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微風輕輕起

番外一 微風輕輕起

許言之被確定去清溪大學參加數學競賽,而在此之前必須進入清溪大學語音教室進行為期一個月封閉式的訓練。

所謂封閉,就是無假期,不能出校門,整天只能在教室與寢室之間徘徊。

溫暖沉默著幫許言之收拾東西,數學書、草稿本、輔導書……她一樣一樣地清點着,神情嚴肅。

許言之一下子就笑出聲來,像往常一樣伸手去摸溫暖的腦袋。

綁着長馬尾的頭髮因為他們坐在窗口的緣故,被有些狂躁的風吹得凌亂。許言之把溫暖散落下去的頭髮撩到她耳後,像對待稀世珍寶那樣小心。

發尖輕輕地掃過許言之布著薄繭的手指,酥癢的感覺彌散至心底。

那一塊地方,因為溫暖的存在而柔軟得不可思議。

「溫暖。」許言之坐下來,撐著下巴看她。

逆着昏暗微弱的亮光,他有點看不清溫暖的表情。

「嗯。」溫暖悶悶地應了一聲,手中動作沒停,麻利地把整理好的東西塞進許言之黑色的背包里。

「那裏會準備好需要的東西的,其實這些都不用帶。」許言之看到溫暖手指一僵,整張臉上的表情都變得微妙起來。

「你怎麼不早說?」溫暖倒拎着許言之的背包,裏面的東西「嘩啦」一聲全部掉下來,攤在並不太整潔的桌面上。

許言之沒說話。

他知道這樣不太好,可他就想逗一逗溫暖。溫暖替他準備東西、替他擔心的時候,他就覺得原本因為要離開一個月而陰沉的心情突然變得很好。

課間鈴聲在這時響起。

許言之從桌子裏摸出一張飯卡,偏頭問她:「今天要吃什麼?」

他漂亮的丹鳳眼微微眯起,眼尾的小淚痣跟着上揚,將細碎的亮光斂進那雙深邃如海的眼睛。

溫暖感覺自己的眼睛被晃了一下。

他怎麼就,好看得那麼過分呢?

但好看歸好看,溫暖嘴巴還是沒停,她熟練地報了一串菜名:「醬板鴨掌、紅燒魚塊,謝謝大佬!」

許言之嘴邊含着一抹笑,默默地接受了「大佬」這個由溫暖說出來而顯得比較可愛的稱呼。

「今天不吃糖醋排骨了嗎?」

「不吃了,偶爾也要換換口味。」溫暖搖著頭,一副很乖的樣子。

許言之很受用她的表情,他抬腳往前走了幾步,又像是想到了什麼又折返回來。

許言之看了眼手機日曆上顯示出來的日子,確定自己沒有記錯才說:「今天是食堂要上新菜的日子,你不去看看有什麼其他好吃的嗎?」

「真的假的?」溫暖從雙人座位里跳出來,她需要跨過許言之的座位。

她在五樓的走道上抻長了脖子往食堂方向看,被松樹遮擋的視線最多能看到操場上攢動的黑色腦袋。

許言之敲她的頭,面上帶笑,力度卻不小:「再拖一分鐘,排隊兩小時。」

「許言之你可以啊,連這種歪對聯都能隨口就來!」溫暖拉着他往樓梯口走,一邊走一邊表示驚訝。

「彼此彼此。」

「什麼彼此?」

「下樓梯扶欄桿,不推不擠我最棒。」

「……」

今天果然是食堂上新日。

排隊的長龍從打菜的窗口延伸至教學樓一層樓梯間,溫暖對此嘆為觀止。她擠在人群里,熱度從腳底往上升。

排在隊伍里的溫暖從地上撿了一份前面的人隨手丟掉的新菜單研究,絮絮叨叨著像個啰唆的老太太。

許言之用口袋裏的書頁疊了一把造型奇特的扇子,給溫暖降降溫。但硬件設備可能有點差,扇出來的全是熱風。

「螞蟻上樹怎麼樣?」溫暖後退一步,湊到許言之耳邊說。

許言之難得一次露出迷茫的表情,還有點兒可愛……可能不止一點兒可愛。

「這兒還有一個招牌菜。」溫暖眯着眼睛仔細分辨,菜單上的字體太小了,圖片也模糊得可以,讓她有點兒看不清,「穿過你的黑髮我的手……」

許言之對此輕笑了一聲,然後迅速在溫暖的右側伸出手把她往裏邊摟了一下。

旁邊有一個端著餐盤的男生邁的步子比較大,差一點湯就灑到了溫暖身上。

「行,就這兩個吧。」

溫暖終於決定好了,剛好他們前邊的人打了菜離開。

端著餐盤走出隊伍時,溫暖還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等許言之也走出來,兩個人就坐在最旁邊的座椅上。

「為什麼炒粉絲要叫螞蟻上樹我是真的沒弄明白?」溫暖用叉子反反覆復地翻動着餐盤裏的那一坨。

今天的世界依舊玄幻。

許言之看到粉絲裏面的比指甲蓋還要碎的肉末似乎想清楚了什麼。他還沒來得及說出自己的見解,溫暖又再一次開口,語氣聽起來帶着點鄙視:「沒有螞蟻。」

許言之一下子就被逗笑了。

他盯着溫暖顯得有點失落的臉,慢慢地、一字一頓地說:「那按照你的意思,『穿過我的黑髮你的手』裏面還得有一隻手是嗎?」

溫暖瞬間被堵得啞口無言。

行吧,這天真是沒法聊了!

下午時分,校園裏降落了一場細密如絲的小雨。

輕柔的雨絲柔柔地落在手臂上,帶着點舒服的涼意,終於驅散了一點學校里如同蒸籠一般的熱度。

溫暖撐著一把黑膠傘,在一樓的走道上能很清楚地看清停在操場上的一輛小汽車。

校長開了很多年都沒換的大眾。

許言之上車之前似有預感地回頭看了一眼,正對上溫暖一雙無辜水潤的鹿眼。他心下一軟,就連校長的催促也沒聽見。

坐進車裏的同學拉了他一把,許言之才反應過來,額頭上垂著的髮絲已經有點濕潤了。

很快汽車在溫暖的視線里變得模糊,縮小成不大的一個點,隱入朦朧的雨霧當中。

溫暖摸了把自己有些冰涼的臉,收好傘上樓。

這天下午的課溫暖沒有一節不是在走神的,身邊的位置突然空下來,讓她心裏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空虛感。

這種感覺延續到周五。

溫暖拎着書包走在回家的路上,差點因為走神而被一輛自行車撞翻。她拍了拍腿腳上被車輪蹭過遺留下的泥土,那裏最後剩下一個淺淺的黃色印子。

這個點的陽光已經不再灼熱,香樟樹上落下幾顆黑紫色的球形香樟子,被溫暖踩在腳下,迸出一點果漿。

溫暖到家時,太陽剛好沉下遠處的山尖。

夏煦端了魚肉出來,上桌時散發出濃郁的香味。

溫暖在周六坐着夏煦的汽車到清溪大學,夏煦因為要準備自己的講座,所以只是叮囑了溫暖幾句,就自行去了辦公室。

溫暖直接忽略掉夏煦最後留下的一句「你別給我搞事」,在夏煦背影看不見之後,如同一匹脫韁的野馬一樣歡快地穿梭在校園裏。

一群潔白的鴿子發出「咕咕咕」的叫聲從她頭頂掠過,很快消失在綠蔭當中。

溫暖朝着清溪大學北校區走去,那邊是清溪大學很多年的老校區了,已經沒有什麼專業設在那邊,所以成了這一次的奧數培訓班。

綠樹叢生的道路兩側開着淡黃色的野生菊花,清淺的香氣瀰漫開來,狠狠地吸一口讓人感覺身心舒暢。

到處都寂寥無聲的午後校園裏偶爾響起一聲嘶啞的蟬鳴,九月的蟬依舊有跡可循,它們隱藏在繁茂的林葉之間。

許言之在投映出來的光影下認真講著一道題。

溫暖曾經在許言之的一本奧數模擬書上看到過一道類似的題目,大概只有幾個數字換了換。

當時那本書攤開在桌面上,溫暖側頭去看,算了好長時間都沒得到答案。最後許言之拿着鉛筆,用木質的鉛筆筆桿輕輕地敲她的頭,然後在本子上三兩下寫出解析。

是比許言之剛才說的還要容易讓人理解的解析,總之對於她這個算得上數學黑洞的人來說,一看就能理解。

屬於許言之的低沉的聲音在剛步入秋季還有些炎熱的天氣里,給她送來了一抹清涼的慰藉。

他就是有這樣神奇的能力,能一下子安定好溫暖一顆因為跑路過來而撲通亂跳的心。

似有預感一般,許言之在安靜得有些出奇的教室里,微微偏頭往外看了一眼。

就這一眼,彷彿有什麼東西極快地在心底紮根發芽,然後拼了命地要長成參天大樹。

他看見迎著光的女孩,整個人沐浴在一片金黃色當中,臉頰上小小的、甜甜的酒窩裏沉澱著像要把人溺斃的笑。

窗外微風輕輕起,揚起溫暖印着淡粉色棠梨花的白裙子。

晚間回寢室的路上,有同行的男生跟他說話。

「你因為什麼而喜歡她?」

「大概是因為那陣風。」

喜歡她這件事,許言之從來沒有隱瞞過。以至於除她之外,所有人都看出來了。

一個月後,進入賽場的那一刻,許言之還能回憶起那個太陽高懸的午後,穿着白裙子的女孩沐浴在風裏,朝他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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