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你為什麼喜歡我呢?

第八章 你為什麼喜歡我呢?

秦深深進醫院了,蘇凡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他罵罵咧咧地開車飛奔過來,對着秦深深劈頭蓋臉一頓臭罵。

顧余川和程念為了給他們騰出地方對罵,所以先出了醫院。

秦深深左手打着點滴,伸出右手將一個枕頭砸在蘇凡臉上,因為罵了一會兒,被蘇凡氣得臉頰還泛著紅。她沒好氣地吼了一聲:「閉嘴!」

蘇凡果然閉嘴了。

他抱着枕頭挪過去,鼓著腮幫子坐在秦深深旁邊。

半晌,誰也沒理誰。

蘇凡最終還是憋不住出聲問:「你下次出事能不能第一個找我?」

秦深深越聽這話越不對勁,她差點搶過抱枕又要砸他:「你詛咒我出事?」

「我不是這個意思。」蘇凡趕緊解釋,一邊注意著秦深深手上的針有沒有移位,一邊把見底的鹽水瓶換成另一瓶,「我是你男朋友,你可以依靠我。」

「就你那不靠譜的樣子?依靠你?」秦深深嫌棄地扭開頭,她不屑地哼了聲,嘴角卻有淡淡的笑意漾開。

蘇凡也沒跟她計較,把她攬進懷裏,伸手揉了揉她的發頂說:「我可以為了你變得靠譜,你下次可以依靠我……」

似是想到什麼,他連忙又加一句:「我沒有詛咒你,我是說真的。」

秦深深本來想拍在蘇凡後背的手驀地放鬆了力道,變成輕放在他後背,她語氣難得輕柔一次,說:「知道了。」

「你說的,是真的嗎?」顧余川知道這件事,他當時並沒有走遠,只隱約聽到周圍的女生在討論五樓的事情。

宿舍號正好對上程念的宿舍,顧余川幾乎沒有猶豫地闖進了女寢,他到的時候,剛好聽見程念涼薄的聲音。

她說她要忘記顧余白。

程念腳步頓了一下,才說:「你聽錯了。」

「你都不知道我說的是哪一句,就肯定我聽錯了?程念,你是不是可以試着喜歡我呢?多久時間我都給你!」顧余川不讓程念再走,他攬住程念的腰肢,精準地找到程念的嘴唇吻了下去。攜帶着狂風暴雨般的念想,讓程念唇齒間滿是自己的味道。

程念的反抗對他來說根本沒有用,等一切都停下來,他才發覺自己的嘴唇被她咬破,血液正順着嘴角蔓延。

程念杏眼瞪圓,眼眶裏似有氤氳的霧氣,顧余川的心一下子軟了,他去擦程念嘴上的血跡,慌亂地給她道歉:「對不起,念念,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強迫你,我只是……我忍不住……」

天上應景地落下冷雨,一滴兩滴三四滴,席捲了整個沒有人的街道。

程念身體不好,顧余川幾乎下意識地把程念護在懷裏朝旁邊的屋檐下跑去,他的聲音湮沒在瓢潑的大雨里:「念念,我真的只是喜歡你。」

空氣中騰起的水霧模糊了整個地面,遠遠看去如同入了仙境。

枯敗的樹枝上掛着一串水珠,「滴答滴答」歡暢地掉下來,有些落在程念的頭頂,涼得她倒吸一口氣。

顧余川拉着她往自己的方向靠,程念彆扭地挪開。

顧余川眼底很快劃過一絲失落,他拉着程念冰涼的手,用自己的體溫為她暖著:「我不會再這樣了。」

程念表情有一絲鬆動,她盯着顧余川幾乎要被黑暗吞噬的臉呢喃:「你到底喜歡我什麼呢?」

秦深深和季晨曦都被拉去教務處教訓了一通,訓完話,秦深深依舊活蹦亂跳的,該吃吃該喝喝,一點影響都沒有。

程念反而內疚,拉着秦深深吃了好幾頓飯。她回到宿舍,先前劍拔弩張的氣氛已經消失,季晨曦在一旁整理行李,另外兩個妹子在幫忙清書。

很快,季晨曦的東西就整理好了,一些不用的她前幾天已經搬回了家,她拎着背包拖着行李箱,出門時看了程念一眼。只是一眼,季晨曦便快步離開宿舍。

行李箱滾輪發出的聲響很久才徹底消失,宿舍里突然空出一個床位,難免讓人感覺空蕩。

「念念,晨曦退學了。」宿舍一個妹子開口。

「她不是要去赫爾辛基大學嗎?」程念愣了愣,交流生不就是近期要被送去芬蘭了嗎?是她記錯時間,還是又改時間了?

「不知道,她的名額已經讓給隔壁班一個女生了。」妹子看了眼搬空的床鋪,無聲地嘆口氣。

季晨曦本來就沒有意願要去芬蘭,只因為這是程念想要的,所以她想爭奪,感情爭不過,就在其他方面壓過她。

季晨曦盯着五樓看了許久,但是程念,絕不是我輸了。

披上皚皚白雪的山尖神聖而不可攀,在天邊破雲而出的陽光的照射下,一圈一圈地泛著光澤。

時間在走,十二月姍姍來遲。

程念將露在外面的手塞進口袋,口袋並不溫暖,很久也熱不起來,她遲疑了一下,將手往臉頰上貼。

「涼。」顧余川抓着她的雙手,把手套摘下套在她手上。

一股暖流匯入心底,僵硬的手指開始回溫。顧余川的手套很大,她的手放進去能自由自在地伸縮。

「你怎麼來了?」程念將臉埋進圍巾,冷風吹過眼睛,涼意從眼眶滲入,讓她整個身體都戰慄起來。

「蘇凡約的我。」顧余川把咖啡館的門打開,暖氣瞬間讓人緊繃的神經放鬆下來,「你呢?」

「深深讓我來這兒等她。」程念走進去環視一圈,這個點店裏人不多,座位上稀稀拉拉地坐着人,顯得格外冷清。

顧余川凝視着程念的身影,眼底有幾分波動。

這是半個月里,他第一次見她。

無邊的想念快要將他淹沒,他恨不得時時刻刻待在程念身邊。但他不能,他清楚地知道程念在躲着他。

顧余川頭一次覺得蘇凡靠譜。

「一杯美式,一杯摩卡,謝謝。」顧余川朝服務員頷首。

「你又知道了?」程念覺得驚奇,她很少喝咖啡,但每次一喝也只喝摩卡,沒想到顧余川會注意到。

顧余川彎唇,連眉梢都有點溫軟的意味:「你的習慣,那麼多年總能摸出來的。」

程念心猛地一跳,她喝了口水來掩飾自己輕微的慌亂。

顧余川拉開衣袖,將一截手腕露出,黑色精緻的腕錶錶盤朝着手心,程念只覺得有些眼熟。

「蘇凡和深深應該不會來了。」顧余川把袖子放下去,對面的女生卻有點走神。

「你和晨曦一直有聯繫?」程念話音落下,兩杯咖啡剛好端上來。

冒着熱氣的咖啡香味直達心底,將程念一顆心捂得發熱。

「沒有,為什麼這麼說?」顧余川眉頭皺着,似有不喜。

「你戴着她送的表。」程念不知為什麼,心裏有一絲不舒坦。

顧余川眉心皺得厲害:「這不是你送的嗎?」

程念搖搖頭,一臉無辜地說:「當時晨曦還在網上挑選了很久,我不知道她是送給了你。」

「她說是你送的。」顧余川聲音低了下去,他把腕錶錶帶解開放置在一旁,臉色不太好看,「你沒送我東西對不對?我就知道,你怎麼會送我東西呢……」

他後面一句已近乎喃喃,程念還是聽清楚了,她盯着顧余川的臉沒有出聲,心臟卻突然一抽一抽的,細細密密的疼意蔓延開。

着急!

秦深深蹲在外面,很想衝進去幫他們一把,奈何心有餘力不足,只能默默地在外面等。

蘇凡幫她摘掉髮絲間夾着的落葉,嘴角始終噙著一抹笑。

「你別是被風吹傻了吧?」秦深深扭頭,對上蘇凡一臉智障的笑容,嘴角忍不住一抽,嫌棄之意明顯。

「沒傻。」蘇凡擁住秦深深,將吹來的風擋住大半。

咦……秦深深抖了抖手臂,倒是也沒推開他。

顧余川的公司成立不久,應酬是他最近做的最多的事,但他極討厭女人往他身邊湊,偏偏他沒有女伴。

他滑到程念的手機號,他很早就通過季晨曦拿到了程念的新手機號,只是一直不敢打過去,怕驚擾了她。後來他想念她,都是直接去找她。

顧余川上下拉動着聯繫人列表,每次程念的名字快要消失時他又連忙拉回來,思考良久,他還是撥過去。

鈴聲很好聽,可他緊張。

對方很快接通了,可他緊張。

直到那邊輕輕的、好聽的聲音從聽筒傳過來,落在他的耳邊:「喂?您好。」

「念念。」沉默良久,顧余川才敢喊出這個時時刻刻出現在他腦海的名字。

程念頓了一下:「有事嗎?」

「想請你幫個忙。」顧余川怕程念掛電話,語速飛快地說,「周末有一個酒會,我想邀請你當我的女伴。」

程念下意識就要拒絕,她身邊的秦深深耳朵尖,聽到后眼睛骨碌碌轉了一圈:「念念,酒會上女人那麼多,顧余川又長得帥,很危險啊……」

秦深深開始給她科普酒會可能會發生的事。

程念凝著的神色更難看。

會被人睡?

「念念,我跟你說,女人都是很饑渴的。」秦深深見程念還在猶豫,乾脆搶過電話替她答應,「哥,她答應了!」

秦深深搶著掛了電話,回頭對上程念探究的眼神,她吞了口唾沫,心裏開始沒底:「那什麼……」

「顧余川是你哥?」程念有種被人賣了的感覺。

「啊……對啊……」秦深深乾巴巴地應一聲,她其實很想扶額,更想給自己來一拳,誰讓自己一時嘴快就暴露了。

自從知道秦深深和顧余川的關係后,程念看秦深深的目光里總是帶着點探究。

周六,秦深深拎着飯盒來找她,程念盯着秦深深看了好久,久到秦深深覺得心裏發怵,她才開口說話:「這些都是顧余川做的吧?」

空氣彷彿凝結,半晌都沒有流動。

秦深深僵著拿筷子的手,苦着臉點頭,有些委屈地說道:「你相信我,絕對是我哥逼我的。」

程念扒了口飯,茄子豆角的香味勾人味蕾。她嘴角上挑出一道不大的弧度,眼裏揉了點笑,看起來有些溫柔。

「你不生氣?」秦深深提着一口氣,緊張地問。

「為什麼要生氣?」她現在一天三餐定時定點吃,好久都沒犯過胃病了。

秦深深總算放下心,開始給自己夾菜。她嚼了幾口,看到微信里顧余川發來的消息,一口飯噴在手機屏幕上。

她哥!一個令人髮指的直男!竟然在問她女生喜歡什麼樣的口紅!

天,他終於要開竅了嗎?

秦深深不得不佩服一下程念,能讓顧余川在這方面下心思,她手指靈活地打下一行字發過去。

——風靡校園的YSL和紀梵希小羊皮!

——雅詩蘭黛不應該是YSLD嗎?你是不是打錯字母了?

——哥,YSL是聖羅蘭……

顧余川摸了摸下巴,他的電腦開着,上面還播放着知名女星代言雅詩蘭黛的廣告。他關掉頁面,關機,拎着閑置一旁許久的外套往外走。

顧余川沒買過口紅,硬把秦深深拖了出來,在專櫃挑挑選選好一陣,才敲定幾個程念喜歡的顏色。

秦深深盯着顧余川毫不猶豫付款的動作,一陣激動,她暗搓搓地拉顧余川衣袖:「哥,給我買支圓管#51唄!」

顧余川睨了她一眼,說話時尾音上揚:「想要?」

「嗯嗯嗯。」秦深深瘋狂點頭。

於是顧余川在秦深深的注視下,一個電話撥給了蘇凡:「你女朋友要買口紅。」

「哥!不帶你這樣的!」秦深深憤憤地踏出專櫃大門,決定和顧余川斷絕關係一小時。

程念晚上裹着一件大棉襖出來消食,她在操場上逛了一圈,感覺肚子舒服一點才轉身往回走。

一對對熱戀的情侶牽着手從她面前經過,朝反方向走去,她感覺自己有點像溪水裏逆流而上的單身魚。

口袋裏的手機振動了幾次,棉襖太厚,隔着一層厚厚的衣服她沒察覺到。直到第三次響起,腰間有種酥酥麻麻的感覺,她才注意到。

她摸出手機,被凍得僵硬的手指略顯遲鈍。

「喂?」

顧余川抓着手機,慢慢地跟在程念後面:「念念,我來找你了。」

「你在哪兒?」程念朝前看了一圈,藉著昏黃的燈光,路人的臉部輪廓都很模糊。

「你回頭。」顧余川盯着程念停頓的身影,耳畔還能聽到電話那頭清淺的呼吸聲,每一下都讓他心動不已。

程念回頭,一眼就看到站在身後的那個外表顯眼的男人。

他下巴抵著白色毛衣高高、寬鬆的領子,眼底有一抹濃得化不開的柔情。他手裏的手機屏幕還發着光,是瑩瑩的綠色,照亮了他臉龐的輪廓,整個人顯得分外柔和。

等顧余川站在她面前,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已經出神很久了。

原本打算回宿舍的計劃被打亂,程念跟着顧余川一圈又一圈地走,她盯着旁邊投來視線的情侶,發覺此刻她和顧余川在別人眼裏也是一對。

程念停下,任由顧余川走出幾步。顧余川不解地回頭看她,唇瓣動了動,應該是在問她「怎麼了」。

她沒想好怎麼說,肩頭被人拍了一下。

含雜着冬天的涼氣,卻又溫暖欣喜的聲音落在程念耳里:「念念,原來你不在宿舍,是在這裏跟我哥幽會啊!」

程念想解釋,唇瓣翕動幾下,她看到蘇凡氣喘吁吁地跟上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深深,別再跑了,我跑不動了。」

「蘇凡你是不是不行啊,這才跑了一圈……」秦深深囂張地笑,她環住程念的肩頭,惋惜地搖頭。

「秦深深!我今天就讓你知道我到底行不行!」蘇凡追着秦深深跑,大概是男人的尊嚴被挑釁,他現在跑得格外賣力。

程念看着打鬧的兩人好一會兒,連顧余川走近了都沒發現,她被顧余川攬進懷裏,鼻尖始終縈繞着那股好聞的味道,白毛衣柔軟地拂過臉頰,帶着屬於顧余川的體溫。

好一會兒,顧余川放開她,啞著嗓子說:「你沒拒絕我。」

程念提着手提袋,腦子有一瞬間的空白。秦深深還在旁邊喋喋不休地說話,她一句也沒聽清。

沒入無邊黑暗的人影快要看不見了,程念走完最後一級台階,臉頰微微發熱。她趴在宿舍門前走廊的護牆上,將發燙的臉貼在冰涼的牆面,以此降溫。

手機提示音突然一響,她邊掏手機邊往宿舍走。

還沒到熄燈的點,宿舍里亮堂堂的,程念和其他兩個女生打了個招呼,跑到浴室里洗了把臉。

程念的視線定格在那個添加她的微信賬號上,是顧余川的。這麼久了,他的微信頭像都沒換,甚至連名稱都和以前一樣。

點了同意后,程念把外套脫下來丟在床尾,爬到床上靠着蓬鬆柔軟的枕頭髮呆。

天花板、白熾燈、陽台的風鈴、晾曬的衣物、小電飯煲里「咕嚕嚕」熬著的粥、浴室里水龍頭「滴答」的水,不知不覺想到了那麼多東西,還有最後一個,顧余川。

冒着香氣的紅棗粥盛出來,白色的霧氣從底下飄到了她的上鋪。視線有一瞬間的模糊,她好像看到了那個憋屈地吃完紅棗然後在衛生間乾嘔的人。

「叮咚」一聲,程念的注意力被信息拉回來。

——喜歡嗎?

顧余川說的是那些口紅。

「念念,喝粥嗎?」底下有道聲音打破了一室的安靜。

程念搖頭,婉拒了她。

聖羅蘭最熱的三個顏色並列安靜地躺在床上,金色包裝在顏色清新的被單上格外顯眼。

——為什麼送我這個?

她很少化妝,主要是覺得化妝了還得卸妝,太麻煩。

那邊過了幾分鐘才回,可能是在想一個送口紅的理由。

——明晚的酒會你可以用,還有禮服,我會讓深深幫你拿過去。

程念想,這個解釋確實很合理。

酒會在晚上七點,顧余川經歷過很多這樣的場面,卻沒有哪一次像今天這樣讓他期待。

顧余川六點接到程念,她穿着米色的抹胸長裙,化了淡妝,精緻的臉蛋藏在微卷的栗色長發下,讓人有點移不開眼。

汽車平穩地行駛着,來往的車輛從窗外經過,帶起一圈尾氣。

車子在酒店門口停住,顧余川給她開車門,她不太適應地挽著顧余川精瘦的胳膊,一起走進富麗堂皇的大廳。

秦深深說得對,酒會上女人很多,名媛千金好像比美似的圍在一起。她去拿杯果汁的空當,顧余川身邊已經圍滿了人。

「念念,過來。」顧余川朝她招手。

程念穿越人群,來到顧余川身邊,她聽到顧余川說:「這是我的女伴。」

「顧余川,這麼多優秀漂亮的女人,你為什麼偏偏喜歡我呢?」程念看着顧余川清俊的側臉問。

「我也不知道。」顧余川把酒杯放下,他微微側過身,旁邊依舊觥籌交錯,程念能看到他眼裏倒映的全是自己的模樣。

心跳加速,似要衝出胸膛。

顧余川的吻印在她的額頭,一觸即離。他語調輕柔而婉轉:「就是喜歡了,再也換不成別人了。」

光陰荏苒,所有的東西都在悄悄發生改變,像天上瞬息萬變的雲,像空中溫和又暴躁的風。

樹枝開始抽出新芽,大雨之前陰暗的天空變得逼仄壓抑,一股沉悶的味道散開,很快豆大的雨點砸了下來。

老式的黑瓦房頂傾斜著,順着瓦片中央的弧度落下來一串串的水珠。整個世界都被雨聲傾覆,連耳機里的音樂聲也聽不見了。

程念把音樂關掉,將耳機線纏好塞進身後的背包。

電話進來,那端傳出好聽的低音:「念念,你在哪兒?」

程念環顧四周,所有東西都被雨霧攏住了,她把行李箱往身後拎了拎,濺起的水珠打濕了她的褲腳,帶着春天的濕意。

「火車站旁邊的火鍋店。」程念看了眼屏幕上顯示的天氣,大概要到中午才會雨停。

「等著,不要亂動。」顧余川看了眼窗外,雨打芭蕉發出脆響,被壓彎的樹枝快要接近地面,他想不出程念一個人在躲雨的樣子,一定分外孤獨。

半小時的路程硬生生被縮短至十分鐘,黑色的汽車被雨水沖洗得格外乾淨,顧余川撐著傘下來,看到程念伸出手在接着屋檐落下的水滴。

他的心驀地柔軟起來,把人送進副駕駛,再把行李箱放在後備廂,他的手臂已經濕了一塊。雨點打在灰色的玻璃上,順着一道道痕迹流下來,隔着玻璃都能感受到清涼。

「你的衣服濕了。」程念視線落在顧余川的外套上。

「嗯。」顧余川絲毫不在意,將車駛離火車站,「峇里島好玩嗎?」

「你的衣服濕了。」程念重複了一遍,目光依舊盯着他的外套。

「你是在關心我嗎?」顧余川握著方向盤,熟練地轉向左邊,停在了紅燈下。

還有六十多秒,顧余川視線淡淡地收回,落在程念身上,他似乎很在意這個問題,趁著等綠燈的這段時間又問一遍:「你是在關心我嗎?」

「你想多了。」程念瞬間心跳加快,她彆扭地拉了拉安全帶,車內氣溫好像變得很高,熱度從脖子根躥到腦門。

「你就不能騙騙我嗎?」顧余川的聲音和窗外的巨大雨聲重疊在一起,聽起來總覺得悲涼。

程念感覺到心臟處傳來鈍鈍的痛感,身後的車鳴聲有些尖銳,刺得她耳朵生疼。

秦深深和蘇凡早點好了吃食在等了,程念和顧余川一到,菜開始陸陸續續地上桌。

秦深深察覺到程念和顧余川兩人間有些凝滯的氣氛,在桌下悄悄地捏了捏蘇凡的手,示意他說點什麼。

蘇凡大概會錯了意,他滿足地將秦深深的小手包在手心,然後朝她微微一笑。

秦深深:「……」

這種深深的無力感是怎麼回事?秦深深終於體會到了什麼叫「豬一樣的隊友」。

算了,隊友不給力,只能自己上。

「念念,峇里島好玩嗎?」秦深深給程念夾了一筷子豆芽,問。

「還好。」其實並不好玩。

程昱和徐紫安這段時間去了國外旅遊,原本計劃着程念會跟他們一起去,當作散心,但是她拒絕了。她一個人買了去峇里島的票,在那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待了半個月。

她想通了很多事情,關於自己,關於顧余川,這是她在那個地方唯一的收穫。

顧余川抿著唇不吭聲,只是倒茶的時候也給程念倒了一杯。他記着程念的喜好,在她喜歡的東西轉過來時,順手給她夾一筷子。

「我去一趟衛生間。」秦深深擦了下嘴,給蘇凡使了個眼神。

「哦哦哦……我也尿急,等我一下!」蘇凡跟着起身,攬著秦深深往衛生間的方向走。只是經過一個轉角,他們又默契地彎腰偷偷觀察。

「你說他們是不是吵架了?」秦深深蹲在牆角,眉心的褶皺怎麼也撫不平。

「結合你生氣的樣子來看,不太像。」蘇凡想起秦深深生氣的時候,一言不合就罰他跪鍵盤,默默提出意見。

「你什麼意思?」秦深深盯着蘇凡看了幾秒,問道。

「我錯了。」蘇凡撇嘴,態度真誠地認錯。

少了兩個人的飯桌略顯空蕩,程念看着碗裏堆得小山一樣的菜,表情總算有些崩壞。

她喊他:「顧余川。」

「別跟我說那些。」顧余川埋頭吃飯,「我不想聽。」

程念覺得有些好笑,她順手把面前的芹菜炒牛肉夾進顧余川碗裏:「多吃點。」

顧余川吃飯的動作一怔,他盯着碗裏多出來的一塊牛肉,臉上慢慢地爬上一抹笑,那笑意逐漸蔓延到眼角眉梢,如同春風和煦。

外面雨勢小了,「噼里啪啦」變成「滴滴答答」。

二月的春燕歸來,在細雨里撲扇翅膀,奏著清脆明亮的樂曲。

打濕的街道散發着清新的、春天獨有的味道,像洗凈的白襯衫又曬乾。

兩輛汽車一前一後地行駛在公路上,兩旁柔綠的春草一望無際,水珠折射的光芒清晰而明亮。

程念看着景色眼皮漸沉。

窗口吹來清風,將側頭安睡的女孩長發揚起,她恬靜的睡顏柔軟溫和,顧余川伸手將她的頭髮撩到耳後。

這是他數年一直期盼的景象,身側有他愛的女孩。

安全帶有些勒,卡在了她睡得歪過去的脖子上,顧余川看到她難受地動了動,騰出一隻手來拽著安全帶。他伏過去,親了親程念的嘴角,隨後饜足地笑了笑。

程念下午報了到,領了新書跑去宿舍。

宿舍里騰出來的空床被安排了一個新生住進來,是個很可愛的女生,大一的,琥珀色的眼睛好像會發光。她帶了好幾盆綠植,安置在陽台的護牆上。

一一打完招呼,程念爬上床整理東西。只是一個寒假,木板床上已經積了一層薄薄的灰塵。

陽光柔軟溫和,雨過天晴后的天空掛着一道七色的彩虹。

她給徐紫安打了個電話,才施施然往樓下走。微信收到了一條消息,來自顧余川,大意是下午六點會來接她去吃飯。

程念回了個「好」,把手機收進衣兜。

厚重的棉服已經脫去,輕薄的春裝開始在校園裏橫行,程念把那瓶陪伴她許久的安眠藥丟進垃圾桶,竟像沒了束縛一樣輕鬆。

翻譯完的厚厚一本名著也如期交到客戶手裏,程念因此獲得了一筆不菲的收入。

過去一年,她飽受病痛的折磨,每天活得像個沒有靈魂的木偶。她感覺有什麼東西在慢慢發生改變,如麵糰發酵一般。

散完步,程念慢慢地往回走。

往事走馬觀花般從眼前掠過,最後只剩下一張含着悲傷的臉揮之不去。這種感覺一點也不好,不知什麼時候顧余川住進了她的腦海,她總會不受控制地就想到他。

宿舍樓下三三兩兩的女生挽着手從她身邊經過,程念停頓了一會兒,突然聽到一聲驚慌的尖叫。

是一個女生的聲音,聽着有點像剛搬進她們宿舍的小女生。

「念念,小心!」顧余川跑過來,從身後擁住她,身體前傾護住了她的腦袋。

然後「哐當」一聲,程念聽見瓷器砸碎落地的聲音。她手臂上覆了一層泥土,濕濕潤潤的。腳邊躺着散落在地的瓷片,還混雜着鮮紅的血跡。

「嗯……」吃痛的悶哼一下子拉回程念所有飄蕩的心緒,她的心彷彿被人揪緊,泛著疼。

「顧余川……顧余川……」程念抓住顧余川攬她的手,她沒聽到回答,聲音開始發抖,「你回答我……」

血液順着顧余川的脖子落在程念和他觸碰著的手臂上,還帶着溫熱。

「念念……」顧余川喊她,輕微的喘息聲落在她耳邊。

「顧余川……顧余川你撐一會兒……我送你去醫院。」程念慌亂地扶著顧余川就地坐下,她聲音不自覺染上哭腔,托著顧余川後腦勺的手掌已經一片濕熱。

「顧余川,你聽到我說話了嗎?」程念拿起手機叫120,她幾次慌忙得口齒打戰說不清地址。顧余川在旁邊笑她,虛弱蒼白的嘴角有了一抹弧度。

「念念,你是在關心我嗎?」顧余川從程念臉上看到了擔憂的表情,他急切地想知道程念這一次的回答,「是不是?」

顧余川太怕程念說出「不是」,他盯着程念微動的唇瓣,胸膛劇烈地起伏,最終還是沒有勇氣。

他堵住程念快要說出口的話,表情沉痛且慌亂:「別說了……」

顧余川醒過來時,天已經黑了。他面前有張臉驀地放大,結結實實地嚇了他一跳,他右臂一揮,拳頭就落在蘇凡的臉上。

「卧槽!」蘇凡挨了一拳,忍不住爆句粗口。他看到顧余川眼睛裏的迷茫,想打回去的念頭立即忍住了。

他小心翼翼地挪開幾步,等到了安全距離,才開口:「你還知道你是誰嗎?」

顧余川皺着眉頭,古怪地看他一眼。他正想說話,卻聽到蘇凡喃喃自語地說:「完了完了,連自己都不記得了……」

「那你還記得我是誰嗎?」蘇凡手指指著自己,忍不住再問。

顧余川像看智障一樣地盯着蘇凡,手有些癢,又想揍他了。

他又沒傻!

但是……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可以拉近他和程念的距離。他瞪了蘇凡一眼,傳遞著信息。

到底是多年的兄弟,蘇凡比了個「OK」的手勢。他一早就知道顧余川沒事,不過自己剛才的舉動似乎幫顧余川想到了一個好辦法。

真是崇拜自己,蘇凡有些飄飄然。

門口「吱呀」一聲,吸引了兩人的視線。程念端著盒飯回來,秦深深跟在她身後拎了許多水果。

蘇凡抓住機會又問:「那你還記得她是誰嗎?」

「念念。」顧余川看着來人,眼神立即軟下來。

「怎麼回事?」程念沒忽略蘇凡問話里的那個「還」字,她眉頭一擰,轉而看向蘇凡。

蘇凡嘆了口氣,右手摸了摸鼻子。他面上看不出表情,但眼神卻落在顧余川身上。接收到顧余川的請求,他眨了眨眼睛表示回應:「腦震蕩,連自己是誰都忘了,只記得你了。」

「這麼嚴重?哥,你還記得我是誰嗎?」秦深深從門口撲過去,帶起一陣風,眼睛裏還閃著盈盈淚花。

「……」

顧余川不想和這兩個人說話,他看着程念,見程念沒有走過來的意思,自己動手掀開被子就要下床。

程念連忙走過來把他摁了回去,手裏的盒飯順手放在桌子上,她把被子給顧余川蓋好,眼裏滿是自責。

「對不起,」程念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問,「腦袋還疼嗎?」

「不疼。」顧余川搖搖頭,突然兩眼一黑,一陣眩暈,整個人差點從床上栽下去。程念眼疾手快地扶住他,聲音輕柔得像是羽毛般從他心尖慢慢拂過,帶來一陣又一陣的悸動:「別亂動。」

安撫好顧余川,程念打開飯盒,將筷子掰開放進他手裏:「先吃飯。」

她起身,卻被人拉住手,顧余川露出被拋棄的小表情問她:「你要去哪兒?」

「就在外面,一會兒就回來了。」程念摸摸他的腦袋,感覺到手上的力道消失,才給蘇凡使了個眼色往外走。

房門一關,程念的臉色就垮了下去:「為什麼會這樣?」

「如你所見。他的大腦受到劇烈撞擊,所以造成腦積血,血塊壓住部分記憶,導致失憶。」消毒水氣味在過道里橫衝直撞,蘇凡深吸一口氣才繼續道,「這只是短暫性失憶,血塊消失就會恢復正常,大概幾個月時間就好了。他現在只認識你了,所以念念,可能需要你照顧他一段時間。」

其實顧余川問題不大,花盆的底部是連接着一塊木板的,相當於瓷盆嵌在木板里,顧余川的腦袋並沒有直接被瓷盆砸到。

蘇凡面不改色地誇大其詞,順便在心裏誇獎自己一番。

顧余川本來是因為保護她才會變成這樣,所以程念自責不已,幾乎毫不猶豫地同意了,但她又有點犯難:「要不要告訴顧叔叔和趙阿姨?」

那麼久過去了,程念仍舊不敢面對趙青安,她打心底里懼怕趙青安。

蘇凡心頭一跳,他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噎到,連忙回答:「不用,相信我,過一段時間就會好的。」

「好吧。」程念定了定神,重新擰開門把手,錯過了蘇凡彷彿劫後餘生的表情。

蘇凡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把那口氣順下去,才好受一點。他一個醫生,居然淪落到要幫病人撒謊拉姻緣?

好吧,要是這次能讓程念接受顧余川,他也值了。

做好心理建設,蘇凡再度開門進去。一進去,他就驚呆了!顧余川虛弱地躺在床上,程念居然在喂他吃飯!

說一不二?矜貴學長?卻為了程念拉得下臉,裝得了病,簡直高手!為了不打擾顧余川,蘇凡拉着秦深深出去,一邊忍不住對顧余川豎起大拇指。

為了照顧顧余川,程念乾脆住進了顧余川租的房子裏。

她已經很久沒來過了,但是當時顧余川給了她鑰匙,她一直沒丟,沒想到依然會有用到的一天。她在包里掏了一陣,摸出一串鑰匙,打開門進去。

顧余川瞥到她的動作,眼裏浮現出笑意。至少,他的鑰匙程念一直留着。

程念不怎麼會燒菜,手忙腳亂了好一陣,才端出一碗黑乎乎的東西,據說是炒豆角。但是豆角的青色和甜辣椒的紅色都要睜大眼睛才能找到。

「那什麼……」程念臉臊得緋紅,「還是叫外賣吧。」

程念掏出手機,熟練地點了幾下。顧余川目光掃過她手機上一排外賣軟件,眸色深了深。他拿過程念的手機揣進兜里,起身往廚房走。

洗菜、切肉、下鍋、裝盤,動作優雅熟練,不久一盤新的炒豆角就端上了桌。

程念看得目瞪口呆,她從顧余川的衣服口袋摸到了自己的手機,連忙給蘇凡發消息。

——顧余川不是失憶了嗎?怎麼還會燒菜?

蘇凡正在和秦深深幽會,口袋裏的「奪命連環震」一直提醒他回復。

——這個很正常,有些事情做得多了,自然而然就上手了。

程念得到答案,把手機收了回去。但她看到顧余川吃完飯徑直就往自己房間走,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樣子,又忍不住騷擾蘇凡。

——他還記得自己的房間?

蘇凡差點就要和秦深深接吻了,他看了眼程念拋出的問題,恨不得把手機扔掉,但是為了顧余川,為了圓謊,他忍。

——住了幾年的地方,多少會有熟悉感的。

回復完,蘇凡直接把手機關機。他摁著秦深深的肩膀吻了下去,雙唇觸碰的剎那,心裏彷彿有煙花炸開。

這樣啊……程念看着抱了衣服乖巧地準備去洗澡的顧余川,嘆了口氣。

講台上老師滔滔不絕地講著,程念完全沒心思聽。她滿腦子都是顧余川,不知道他一個人在家裏會不會出事?雖然她早上已經反覆叮囑過顧余川不能出門,但是誰知道顧余川答應得那麼好,到底會不會聽呢?

好不容易熬到下課,程念的筆記本上一個字也沒有記。她匆匆忙忙收拾好東西,往校門口飛奔。

開門關門,程念環視一圈,心裏猛地「咯噔」一下。

顧余川呢?

程念快步走進內室,打開顧余川房間的門,看到他抱着一本書在看,心裏的石頭突然就落下了。

聽到動靜,顧余川回過頭:「你回來了。」

窗口的暖陽灑在顧余川臉上,連細小的絨毛都能看清。程念走過去,在辦公桌上看了一眼,依舊整整齊齊,不免有些奇怪,只覺得顧余川這失憶也太乖了,總感覺有哪裏不對勁,但是又說不出來,她愣了好一會兒才說:「沒亂跑?」

「沒有。」顧余川把書合上,眼底漫開的全是柔情,「我去做飯了。」

程念這段時間知道,即使顧余川失憶,也依舊是那個被學弟學妹掛在口中的男神學長。因為他就算失憶,會的東西也一件都沒落下,反而過來幫忙照顧他的自己,胖了好幾斤。

吃完飯,程念滿足地打了個嗝。她下午有一節課要上,一會兒還要去一趟學校。

「你不能出門知道了嗎?」程念收拾好碗筷,拿去廚房洗乾淨。

水聲混合程念的聲音落在顧余川耳里,明明聽過八百遍的話,顧余川也一點都不覺得厭煩,他乖乖地點頭:「知道。」

等等……

程念回過頭,目光落在顧余川的手上:「你在幹什麼?」

她走近去看,發現顧余川點開瀏覽器在搜索「潼溪大學怎麼走」,見程念看得出神,他把手機遞給她,眼睛眨呀眨的有點可憐的意味。

果然是失憶了,連潼溪大學在哪兒都不知道了。程念不再糾結,繼續洗碗。

顧余川劫後餘生地吁了口氣,幸好他動作夠快,把和蘇凡的聊天頁面關掉了,要不然就被發現了。

「我走了,乖乖在家等著,回來給你帶零食。」程念拎着包,覺得顧余川失憶了還挺乖挺可愛的,她一如往常地想去摸顧余川的頭,但顧余川此刻站着,她摸不到。

悻悻地收回手,程念看到顧余川膝蓋微微彎著,半蹲著與自己齊平,眼睛盯着她看,似是在期待着。

程念笑了笑,伸手摸摸他的頭:「等我回來。」

「好。」

等程念一走,門被關上,顧余川才摸了摸自己的頭,好像還能感覺到她手心的餘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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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暖過一季春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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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你為什麼喜歡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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