」

「哦?錯哪兒了?你們錯了嗎?」盛知夏冷笑,眼睛都紅了,臉上的表情像是要殺人,她冷眼盯着管家秦二,卻朝一旁的麗珍招了招手:「把牆角那個東西給我拿來。」

麗珍他們都害怕極了,牆角沒有別的東西,靠着一根……生了銹的鐵棍子,帶着彎鈎,應該是之前用來勾住整頭豬肉牛肉的,這裏靠近宅子的后廚,有這樣東西不奇怪。

但是,它靠在小茅屋的牆邊,多少讓人多了點聯想,也許裏面那個動彈不得的老人,曾經受過這根鐵棍的苦。

鐵鈎扎進過他的皮肉里嗎?

鐵棍子曾經擊打過他嗎?

他為什麼不說話?

是不是已經聽不見了?

那些臟污的糞便和潮濕的茅草堆里,有沒有老人的血?

盛知夏想到了太多太多的可能性,心底的仇恨和怒火捲走了一切的天真和人性……

「大小姐,這個東西很危險的……」麗珍哆哆嗦嗦地去拿了鐵棍子過來,很重,不趁手。

盛知夏接過鐵棍子,目睹了秦二驚恐難以置信的眼神,她居高臨下地笑了笑,笑容甜美,聲音柔軟而動聽:「管家,乖,別抬頭,您都這麼大歲數了,嚇到您可就不好了。」

秦二跪在那兒,哪兒敢起身,可是不起身,大小姐她打算幹什麼?

她一個漂亮柔弱的小姑娘,應該不會……

「大小姐,我……」秦二剛垂下眼睛,忽然就發出了一陣殺豬般的痛苦叫聲,有什麼東西深深地扎進了他的肉里,疼得他失聲慘叫「啊——」

盛知夏已經瘋了,一棍子一棍子狠狠抽打在秦二的身上,從他的腿,到他的胳膊,他的背,無論是鐵棍還是鐵鈎,打斷了他的骨頭還是刺穿了他的皮肉,她都沒停下來。

「大小姐,饒了管家吧,他年紀大了……」

「大小姐饒命,管家他只是……」

「大小姐,別動怒……」

很多人來拉她,來勸她,全被盛知夏踹翻在地,她手裏拿着武器,不許他們躲避,誰來就打誰。

秦幫的大小姐在她回到東茂村的第一天,就展現了她的瘋狂,她邊教訓下人,邊罵他們:「誰讓你們嚇唬我的!為什麼不提前告訴我!你們活膩了是不是!我不管裏面是什麼老畜生,我只知道你們在耍我!搞清楚我是誰了嗎!想死就直說!」

「都給我跪好了!我看誰敢動!信不信我斃了你!」

「最噁心的就是秦二你這個老東西!在我面前裝什麼裝!年紀大了又怎麼樣!尊老愛幼寫在秦家的族譜上了嗎?要是你真這麼能耐,為什麼你不做人偏要做狗!」

「老畜生,這個詞兒蠻好的,我看你也是老畜生,就該讓你跟裏面那個東西關在一起!下次別特么噁心我了知不知道!知不知道!老畜生!老畜生!」盛知夏手裏的鐵棍抽累了,又一腳一腳去踹,罵聲也一直沒停,罵得自己嗓子都啞了,揍得那個秦二奄奄一息,趴在地上連出氣兒都少了。

秦二滿身是血,從頭到腳,血痕累累。

盛知夏也滿身是血,臉上、手上都是血,不是她的,是別人的。

血腥的臭味,從茅屋裏瀰漫開來,又從這些惡臭的狗東西身上散發出來,讓盛知夏周遭的一切都變成了一樣的氣味。

好像這才該是整個東茂村該有的氣味,更是這個乾淨古樸的大宅子該有的噁心。

都別藏着掖着了,原本就已經爛透了,裝什麼歲月靜好?

環顧了一下四周,沒一個人好好地站着,趴着跪着一地,血也流了一地,盛知夏這才滿意,拄著那根鐵棍子,居高臨下地盯着眼前血淋淋的一幕,殘忍地笑了:「好了,我累了,原諒你們了。麗珍啊,扶我回去,我要去沖個澡,臭死了。」

麗珍先前挨了她一腳,一直不敢上前來,縮在一旁瑟瑟發抖,現在聽了她的命令,忙上前來扶她:「大小姐,這……這邊走……」

盛知夏的鞋上都沾了血,她嫌惡地在一個傭人的衣服上擦乾淨了,這才心滿意足地走了。

走出三步遠,她卻又回頭,嚇得那群傭人又抖了抖。

盛知夏歪頭,對趴在地上的傭人們道:「你們要是還能喘氣兒,就繼續去忙吧,別不識相的去我爸爸和三哥那裏告狀。還有,把那個草寮的門鎖好,別再讓惡臭的味道跑出來了!噁心。」

「是,是,大小姐……」還能喘氣兒的傭人們誠惶誠恐地換了個方位跪着,恭送她離開。

所有的傭人都沒想到,看着嬌滴滴的、花兒一樣嬌艷的秦幫大小姐,剛進宅子的時候,只知道對眾人甜甜美美地笑,有教養又有禮貌,一看就好欺負。

誰知道才過了幾個小時,眾人發現她原來是個心狠手辣的瘋子,只是無意中讓她撞見了一座草寮死牢,一時沒讓她氣順而已,就讓老管家秦二遭受了一場血光之災。

剛才她下手那個狠勁兒,完全不留情面,老管家傷勢很重,能不能活下去還不知道呢。

但是,所有挨打了或者僥倖沒挨打的人都記住了,從今往後,這個宅子裏但凡能喘氣兒的東西,都不敢再去招惹那位「柔弱」的大小姐了。

她有秦老大的基因,天生自帶狠毒,除了順着毛討好,別想忤逆她一絲一毫,她來的時候乾乾淨淨,剛才沾了血離開。

……

盛知夏是帶着怎樣的心情回到房間的,只有她自己清楚,不能哭,也不能瘋,她得保持鎮定,不至於露出任何一點破綻——

她不能為外公而哭,不能為外公憤怒,她在這個地獄一般的地方,眼睜睜看着外公被關在那個暗無天日的破爛茅草屋裏。

草寮,舊時本地用來看守菜園子或者魚塘蝦塘的臨時居所,矮小破敗,現在本地早就荒廢了,在大宅子的後院裏築起草寮,更是聞所未聞。

時至今日,盛知夏也終於明白,秦福生為何對她放任自流,從不干涉她的言行,因為秦幫在「養蠱」。

她就是那個蠱蟲,被他們用血澆灌,看她能不能長大。

秦福生不需要一個美麗而脆弱的女兒,他想看她發瘋,看她歇斯底里,看看她在他們的所作所為面前能堅持多久不崩潰,看她會不會是他們志同道合的盟友,而不僅僅是有血緣關係的美麗花瓶。

秦幫不需要花瓶,不需要血緣關係為紐帶的未來繼承人,甚至,秦福生和秦覺早就達成了某種默契吧,他們才是真的「父與子」,秦媛在被秦幫認可之前,只是花瓶美人。

盛知夏苦笑,對付瘋子唯一的辦法就是比他們還要瘋!

她此刻孤立無援,心裏太亂,雖然有手機,卻不知道跟誰聯絡,她懷疑整個村子裏應該有信號攔截的東西……為了防止信息外泄。

她不敢冒險,怕暴露了自己的意圖。

在浴室里呆了很久,沖洗乾淨身上的血污,盛知夏披着睡袍走出去,發現秦覺來了,正靠坐在沙發上抽煙。

看到她出來,秦覺笑了笑,眼神銳利又溫柔:「聽說我們大小姐被嚇著了,我讓廚房做了湯,送來給大小姐壓壓驚。」

盛知夏在心底冷笑,果然,秦覺什麼都知道。

她把浴袍的帶子繫緊,瞥了一眼桌子上的湯,沒好氣道:「我不喝,拿走。」

「我要休息一會兒,三哥你先出去吧。」她拿毛巾擦著頭髮,南方濕熱,她渾身都不舒服,房間里點着驅蚊香,南方連蚊子都比錦城狠毒,冬天都要出來咬人。

秦覺只是笑,也不走,繼續靠在那抽煙:「生氣了?剛才在後院沒打夠嗎?要不,我讓你揍幾拳?」

盛知夏一聽,惱火地轉頭瞪他:「三哥,你故意的對不對?你早上才說會保護我,會寵着我,一回到東茂村,你就讓他們欺負我,不拿我當回事兒!我是爸爸的女兒,為什麼他們不尊重我!還是說整個東茂村的人,只聽你和我爸爸的話,卻當我是外人?」

她在興師問罪,她只能興師問罪,想要問個明白,再得到秦覺的承諾。

秦覺終於起身,走到她面前來,還是笑着的,語氣誠懇地揶揄道:「小狐狸,你現在真像只發威的小貓,張牙舞爪的。他們敢不尊重你嗎?大小姐,你現在出去問問,出去走一圈看看,還有人敢不把我們大小姐放在眼裏,他們大概是活膩了吧?」

盛知夏別開頭不看他:「三哥是在笑話我發瘋嗎?我不過就是教訓了他們一下,要是有槍,我剛才當場就把他們斃了!尤其是那個秦二,他根本就是看不起我,拉拉扯扯的想控制我!他死了沒有?」

她的聲音天真無邪,語氣也絲毫不以為然,天真和瘋狂在她一個人的身上糅合。

秦覺聽罷,伸出手,遞給她一樣東西:「拿去。」

盛知夏低頭一看,差點懵了——秦覺真給了她一把槍。

這個男人真是個瘋子!

他沒有道德,不講虛的,讓她在暴力的路上越走越遠。

「真有槍?」盛知夏扯開唇角,讓自己的表情顯得很興奮,從秦覺的手上接過了那把槍,猝不及防地將槍指向了秦覺的頭——

「當心點兒。」秦覺握住了她的手腕,極為熟練地避開了她的槍口,笑着將她連人帶槍控制在他懷中,邪肆地說:「來,我教你怎麼開槍,這把槍很小巧玲瓏,適合你。」

盛知夏就這樣任由他圈著,她的手被他握著,瞄準了好幾個地方,但秦覺遲遲不肯開槍,她急了:「哎呀,這槍能不能開呀?三哥!」

秦覺笑了:「老宅不能開槍,這是秦幫的規矩,義母還在休息呢,驚嚇到她也不好。你想練習的話,跟我去村裏的靶場。」

「靶場在哪兒呀?快帶我去!」盛知夏說着就要拽他出門。

秦覺掃了一眼她的睡袍:「換件衣服。現在這樣穿像什麼話?以後,睡袍只許穿給我看。」

盛知夏撇撇嘴:「才不要呢,也不給你看!」

她說得強硬,卻又嬌羞不已,拿了衣服進洗手間去換,不許他窺探到一絲春光。

秦覺吸了口煙,眼底有墨色的光,無論他怎樣壓抑身體和情感,也擺脫不了對她的佔有慾和浮想聯翩。

只是明天要祭祖,他要負責的東西太多,不能縱情聲色,只能一口口抽著煙冷靜。

半個小時后,盛知夏被秦覺牽着跳下山地車,這裏居然是個海邊的靶場。

三面環山一面水,東茂村的東邊就是水域,一望無際。

靶場建在沙灘上,很空曠,有幾個十幾歲的孩子在搬運打靶用的槍支和子彈。

秦覺耐心地陪盛知夏拆解了槍支,一點點幫弄清楚了構造,還手把手地教她射擊,他的槍法很准,但盛知夏是第一次摸槍,一直練習了很久,也沒有一發子彈是獨立射擊且擊中靶子的,除非有秦覺在。

秦覺哈哈大笑:「今天的練習就到這裏吧,一口吃不成個胖子,再練下去,你的手就要廢了,明天祭祖,小心連香都拿不穩。」

「哼,我才不管呢!我不信我一槍都打不中!三哥你故意欺負我!」盛知夏氣得把槍扔了,她的手腕確實很痛。

這時,她不得不承認,術業有專攻,她是個無可挑剔的舞蹈家、出色的珠寶設計師,從小到大十指不沾陽春水,沒有吃過什麼苦頭,舞蹈和設計都是耳濡目染,積累到今天才有所成就。

可是,讓她在短短的一天時間內學會實彈射擊,並且精準地擊中敵人的心臟……她沒有這樣的天賦。

快意恩仇,一槍斃命,那是別人的能耐,不是她的。

「好了,小狐狸,差不多得了,今天你學會了開槍,知道了槍的內部構造,已經收穫不小了。」秦覺抬頭看了看天色,道:「不早了,我得過去祠堂那邊看看他們準備得怎麼樣,走,回去吧。」

盛知夏偏不走:「我不回去,我想留下來看日落,玩沙子。」

她揉着自己的手腕,噘著嘴,一點都不配合。

秦覺以為她是不服,也沒勉強她,對那幾個孩子道:「你們陪大小姐說說話,兩個小時後送她回來。阿易,交給你了。」

「好的,三哥,交給我吧!」個子最高的小孩乾脆地答應。

盛知夏坐在沙灘上,白皙的臉上都曬紅了,她也不管,仰頭看秦覺:「為什麼兩個小時后?」

秦覺揉了揉她的頭髮,嘆了口氣:「兩個小時后開飯,義父會向全村正式介紹你,明白了嗎?」

盛知夏「哦」了一聲,繼續玩沙子。

她明白了,今天是傅瑜和她第一次跟村民們打招呼,明天是秦家的祭祖拜神的大日子,傅瑜和她將會走進秦家的祠堂,也需要村民們做個見證。

秦福生在裏面關了近二十年,東茂村的實際掌權人分明是秦覺,所以無論祭祖還是全村聚會,都少不了他的安排。

「乖啊,這些孩子都是村子裏長大的,有什麼想要的和他們說。」秦覺又交代了幾句就離開了。

等秦覺一走,那幾個孩子巴巴地在盛知夏面前坐下來,等她說話。

盛知夏數了數,一共六個。

年齡大概在十歲到十五歲之間的男孩,一個個稚氣未脫,南省常見的長相。

盛知夏問他們:「村子裏有什麼好玩的地方嗎?」

幾個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統一了口徑,指了指山與水連接處的小樹林:「豬好玩!」

「豬?」盛知夏不解,難道東茂村還有野豬嗎?

「我們帶你去,可好玩了!」孩子們興沖沖地跑在前頭。

盛知夏跟上去,走了好一會兒才到了小樹林里,越深入,越能聞到異味,除了海水的咸腥味,還有動物糞便的味道……

盛知夏警惕起來,她不得不想到茅草屋裏的外公,頓時一絲笑意都沒了,又是什麼可怕的畜生行徑?

可是,這些孩子的臉上分明都是開心的,彷彿正在去往動物園的路上。

越來越近,盛知夏發現這裏是個養殖場,應該是供應東茂村的日常肉類的地方,養殖了雞鴨鵝,牛、羊……也確實有豬。

她聽見了豬的哼哼聲。

可是,養殖場有什麼好玩的?這群孩子這麼沒見過世面?迫不及待把豬介紹給她看?

等到了豬圈的位置,那個叫阿易的興奮地拉着她:「大小姐,你快看那些豬!可好玩兒了!哈哈哈!」

養殖場有搭好的棚子,棚子裏分了不同牲畜的養殖區域,豬圈在最隱蔽的方位。

她朝豬圈裏一看,幾隻碩大的肥豬在哼哼唧唧地吃着東西,養得真是好,肥頭大耳,走路身上的肉都在晃動,身邊還有幾隻小豬仔,看個頭是做烤乳豬的好材料……

這幾個孩子是打算讓她來挑烤乳豬的小豬仔?因此覺得有趣?盛知夏依然不解。

阿易拉了拉她的衣服:「哈哈,大小姐,你看錯了,不是那幾隻豬,是裏面的那幾隻!她們才好玩兒呢!」

盛知夏順着他的指向看去,又是一瞬的獃滯,心臟都停了一拍——

在豬圈的最裏層,只隔了一道鐵柵欄,她看到裏面蜷縮著……人。

應該都是女人,衣衫不整,看得出明顯的女性特徵,白花花地袒著,頭髮都很長,亂蓬蓬地披散下來。

裏面的女人不少,聽見他們說話,她們隔着鐵柵欄朝盛知夏看過來,有一兩個更是上前來瘋狂地搖著鐵柵欄,企圖說話,但話說不出來,只能聽見她們的破敗嗓子裏徒勞地發出「啊啊啊啊」的喊聲。

「不許叫!鬧什麼!」那個叫阿易的小孩惡狠狠地沖鐵柵欄的方向叫道:「再叫我把門打開了!你們是想餵豬嗎!」

他的威脅很管用,那兩個搖著鐵柵欄的女人一聽紛紛後退,瑟縮著退了回去。

「哈哈哈,她們怕了!她們怕了!」幾個小孩子在起鬨,顯然有什麼他們才懂的梗,比如「餵豬」。

那個叫阿易的小孩很想讓盛知夏體會他們的快樂,貼心地解釋道:「大小姐,這群女人都是外面抓回來的,村子裏的男人們喜歡過來找她們,給點吃的就可以玩了。她們不能說話,要是反抗太過分,就會被丟出來餵豬。嘻嘻,豬什麼都吃,把人綁了,豬要是餓極了也會吃。」

阿易是笑着說的,嘻嘻哈哈,一群孩子都在笑,好像餵豬和玩是一件同等快樂的事,他們絲毫沒覺得不妥。

除非是村裏的大人們都這樣行事,否則孩子們為什麼覺得理所當然?

女人,外面抓回來的,成為玩物的女人們……

「哦,原來是這樣……」盛知夏盯着鐵柵欄裏面,笑着回應了一句。

「啊——啊——」這時,鐵柵欄里的一個女人聽見了她的聲音,忽然瘋了似的上前抓住了鐵柵欄,大力地拍打、搖晃,拼了命地想要掙破牢籠似的。

她的頭髮披散,衣衫襤褸,顯然也被弄成了啞巴,可她的眼睛如此熟悉,盛知夏猝不及防地辨認出這個女人是……

楚琪!楚一關的女兒,楚媛曾經以為的同父異母的妹妹楚琪!

此前陸維新收購了楚一關的珠寶公司,後來又得知楚一關的醫藥公司也出了問題,很多人在找他的麻煩。楚一關卻像是憑空失蹤了,一點都消息都沒有,眾人紛紛猜測他是不是帶着妻子劉瑞芳和女兒楚琪跑了,卻沒想到……楚琪居然在東茂村!

與世隔絕的南邊小村子,被關在豬圈裏淪為了玩、物。

哪怕盛知夏再不齒楚一關的行徑,可他們罪不至此!

楚琪在這裏,楚一關和劉瑞芳呢?他們還活着嗎?

曾經,站在楚媛和傅瑜的角度,覺得楚一關殘忍,不顧前妻和親生女兒的生死,強迫楚媛出賣身體換取豪門的青睞。

現在,盛知夏只能在心底冷笑,楚一關固然可惡,又自私又卑劣,可楚媛不是他親生的,傅瑜一直在利用楚一關,好保住秦福生的骨肉,她應該從來沒有愛過楚一關,結婚估計也是迫不得已,為了活下去吧。

仔細想想,楚一關和傅瑜,全員惡人。

楚一關是奸商,傅瑜是白蓮花,而楚家惹上的秦幫卻是魔鬼。

不必再去想楚一關去哪裏了,以秦福生的手段,得知妻女被楚一關欺負,傅瑜要是再吹吹枕邊風,楚一關的下場絕對凄慘,可能已經沒命了吧。

「啊——啊——啊——」楚琪還在搖著鐵柵欄,眼睛都好像充血了,拚命地瞪着盛知夏,她認得楚媛的聲音,她是在恨著還是求救,無法分辨。

「舌頭都沒了,還這麼吵!真是煩死了!看我不給你點教訓!」那個叫阿易的小孩氣急,十幾歲的少年想在盛知夏面前漲漲威風,憤怒地準備開門去拖楚琪。

「算了,跟豬有什麼好計較的。除了這個豬圈,還有什麼好玩的嗎?」盛知夏別開眼,不再去和楚琪對視,她無力去面對這樣的慘烈,只好岔開話題,輕描淡寫地假裝不在意。

「其它的東西都不如豬好玩了。反正三哥說了,豬圈是最乾淨的地方。」阿易依舊笑嘻嘻。

「為什麼豬圈是最乾淨的地方?」盛知夏不解。

「豬什麼都吃啊,不管丟給它們什麼,活的還是死的,骨頭還是草根,它們不挑,全都吃得乾乾淨淨。」阿易笑着解釋,本地口音很重,為了讓她聽懂,用的是蹩腳的官話。

盛知夏明白了,這些養了很久的老肥豬,養得這樣好,不是因為別的,只因它們的食物很充足。秦幫輕易無法銷毀的一些東西,比如,敵人的骨頭,新鮮的屍體……都可以通過這些豬來解決。

豬是雜食動物,無論給它們什麼,它們從來不挑,吃下去,當做食物消化掉。

被吞下去的一切,徹底消失乾淨,裏面那些隔着鐵柵欄的女人們肯定目睹過可怕的種種畫面,因此才會害怕鐵柵欄被打開,害怕她們也變成類似的豬的食物,從生到死痛苦且不留痕迹。

秦幫這群噁心的魔鬼,東茂村這個上樑不正下樑歪的噁心村子!

為什麼人可以惡到這個地步,為什麼連孩子也要被荼毒,覺得他們眼前的一切惡意都是正常的?還笑嘻嘻地幫着大人去看守養殖場,幫着嚇唬那些不聽話的「豬」們。

「聽起來很有趣。」盛知夏笑了笑,給了阿易回應,又漫不經心地問道:「你們平時就負責看守豬圈和靶場嗎?」

「我們在村子裏幫幫忙,豬圈和靶場都是三哥給我們的任務,我們當然要做好!」阿易很自豪地拍了拍胸脯:「大小姐有什麼吩咐都可以找我!」

「阿易,沒想到你這麼厲害啊!剛才打靶那些彈藥也需要你們搬運?我現在還可以練練手嗎?」盛知夏問道,她有太多的憤恨無法排解,更想去摸一摸整個東茂村還藏着什麼秘密武裝。

「沒問題!大小姐,你跟我來!我再帶你去看看村子裏的彈藥庫!」阿易非常熱情,對她一點防備都沒有,畢竟是秦老大的女兒,誰會懷疑她的動機呢。

「好啊,總算沒有那麼無聊了。」盛知夏雀躍,跟着阿易離開了豬圈。

她不敢回頭看,也不去理會楚琪在「豬圈」里沖她徒勞地吼,但盛知夏的心裏如此疼痛,她根本不恨楚琪,和楚琪沒什麼恩怨,楚琪所有小女孩般的小伎倆都只是沒家教而已——罪不至此。

這些被關在豬圈裏的女人們,應該每一個都罪不至此!

無論從前是怎樣的背景,得罪了秦幫,或者只是被秦幫的人看上,就換來了一輩子的痛楚,到死都不見天日,死了也無人知曉。

這人間煉獄!

「大小姐,這個小小的彈藥庫,夠你打幾年的靶了,但是三哥說了,怕你的手疼,還是悠着點。」阿易領着盛知夏去了靠近村子裏的一處吊腳樓。

南方潮濕,建築物都是吊腳樓的風格,彈藥庫自然更需要防潮防火,蓋在這個離村子稍遠,離海邊稍近的地方,也算合適。

「厲害了,武器真不少啊。」盛知夏清點着庫房裏的種種裝備,秦幫顯然有備而來,裏面的槍支彈藥都很充足。要是有外敵來犯,這些孩子恐怕都能拿起槍來掃射,有誰會防備一些孩子呢?

這就是整個東茂村的可怕之處。

「都是些什麼,給我介紹介紹,哪種槍我可以試試?」盛知夏一邊看,一邊請阿易來介紹。

阿易很熱情,一一都跟她介紹了,越說越興奮,說到開心的地方,還拿了槍來,或者叫他的那些更年幼的小弟去演練:「來,讓大小姐看看,你是不是槍法很准,兄弟們,現在是展現你們的能力的時候了!」

「哈哈,你們真厲害,怎麼都會開槍啊?槍法都還挺準的。」盛知夏笑着問道,這些孩子的年紀真小,換做是她連槍都拿不穩,他們卻能十發九中。

「我們這裏連小孩都會開槍,防止有陌生人闖進來,我們必須要練好槍法,保護東茂村。」阿易一臉理所當然。

盛知夏旁敲側擊:「為什麼要防止陌生人闖進來?」

阿易的臉色有點變了,道:「因為他們來了,爸爸媽媽就會被抓起來,我們全家就會被餓死,也可能會被活活打死、餵豬,三哥說了,不許陌生人進村,那些豬也不能活着走出東茂村……」

「為什麼不好好讀書走出去?外面的世界很不一樣,比這裏有趣多了。」盛知夏問道。

幾個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沉默了下來。

阿易畢竟是孩子王,聽了這個問題笑了笑:「大小姐,外面的世界怎麼樣我不知道,但我爸媽說了,讀書是沒用的,也不掙錢,我初中都沒畢業,出去累死累活也只能掙幾個辛苦錢,呆在東茂村裏,掙錢容易多了,這份工作我能做得很好!餓不死!」

阿易說話的時候是自豪且驕傲的,他就是篤定他的工作最好,什麼讀書不讀書,他才不在意。

盛知夏眯起眼,什麼了不起的工作,不過是幫着秦幫殺人放火,她也越發確定,這個東茂村的男女老幼恐怕都會開槍,要萬分小心謹慎才行。

摸過了幾樣武器,都是些她無法在短期內上手的東西,她只好都放下了,最後在武器庫的最角落裏發現了一樣趁手的——手榴彈。

拉開保險栓,一切都會被炸毀,這個武器庫也會被毀掉。

要是她在其他場合拉響了這個手榴彈,是不是那些恨著的一切骯髒面孔都會化為廢墟,廢墟之下埋葬的將會是……秦家的祠堂。

「大小姐,兩個小時過去了,我們要回去吃飯了!」阿易鎖上了武器庫的門,並沒有發現她順手撈走了一件什麼。

海風吹來咸腥的味道,盛知夏眯起眼,眺望着已經沉下去的海平線,天已經完全黑了,整個東茂村更顯得陰森森,尤其是海邊「豬圈」的方向。

盛知夏問阿易:「為什麼沒有漁民?這不是海嗎?」

阿易不以為然:「哈哈,我們村子的海太貧瘠了,我爸爸說老天爺不眷顧,靠海獲吃不飽飯,不如秦叔安排的生計掙錢!」

秦福生的擁護者,根深蒂固地宣揚他的想法,「秦叔安排的生計」,呵呵,盛知夏不問也明白是什麼……貧瘠的漁村,還能靠什麼去發家致富,不過是些涉及毒的東西,家家戶戶都心知肚明,連小孩子都會做的「工作」,就是毒的製作過程。

這樣掙錢,確實容易。

但也徹底泯滅了人性,從小孩子開始,將整個東茂村推向了另一個極端,它必須被凈化被救贖。

「我們每天都要在海邊巡邏,我和阿武是早上。」阿易依舊笑嘻嘻的,根本沒發現盛知夏的異常。

「巡邏?為什麼?你不是說外面的人進不來嗎?」盛知夏不解。

「萬一有不知死活的人誤入呢?我們肯定第一時間突突了他們,再把他們拖去餵豬!這就是我們六個人的任務!」阿易比了個開槍的手勢,他的身上其實也掛着一把槍,這是小小巡邏隊隊長的特權。

其餘的孩子們也哈哈笑了起來,行了個蹩腳的軍禮,一個接一個朝着前方跑去。

都是太年輕的孩子們,笑臉也還算純真,連他們自己也沒見過東茂村以外的世界,還不知道人世間的美好,就已經深陷泥淖和污黑。

「外面的人進不來,你們也不出去?」盛知夏又問。

「哈哈哈,我們也沒打算活着出去呀!東茂村就很好了,想要什麼讓人買回來,有錢什麼都能買到!我爸媽說了,千萬不能出去給秦叔添亂!大小姐,你也要小心啊,外面太危險,連秦叔都被抓過,外面的人不講道理!」阿易說着說着,很關切盛知夏的未來。

「對了,大小姐,我們村子裏的通訊和外面是斷開的,為了防止有人告密,三哥說了,誰想告密,馬上就會通知全村,我們很放心很安全的。」

阿易最後透露了一個消息,炫耀着整個東茂村的安全。

「原來如此,好高級啊。」盛知夏的想法被證實,她的手機在這裏沒有了用處,哪怕她掌握了再多的資料,也依然無法和外界溝通。

勢單力薄如她,單槍匹馬跟着秦幫的垃圾們回到東茂村,如果運氣夠好,她大約也只剩下一個最完美的結局——和他們一起死在這裏。

「今晚的月亮不錯啊,你們看,月亮快圓了。」盛知夏心裏堵著太多的話,一時不知道從何說起,自然更不能跟這幾個從小就已經染黑的孩子說什麼,只能插科打諢地讓他們看看月亮。

月亮無聲地看着地上的一切,它不打算救贖任何人。

東茂村的夜晚還是昏暗居多,但各種基礎設施還不錯,循着昏黃的路燈牽引,他們朝着人聲鼎沸的地方走去——村子裏的文化廣場。

「快走啊大小姐!酒席都擺好了!今晚有好多好吃的!」孩子們都很雀躍,為着熱鬧的全村聚會。

家家戶戶都來了,男人們已經坐下,女人們在忙碌,南省的女人向來最賢惠,一個人操持着全家,哪怕是在酒席上,也依然是她們在進進出出,大鍋飯,大鍋菜,精緻又新鮮的食材,一盆又一盆地端了上來,再分成小盤,一桌桌擺上去。

秦覺在跟秦福生說話,身邊還圍了幾個村子裏年紀大些的男人們,大概是有人看到她來了,幾個陌生的男人都朝她看了過來,臉上帶着笑意。

秦福生慈愛地朝她招了招手。

盛知夏歡快地走上前去,挽住了秦福生的胳膊:「爸爸!」

她叫得很自然,又嬌嗔又乖巧。

「這就是我的女兒,秦媛。像她媽媽。」秦福生對那幾個人介紹著。

「大小姐,您好,我是咱們秦家祠堂的負責人,我叫……」

「大小姐好,咱們村子不大,要是想吃什麼玩什麼,都可以跟我說……」

「大小姐和您一樣,英姿颯爽,又是美貌出眾……」

一個個的都在誇她,態度非常恭敬,盛知夏用眼神掃過他們,一一凝視,眼神那樣無辜無害,她對着鏡子練習過,絕對純真美好,像一隻好奇的小鹿。

但是,她一掃過去,那幾個人卻都不敢跟她對視,點頭哈腰地賠著笑。

「媛媛,這些都是你的長輩,以後咱們回來還需要多依仗他們。」秦福生並不在意她在看什麼,也不在意那些人怕不怕,依然慈眉善目地笑着,跟她介紹。

盛知夏甜甜地笑着,一一打了招呼,打完招呼卻噘著嘴道:「爸爸,幾位長輩怎麼好像都有點怕我?我做錯什麼事了嗎?媛媛年紀小,不懂事,要是有什麼冒犯幾位叔叔的地方,可以告訴我嗎?」

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神又在眾人身上溜了一圈,最後還跟一旁的秦覺四目相對,她沖他做了個鬼臉。

秦覺不動聲色地笑了。

顯得她跟他的關係到底不一樣。

「哈哈哈哈,大小姐言重了,我們整個村子都是靠着秦叔引路,才有了村子裏的繁盛,祠堂也修得更大更漂亮,老祖宗在天有靈都會保佑我們的。大小姐既然是秦叔的女兒,也就是我們整個東茂村的明珠,不管大小姐做什麼,我們都支持!」有人開口解釋了,哪怕年紀看起來比秦福生也小不了幾歲,卻依然以「秦叔」稱呼,可見他們對秦福生的尊重。

「唉,你們啊,都別太慣着她了,對孩子不能慣着。媛媛,還不跟各位長輩道謝。」秦福生嘆著氣,卻也沒更多的歉意,只是引著盛知夏去說點好聽的。

「謝謝各位叔叔伯伯,我聽爸爸的,不會給各位添麻煩的,會乖乖的。」盛知夏俏皮地吐了吐舌頭,挽緊了秦福生的胳膊。

隨後,她叫起來,一點都不注意分寸:「爸爸,媽媽來了!」

她跳着去迎接傅瑜——被傭人攙扶著到場,身體根本不見好轉,恐怕是吊著一口氣。畢竟是要給秦家傳宗接代的族長夫人,傅瑜哪怕只剩下一口氣,爬也會爬過來讓秦家的族人認一認。

其實,盛知夏很清楚,為什麼這些人會對她畢恭畢敬,一方面當然是因為秦福生的威望,可另一方面卻是因為她的瘋狂——

秦二被她給揍得半死不活,到現在也沒聽見他們提半句。有秦福生在背後給她撐腰,東茂村所有的村民看到她都得掂量著點兒,誰敢再讓她發瘋?

這樣也好,她就狐假虎威到底吧。

傅瑜一來,秦福生牽住她,跟眾人介紹了一番,傅瑜的禮貌用足了,說了很多感人肺腑的話,配合她那病懨懨的身體狀況,讓很多現場的村民們都感動不已,紛紛讚歎她的偉大付出和對愛情的忠貞、執著。

於是,讚美聲中,傅瑜跟秦福生一起上了主桌,歡迎秦福生離開囚籠,攜妻女回到東茂村……盛大的慶祝酒席就開場了。

村子裏確實準備充分,有舞獅團隊的表演,熱熱鬧鬧開場,接下來還有南省特有的地方戲,搭了個很大的戲台,演員們在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又是盛知夏聽不懂的方言。

到處都是本地特色,秦福生等人都很習慣了,傅瑜雖然聽不懂,但聽得很認真,時不時地跟秦福生說着什麼,強撐著最後一口氣似的。

只有盛知夏格格不入。

很多人過來和她寒暄,村民們沒見識,從未見過她這樣好看的女孩子,一個個都說她比觀音還美,村東有個觀音廟,到時候要是修觀音像,得按着她的樣子來修。

盛知夏只能無語,幸好她給自己塑造了不好相處的個性,只要她不耐煩,那些人也就乖乖散去了。

狂歡到了後半場,很多年紀大的人都已經回去睡覺,為了第二天上午開始的祭祖儀式。

孩子們倒還在鬧着,他們沒有那麼多煩惱。而有些喝醉了的人,正目標明確地朝着海邊的豬圈走去,女人們罵罵咧咧,男人們趁著夜色去做見不得光的事。

節日好像更適合狂歡,更適合去消遣。

盛知夏抬頭看着天上的月亮。

整個村子,唯一乾淨的也就只剩下天上的月亮了。

她仰頭喝了一口酒,辛辣,眼淚都快被逼出來,她也目標明確地朝着一個方向走去——

草寮!

麗珍是伺候她的丫頭,立馬上前來攔阻:「大小姐,不可以再去草寮了!那裏不幹凈,臭烘烘的!」

盛知夏扭頭看了麗珍一眼,笑了,陰惻惻的:「你想攔着我?」

「不……不敢!不敢!麗珍不敢!」麗珍被她這個詭異的笑嚇傻了,白天早就見識過她的瘋狂,再攔下去恐怕會被這位大小姐活活打死。

盛知夏再不搭理麗珍,徑直朝着草寮的方向走去。

她不管,必須要去見外公一面!哪怕會和外公死在一起,也要去見他老人家!

她得讓外公知道,她費勁了千辛萬苦來到這裏,不會讓他老人家白白遭受屈辱!她一直一直在找他老人家啊!

苦酒在胃裏灼燒,盛知夏的腳步又快又急,等她將要走到那個低矮的三角形草寮前時,一個身影忽然出現,攔住了她的去路:「喝醉了就回去,不許發瘋。」

是秦覺的聲音。低沉,強制。

月光下,他攔在她前方的身影一團黑,像是噁心的黑色障礙物,盛知夏真想一腳將他踹開,或者乾脆拿出那顆藏起來的微型炸彈跟他同歸於盡……

真的,同歸於盡吧!

可是,現實不允許她這樣做,如果現在就死,太不值得,總要讓這個村子付出代價啊,反正她和外公也已經無法再活着離開,呵呵,她早就明白結局。

於是,盛知夏抬頭,眼神就帶着瘋癲:「三哥,你也想攔着我?怎麼,你也想跟我作對?」

秦覺被她的語氣逗笑了:「小狐狸,你在說什麼瘋話?我是來領你回去休息的,不是來和你吵架的。走吧。」

他說着,伸出左手去牽她。

麗珍在一旁不敢動彈,頭都不敢抬,搞不清大小姐會怎麼做。

盛知夏深吸了一口氣,又吐出來,還是指著那個近在咫尺的草寮:「三哥,我……我就進去看一下行不行?我看看這個人長什麼樣子,白天我被他嚇住了,你讓我進去看清楚他的樣子,拜託你了……」

「那個人是義父最看重的,明天的祭祖儀式上,你就會看清他的長相,何必現在進去弄一身的臟污。」秦覺倒是不慌不忙地解釋,耐心很足。

盛知夏偏不肯:「我就要現在進去!要是不去,我今晚睡不着了!」

秦覺笑:「那我陪你睡,嗯?」

盛知夏沖他翻了個白眼,卻不再堅持了,居然主動握住了秦覺的手:「算了,我不去就是了!三哥真是沒意思!哼!」

她捏住了秦覺左手的無名指,黑色皮套下面空空蕩蕩。這是秦覺的標誌,哪怕真有電視劇里完美的易容術,也無法模仿秦覺的斷指。

「小狐狸,還想幹什麼?」秦覺很有耐心地問道,反握住了她的纖纖小手。

麗珍在一旁更加不敢出聲了,三哥是不能惹的人,大小姐也是,現在三哥對大小姐這樣百依百順地哄著,是不是以後會成為一對?那樣,大小姐更沒人敢惹了。

「我想去那邊看月亮。」盛知夏指了指草寮後面的一個小小池塘,池塘里養著睡蓮,哪怕是南方的冬天,氣溫也足夠睡蓮生長。

只是因為有池塘在,草寮更加陰暗潮濕,蚊蟲鼠蟻都少不了。

她說要去池塘邊看月亮,秦覺還能不依嗎?

「好,去看月亮,我們大小姐能不氣了嗎?」秦覺笑着應允,帶着少見的耐心。

「哼,如果沒有蟲子咬我的話,我就不氣了。」盛知夏把矯揉做作演繹到了極點,她是經歷過最刻骨銘心的愛情的人,也是從小小的女孩長大的,她的愛情也曾幼稚、瑣碎,每天想的都是亂七八糟的事情,她可以對着陸慕辰發一百次脾氣,每一次生氣的原因都不同,蟲子蟄她了,她怪他,蚊子咬她了,她也怪他。

誰讓陸慕辰是大蟲子,那些該死的害蟲的錯都是陸慕辰的錯,小知了是不會有錯的,除了聒噪的、至死方休的叫喚,沒有原罪。

「嗯,我們小狐狸的要求真別緻。」秦覺挑了挑眉,顯然並不懂她為什麼這樣要求,但是他都答應,回頭對麗珍道:「去拿驅蚊水來,把池塘和草寮的院子裏都噴一遍驅蚊水,再拿把扇子來。南方多蚊蟲,東茂村又很貧瘠,扇扇子是從小就會的技能,我親自給大小姐扇扇子趕蚊子,滿意了嗎?」

秦覺下了命令,很快就被執行完成,盛知夏安安穩穩地坐在池塘邊,秦覺親自給她泡功夫茶,三個小小的杯盞里有清冽的茶水。

「來,大小姐喝茶。」秦覺給她滿上。

茶是滾燙的,趁熱喝,配上一些綠豆餅,不膩,不苦,剛剛好的閑適和安穩。這是南省東部地區的特色。東茂村也不例外。

盛知夏喝着茶,只覺得苦澀,她抬頭看天上的月亮,還沒有圓,就缺了那麼一點圓滿,朦朦朧朧的,好像永遠也無法再圓了。

視線只要稍稍收回來,就能看到月色下的草寮,草寮旁邊池塘里的閉合的睡蓮,村子裏太安靜,狂歡都已散去,靜得能聽得見草叢裏蟲子們的叫聲……

她盯着草寮,她無法忘記她的外公就在裏面,喝醉了喝吐了死去活來一百次,也永遠無法忘記!

「怎麼,喝不習慣?」秦覺笑問,「義父很喜歡喝茶,對茶也很有研究,要是你明天在祭祖儀式后能給義父表演一番,他一定會開心的。」

盛知夏在心裡冷笑,秦福生開心不開心關她什麼事?

她無所謂地回道:「我怕燙,像你這樣的無情鐵手才能徒手去泡功夫茶,我的手可是很珍貴的,還要留着彈鋼琴呢。」

「大小姐,既然泡茶都嫌水太燙,怎麼白天打人的時候,不嫌那些鐵棍子太扎手?來,你的手給我看看,是不是扎到了。」秦覺揶揄道,想去握她的手。

「哼,我才不要你管!」盛知夏別開臉,把手縮了回去,假裝生氣道:「三哥只會笑話我!要是四哥在,我說讓他開草寮的門,四哥一定會開的。」

秦覺的語氣冷了下來:「嗯?說什麼?」

盛知夏忙捂住嘴,可憐巴巴地看着他:「我錯了,三哥,我不該提四哥,我心裏只有你一個人……」

她在賣乖,偏偏誰也受不了她的賣乖。

秦覺的冷臉收了,忍不住傾身想去吻她——

「不行!明天祭祖,今晚不許動手動腳!」盛知夏捂住了秦覺的唇。

但這也足夠曖昧了,她的掌心擦過秦覺的唇,兩個人近在咫尺。月光下,永遠有浪漫的幻想衍生。

盛知夏像是為了掩飾自己的尷尬,忙收回手,胡亂找了個話題似的,對秦覺道:「啊,三哥,我給你唱首歌吧!我想唱歌了!」

半夜唱歌,對秦覺來說從未有過,但她既然要求了,也不是不可以聽聽看。

秦覺活了三十多年,從東茂村裏無人管教的孤兒,到現在村裏獨當一面的支柱,其實他從未覺得有多榮耀,也不敢輕易放鬆。

可此時此刻,坐在這小池塘邊賞月,聽女孩在他旁邊聒噪,提着奇怪的要求,秦覺居然有了一種活生生的快樂和放鬆,他允許她唱歌。

「三哥,這首歌你聽過嗎?我要開始唱咯。」盛知夏清了清嗓子,眼神似乎是虛無縹緲的,實質卻盯着小茅屋的方向,她輕輕地唱了起來:「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再熟悉不過的旋律,非常著名的填詞,《送別》在國內傳唱了幾十年,很多離別的場合都能聽見,送別故人,送別知己,每一次都能觸動人心,人生難得是歡聚,唯有離別多……

雖然,盛知夏唱歌從來都不在調上,但她唱得感情太過豐富,以至於自己都掉下淚來。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壺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

每一句詞都讓人心碎,蒼涼又孤獨,唱歌的人在祝福在叮囑,卻無人回應。

她不是難過知己不在,也不是難過愛人已離世,更不是在這封閉的罪惡村落感到孤獨害怕,只因為這首歌是外公教她唱的。

外公一字一句地教會了她。

那個時候她還小,根本聽不懂其中深意,而外公也只是摸了摸她的頭,說等她長大了也許就懂了,當然,如果夏夏永遠也不懂,那該多幸福啊。

現在,凄涼的月光下,隔着草寮內外的距離,隔着生與死,她將這首歌唱給外公聽,他老人家能感知嗎,他能知道她還活着,並且來到他身邊了嗎?

能不能……能不能再見外公一面?

再……讓她抱一抱外公,她是不是還有機會帶着外公回家……

好像全都成了奢望……

「小狐狸,怎麼哭了?」秦覺總算察覺到她在哭,伸手過去想摟住她。

盛知夏卻躲開了,擦了擦眼淚,看着天上的月亮道:「三哥,我好痛苦啊,要不是有你在,我都不知道該跟誰分享我的心情。我好擔心失去媽媽,她的病已經很嚴重了,你看今晚在酒席上,她說話都費勁,她那麼愛着爸爸,可她的時間不多了……」

她只能胡編,將悲傷的原因引到傅瑜身上去。人世間的悲歡其實也相通,秦覺絕不會懷疑她對傅瑜的感情。

「媽媽真的太可憐了,等了爸爸十幾年,最後總算如願以償和爸爸結了婚,但她的幸福太短暫了……」盛知夏索性哭出了聲,只有月亮知道她在悲傷什麼。

秦覺大約也被她感染,默默地過去抱住她,拍了拍她的背:「嗯,我知道了,你難過卻不能說,我都知道。不管以後發生什麼,我總是陪在你身邊的。」

盛知夏厭惡秦覺的觸碰和擁抱,但她不能推開,而是順勢軟下嗓音道:「三哥,那你答應我,要一直陪在我身邊,不許離開我,也不許丟下我。如果我失去了媽媽,就只剩下你和爸爸了。明天祭祖的時候,我想讓你當着所有秦家族人的面發誓,你愛我,會娶我!當着祖先的面說!」

她在提要求,很過分的要求。

秦覺卻答應了:「好。」

盛知夏破涕為笑,將臉埋在秦覺的脖頸間:「三哥,你最好了。我最愛你了。明天祭祖的時候我需要注意些什麼呢,你教教我,我不想搞砸了,怕爸爸媽媽生氣。」

秦覺拍了拍她的背,忽然笑了笑,很隨意地開口:「其實也不需要注意什麼,你從彈藥庫裏帶走的那枚微型炸彈,不要在祭祖的時候拉響引線,就不會搞砸任何事。」

「!」盛知夏的嗓子一緊,心跳幾乎都停止了,原來……秦覺都知道!

在如此柔情蜜意的攻勢之下,秦覺依然記得提醒她,彈藥庫丟了東西,希望她不要搞事。

哪怕是他對外公開青睞著的妹妹、未來的伴侶,秦覺依然沒放鬆警惕,不愧是秦幫的實際掌權人,小心謹慎已經刻進了骨子裏。

既然被秦覺拆穿,盛知夏不能再躲,她索性從口袋裏掏出了那枚微型炸彈,「啪」的一下拍在了茶具上,也不管它危險不危險,會不會忽然爆炸,她猝然從秦覺的懷裏退出來,所有的笑容褪得乾乾淨淨:「原來三哥你在監視我!我做了什麼說了什麼你全都知道!那些孩子都是你的眼線對不對!還說你愛我,根本就是打算控制我!想讓我全都聽你的!」

她霍地站起身,也不想再喝茶了,更不願意看什麼月亮,徑直就朝着草寮的方向走去。

「小狐狸——」秦覺步子大,兩步就把她扯了回來,阻止了她離開,他的語氣哭笑不得:「東茂村就這麼點大的地方,什麼事兒我不清楚呢,不管是對你還是對外人,規矩都是一樣的。你要是願意,隨便去海灘上丟多少次炸彈都沒關係,就怕你沒覺得新奇好玩,沒見過這個東西,它雖然體型小,但威力巨大,稍有不慎,能把整個祠堂都炸毀,就連咱們這個老宅都能塌了一半……明白嗎?」

盛知夏當然明白秦覺的意思,他不是防着她,是怕她不會玩,失誤了導致嚴重後果。

但她不依不饒,還要逼問秦覺:「所以三哥是什麼時候知道的?晚上來找我,也是為了這個炸彈對不對?我還以為三哥是特地來陪着我的!終究是錯付了!」

她太容易生氣,半點都不容易被討好,非要爭個對錯。

秦覺摸了摸她的頭,大手扣住她的腰,不許她掙扎:「小狐狸,要是我不許你帶走它,早就在你拿起它的第一時間,我就會讓阿易提醒你了。但是我沒有,你喜歡玩,這沒什麼,注意安全就好。打靶,重火力投射,還有整個東茂村的監控系統,你要是想知道,我也可以帶你去轉轉,並不是我防着你,因為你是我的小狐狸,我才開誠佈公地和你說,不是責怪你什麼。」

盛知夏聽了,心裏直冷笑,秦覺不會真動心了吧?居然對她如此寬容放縱……

既然如此,她就再來試探一下他的底線。

「哼,這還差不多。要是三哥拿我當外人,我就馬上摔了那個炸彈,一起死算了!」盛知夏佯裝生氣,一副驕縱放肆的樣子。

秦覺笑出聲:「何必呢?小狐狸,活着不好嗎?」

盛知夏歪著腦袋,得寸進尺道:「我偏要拿着那個炸彈防身,三哥你肯不肯?還是打算告訴我爸爸,把我列為東茂村的危險人物?」

秦覺一時蹙眉:「唉,它很危險,萬一你自己玩脫了……」

「玩脫了就玩脫了!我又不是傻子,難道不知道要命嗎?又不會有人開槍打我,也不會有人沖我丟打火機,怎麼會炸了?我就想拿它嚇唬嚇唬那些廢物們,還敢不敢不尊重我!」盛知夏驕縱地說,寸步不讓:「行不行嘛三哥,你到底能不能做主啊?是不是我爸爸讓你來看着我的?我要生氣了!」

「行,都依你,這個小東西你要是喜歡,就拿去玩。」秦覺最終還是妥協了,在她的攻勢之下,他的樣子十分無奈,眼神里都是欣賞和疼惜的光芒。

月光下,他居然溫柔到給了她最危險的武器。

盛知夏跳起來,撲進他懷裏,親了親秦覺的臉頰:「三哥,你太好了!我太愛你了!等明天過後我就把它還回去!我只玩它一天!我對着月亮發誓!決不食言!」

呵呵,她對着月亮起誓,無論劊子手們表現得多溫柔,對她多放縱,她永遠忠於復仇的信念,誓必讓他們付出血的代價——哪怕她卑劣、說謊成性,不可原諒。

秦覺親自將那枚微型炸彈交還到她手上,無奈地嘆了口氣:「小狐狸真是我命中的剋星,拿着這枚炸彈回去休息吧,記得別讓其他人看見了,義父還不知道,免得麻煩。」

秦覺單方面給她的特權,這是任何人都不曾有過的。

盛知夏被送回了房間,卻是一夜未眠,她握著那枚炸彈,心裏反覆地唱着《送別》,卻無法跟草寮內的外公達成一次鏈接。

她感知不了他老人家,也許外公也根本沒聽見她唱的歌。

第二天,天蒙蒙亮時,麗珍已經敲響了房門:「大小姐,該起床了,老爺和太太在等您吃早飯。」

盛知夏從床上爬了起來,從木製的古典窗戶朝外看去,天是陰沉沉的,空氣里又濕又悶,帶着點海風的咸腥味。

今天是整個東茂村的大日子,更是秦家的大日子,秦幫發源於東茂村,帶領着整個東茂村走向繁榮的秦福生遭受了諸多苦難,甚至經歷了十幾年的牢獄之災,好不容易回村祭祖,還帶回了他的新婚妻子和唯一的女兒……

無論怎麼看,這次祭祖都是盛大而隆重的。

村民們準備了很多天,秦覺昨天又親自去督辦,盛知夏從秦家的老宅三層小樓朝外看去,半個東茂村都盡收眼底——

每家每戶都掛着紅燈籠,房子都挨得很近,門前還貼著舊年春節的對聯,有人家信佛有人通道,八卦門和萬字門也很有特色,如果這裏好好開發旅遊業,也能成為不錯的旅遊勝地。人們在小村子裏安居樂業,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不需要羨慕外界的生活。

然而,誰也想不到,這個古樸的小村子,偏偏藏着罪惡的源頭。

「大小姐,您真好看。」麗珍幫她準備了衣服,還梳好了頭。

秦家是老舊的做派,盛知夏今天穿的是一身舊式的旗袍,紅與黑的底色,綉著古典的花紋,像是年畫里走出來的美人,梳的也是舊式的髮髻,配合楚媛的完美身材、絕美的臉龐,還有舞者的氣質,舉手投足都帶着貴氣,說她是畫中仙也不為過。

這樣好看的美人,隨便往哪裏一站,都能讓人屏住呼吸。

因此,盛知夏打扮好後去了前廳吃飯,那些等候着的傭人們全都看得眼睛發直,連秦覺都怔了怔。

「媛媛,過來吃飯吧。」秦福生微笑,招呼她道。

盛知夏走過去,摟住了秦福生的脖子,很俏皮地問道:「爸爸,我今天好看嗎?」

「當然好看,我的媛媛是世界上最美的姑娘。」秦福生拍了拍她的手。

盛知夏又看向秦覺,他也換了舊時的長衫,消解了幾分西裝革履的硬朗,有了一點疏狂的讀書人的氣質。

她笑道:「三哥也好看。」

秦覺微笑,眼神看定她,並不多說什麼。

反而是一直被忽視的傅瑜不滿道:「坐下吃飯吧,女孩子太好看有什麼用?媛媛,今天你要多幫幫你爸爸,學一學村子裏的規矩,不要在祭祖的時候丟了你爸爸的臉。」

傅瑜穿的也是旗袍,只是她的這套旗袍偏黑色的底,顯得莊重穩妥,很有主母的風範。可惜,傅瑜已經病入膏肓,臉色白得嚇人,配合這一身黑色的旗袍,更襯得臉色慘白,彷彿一隻腳已經邁進了棺材。

一個活死人還在開口說話,說話的聲音也很氣虛,沒什麼生氣,她依然全心全意站在秦福生的角度去考慮,指責自己的女兒不夠完美,楚媛也真夠慘的,忍受了親生母親多少年的PUA。

「知道了,媽媽,我會乖的。」盛知夏看了看秦覺,眼神委屈,隨後低頭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慢條斯理地開始吃早餐。

南省的口味清淡,但食譜有自己的特色,白粥配合了一些菜脯,還有本地有名的生腌,盛知夏根本吃不慣生腌,聞着都要作嘔,可秦福生跟秦覺很喜歡,並沒有覺得不妥。

傅瑜是吃不了生腌的,只喝了些白粥就著菜脯,還跟秦福生確認了祭祖儀式中她和女兒需要做的事,決計不肯有任何差錯。

「你跟媛媛站在我身邊就好,他們喊什麼,你們就做什麼,不需要緊張。」秦福生拍了拍傅瑜的手安慰道。

十五分鐘后,有人來提醒:「老爺,夫人,吉時快到了,出發去祠堂吧,轎子也準備好了。」

傅瑜是走不了幾步路的,舊時的轎子也是為她專門準備的。

盛知夏在一旁看着,更覺得詭異,舊時古典的花轎,配合即將入土的慘白的妝容也蓋不住的憔悴的面容,如此不吉利,秦福生居然也能忍受,果然是秦幫的老大,什麼都不忌諱。

「媽媽,我扶您去轎子。」盛知夏努力扮演着自己的角色,乖巧地扶著傅瑜去坐轎子,從秦家老宅出去,總要走幾步路,傅瑜都走得氣喘吁吁,腳步無力。

等傅瑜上了轎子,轎夫抬着她朝祠堂走去,盛知夏悄悄走到秦覺身邊,指了指自己的口袋,道:「三哥,我帶着呢。」

她把那個微型炸彈隨身攜帶,且不避諱告訴秦覺。

秦覺寵溺又無奈地看了看她,低聲道:「乖一點,不許讓義父發現。」

盛知夏點頭,笑嘻嘻的:「放心吧,我才不會呢,答應了三哥我就會做到的!三哥答應我的也會做到嗎?」

她若無其事地提起他們的約定。

秦覺笑道:「記得,放心吧,等祭祖儀式結束,我就滿足你。到時候看看誰更害羞。」

盛知夏撅起嘴,沖他翻了個白眼:「哼,我才不會害羞呢,期待三哥害羞!」

她說着,又竄去了封四身邊,對着封四說了幾句什麼。

封四向來老實,聽了她的話表情沒什麼波動,卻點了點頭。

「四哥,謝謝你。」盛知夏笑着道謝,腳步輕快,一切都顯得那麼自然。

最後,她挽著秦福生的胳膊往秦家的祠堂走去。

祠堂距離老宅倒也不遠,遠遠看去,一座很大的宅子,從正面看,分左右中三道門,正中的大門前掛着紅色的燈籠,燈籠上還有「秦」的字樣。

本地的木雕工藝是一絕,這座祠堂描金畫鳳,有各種仙人坐頂,寓意吉祥。一眼看去,古樸又莊重。

後代有了出息,給了先人如此隆重的居所。

「三哥,一切都準備妥當了,馬上吉時就開始了。」有人悄悄對秦覺稟報道。

今天的祭祖儀式都是由秦覺來安排,秦福生只看結果。

「義父……」秦覺回應着,去秦福生耳邊說了什麼。

盛知夏隱約聽見了外公盛興邦的名字。

既然秦家的祭祖儀式是要拿外公來做重要的「祭品」,自然也會在這個時候把他從草寮裏帶出來。

只是祭祀儀式不能亂,祭品的順序也會有安排,以人來祭,比什麼鵝啊雞啊魚要隆重得多,當然也更有變數——是要祭品死還是生,以何種姿態來到秦家祖先的面前,都是需要考量的,哪怕那個祭品現在毫無還手之力。

盛知夏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忍下來的,明明內心的火已經將她整個人燒了個乾淨,她卻還是逼迫自己冷靜。

不能慌,不能逃,她缺席不了祭祖的儀式,也無法提前去救外公。

但她已經做好了全部的打算——

一起死吧!

所有的陰險骯髒,可怕人心,卑劣手段,全都一起死吧!

就在今天,在這座罪惡的祠堂里,埋葬。

「義父,義母,這邊請……」秦覺在引導着他們,也看向盛知夏,他不去牽她的手,只是眉眼間總有別樣的味道,在場的人但凡看見三哥的眼神,應該都懂他對秦媛的心思。

這是好事將近了。

拜神祭祖的音樂聲起,香燭的味道縈繞在鼻端,秦家那麼多人一起拜祖先,場面很肅穆,盛知夏也對着秦家的祖先下跪,偶爾的抬眸里,眼神里全無敬意,只有嘲諷。

「今日,我秦家的長媳和小女認祖歸宗,請祖先保佑我們。」秦福生開口了,牽住傅瑜的手,給了她想要的貞節牌坊。

傅瑜熱淚縱橫,盛知夏不明白她為什麼這樣激動,一個病懨懨的柴火人跪在那語無倫次:「謝謝秦家的祖先,保佑了秦叔叔,保佑我在最後的時刻得償所願,希望秦叔叔長命百歲,一切安好……也希望媛媛好好聽爸爸的話,孝順爸爸。」

傅瑜一番話感天動地,聽得在場的秦家人也跟着落淚了,盛知夏少不了也跟着磕了幾個頭,完成了傅瑜的心愿。

「爸爸,媽媽,你們放心吧,在秦家的列祖列宗面前,我發誓,會用我整個生命報答祖先對我的恩情。」盛知夏跪在那,清清楚楚地發願道。

在眾人聽來,她的態度何其恭敬,眾人紛紛點頭,稱讚秦家的大小姐雖然年紀小,卻有這種覺悟。

「媛媛,好孩子,起來吧。秦覺——」秦福生顯然也很滿意妻女的言行,很給他長臉,活到六十歲還有女人死心塌地地愛着他,人生迎來了新的篇章,當然應該開心。

「義父。」秦覺答應着,眼神卻掃過了盛知夏。

盛知夏就站在秦福生身邊,眉眼流轉間,也悄悄給了秦覺提示……他們不是約定好了要在祠堂里表白嗎,她在等他的表白。

秦覺彎起唇,但他不動聲色,男女之間那點小心思,總是當事人才懂,一點點隱秘的小小曖昧,足夠回味無窮。

「把最後的祭品帶上來。」兒女情長沒讓秦覺放鬆警惕,更不會阻止秦幫接下來要做的事,秦覺依然有條不紊地執行着祭祖的流程。

最後的祭品……

外公……

盛知夏整個人都開始抖,她的手無法控制,指尖扣著掌心,她想要歇斯底里地吼出來……

這些人渣究竟為什麼理所當然地決定一個人的生死!

她的外公……受盡了非人的折磨,假如要在這祠堂里成為祭品而死去,她就算下十八層地獄,也決不允許!

一定要讓眼前這些人付出代價!

「是,秦老大,人馬上就會帶到。」有人回應着。

盛知夏聽在耳中,想到一路走來尋找外公如此不容易,她反而又冷靜了下來,身體的顫抖又漸漸平復。

人在最絕望的時候,其實是麻木的,所有的感官都已經遲鈍,只剩下意志力還沒消散。

不就是死嗎……

那就大家一起死。

這些人,一個也別想逃。

她的懷中有那枚微型的炸彈,威力足夠摧毀整座祠堂了,秦幫的人心很齊,大半個村子的人應該都參與祭祖了……此時,全都聚集在一起……

她黑化的心麻木一片,滿腦子都是……一起死……

盛知夏的手已經觸到了那枚炸彈,這一次,她清清楚楚地掌握了自己的死亡時間,是不是……沒有遺憾了?

「三哥!」

正在這時,阿易從外面衝進來,焦急地擠過人群,沖着秦覺去,急道:「三哥,不好了,村裏的信號異常,好像被什麼入侵了,不對勁啊!」

在這樣的場合說這種話,也只有小孩子才敢。當然,也一定是出了問題,小孩子才會如此慌亂。

秦覺微愣,卻還是很冷靜,看向秦福生,道:「義父,要不要我先去看看,還是……」

祭祖儀式被迫中斷,是不吉利的。

秦福生倒是很乾脆:「先繼續儀式,派幾個人過去檢查看看,東茂村不是誰想進來就能進來的。」

秦福生顯然對這裏的安防很有信心,經過秦覺的安排,東茂村早就堅不可摧,任何一個人或者一支隊伍想要混入都有去無回,只會成為豬圈裏那些雜食豬的食物,連渣滓都不剩。

「是,你們去看看,把人帶上來。」秦覺下了命令,阿易一臉欲言又止地退出去了。

盛知夏的手收緊,不清楚發生了什麼,她知道東茂村的安防和監控系統很厲害,攔截了一切企圖入侵的可能。怎麼會這麼巧合,在秦幫祭祖儀式這樣重要的場合,正好有人侵入東茂村?

她不敢去想其他的可能性……

她明明在這裏孤立無援……

自從重生,她便是孤立無援,也不想拖任何人下水,無論是陸家還是景家,都因為從前的盛家而有人喪命,她雖然不知道其中的確切真相,但她哪怕是死了,也不願連累了他們。

陸慕辰已死,外公也會離她而去……盛知夏在心裏苦笑了一聲,她再也找不到任何活下去的動力了。

不管是誰來了東茂村,不管會發生什麼,她必須要讓這個微型炸彈在秦家的祠堂里炸裂!

「快走,別磨磨蹭蹭的,該死的糟老頭子!」歪頭有人在說話,罵罵咧咧。

聲音越來越近。

而秦福生和秦覺等人都在等著「祭品」被帶上來。

盛知夏彎起唇,眸色中都是冷意和仇恨,她忽然搖搖欲墜,有點站立不穩,秦覺第一個跨步上前來扶她。

盛知夏卻驚恐地叫了一聲,好像是看見了什麼可怕的事情:「啊!三哥,你不可以這樣做!」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過來,秦覺蹙眉,沒反應過來:「什麼?」

已經有個小小的東西從秦覺的懷裏飛了出來,直直地朝着秦福生的方向飛去。

眾人全都懵了。

盛知夏驚叫:「不!三哥!不許傷害我爸爸!」

她說着,就要朝着秦福生的方向撲去。

然而,秦覺根本沒鬆開她,她只叫着,人卻好像被困住了,一步都挪不開。

「義父小心!」

那個飛出去的小東西,被早就警覺的封四一把揮開,不偏不倚地砸向了祠堂的貢品台。

「趴下!小心!」也不知道是誰叫了一聲。

「嘭——」

再想反應已經來不及,三秒過後,貢品台上響起了劇烈的爆炸聲,力道之大,足以讓近旁的人紛紛倒地。

祠堂里供奉著的秦家的祖先牌位也被炸了個粉碎,甚至,整個祠堂的大梁都斷裂了,祠堂的主體建築從富麗堂皇變成了搖搖欲墜的危房。

「快走!這裏要塌了!」

「秦覺是不是瘋了!為什麼要這樣做!就這麼等不及嗎!」

「沒想到秦覺你是這樣的人!以為自己翅膀長硬了?秦老大不會虧待你,為什麼要炸了秦家的祠堂!」

「果然是無父無母的畜生,養不熟的白眼狼!多少年了,居然想着恩將仇報!哪怕當年你父母的死和秦老大有關……」

「作孽啊,東茂村怎麼會出了這樣的叛徒!」

「……」

眾人四散逃去,有人被爆炸的碎片擊中,不知生死,活着的人爬也想爬出去,也有人並不在祠堂內,聽說了爆炸的起因,紛紛指責著罪魁禍首的狠毒,一時間,秦覺被拉下神壇,成了東茂村人人唾棄的「白眼狼」、「畜生」,甚至連他父母當年的死亡原因也被八卦的聲音披露。

「義父!這邊走!義母小心!」封四人狠話不多,自從盛知夏提醒過他要小心提防秦覺之後,封四的注意力就沒從秦覺身上移開過,假如不是他在防備,剛才的炸彈已經將秦福生和傅瑜炸死……

「義父,妹妹不見了,她在秦覺的手上!」封四很着急,在炸彈爆炸的硝煙和廢墟的揚塵里尋找著盛知夏的蹤影。

人人四散逃命,如果不是至親,誰會關心其他人的死活。

炸彈在祠堂里爆裂,離盛知夏並不算太遠,她被爆炸的氣流傷到,人也飛出去很遠,如果不是有秦覺護著,恐怕早就死了。

等到反應過來時,她慌忙想爬起身,盤好的髮髻早就亂了,她掙扎著朝外走,想要趁著混亂去找外公……

外公是不是也被炸彈波及?

秦福生假如有命活着,她也會再給他致命痛擊!

只要她不死,只要她還剩一口氣,也要和仇人對抗到底!

到處都是嘈雜聲,逃命或者找尋其他人,要揪出兇手,盛知夏看到精緻的木雕已經被炸得七零八落,秦家的祠堂呵,就該如此破敗!

前面——

她隱隱約約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好像是外公!

他老人家趴在那裏,看押他的人早就不見了蹤影,祠堂都要倒了,命都快沒了,誰還管祭品怎麼樣?

「外公……」盛知夏嘴裏喃喃念著,就要朝着外公的方向走去。

「秦媛,是不是你搞的鬼!」正在這時,不知道從哪裏鑽出來一個人影,一把扣住了盛知夏的肩膀,下一秒就掐住了她的喉嚨,一句句揭穿了盛知夏的偽裝:「是你想陷害三哥對不對!我都看見了,是你丟出去的炸彈!秦媛,你到底安的什麼心!跟我到秦老大面前說清楚!」

這是秦覺的心腹大頭,從前也是殷落的跟屁蟲,幫着殷落給她下過毒,早就因為殷落之死對盛知夏懷恨在心。

一個人做過什麼,總是瞞不住的,有無數雙眼睛在暗處盯着她。

「我沒有……你胡說……」盛知夏用力攥住了大頭的手腕,想要把他的手掰開,她不能死!也絕不能承認!只要有一線生機,就決不放棄!

「就是你!我親眼看見的!炸彈是從你懷裏拿出來的!三哥被你陷害了!」大頭如此篤定,不給她任何機會,幾乎是拎着她拖着她在地上走,將她朝祠堂的外面拖拽。

盛知夏確定,恐怕到不了秦福生面前,她就已經被大頭給勒死了,混亂之中她沒有什麼主動權,想喊救命也喊不出來!

「嘭——」

槍響,盛知夏感覺有子彈從她的耳邊飛了過去,隨後有溫熱的血濺在她的身上,隨即扼住她脖子的手鬆開了,大頭被子彈洞穿飛了出去!

怎麼會?

這個時候了還會有誰來救她?

「咳咳咳咳……」盛知夏拚命咳嗽,她無法順暢呼吸,從煙塵的迷霧裏朝槍響的方向看去。

居然是……

「三哥!你怎麼到了這個時候還在護著這個小妖精!剛才明明是她陷害三哥!」大頭的肩膀中彈,人也倒退了好幾步遠,忍着疼痛爬起來,也看到了從迷霧中走出來的男人。

冷麵的秦覺,穿着一身黑色的長衫,氣質冷冽,一步步朝着盛知夏的方向走來,帶來無法忽視的壓迫感。

「誰開槍了?怎麼回事?我聽見是在那邊!過去看看!」

「走!保護秦老大,看看是誰在搗鬼!」

很多聲音從不遠處傳來,腳步聲越來越密集,越來越近。

混亂已經發生,東茂村的武器庫一定會被打開,危及到整個村子的安危,連孩子興許都會拿起槍,這是他們從小接受的教育。

盛知夏的呼吸已經平復了不少,眼睜睜看着秦覺朝她走來,她的意圖他想必都已經清楚,不需要大頭指控,當事人的秦覺最清楚那個炸彈是誰丟出去的!她陷害他的事,已經昭然若揭!

等人聚齊,她一定會被揪出來!

那麼,就先下手為強吧!反正也是死,臨死之前也要讓秦幫大亂!

她忽然就開口,沖秦覺大叫:「秦覺,你這個叛徒!你是不是早就想害死我爸爸!早就想讓秦幫成為你一個人的?還說什麼要在祠堂里跟我求婚,都是騙局對不對!枉我那麼相信你!你這個人就是奸詐小人!」

她吼出來的聲音很大,迷霧裏,給了其他人方位上的指引,越來越多人追了過來。

秦覺不說話。

大頭中了槍,忍着痛狂吼:「三哥,快把這個女人解決了!她根本就是個騙子!她會毀了你的!」

盛知夏豁出去了,咬牙切齒道:「爸爸,媽媽!如果我今天死了,一定是秦覺殺我!秦幫的兄弟們,你們聽着,要保護好我爸爸!不能讓秦覺得逞!他就是個兩面三刀的卑鄙小人!啊——」

「嘭——」

又一聲槍響,打斷了盛知夏的叫聲,她的尖叫也戛然而止,好像已經中彈,被秦覺給殺了。

然而,迷霧中,中彈的是大頭,一槍爆頭,連喊也喊不出來,猝然倒地。

盛知夏睜大了眼睛,眼睜睜看着秦覺走上前來,將她從地上拎起來,攬着她去了祠堂角落裏的庫房。

自始至終,秦覺不發一言,像是被她氣得完全不想說話。

盛知夏不知道秦覺會怎麼做,她背叛了他,還在栽贓嫁禍他,秦覺要是個男人,肯定會殺了她。

秦覺是不敢嗎?怕跟秦福生沒法交代,跟秦幫沒法交代,畢竟她是秦幫的大小姐,是秦福生唯一的血脈。

血緣關係可真好用。

想到這,盛知夏暢快地笑了,哪怕被推進了庫房,庫房門被反鎖,秦覺猝然轉過身來面對她,盛知夏也沒收住笑,她仰頭猖狂地反問:「怎麼,想殺我?秦覺,今天過後,秦幫都知道你是叛徒了,你以為挾持了我,就想脫身?我寧願死也不會屈服!記住,我是秦老大的女兒!」

她在喊著,猝不及防用藏起的刀片划向秦覺的脖子——

多死一個都是賺的,秦覺這個魔鬼也必須死!

意料之中,她的手腕被一把握住,以秦覺的武力值怎麼會被她刺傷,她再也沒有第二次機會。

然而,就在秦覺握住她手腕的那一刻,盛知夏忽然覺得不對勁,眼前的秦覺左手雖然也戴着皮手套,但是她剛才感覺到了,他左手的食指……好像不是空的。

居然不是空的?

盛知夏幾乎是下意識的,用另一種手去握秦覺左手的食指——

果然不是空的!

眼前這個人……不是秦覺!

他是誰?

「你……你是誰?」盛知夏的聲音都抖了,她的眼神看向面前高大挺拔的男人,他在爆炸過後,和她一樣蓬頭垢面,但他的氣質根本藏不住,仔細去看,根本沒有秦覺的陰鷙和狠毒。

而且,自他從迷霧中走出來的那一刻起,他的眼神就一直看着她,一直看着她,只有她在他的眼中,他一槍毫不猶豫地擊殺了秦覺的心腹大頭。

眼前這個人絕不可能是秦覺!

可是,他……

心裏的那個名字動了動,盛知夏碎裂的心好像又慢慢一點點拼湊起來,拼成一個人的名字,拼成那個人的樣子,她怎麼敢……怎麼敢叫他的名字?

「阿……陸?」盛知夏的淚早就鋪了滿臉,嘴唇張了張,輕輕吐出了那個早就嚼碎了的名字。

眼前的秦覺忽然彎起唇,眼神里絲毫沒有殺意和陰鷙,他終於張口:「別怕,我在。只要你乖,什麼都給你。」

聽了男人這句話,盛知夏隱忍許久的情緒一秒崩盤,毫不猶豫地撲進了男人的懷裏,緊緊地、緊緊地抱住了他,她哽咽著說:「我乖,只聽陸慕辰的話。」

她應該是在做夢吧,陸慕辰沒有死,他一直在她的身邊,在她的生死時刻,他選擇和她同生共死,他對她的承諾永遠都兌現。

在郵輪盛典的那一夜,失去意識之前,盛知夏聽見他說了那樣多決絕的話,憤恨的是S的口吻:「你是個騙子,為什麼又騙我!我永遠也不會再相信你!我恨你!」

接着,又是陸慕辰的語氣:「你別想一個人先死!我不允許!決不允許!」

然後,是誰的口吻呢,盛知夏已經記不清了:「小知了,這一次,你別想撇開我,要生要死,我們都一起。」

「今晚我看到了最美的煙火,可惜,我們在海底。這次不一樣,有你陪我。」

最美的不是煙火,也不是我們還活着,而是你死死生生都在我的身邊。

「阿陸,我永遠都聽你的話,只聽你一個人的話,不管你四分五裂成什麼樣子,我愛你的每一個碎片……」盛知夏崩裂的情緒無法自控,在愛人的懷裏破碎大哭。

他在身邊,可他們恐怕是走不出去了,又一次面臨生死絕境。

老天能不能不要那麼殘忍,就讓她和她的愛人活下去吧,如果他和她之間從來沒有誤會,只有愛,她為什麼要去死?她如此眷戀有他活着的人間啊。

「小知了,乖,不哭了,沒事的。」陸慕辰拍了拍她的頭,安撫着她的情緒。

盛知夏忽然想起什麼,焦急地查看他的傷口:「你中槍了,要不要緊?」

那一夜的海底,她看不見太多,但是他能感覺到血液的味道,已經槍械的衝擊力。

「放心,傷口已經好得差不多了,等我們出去再慢慢說。」陸慕辰頂着秦覺的那張臉,眉眼卻改變不了,他的眼神里藏着的只有愛意,光是看眼睛,就已經知道人皮面具下絕不該是這一張滄桑的帶着戾氣的臉。

說着,陸慕辰摟着她,從庫房的小窗朝外看去,眉頭皺起:「下次不準再做傻事,萬一那個炸彈傷到你,他們死一百次也不能彌補。」

「我看見他們進了庫房!就在那邊!大頭被殺了,一定有內鬼!跟我追!」

「走,抓住叛徒!」

腳步聲和說話聲朝庫房這邊湧來。

秦福生的心腹和秦覺的手下發生火併的也有,懷疑的種子已經種下,他們義父義子之間再也無法互相信任,哪怕他們願意維持現狀,可是手底下的人已經開始對峙,絕不允許各自的陣營被背叛。

「這裏不能再呆了……」陸慕辰牽起盛知夏的手,打開庫房的門走了出去。

以此同時,廢墟上空,響起了直升機的呼嘯聲,不止一架直升機——東茂村的防護網再牢不可破,出入口再把手嚴密,卻防不住直升機和空降的武裝力量。

「東茂村的人聽着,你們已經被包圍了,涉嫌制D、販D、故意殺人、非法囚禁虐待等罪名,請立刻投降自首……」

東茂村的上空響起了喇叭的聲音,隔空喊話,讓一群在廢墟中逃命的罪犯們無處可逃。

自首的有,逃竄的有,負隅頑抗的也不在少數。

被擊斃的嫌疑犯再也睜不開眼,甚至還有村民在盛知夏和「秦覺」走過時,還勸她趕快逃命,說秦老大朝着哪邊逃了,東茂村居然在祭祖的當日被一鍋端,也不知道內鬼是誰,假如不是從內部攻破,外面的人怎麼可能進得來。

盛知夏卻沒空理這些好心的提醒,她着急去尋找外公!

「別急,我知道外公在哪。」陸慕辰給她吃了一顆定心丸。

「秦覺,你這個叛徒,是不是你勾結了外面,想要置秦幫於死地!養不熟的白眼狼!我殺了你!」有人猝不及防衝出來,朝着陸慕辰開槍。

「嘭——」的一聲槍響。

是那個東茂村的人先倒下,直升機上降落的武裝們一槍擊斃了正在行兇的罪犯,將盛知夏和陸慕辰團團護在中間。

一個無奈的聲音隨後響起:「麻煩陸少把面具摘了吧,小心他們再認錯人,您被射成篩子。」

是卓不言。

接着,另一個男人也隨之降落,並不怎麼熟練,只是勉強穩住身形:「差不多行了,有些人從小到大都很過分,讓人知道了你的身份,然後自己去送死,怎麼,覺得我沒本事罩着你?說的就是某種昆蟲女士。」

景寒,從小到大對她都很毒舌,但是跟對待楚媛和盛知夏的態度,還是很分明的。

盛知夏聽罷,眼眶又濕潤了,她被認出來,她被保護了,就在她以為孤身一人的時候,她的愛人、發小、親人從來沒有放棄過她。

還有什麼比這更幸福的?

「你們早就計劃好了?」盛知夏問了個傻問題,伸手撕開了「秦覺」的面具,面具不是一整塊撕掉的,好像秦覺的臉上長了陸慕辰的半張臉,莫名詭異。

盛知夏忍不了,將秦覺的所有面部特徵都從陸慕辰臉上抹乾凈,陸慕辰的臉本來乾淨美好到素筆難描,可現在卻滄桑又粗糙,未癒合的傷疤加上長期戴面具的不透氣,讓他彷彿被毀容了一般難看。

即便這樣,盛知夏依然盯着陸慕辰的臉不肯移開眼睛。她怕眨一眨眼,他就不見了,她怕這只是她做的一場夢,夢裏沒有愛人,沒有希望,只有無邊無際的恐懼和絕望。

「差不多行了,別看了,眼珠子都要看掉了,至於嗎?」景寒損她,他的語氣再沒有什麼醋意和對誰的敵意。

「頭兒,抓到人了!秦幫的老大秦福生,還有他的夫人傅瑜……所有罪證全步搜集完畢!」

東茂村的混亂沒有持續多久,到底還是抓到了罪魁禍首,剛剛出獄不久的秦老大,罪證全部都已經搜集完畢,意味着秦福生再也別想逃脫法網。

「你們想幹什麼?放開我們!我們什麼都沒做……」傅瑜被攙扶住,沒有人對她下手,但她一心都在秦福生身上,哪裏忍得了。

她看到了盛知夏,顧不得自己的身體有多虛弱,破口大罵:「秦媛,你這個魔鬼,你怎麼這麼壞,是不是你陷害了你爸爸?我怎麼會生出你這樣的女兒來?你是畜生嗎,居然對着你爸爸下手?」

秦福生被擒獲之後,顯然還在保持鎮定,但到底是六十歲的人了,再也不復年輕時的傲氣,他的身體也每況愈下,隱隱露出老態。

秦福生的胸前別着女兒送的那枚胸針,「囚牢,重生,榮耀」,這是當時的設計理念,他曾以自己的女兒為傲,很喜歡這枚為他設計的胸針,現在,天使與魔鬼同時出現,他居然在自己的骨肉面前栽了跟頭。

秦福生說不出話,久久地凝視着盛知夏。

盛知夏在爆炸中弄得蓬頭垢面,身上也有很多處淤青,她這種傷人一千自損八百的做法,是對付仇人才會有的。

見秦福生看着她,盛知夏並不覺得好笑,只是勾起唇:「媽媽,為什麼認定了是我乾的?秦幫那麼多人,你為什麼懷疑我,我明明這麼乖,是爸爸的好女兒啊。」

她語氣有多嘲諷,再也不加掩飾。

無論傅瑜是不是病入膏肓,或者秦福生年過花甲,犯了罪的人就該得到懲罰,害得別人家破人亡的魔鬼,就該付出代價!

她永遠不會同情他們!死也會跟他們拼到底!

傅瑜怨毒地盯着盛知夏:「你這個魔鬼,會遭報應的!連爸爸媽媽都不放過,你會下地獄!」

盛知夏毫不留情地回擊:「拿自己的女兒當棋子,一顆腦袋只想着罪惡情人的傻女人,你在自食惡果的同時,想過你的父母有多難過嗎?傅瑜,全天下最沒資格指責你的女兒的人,就是你。」

「你……你這個魔鬼!」傅瑜是個大家閨秀,罵不出兇狠的詞句,但她每一個眼神都在詛咒盛知夏去死。

「快走吧,東茂村的毒瘤已經清掃完畢,押送他們回錦城!」這次清剿任務的負責人命令道。

隨後問景寒和陸慕辰:「陸少,景公子,錦城那邊得到消息了,該啟程回去了。」

這麼大的陣仗,怎麼可能跟錦城沒有關係?

盛知夏終於明白過來,這是陸家和景家聯合的一次計劃,只是她全程被蒙在鼓裏,景寒和陸慕辰應該早就有了接觸。

而她,深入虎穴,無怨無悔,也從來不是孤身一人。

「走吧,別看了!」有人推了秦福生一把,催促他快走。

秦福生的眼神掃過了盛知夏,踉蹌了一下,隨後猝不及防地搶過了身邊那人的槍,朝着盛知夏的方向掃射——

「嘭嘭嘭——」

幾道槍聲同時響起。

事情發生得太快,槍聲停下時,只見傅瑜已經倒在了秦福生懷裏,秦福生痛苦地抱住她:「小瑜,你這是何苦?」

傅瑜替秦福生挨了致命一槍,眼神渙散前,她很艱難地伸手去觸摸秦福生的臉:「秦叔叔,對……不起,我們的女兒不孝,她是……是魔鬼……」

「我本意殺了她,再殺了你,最後自殺,我絕不會再回那個不見光的地方,絕不會……」秦福生身上的氣質從來都很卓絕,帶着點邪魅,但天生英俊貴氣,哪怕在監獄中十九年,也依然不肯低頭。

可是,這一次,他低頭了,在傅瑜斷氣之後,他舉槍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沒有人阻止,沒有人唏噓,他這一生罪有應得。

多少人的家庭因為他而破碎,他卻妄圖逍遙法外。

秦幫的創始人以如此慘烈的方式提前結束了生命,他不想活着,有一百種方法可以自殺。

「厲害啊,陸慕辰,她跳海我趕不上,保護她也從來不是第一名,你們倆差不多行了,快去洗把臉收拾收拾,兩個瘋子!」塵埃落定,景寒卻忍不住吐槽了起來。

盛知夏剛才被陸慕辰護在懷裏,陸慕辰的姿勢太過熟練,將她全部護住,如果有槍林彈雨,他也一定是先死的那個。危險來臨時,陸慕辰從來沒有放棄保護她。這是他的承諾。

聽了景寒的吐槽,盛知夏也笑起來:「景寒,他吵架從來吵不過你,你可以繼續說。」

景寒盯着她的臉,心裏怎麼會不遺憾呢,只是陸慕辰隨她生,隨她死,這種瘋魔的勁兒,他一生都無法做到,景家人理智尚在,做不出條條框框外的事。這一次的颶風營救行動,已經是他跟隨着陸慕辰做出的最瘋狂的舉動了。

好在,結果不差。

「回來就好。」景寒忽然開口,語氣溫柔又自責。

盛知夏和陸慕辰卻都明白景寒的意思,回來就好,回來的不是什麼楚媛秦媛,是盛知夏。

「嗯,我也覺得回來真好。」盛知夏往陸慕辰的懷裏靠了靠,再也不肯鬆開他的手。

景寒欲言又止,最終還是說了:「打你的那一巴掌,在我的心裏會痛一輩子。」

他怎麼會出手打她呢,在這些午夜夢回的日子裏,他反覆自責那一巴掌,那所有不明真相時的針鋒相對。

盛知夏哈哈笑了:「看在你舞技那麼爛的份上,那一巴掌就算了吧!」

「你這個女人還是這麼囂張……」景寒被戳到了痛處,隨即也跟着她哈哈大笑。

他們是舞蹈上最共鳴的摯友,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發小,人這一生除了愛情,無法割捨的感情還有很多,盛知夏死後,景寒煎熬心痛,將自己的愛意公之於眾,可當盛知夏重生,他發現自己其實依然無法與她攜手同行,有一個男人瘋魔般地愛着她,他無法在愛的程度上與那個男人匹敵。

愛情,無法匹敵,那就退出,唯一慶幸的是,她已平安歸來,而他景寒執念已解,再不必午夜夢回生不如死了。

「來,抱一下,景寒,我也很想你了。」盛知夏忽然張開了懷抱,朝着景寒道。

景寒看了看一旁的陸慕辰,笑了一聲,迎了上去,說話卻還是那麼損:「你也不怕你老公吃醋?」

她和陸慕辰領了證,是法定意義上的夫妻,陸慕辰沒死,婚姻依然在存續期間。

盛知夏笑了笑,很有自信地說:「他不會的。」

她篤定。

然而,下一秒,兩個擁抱的人就同時抖了抖,因為——

陸慕辰開口,以異常氣憤的口吻道:「哼,誰說我不會?我也要抱抱我家景寒!」

這語調,還順帶跺了跺腳,讓盛知夏立馬想到了……第三人格季阿姨!

天哪,怎麼會這樣?

她完全忘了陸慕辰的人格分裂症還沒有痊癒!

而第三人格季阿姨是景寒的粉絲!

「景寒,我也要抱抱……」陸慕辰已經追了上來,期待地等著和偶像擁抱,那雙好看的眼睛裏寫滿了愛慕。

「卧槽,什麼鬼?你男人瘋了?他果然是有人格分裂症!快把他治好吧求求你了!」景寒嚇得跳了好幾米遠,也顧不得盛知夏了,拔腿就跑。

「景寒,我是你的粉絲,你別走啊!幫我簽個名吧!」陸慕辰追在後面。

「……」盛知夏無語地看着兩人你追我趕。

在東茂村被封鎖后的第一時間,錦城陸少的一世英名被毀於一旦,而景寒也遭受着他人生里第一個無法接受的狂熱粉絲的追逐,只差沒當場嘔吐,回頭狂揍陸慕辰幾拳。

南省天氣多變,早上還是陰雲密佈,現在卻撥雲見日,藍天白雲海灘,古樸的破敗的小漁村,如此蕭條,又從此歸於安寧。

豬圈裏被非法囚禁的女人們被相繼救出,彈藥庫被查封,後續的收尾工作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

在盛知夏的追問下,卓不言才道出實情:「當時在郵輪盛典上,陸少醒了,準確來說,是陸少的某個人格蘇醒,他恨你丟下她,恨你自作主張,因此追了過去,迫使我們所有的計劃都被打亂。連陸家人都被蒙在鼓裏,以為陸少真的死了。我們當時拍下了郵輪盛典上有些人的暴行,但因為你在他們身邊,我們遲遲不敢輕舉妄動,這一路,陸少都跟在你的身邊,他在尋找最佳的時機……」

是的,陸慕辰的心是狠的,他眼見她痛苦,見她掙扎,看她幾乎要在這場博弈中死去,但他忍了下來,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刻出現,帶着她脫離了殘酷的地獄。

陸慕辰是帶過兵的,他也是其中的一份子。

盛知夏什麼怨懟都沒有,只是擔心:「我外公……不是,盛老怎麼樣了?我什麼時候可以見到他老人家?」

外公被當做祭品提到秦家祠堂,在爆炸的時候昏厥,東茂村的人自顧不暇,沒有人去管他的死活,而陸慕辰第一個發現他,將外公轉移到了安全地帶,這才回頭去找她。

在陸慕辰的心裏,她的外公是她唯一的親人,絕不能再出事了。

因此,外公被送去搶救后,盛知夏被隔絕在外。

救援隊和相關部門自帶醫療隊,為的就是進行必要的救治任務。

卓不言笑了笑:「可以過去了。盛老的意志力很堅強,剛剛醒了。」

「真的嗎!」盛知夏急匆匆地要衝去營救的救護專車上。

「陸太太。」卓不言卻叫住她。

「嗯?怎麼了?」盛知夏回頭,她不清楚卓不言知不知道她是誰,她姓楚也好,姓秦也好,還是說她姓盛……這些都不必再糾結,一句「陸太太」足夠替代所有不清不楚的關係。

「秦幫的人並沒有全部抓獲,秦覺逃了,他帶走了多少人,還沒確定,也許他們正在東茂村的周邊活動,陸太太還是不要隨意走動的好。陸少那邊我會時刻跟着,陸少的病情後續還需要陸太太全力協助治療……」卓不言不愧是最合格的秘書,簡明扼要地陳述完了一切。

盛知夏抿唇,問道:「秦覺逃了,封四呢?」

卓不言道:「為了保護秦福生,封四被擊斃。」

盛知夏垂眸,點了點頭:「嗯,我知道了,我會小心的,謝謝卓秘書。」

封四一生忠誠,一生都為了秦福生,到死都沒放棄過保護他的義父。

而秦覺呢,這個秦幫的最核心人物,讓他逃脫在外,恐怕後續還會有很多麻煩……

暫時顧不了那麼多了,盛知夏飛奔去了外公身邊,外公果然已經醒了,被折磨得皮包骨,可是在看到她的那一刻,老人家的眼神卻異常地清醒,好像什麼都明白了,他用沙啞的嗓子虛弱地說道:「人生難得是歡聚,唯有別離多。孩子,你……受苦了。」

盛知夏的眼淚奪眶而出,外公都聽見了,他老人家神志清醒,從未在秦幫的折磨下低頭,他隱忍到現在,為的就是逃出生天。

她的忍辱負重是有意義的,不遠千里奔波到此,認賊作父,虛與委蛇,一切惡劣的卑鄙的手段全都是有意義的……

她和外公得救了。

人生難得是歡聚,唯有別離多。那麼,就趁着她還活着,外公還健在,不再糾纏於那些恩怨,快樂地活着吧!

救護專車外,傳來景寒的大叫聲:「有沒有人管管姓陸的了!他到底要發瘋到什麼時候!陸慕辰的家屬,請你把你男人領回去!讓他別再對我犯花痴!」

盛知夏破涕為笑,跪在了外公的病床前……

活在這珍貴的世間,太陽強烈,水波溫柔,她和她的至親至愛解開誤會,在農曆新年到來之前,真正地團圓了。

哪怕有人在發瘋,靈魂支離破碎,可是她總會想辦法治好他的,只要他活着,她也活着……

……

東茂村事件中,秦媛因實名舉報了自己的父親秦福生,立了大功,從而換得一個新的身份,和秦幫徹底斷絕了關係。

傅家也並不想跟秦幫有所牽連,不去追究傅瑜的死因,只是接納了秦媛作為傅家的外孫女,給了她諸多照拂。

另一邊,盛興邦回來重新執掌了盛氏集團,指控孫女婿賀以南蓄意謀殺罪,賀以南被判處了死刑。

盛興邦認了秦媛為自己的孫女,讓她成為整個盛氏集團的未來繼承人,更是與陸家來往甚密,好像是在彌補當初兩家結不了秦晉之好的遺憾。

也有人在猜測,盛興邦這一舉動是不是想捆綁陸家,畢竟陸慕辰跟秦媛已是夫妻,豪門的利益糾葛,讓普通的路人甲紛紛側目無法理解。

彌心珠寶的生意繼續紅紅火火,無論是高級定製還是單品的推廣,都得到了業界和客戶的認可,「飛蛾撲火」系列成了彌心珠寶最暢銷最知名的系列產品。

而就在農曆新年到來前,彌心珠寶收購了靈犀珠寶,並推出了聯動品牌「心有靈犀」,設計師夏白的驚才絕艷,讓人認識到設計師對一個品牌的重要性,媒體紛紛表示,屬於設計師夏白的時代已經到來。

無人再提及什麼邱夢——一個與賀以南一起墜入法網的名字,死亡原因再也不是郵輪事件的受害者,而是合謀者。

至於演員楚媛,還是活躍在影壇之中,她的新電影《海上》已經開機,還是跟景公子合作,而另一位女主角又換了她人,取代了影后殷落。

電影開拍后,景寒還發了消息跟陸慕辰得瑟加警告:「你是不是又要發病了,請你控制好你自己,管好你老婆,你也別來招惹我!」

比起跟陸慕辰搶同一個女人,被陸慕辰惦記上才是真的噁心,景寒受夠了,盡量不出現在他們夫婦的眼皮子底下。

景寒甚至一度懷疑陸慕辰是故意的,明知道他曾經惦記過他的老婆,所以噁心噁心他,才能讓景寒對盛知夏徹底死心。

盛知夏卻忙得要命,哪裏有空去理會景寒的威脅,她已經不知道第多少次給陸慕辰做思想工作了:「就一次,一次好不好?老公?」

陸慕辰不肯,態度堅決:「不去。」

盛知夏抱着他求:「很快就好的,相信我,我陪着你去好不好?你也不想第二天醒來,發現你老婆被你別的人格們糟蹋過吧?」

她說得好嚴重。

陸慕辰皺眉,眉目如畫的俊臉一下子垮了:「你說誰?S還是L?還是那個什麼季阿姨?」

盛知夏軟軟地說話:「哎呀,老公,不要慌,那個老中醫不是壞人,雖然五色欺負過他家的小狗狗吧,但他畢竟是醫生嘛,還是有一顆救人之心的。」

五色是陸慕辰養的黑背,曾經在小區里欺負過一隻小比熊犬,誰知道小狗的主人——那位郭大爺居然是個老中醫,並且對輔助人格復原方面很有研究。

陸慕辰的私人醫生們都在想辦法,運用中醫西醫結合的辦法,再輔助催眠術等等,同時治療陸慕辰的人格分裂症和躁鬱症。

一個人身上那麼多精神問題,實屬罕見,現在他個人有想要復原的意思,當然不能放棄。

「好了好了,卓不言他們應該帶着郭醫生來了,你可別再耍脾氣,我們好好接受治療好不好?」

因為狗狗打架起的恩怨,被S徹底惹怒的郭大爺,帶着他的小狗狗上門來給陸慕辰針灸。

陸慕辰的黑背也在家,加菲貓「日暮」也在家,經常弄得別墅里雞飛狗跳不得安寧,但同時也多了很多人氣兒。

「真是的,沒見過這麼多病的,又是雙相障礙,又是人格分裂,怎麼搞的?就是跟普通人不一樣啊,孽障!」郭大爺每次來,都要罵罵咧咧地走,傲嬌得不行,絕不承認自己低頭了。

中醫針灸過後,就要輔助西醫的催眠,但是陸慕辰的人格本身就會催眠,卓不言他們都中過招,最後商定由盛知夏來催眠他……經過幾次實驗過後,效果顯著。

對於盛知夏,陸慕辰毫無戒心,將自己的整顆心臟都剖開給她看。

經過了幾個月的治療過後,有一天,盛知夏在給陸慕辰催眠引導,忽然發現這次醒來的人格有點不一樣——他並不像S那樣鋒芒畢露武力值第一,也不像季阿姨那樣帶着中年女人的絮叨和溫柔,跟陸慕辰的主人格的冷靜疏離也不同……

這個人格好像是隱藏起來的,無論是治療前還是治療后,他出現的次數屈指可數,盛知夏卻還記得他——在她絕望的日子裏,曾經安撫過她,陸慕辰最面面俱到的那個人格,他不說多餘的話,只做她的救贖。

「你是……阿陸?」盛知夏不確定地問。

那個醒來的人格點了點頭:「可以這麼說,或者,你可以叫我,L。」

L並不多話,朝她伸出手:「走吧,我帶你去看幾樣東西。」

盛知夏握住他的手,很好奇:「什麼東西?」

L笑了笑,回答道:「陸慕辰的秘密。」

「……」盛知夏莫名緊張,卻不再問。

她覺得有些事情好像要被揭開了,她一直想知道的那些事……難道L全都知道嗎?

L牽着她上了樓,去了陸慕辰的主卧,這個房間很陰暗,盛知夏記得陸慕辰常年是不開燈的,陸慕辰還經常因為躁鬱症從這個房間被搶救出去。

這個房間有什麼秘密?

L對這裏顯然很熟悉,徑直去開了一盞壁燈,隨後將靠近床邊的牆壁暗格打開,從暗格里將一個奇怪的盒子搬了出來……

在看到這個盒子的第一眼,盛知夏的瞳孔就睜大了——

怎麼會!

不可能!

這個盒子如此眼熟,她曾在她原身的遺體被火化的當天看見過,由賀橙橙捧著,送去給陸慕辰查驗……

盒子裏裝的是,她的……骨灰。

盛知夏愣在當場,幾乎不能動彈。她記得她的骨灰被灑進了大海,又在西山半山腰的秘密基地被她挖出來過一個骨灰盒,現在怎麼又有一個?

陸慕辰這是什麼瘮人的愛好!他果然瘋得徹徹底底!

「別害怕,只是些私人藏品罷了。」L笑着安撫她,很隨意地將那個骨灰盒子打開,裏面並非空空,在顆粒感分明的骨灰中,堆滿了閃亮亮的各種珠寶首飾——都十分眼熟,盛知夏認出來,好像是她設計的珠寶首飾,曾經在拍賣會上拍出。

居然全都在這裏。

「哦,所以,當時在拍賣會上舉牌子的神秘人是陸慕辰的人?」盛知夏這才反應過來。

L也不點評,只是從骨灰盒裏拿出了一枚戒指遞給她:「認識嗎?」

盛知夏一眼認出,這是陸慕辰曾經戴過的戒指,視若珍寶,他曾弄丟過它,趴在地上毫無形象地去找。

「這戒指有什麼特別嗎?」盛知夏問道。

L並沒有遮遮掩掩,直接回答:「骨灰做的,不能丟。」

換做是任何一個正常人,聽到這裏恐怕都要崩潰了,但盛知夏沒有,她知道這是她自己的骨灰做成的戒指,陸慕辰日夜戴着,與她的骨灰同眠。

她曾以為陸慕辰恨她,不許她的骨灰在世上留存,讓賀以南全數灑進海里,才算恩怨一筆勾銷。

可事實上,陸慕辰連她的一粒骨灰也不肯丟,把他自己徹底變成了一個瘋子。

「這是什麼意思?」盛知夏發現骨灰盒的材質很特別,盒子的角落裏還有一個標記,她不認識。

「梵文,意思是,reborn,重生。祈求神明,無論付出多少代價,請讓她重生。」L有問必答。

「……」盛知夏再也說不出話來,獃獃地握著那枚戒指,她現在心裏沒有別的念頭,只是瘋狂地想念着陸慕辰,她想跟完整的陸慕辰見面,再也再也不要只聽他破碎人格的解密。

黑背五色,加菲日暮都走進了房間,蹲在她的面前,看着那個奇怪詭異的盒子。

「我想他。」盛知夏笑着哭,對眼前的男人道:「很想他。」

L摸了摸她的頭,笑了笑,終於發問:「你知道我第一次出現是在什麼時候嗎?我希望你記得我。」

盛知夏搖頭,她的確不知道。

「韶華飯店九樓。」L自問自答,如此體貼:「那個時候我已經認出了你。抱歉,還是晚了點,讓你受苦了。」

原來,L早就出現,唯一知道全部秘密的次人格,也是所有次人格的統籌者。

盛知夏哭着問:「到底……是什麼意思?S,L,季阿姨……為什麼會出現這麼多的人格?」

L知無不言,卻沒有回答她全部的問題,只是道:「losingmymind,losingheart,losingher……」

原來,「L」的含義是……失心瘋。

「剩下的,就讓他們自己來和你說吧。」L笑着,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以最溫柔包容的眼神凝視着她:「再見了小知了,L離開了,陸慕辰才能回來。從此不會再有失心瘋。」

「汪汪汪——」五色忽然叫了一聲,對着它的主人。

盛知夏這才感覺到眼前的男人已經變了人格,S的眼神鋒芒畢露絕不隱忍藏拙,這一次,他什麼話也不說,看了她好一會兒,猝不及防捧住她的臉,深深地吻了她的唇。

「我不想原諒你,但我永遠是夏夏的影子。影子只能選擇原諒你。」S最後道:「別再死了,你死了,影子也活不了。再見,夏夏。」

「S」的含義是盛夏,也是shadow,是盛知夏的影子,如影隨形地跟着她,從生到死,從死到生。

接下來出現的第三人格季阿姨攏了攏頭髮,雖然並不長,但她的表情如此溫暖治癒,笑道:「孩子,人生沒有過不去的坎,對不對?要不要再去給你煮碗面吃?吃飽了才有力氣活,對不對?」

當主人格、次人格們撐不住時,總得需要一個角色,像媽媽一樣安撫着他破碎的心。

盛知夏想起來,陸慕辰的媽媽本身就很開朗活潑,尤其偏愛景寒,總是在她和陸慕辰的面前誇讚景寒。

因此,這個像媽媽一樣的季阿姨,是陸慕辰自己在照拂自己,一點點把自己從四分五裂里撈起來,一遍遍暖着他自己,提醒着他不能死,要活下去,要吃飽飯才好去找尋失去的人啊……雖然陸慕辰的主人格食量真的太差太差。

月光不知道什麼時候灑進窗內,她手裏握著的戒指暖暖的,像是有溫度。

月光如此溫柔,將他和她全都籠罩其中,床上的男人忽然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盛知夏緊張地看着他,一眨不眨,怕他發瘋,怕他失控,怕他做出可笑的事來。人格們互相撕扯,主人格和他的身體早就不堪折磨。

黑背五色和加菲日暮也蹲在床邊看着它們的主人。

少時讀紅樓,盛知夏喜歡裏面寶玉和黛玉的對話。

林妹妹問:「寶玉,你為什麼病了?」

寶玉應該已經失了心,答道:「我為林姑娘病了。」

盛知夏怎麼也沒有想到,她曾經以為她的愛情是「開到荼蘼花事了」,卻原來是「我為小知了病了……」

她的愛人是個瘋子,神經病,人格分裂症,躁鬱症患者,愛和恨太過劇烈讓他發了瘋,要有多愛一個人,才會破碎成四個他來愛,陸慕辰殺了他自己,她在努力拚湊起他們。

五色見他醒來,搖了搖尾巴,在床前轉着圈,恨不得趴上去表達熱烈。

日暮高冷,卻早就跳上了床,蹲在男人的枕邊,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男人笑着,眼裏卻只有一個她,他虛弱地說:「小知了,抱抱我。」

他認出了她的眼睛,他只看着她的眼睛,那是靈魂唯一的反射面,無論她變成什麼樣子,眼睛是騙不了人的。

盛知夏隱忍着的淚終於落下,撲進了男人的懷裏,緊緊地緊緊地抱住了他,她哽咽著說:「阿陸,歡迎回來。」

陸慕辰摸着她的頭髮,看着窗外的月色,輕輕地說:「我見過這樣的月亮,有人告訴我,用這種特質的骨灰盒,藉著月光去招魂,月亮果然實現了我的願望啊……」

盛知夏哭得停不下來,她總算知道了陸慕辰人格的秘密,S是盛知夏,是盛知夏的影子,L是失心瘋,是失心瘋后依然忘不了愛人,季阿姨是媽媽、是寬恕和治療,而他們拼湊在一起,就是全部的完整的陸慕辰。

四分五裂的人格,單獨也好,拼湊也好,他們沒有一個不愛她。

甚至,就連「五色」和「日暮」也不過是蟬的別稱……你看啊,小知了,五色是你,日暮是你,荼蘼是你,海水是你,風暴也是你,連陸慕辰本身都是你……你離開以後,萬物都成了你。

還需要更多的語言來證明愛嗎?

「風暴1227」那長鳴一分鐘的郵輪汽笛聲啊,從來都不是什麼威懾和喧嘩,分明是悼念啊。

「這戒指可以送給我嗎?」藉著月光,盛知夏問道。

「嗯。」陸慕辰答。

「那……這些骨灰和珠寶首飾可以送給我嗎?」盛知夏問。

奇怪的問題。

陸慕辰答,他的眼神帶着笑,有L的寬容,也有S的暴烈,還有無法遮掩的偏執佔有慾:「你想要就拿去,這一生,絕不允許你入土為安,生與死都好,你必須呆在我身邊。」

盛知夏:「……」

她偏執的愛人呀,聽起來怎麼這麼瘮得慌。

然而,死而復生的她,與人格破碎重組的他,世界第一般配。

飛蛾不悔,我亦不悔。

(全文完)

【作者有話說】

親們,抱歉久等,感謝多年陪伴和等候,終於完結了。祝大家節日快樂,江湖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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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少別來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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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7章 飛蛾不悔,我亦不悔(大結局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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