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許我天荒地老

第31章 許我天荒地老

我至今仍覺珍貴的感覺,是一個人賭氣走了長長的路,累得走不動時回過頭,發覺你一直跟在我身後。那是我被世界捧在手心的時刻。

像做了一場長久不醒的噩夢,夢裏我們爭吵、傷害、拋棄、割捨,夢醒后,我聞到了陽光里清蒸鱘魚的味道。即使我曾被鱘魚刺卡喉,回憶深刻又恐怖,可仍然無法否定,清蒸鱘魚是一道極美味的菜,也是我珍藏的回憶。

因為有個人為我洗手做羹湯,那個人的名字叫作——許子傑。

雛鳥認牘情結,醒來第一眼就看到子傑,在大腦還處於當機狀態,口不能言時,我的目光就緊隨了他,不離開半刻。後來意識逐漸回籠,一些過往慢慢入住腦子時,我的目光更是離不開他了,怎麼都看不夠似的。

又怎會看得夠呢?我都整整八個月沒看過他了。居然,我就那麼一睡,睡了八個月。不敢去深想這八個月,子傑是如何過來的。但見他眉眼溫潤,眸色清和,不見有太多傷離,目光流轉間詢問:「怎麼了?」

我沖他傻傻一樂,搖頭。

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我循聲而看,立即心中哀號,老頭子手中端著的那葯,真是苦得要命,哪怕立刻吃子傑給我的蜜餞,都中和不了那苦味。

又沒法不吃,子傑在旁虎視眈眈監督著呢。我偷偷橫了一眼老頭子,真想揪了他的鬍子來泄恨,每天早、中、晚三頓,一頓都不落,還準時準點。有他這麼刻板的老中醫嗎!

捏著鼻子一口氣把葯灌下肚后,從嘴到喉,再到胃,苦味蔓延,哈一口氣,全是中藥味道,熏得我差點嘔了出來,硬生生給憋了回去。為啥?如果不憋回去,那就得重喝一碗,再次經歷這苦滋味,活生生就是對我的折磨啊。

子傑一邊遞了蜜餞到我嘴角,一邊道:「別老苦着張臉,等身體好了,就不用喝了。」我一口咬住那蜜餞,哀怨地瞪他,這話我從醒來開始就聽他說了,至今三頓葯沒少過。

但苦歸苦,所謂良藥苦口,我的聲音回來了,語言能力也恢復了。於是我就像被控了很久不能唱歌的黃鸝鳥,拉着子傑不停地問。因為不知是否睡太久了,對之前的事都模模糊糊的,記不太清楚。比如為何醫病要到英國來,幹嗎不就在沁鎮的中醫館里呢?

子傑說是為了中西醫結合為我治病,在中醫理療的同時,還由小叔叔請的醫學博士專門為我檢查身體狀況,可通過精密的儀器,第一時間發現問題所在。

又問那個偶爾為我針灸的洪師傅,看起來好年輕,長得也憨厚,還以為會是個跟老頭子一般年紀的人呢。子傑說那是洪師傅的兒子,得了他父親的真傳,與老中醫配合得也挺默契的。

夏風和暖,歲月無聲,我從能說話開始,慢慢可以坐起來,再到一日日康復後站起,可以走出屋舍,暢步在英國鄉間的林中。葯的分量自然也一天天少下去,直到那位洪小師傅和老頭子背着行囊回國,葯總算是終止了,結束了我與葯為伍的日子。

但老頭子臨走前塞了一個包給子傑,打開一看,竟是一顆顆黑色的藥丸子,不用說又是留給我吃的。拿他的話說,身體療養需長久,葯不能停,但那已經變成了補藥,於我身體極有幫助。我偷偷掩臉,暗地裏吐槽,這老頭,真是愛操心。

送走老頭子和洪小師傅后,我揪著子傑的袖子問:「為啥咱不一起回國呢?」他把我的手扣在掌心輕捏摩挲,在我的注意力被那癢意吸引過去時,聽他在耳旁柔聲道:「這地方空氣質量好,比較適合你療養,過段時候再回吧。」

我邊點頭,邊研究子傑手中的掌紋,且與我相對比,得出一個結論:有薄繭的手,很有質感。喜愛一個人,是不是就如此,喜愛到他身上所有一切都覺得是好的。

少了老頭子的嘮叨,小叔叔又回國后,我頓時如魚得水般自在。儘管子傑管我管得很嚴,但他眼底里的寵溺遮都遮不住,於是我常常跟他耍賴皮,不吃藥丸,他也拿我無可奈何,只在過後抽著了空,再盯我吃下去。後來一細數,竟是沒有哪天漏缺過。

這日,我乘着子傑在屋內通過互聯網開視頻會議,掩著身偷溜出門。

路過一間木屋,我沒來由地多看了幾眼。那木屋並不華麗,簡簡單單的,可突然間有股酸意從心底冒出來。暗想我這情緒來得有些莫名其妙啊,居然看個房子也能多愁善感,一定是子傑將我管太嚴了,把我不嬌氣的好性格給磨成這般了。

越過木屋,往前走了五六十米,就到了目的地——雜物店。我是來採購日常食物的,一般都是子傑在籌備,但我反正歇著無事,這次換我吧。

回程時,又一次經過那間木屋,沒忍住好奇心,就湊近了去看,發現屋裏有個長發女人,背轉過來時還是東方面孔,那臉怎麼看着有些熟悉呢?

老頭子說,我睡的時間太久,腦中的記憶鏈條斷層了,影像會變得模糊,但這只是短期的,隨着時間會慢慢恢復過來。這不,與子傑相關的許多事,我就記起了好多,再加上子傑的複述,拼拼湊湊就全了。

比如老爹突然發病離世,我跟他鬧了離婚,目前我們屬於離婚人士,又未婚同居……

嗯,這關係,還挺曖昧的。

離婚這事,我覺得自個兒腦子短路了。好不容易把子傑騙到手了,居然就這麼稀里糊塗地把人給推開了,定是被豬油蒙了心。幸而子傑沒被豬油蒙心,又把我給搶回去了。

等等,思緒飄遠了,回到當下覺得自己這在窗口偷窺的行徑實在要不得,萬一人家出來了還不把我當小偷看了啊。拎起地上的袋子就準備回家,剛走出幾步,就聽身後門吱呀一聲,獨屬於木門特有的開門聲,條件反射回頭看了一眼,正是剛才那姑娘。她的手上拎了個很大的包,看着挺沉的,這是又要出門呀。

正面看清姑娘相貌時,我在心中喝了聲好,是個五官極標緻的女人,眉眼間帶着輕愁,似皺而未皺,猶如輕煙繚繞。但讚歎的同時,又有熟悉的感覺湧來,她抬眼間也看到了我,什麼從她眼中一閃而過,隨後駐足靜靜地看着我。

我沒忍住好奇,轉身走近了問:「姑娘,咱們認識?」問出口了才想到,人家長的是黃皮膚黑眼睛,可未必就是中國人啊,我這一口普通話出去,人能聽懂?

卻見那姑娘若有所思后勾起唇角,笑意不達眼底,搖頭道:「不認識。」隨後就提了包越過我身旁,緩緩離去。待我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她也是說的普通話時,人已走遠。回想剛才那個笑,怎麼有種諷刺的意味,還有悲涼。

對,這姑娘給我的感覺,傷情滿溢。

是錯覺吧,就我這眼力,哪看得出人家隱藏的情緒呢。抬頭看了看,心裏一個咯噔,不好!忘記時間了,一眨眼居然已經是黃昏,到了散步時刻,子傑工作完在屋子裏找不到我,定要出來找。

我急匆匆轉身欲回,結果剛轉過身就僵住了,說曹操曹操就到了,要不要這麼準的?站在身後兩米開外處,不是英俊瀟灑又丰神俊朗的子傑又是誰?

我咧著嘴乾笑:「你來了啊。」而某人的視線,卻是穿過我,直直看向我身後,若有所思狀。我順着他的目光朝後看了看,目之所及處,長發姑娘的身影還依稀能看見,假設某人來了有一小會兒,那麼也就是說,他看到了人家貌美如花,然後垂涎三尺、目光流連不已?

好好好,我瞬時就怒了,叉了腰怒指着他:「非禮勿視你懂不懂?」

目光轉回我臉上,定了足有兩秒后,他悠悠道:「我有準你一個人獨自出門了嗎?」頓時我如泄了氣的皮球,一下就癟了。

被子傑拎回家后,沒好果子吃,被罰寫檢討書三千字。據說我曾經有過兩次血淚史,到這次就屬第三次了,提起都是一把淚,不提也罷。

匆匆一個月而過,子傑提出了回國的決定,原因是快到春節了,我立即舉雙手贊成。

等正式出行時,我心生不舍,一步三回頭地看了又看,畢竟在這裏我度過了一年多的時間。雖然有八個月是在昏睡不醒中,但餘下的那半年時光,都是極美好的。

待真的腳踏實地在H市的土地上時,我突然間有些眼眶濕潤了,不回來不覺得,回來了才發現,我竟是這麼思念。

機場外,小叔叔和小嬸嬸相偕站在車旁,唇角揚笑看着我們。到近處我還沒喚人,小嬸嬸就上前拉了我的手,柔聲道:「你們可算是回來了。」低頭看了看她纖長白皙的手,有些靦腆,印象中小嬸嬸從未對我如此和風細雨過。

咦?印象中?可記得在我醒后,她曾與小叔叔一同過來看望過我呀,那時她的態度就很和藹,為嘛我還留存一些不好的印象呢?

「小敏。」低沉的喚聲拉回我的心神,抬眼看向近倆月沒見的男人,露出嬌憨的笑:「小叔叔。」男人眸中劃過溫柔,話語中帶着千帆過盡的釋然,「一切都好了。」

我心湖微動,似有一塊小石子掉落其中,起了些許波瀾。用力想了想,明白了小叔叔情緒的流轉從何而來,是承諾背負太久,肩膀險些被壓垮。我昏睡八個月的那些時光,除去子傑陷入沉痛外,關心我的每一個人都是壓抑難過的,這行列里自然少不了他。

抵達的是小叔叔的家,是他提議的,今年就在他那邊過年,晚些到除夕的時候,把慧嫂也一起接過來。那再等C市的二老也過來,這個年就熱鬧了。

原本以為小叔叔認可了子傑,我和他就光明正大了,哪知到了晚間,竟給我們一人安排了一間房,還一個樓上一個樓下,問題是子傑連抗議一下都沒就應下了。害我眼巴巴地瞅著,目送着他走進了樓下的客房,我能不能不住小叔叔家啊?

天天都與子傑交頸而眠,都習慣了窩在他溫暖的懷中入眠,一時間哪兒睡得着啊。尤其這被窩,就沒熱起來過,腳都不敢挪動,動一下都是冰涼的。

我都有些想起來找找空調的遙控器,或者喝杯熱茶暖暖身子,要不真睡不着啊。

咯!突然房門處傳來異動,一個驚坐而起,瞪大了眼看着某人堂而皇之邁步進來。他嘴角噙著抹肆意的笑俯首到我跟前道:「這個房間是姐特意為你準備的,比我住的那間,溫暖多了。」

我吞咽了下口水,小聲埋怨:「哪裏溫暖了,整個屋子都冷冰冰的,我的腳都沒熱起來呢。」他輕忽而笑,湊得更近了,唇幾乎抵在了我唇邊:「所以我悄悄跑來為你暖被窩來了。」話落唇銜住了我的唇,輕輕柔柔,各種挑撥。

等他鬆開后,我有些擔憂地問:「要是明天被小叔叔發現了,會不會不好啊?」

「發現就發現吧,你小叔叔還能阻止咱夫妻恩愛啊。」

我想了想,好心地提醒:「咱們是前夫妻。」

「敏敏,你在暗示我什麼嗎?」

我懵懂不明他何意,眨了眨眼,倒是沒選擇接話,原因乃一靠進他懷裏,眼皮子就開始打架了,困意席捲而來,沒過一會兒就睡著了。而第二天醒來后所要擔心的問題,根本就不是問題,因為子傑早已不知何時離開了。

第二日情形,亦是如此,他在夜半登堂入室與我共枕而眠,在天未亮又悄無聲息地離開。反正因為有他的體貼,我是一次都沒失眠過。

C市的二老是在小年夜過來的,子傑和小嬸嬸兩人要去車站接人,我本想也跟着一塊去,但被小叔叔留在了家裏。我巴望着去看準備動身的子傑,他給了我個愛莫能助的眼神。

等到就我和小叔叔兩人時,他開口第一句話就把我給嚇住了,也同時了悟子傑離去前那愛莫能助的眼神的真正含義。小叔叔語出驚人道:「小敏,可別忘了目前你跟子傑離婚了,這樣晚上住在一起算什麼事?」

「啊?」我驚呼了下,聲音立馬懨懨的,「小叔叔,你都知道啊。」

「哼,就在我眼皮子底下,能不知道嗎?今早上起得早,將從你房間出來的人給逮了個正著,要不是怕你麵皮嫩難為情,看我不當場把他罵到狗血淋頭。臭小子敢跟我陽奉陰違,就是吃准了你這傻丫頭。」

我被數落得頭越埋越低,只聽小叔叔語重心長地告誡:「你要是真想和那臭小子在一起,晚些他父母過來了,就主動點招呼表現下。相信自己,沒有人比你做得更好,他爸媽會認可你的,但這幾日你們不允許再住一個房間,傳出去有損你名聲,知道嗎?」

「哦——」長長的音拖過。

半小時后,子傑和小嬸嬸領着二老進門,他們的目光先在小叔叔身上掃過,定睛,轉而才看向我,神色頗為複雜。我傻站着乾笑了一會兒,臉皮一厚,脆聲喊:「爸!媽!」

幾道目光全投射到我身上,一下子我成了全場的焦點。

辦的是家宴,並沒有去外面飯店吃,由小嬸嬸掌廚,我在旁打下手。許媽媽要進來幫忙,被小嬸嬸推了出去,說第一回上女兒家過年,哪還能讓自個兒媽動手的。許媽媽一聽嘴角就彎起了,囑咐了幾句,這才離開廚房回到許爸爸身旁。

餐桌上,小嬸嬸指了幾道菜笑着說:「這是小敏做的,你們嘗嘗。」

一時間我又羞赧了,因為那啥,看向我的目光都帶了意外,除了身旁的子傑。但很快垂放在膝蓋上的手被他悄悄握住了,余光中見他那唇角上揚了弧度。

小年夜這晚就是在和睦的氛圍里度過的,而晚上已被小叔叔抓個正著的子傑,自然是沒能再偷跑過來。我倒也沒因此而失眠,早早把空調開了,房間暖融,就是孤單了點。

第二天就是除夕了,白天自然少不得打掃屋子意思下,然後三個女人圍坐在廚房包餃子,慧嫂被接過來后,也加入了我們的行列。在這方面,許阡柔就不如我了,她對擀麵皮這些活手足無措,我卻是熟練又迅速,經驗累積不是沒有道理的。

總之等到數百個餃子完工時,跟許媽媽的關係近了一步,輕捏着我的手掌,頗為感慨地說:「小敏啊,以後你跟子傑要好好過日子啊。」

我乖巧地點頭,心裏暗暗道:您就甭操心了,子傑與我好著呢。

倒是念起子傑時想起,今兒從起床到現在都沒見着他人呢,中午吃飯時說是去買年貨了,他這是趕哪買了?一買就是一天呢。

一直到傍晚時分,廚房裏熱火朝天地開始下餃子,才見子傑在廚房門口露了露臉,與我目光碰撞了下,還沒傳達啥意思,就被許媽媽嫌棄地趕了出去。

一碗碗餃子上桌,大夥圍坐在一起,熱氣騰騰中小嬸嬸宣佈說包餃子時特意包進了一個金橘餡的,誰要能吃到,明年就是有大福氣之人。這主意正是她提議的,包餃子時不知她從哪兒摸來一個金橘,說做個如意吉祥餃。

這遊戲我喜歡,覺得要在數百個的餃子中被我吃到的話,那是件特光榮的事。於是我吃得特別賣力,十幾個下肚,見無人吃到,又不服輸地要了十個。

待我火眼金睛掃描碗中水餃時,發覺其中有一個比較異樣,要比其他的更圓潤些。心中一喜,難道真讓我給遇着了?夾起來用力一咬,酸酸甜甜的味道就在口中滿溢了,頓時我大樂,剛想高吼我吃到了,結果在我身旁的子傑突然探身過來,當着眾人的面唇壓向了我……

目瞪口呆,秒瞬變化石,他瘋了!

溫熱軟膩的觸感在我唇上廝磨而過,清涼氣息席捲我唇舌,在我腦子變成糨糊后,他才鬆開我,並且退後了些,臉上帶着戲謔的笑,嘴裏咀嚼着什麼。等等,咀嚼?「啊!」我驚叫出聲,瞪大了眼,揚手指着他,「你……你……」搶我的金橘!

欲哭無淚,我吃到肚子撐,好不容易才吃到的吉祥如意餃,就這麼被壞蛋搶走了。

就在我懊惱萬分時,子傑原本咀嚼著愜意的嘴不動了,目不轉睛地盯着我,星眸流轉帶着深意,溫柔?不止,要比溫柔更甚的情感沉濃。突然,他的唇間露出細碎的耀眼的閃亮,我睜圓了眼,直愣愣地看着。

待他把那抹晶亮執在手上時,我終於看清,那是一枚精緻玲瓏且閃耀的鑽戒!

「求婚這種事,還是我來做就好,所以這顆餃子不能給你吃。」磁性的嗓音,略帶了低沉,徐徐緩緩,音量足以讓在場任何一個人都能聽到。

腦中閃過一道奇異的白光,震得我大腦當機,直接被驚傻了,懵懂地仰頭看着他,他說……求婚?還沒待我腦袋清醒過來,就見他緩緩低下了身子,我從仰視的角度,變成平視,又變成俯視,他單膝跪在了我跟前,手上執著璀璨奪目的戒指,微仰視角,目光穿透我眼,駐紮心底。

「子傑你……」

砰的一聲脆響從窗外傳來,我條件反射循聲而望,卻見那窗外亮如白晝,五彩繽紛,渲染奪目的煙花,照亮了除夕的夜晚。而就在這煙花鳴放聲中,我的耳邊響起某道無法忽視的好聽聲線:「敏敏,嫁給我好嗎?」

被絢爛煙花迷了眼的我,似乎除了驚和傻,再不會表達別的情緒了。目光一寸寸轉移,落回到子傑的臉上,時有熒光耀過他的臉,襯得他眉眼如畫。我不敢置信,眼下的這個人竟會在除夕夜,煙花漫天時向我求婚,之前一點預兆都沒有。

我的沉默,他以為是在遲疑,竟用一種近似虔誠的目光看着我:「敏敏,過去的我很渾,害你傷心難過,請給我一次機會,讓我愛你愛到天荒地老,好嗎?」

激動不足以形容我此刻的心情,狂喜也不足以表達我的意願,是一種難以言表的情緒,將我整個人從四肢百骸到血液,都佔得滿滿的。

乾咳聲從旁傳來,我愣愣轉眸,發現眾人全都看着我,視線移到小叔叔那兒時,他的眼中有釋懷和欣慰,嘴上卻道:「小敏,還是原來那句話,你想好了嗎?」

我搖搖頭,覺得不對,又點點頭。小嬸嬸在旁急了,跺了跺腳道:「這到底是同意還是不同意呀,哎喲,子傑的膝蓋要跪青了,小敏,你倒是給句話呀。」

面上一紅,垂眸凝着他的眼,輕如細語道了個字:「好。」

人生若只如初見,我對你從未改變,永遠都只說一個「好」字。

垂在身側握緊的拳被子傑輕輕執起,攤開掌心,掌間是汗濕的黏膩,他輕魅而笑。目光凝在我細長的手指上,涼意從指尖滑入指骨,套進了中間的一根手指。但他的指腹卻摩挲在我無名指上,指紋薄削,久久流連。

有人說無名指是通往心間的直達車,所以當指環套上,它就被冠名為幸福。此刻子傑的心中是否有着與我一樣的心思?起著同樣的念?

氣息驟然逼近,眼前重影而至,下一瞬,我的呼吸被吞沒。溫熱軟膩覆住了我的唇,混沌的腦子鑽入一句話:我們活在彼此的眼中,愛是浩蕩的唯一產物。

屋門外,所有人都移步到了這裏,仰看着漫天絢爛的夜空,一道道閃亮的軌跡從眼前劃過飛向天際,完成它的使命——綻放。都說煙花易冷,不過是璀璨的瞬間,可就是那瞬間,打破了黑暗的沉靜,美得耀人眼。我終於知道子傑一整天不在是去哪兒了,原來他為我準備了這場盛宴,只為去年的今天,我曾仰望窗外的燦爛許願,今年要和他一起看煙花。

手上被塞了一根煙火棒,帶着笑意的戲聲抵在耳邊:「來,一起放煙火。」

兒時的記憶被勾起,似乎年年月月都可看到自己舉著煙花棒在大院裏手舞足蹈的快樂,身後似有誰在追逐。砰!心思流斂而回,一道閃亮軌跡劃破長空,接着又是一道,我笑顏如花,眼角處見子傑也舉了煙花棒,調皮心起,沖他嬌笑着喊:「來追我啊。」

話落我就開始先跑起來,手不忘高舉在頭,呼呼風聲被我扔遠在身後。只聞腳步聲中夾帶着低沉的笑,跑出好幾十米遠時,身後長臂一展,一把把我撈進懷中。肆意的笑聲從我口中溢出,他手指往上輕捏,已經熄滅了的煙花棒被丟在了地上。

轉而兩手將我按壓在他身前,一下一下啄吻我的眼角、鼻尖、唇角。我扭著身子去躲,卻總躲不過他如影隨形的吻,最終唇瓣還是淪陷。沒了圍觀的家人,星空夜芒下,他肆意而為,一脈又一脈,舌尖像不知疲倦的鳥扇動的翅膀,舞動在我唇間。

等到鬆開時,我只剩重重的喘息聲和如雷的心跳。

他抵着我的額,平息着急促的呼吸,低低呢喃輕喚:「敏敏。」頓了頓,一字一字地又道,「我,愛,你。」剛剛平復的心跳,又疾速跳動了,人因為有語言而成為世界之王,正因為那聲聲之言帶着無窮魅力。而愛隱在心底但不說出口不算是至愛,從於言表,心隨念動,我學他,一字一句說:「子傑,我愛你。」至深,至生。

他目光流轉,蠱惑的聲線在耳旁:「跟我來。」大掌已經牢牢牽住我的手,帶着我往前大步走,等走了幾步我發覺不對,這不是往回走的路,反而是離小叔叔那別墅遠了。不由得疑問:「我們去哪?」他卻只是抿唇而笑,細細涓涓溫柔盡顯於眼底,「回家。」

沒有坐車,就這麼一路手牽着手前行,誰也沒說話,彷彿無聲勝有聲。等到停住腳步時,我抬頭看眼前的大樓,眼中瀰漫了笑,已是明白子傑帶我來哪兒了。

他沒說錯,是回家,我和他曾經共有的家。

出了電梯到門前,就見子傑伸手從兜里摸出鑰匙,我不由得凝目。自己的那把,不知被遺忘在了哪個角落,混沌的記憶已是沒了印象,只記得那年我在樓下孤坐了一晚,天明后竟想不起來了。

屋門被打開的瞬間,目光被閃爍,裏面竟影影綽綽點燃了幾十盞蠟燭,而安寧的音樂猶如滴在河川,靜靜地流淌。

迂迴曼妙的嗓音在我耳旁流淌:「敏敏,城市的路記不清沒有關係,只要記得家旁邊標誌性的建築就行;通訊錄里電話號碼背不出沒有關係,只要手機丟了能記得我的那個就行;夜太黑迷路了也沒有關係,只要有我在,我會點燃了燈引你回家。」

原來,子傑是這個世上最會製造浪漫的人,他用璀璨煙花鋪錦,向我求婚,許我天荒,又引我回家,打造滿屋的幸福,這一切,只是為了我。

我笑着哭了,手握成拳輕捶在他胸口,不帶這樣的,感動一個接連一個,他是要在這除夕夜將我的心都柔化了嗎?若曾學過跳舞,我定讓自己化成翩翩起舞的蝶,只圍繞他一人而跳。可我沒學過,我會的東西微不足道,但我卻看到自己在他重瞳如輝的眸中,佔據滿滿的。

好夜,無夢。再不用擔心和懼怕,自己的生命會流逝如河澗水,指間砂。我與緊擁着我入眠的這個男人,有着生世相伴的長久歲月要過。

後來我反思后總結,除夕這個計劃應是所有人都知道,包括小叔叔夫妻,包括許家二老,甚至包括慧嫂,唯獨我這個小傻瓜不知。確實挺傻的,也挺好糊弄的。唉,悔之晚矣。

除夕一過,除去小叔叔免不了要應酬外,其餘的人也顧不得什麼過年不過年了,都忙着操辦婚禮。從選日子到選酒店,再到各種安排,我這個當事人,竟然都插不進手,全都被包辦了,而包辦人,是我的小嬸嬸,許阡柔是也。

原本婚期想定在六月份,許阡柔說「六月新娘」是每一個女人的夢,但子傑堅決不同意,他最多只肯等一個月,即三月份完婚。我其實隨意,都是二婚的人了,哪兒那麼講究呢。

就在眾人繁忙,唯獨我窮極無聊時,一些被遺忘被深埋的事,在無意中啟開。

我坐在電腦前,盯着屏幕上的畫面,耳里飄來的是陳小春那首《獨家記憶》的曲調,但並不是MTV,而是一個男人靜坐在那兒輕聲哼唱。

「我希望你,是我獨家的記憶。擺在心底,不管別人說得多麼難聽。現在我擁有的事情,是你,給我一半的愛情。」

「我喜歡你,是我獨家的記憶。誰也不行,從我這個身體中拉走你。在我感情的封鎖區,有關於你,絕口不提,沒問題……」

隨着歌聲漸止時,莫名地,心頭被什麼重重壓住了,有種難言的情緒佔據而來。是因為實在太無聊,就上網瞎轉,遇上一個自稱是同學的人,讓我進校園論壇看這視頻的。現在我是滿腔疑惑,這個人是誰?為什麼我會就這麼看着視頻中的他,悲傷就湧來?

突然,畫面如定格了一般,男人幽深的眸子裏流露眷濃的留戀,淺淺低回的聲音很小很小,卻足能聽到。他說:敏子,你永遠都是我的獨家記憶。

驚電划入腦中,震斷了某根弦,記憶如河般湧進我的身體內,無論我怎樣擦拭都抹不去的片段,一個一個地在腦中,在眼前輪划而過。似一場夢,卻又有清晰的心跳;如一陣風,來去讓人無措,但無數個刺痛的點都會聚成一個名字——陸向左。

頭很痛,我緊緊抱住,也擋不住記憶河流逐層流淌,灌入我四肢百骸,所有紛紛擾擾被遺忘了的角落,一片片翻飛出來。啊!我抑不住疼,叫出了聲。

門應聲推開,子傑神色驚慌地邁入,一個箭步衝到我跟前,急問:「敏敏,你怎麼了?」

我捧著頭仰起視角看他:「子傑,我頭好疼,是陸向左,那是陸向左,是阿左!」他面色巨變,一把將我攬進懷裏:「敏敏,你別嚇我,你哪裏聽來那個名字的?」

我揪住他胸前的衣襟,痛意將我的神志變得麻木,張大嘴像極了脫離了水的魚兒。仰頭的瞬間,淚從眼角滑落,只模糊中看到子傑驚慌大喊:「來人,快來人啊。」黑暗一點點吞沒我的意識,強行壓抑,殘留了一點微末的思維空間,耳旁聽到小叔叔驚聲趕來,子傑嘶吼著,「快,快找那催眠師,敏敏的記憶出問題了,她想起了陸向左!」

催眠師,記憶,陸向左……我徹底跌入黑暗。

我做了一個長夢,拼湊的記憶,遺忘了的人,都在夢中全被記起。睜開眼,仿若回到當初,我夜半醒來,與子傑嘮叨著細細碎碎的瑣事,然後似乎回到沁鎮金色的海洋里仰躺,被黑暗吞沒,對他輕念愛語。

之前所有的記憶都沒有錯,唯獨缺席了一個人,陸向左。我竟將有關他的所有一切,都忘記了,包括兒時的青梅竹馬,包括他對我的情深義重,包括與他有關的人和事。

殘缺的記憶,斬去了所有的不快樂。是子傑和小叔叔一起找了那催眠師,他們又一次將我的記憶塵封了。我深深恐懼,前一次是為瞞媽媽的秘密,這一次是為瞞什麼?子傑焦急憂心的臉出現在眼前,我一把拽住他:「他呢?陸向左呢?」

語未出,痛意先浮於子傑眼底,我心往下沉,怔怔而問:「是不是你們乘着我昏睡時期,讓陸向左與老中醫聯合救我了?那他呢?有沒有動手術?」

子傑不語,只沉沉地看着我,眸色明明暗暗,浮沉着悲意。

猶如心口炸開一個恐懼的洞,一點點腐爛,一點點鑽疼,聽到自己極遙遠的聲音在喃問:「他……死了?」所有隱忍不能說的諱言,除了這個答案,還能是什麼?那悲傷的《獨家記憶》,是他留下的唯一憑證嗎?

絲絲尖鑽的疼湧入腦中,我只覺眼前昏暗,蒼白得看不到任何顏色,世界成了灰色地帶。驚痛的喚聲傳來:「敏敏,敏敏,他沒死!」

什麼?我用力揪住他的衣襟,急聲問:「那他呢?他在哪?」

「他……找不到了。」

找不到?這是怎麼回事?太過急切的情緒,讓我的聲音卡在喉嚨口。子傑輕撫着我喘息不斷的胸口,蹙眉沉聲道:「別激動,你想知道什麼,我都告訴你。」

我連忙深呼吸幾次,將失控的心壓住,巴望地看着他。

子傑未語先嘆息,垂眸握了我的手,輕聲道:「以為會將這個秘密永遠咽下,卻沒想到,你竟衝破催眠師的記憶塵封,又將他記了起來。事情還是從頭說起吧……」

不急不緩的語氣,細訴了我昏睡八個月期間所發生的事,聽到最後,唯一僅剩的感覺是震撼。果然沒有猜錯,在我陷入無邊黑暗之後,不僅是子傑,就連陸向左也不可能再同意之前的協定,他們達成了一致,只為救我的命。

用了將近半年的時間,陸向左與老中醫合力為我驅除身上根深蒂固的寒氣與虛氣,而與此同時,陸向左卻在耗盡自己的生命。那一天,他為我針灸完出來,就昏沉着倒下了。子傑見此情形,與老中醫徹夜長談,天明時下了決定。

他動用了最早蕭雨的方案,將陸向左用安定葯放倒,直接將他送上了手術台。肺移植手術可算成功,也可算不成功,因為術后陸向左就再沒醒來過。醫生判斷是他手術動得太晚,生命力已經耗到極致,最壞的可能是長睡不醒,直到腦死那天終結。

失去的聲音終於找回,我幽幽而問:「那是不是我醒來的時候,他還沒醒?」子傑點頭,「嗯,那段留在英國的時間,除了是為陪你休養外,就是在尋找救醒陸向左的方案,直到……那天你看到蕭雨拎着包離開木屋后,他們倆就消失了。我耗費了許多人力去尋找,都找不到他們的蹤跡,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

是蕭雨帶走了陸向左?她為什麼要這麼做?留在醫院治療,不是才有一線生機嗎?

我沉痛地閉眼,回想當初在木屋門前看到蕭雨的那一幕。難怪經過那個木屋我會有異樣的傷;難怪看到蕭雨時會覺得熟悉的炙痛;原來,都是因為與陸向左有關。

她的唇角噙著諷笑,眼中藏着悲涼,對我卻說:不認識。

蕭雨竟愛陸向左愛到這般地步,即便是他沉睡不醒,也不願違背他的意願。那蒼白的臉,除去隱忍着悲慟外,還有少掉一個肺的原因吧。

等等,肺移植手術?當時的情形,如果陸向左已是病入膏肓,只做單肺移植還能有效嗎?那如果雙肺移植的話,另外半邊的肺源從何而來?心中隱隱有絲慌亂的錯覺,卻又不知那錯覺來自哪裏,於是向子傑確認:「是不是後來有找到另外合適的肺了?阿左做的應該是雙肺移植手術吧。」

他沉吟了下,點頭:「嗯,是雙肺。」

「除了蕭雨,另外那位提供肺葉的人是誰?」我揪著這個問題追問。

子傑沉斂了目光,淡聲道:「是身體很健康的人。」

驀然間,什麼劃過我腦際,一些碎念的被忽略的細節浮於心中,我大驚失色,眼睛瞪得極大,視線從他臉上緩緩下移,移至某處,停住。

繃緊的心弦一寸寸被瓦解,屏了呼吸,帶着蠻橫去扯他胸口的紐扣。因為我的出其不意,子傑沒來得及反應,紐扣應聲落地,而他的襯衫被我往兩旁扯開。

刺目的紅,灼痛了我的眼。

「子傑……」我聲如泣雨,淚撲簌簌而下。

嘆息從他唇內溢出,將我的手給拉下,略帶苦澀地調侃我:「敏敏,你太粗暴了。」

我笑不出來,只知道心口很痛,陸向左不知生死的消失,子傑的胸口處鮮紅未褪的刀疤,無不在牽引着我,心如刀割。我凄然而問:「你將左邊的肺捐給阿左了,是嗎?」

卻見他搖頭,淺聲道:「並不是全部。人體有左右兩個肺,這兩個肺又分為五葉,分別是右肺三葉和左肺上下兩葉。蕭雨捐了整個右肺,我本想左肺全部切除,但陸昊堅持要為他弟弟盡一分力。為你醫治的半年,他戒酒戒煙,飲食注意,醫生檢查后確認他的左肺下半葉功能達標。我考慮要給你幸福,故而沒有堅持整肺切除。所以,敏敏,不要擔心,我現在只是少了左肺的上半葉而已。」

清清寥寥間,他神色平靜地講出了那些隱在背後極深的秘密,只是而已……多漫不經心的幾個字,我卻聽得心頭震顫。手指忍不住又去扯開他的襯衫,撫上那處嫣紅,橫亘不平的凹凸感,磨礪的不是我的手指,而是心。

原來,我康復的代價是如此之大。以我對子傑的了解,他動這個念頭絕非一時之間,故而我輕問:「是不是你很早就想這麼做了?」早到當初還沒找到合適的肺源時。

果然見他目光閃爍,又不置一詞。在我的逼視下,他最終嘆了氣摟緊我說:「敏敏,你沒猜錯,在最早陸昊檢查肺功能時,我瞞着你也偷偷做了檢查,各項功能都是達標且合適的。本想至多再等半個月,若找不到合適的肺源,就用我的去移植。」

「只是沒想到半個月都沒等到,你就出事了。後來陸向左拒絕動手術時,我就想好了,竭盡所能救你,但在必要的時候,哪怕你沒治好,我也絕不會讓陸向左死。蕭雨那邊,正是我與她詳細溝通過,她才沒有做出極端的事來。對她而言,這是場互利的交易;但對我而言,是還陸向左的債。」

「可這債,是我欠他的啊。」話一出來,我就知道說錯了,子傑的眼中劃過悲意,好看的眉也深蹙起來,語調轉冷:「敏敏,你我是夫妻,你欠的難道不就是我欠的?還是你到這時,還將我推拒在心門之外?」

「不!」我頓時急了,忙揪住他的胳膊解釋,「我不是這意思,就是……就是……」嘴太過笨拙,卡在那兒急得滿臉通紅。冷颼颼的眼風終是收斂,他抬手輕捏我的下巴,迫使我微仰了頭,目光直直看進他的重瞳內:「敏敏,你記住,我們是夫妻,不分你我。以後不要再讓我聽到這種話,嗯?」

我想點頭,但下巴被他控住,只能出聲應:「嗯,再不說了。」他的神色這才緩和下來,眉眼間的沉意卻沒消散。事後回想,猛然想到我和他目前還不是婚姻狀態呀。不過這話也就敢在心裏想想,哪敢當他的面說出來挑釁呢。

事發突然,導致一連串的後果,讓如火如荼在準備的婚禮延後了。定在了五月,往後延遲了近兩個月。子傑一直沒放棄尋找陸向左和蕭雨,現在又有了網上視頻這條線索,他說找起來有方向了,相信很快能找到人,但我卻愁眉不展。

每每看着遙遠的天際,就禁不住憂慮浮心。

婚禮這天,我的情緒變得多元化,激動、興奮、焦躁、不安。

英式建築物前,尖尖的屋頂,象徵純潔幸福的白色瓦牆,紅色的地毯,小叔叔已經等在門邊。今天將由他送我一路進內,把我的手交給子傑,完成神聖的儀式。

音樂聲中,我們肩並肩邁入教堂大廳,視線瞬間就被站在路中央的身影吸引住了。子傑筆挺的軍裝、軍帽,腳踏軍靴,即使肩膀上沒有任何肩章,可與當初一樣,於眾人之中吸引着我,眼神近似崇拜與痴迷。

當我與他的距離越來越近時,他英逸的模樣也深刻在我眼底,小叔叔在說着什麼也聽不清,只愣愣地盯着他看。直到他從小叔叔臂彎中接過我的手,圈進了他的臂彎,然後帶着我一步一步前行。

原本這個時候,浪漫環繞,我的心也化成了水。可子傑突然壓低聲音邪勾著唇說:「口水擦擦。」條件反射抬手去擦,一摸是乾的,頓然反應過來他在作弄我,惱羞成怒,又在眾目睽睽之下不能拿他怎樣,而他還更加戲謔地笑我,「把敏敏的眼睛都看直了,怎麼,你老公我是不是很帥?」

我憋了又憋,最終還是笑意漫天。往他身旁靠了靠,站定在神父跟前,乘着神父在念祝詞,學他壓低了聲音也問:「那我呢?今天是不是很漂亮?」自問而今的我,長發盤起,多了女人的嬌柔,不像那時的我剪著短髮,像個男孩子。

他側目斜瞅了我兩眼,微不可察地點頭:「嗯,不錯,」我心頭大喜,卻聽他又加了句,「挺像頭小豬的。」於是我大喜轉大惱。

前方神父連喚了子傑名字兩聲,才總算把我們的心神給拉過去,看那神父一臉無奈,恐怕我們是他遇見的,最特殊的一對夫妻吧。都到舉行儀式時,還在那開小差。

誓言宣讀完畢,高聲回答「我願意」,無名指的幸福指環被套上,沁涼的吻淺淺落在我唇上,帶着熟悉的清新味道,猶如甘甜的山泉,而他的深眸就像那泉水般清澈,滿滿都是我的倒影。同樣地,即使我看不到自己的眼睛,也知道,他在我眼裏,滿滿的。

迴轉身,輕邁出步子,一步、兩步,頓住,我吃驚地看着最後一排觀眾席上的人,眾里尋他千百度,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我孜孜嘆息的遺憾,在那裏!寧一、陸向左、蕭雨。

寧一率先起身,穿過人群大步走向我,到跟前就給我一個大大的擁抱,咬着細碎的聲音在我耳畔:「敏子,我回來了。」頃刻間,我的鼻子一酸,眼眶有了濕意。如若不是這種時刻,定哭着笑着吼她,為什麼要斷了音信,為什麼到這時才來?那時醫院一別,她就開始流浪天涯,而我墮入病魔輪迴,等想起她時,已經找不到任何關於她的聯絡方式。

將懷抱箍得極緊,緊到……寧一沒好氣地嚷:「你是要用蠻力懲罰我嗎?疼死啦,鬆手!」我不禁笑了,這樣的寧一才是我認識的那個。

等鬆開懷抱時,寧一的目光轉向我身旁的子傑,揚著眉說:「許子傑,你真好本事,把我們家敏子騙了一次又一次,這次你要是再對不起敏子,我簡寧一發誓,一定將她帶到你永遠都找不到的地方去。」

我去拉寧一,小聲說:「子傑沒對不起我啦。」

這丫根本理都不理我,連個眼神都吝嗇瞟我,直直盯着我男人,目光威懾。我側轉臉去看子傑,正好與他的目光撞上,見他嘴角輕掀了弧,眼神再認真不過地說:「你放心,我會護敏敏一生一世,不讓她受任何人欺負,包括我自己。」

寧一這才滿意,轉首拍拍我肩膀:「敏子,你老公的誠意我看到了,具體實踐還得靠你監督。不過他真挺厲害的,居然兩次都能把我在不知名的地方給挖出來,有偵探的潛質。」

不由得動容,原來是子傑把人找到的,隱忍不說,是當成結婚給我的驚喜?那他們呢?目光轉向陸向左和蕭雨那邊。

陸向左的臉色微白,不見紅潤,但看起來氣色尚算不錯。幽深的眸子凝着我,唇角微微上揚,淺淺的笑意。彷彿與他隔得很遠,其實卻很近,沒有千帆過盡的辛酸,只有終於見到他安然後的欣慰。

還好,他沒有在我不知道的角落驀然消逝;還好,他的身旁一直有她陪伴。

「敏子……」陸向左與蕭雨已到近前,眸色明淺不一。

我的目光定在陸向左臉上,問:「阿左,你好嗎?」再簡單不過的問候,卻如深梗在喉的灼痛。輕若的笑紋浮於他眼角:「我很好。」視線轉了一圈后,他又道,「祝你們永結同心,白首不分離。」

「多謝。」子傑在旁揚聲道謝,兩個男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會。等陸向左的目光再度掠轉向我時,他淺笑着執起身旁蕭雨的手,道:「忘了說了,我和蕭雨已在一個月前結婚。」

我驚詫莫名地瞪圓了眼,到這時蕭雨才抬眸凝向我:「阿左喜歡安靜,所以很抱歉沒有通知你們。」她的語氣輕緩,沒有太大的起伏,但眼中的柔意卻不減半分。

驚詫過後是激動與欣喜,如果說他們結婚,就代表着陸向左終是放下對我的感情。而這個世上也再找不到比蕭雨更愛他的女人,他們生活相伴很多年,能在一起再好不過了。

婚禮進行中,沒太多時間給我來敘舊,很快我就被簇擁著趕往下一個婚宴地點,之後也是忙得團團轉,連口茶也沒喝上。等到能緩口氣時,環視一圈,發現那幾道熟悉的身影都已不在,憾然低嘆,至少,大家都還活着。

新婚夜,午夜兩點鐘,我在廚房下面。原因是中午婚宴就沒吃,空着肚子到兩三點,累到脫力,回家還伺候某位指揮官大人。然後被吃光抹凈好多次,唯獨肚子一直沒填上,到了半夜裏,實在餓得慌了,不光是我,強壯如某人,也是餓了。

等我兩碗面下好端著走出廚房,子傑已經坐在了桌前等吃,碗剛放下,他就不滿地嚷:「為什麼是面,不是餃子?」我咬了咬牙,耐著性子說:「太晚了,要吃趕明給你做。」

他拿筷子翻了兩下面,又不滿意地問:「為什麼只有一個荷包蛋?我要吃兩個。」

「冰箱裏的雞蛋只剩了兩個,所以就一人……」話還沒說完,眼前一閃,對面的筷子飛速從我碗中夾走了荷包蛋,然後大口咬着,吃得津津有味,很快兩個荷包蛋都被他消滅了。

我氣也不是,惱也不是,只能埋頭吸自己碗裏的白水荒面了。默默想,明天一定得去搬箱雞蛋回來。待我吃到中途時,對面已經吃了個精光,並且把湯都喝了,然後意猶未盡地說:「這才是原來那碗面的味道。」

記憶閘門被打開:某年某月某日晚,我以為某人因為「小白事件」而生氣,夜半當廳長,餓得不行去下面,當時煮的好像就是荒面加兩個荷包蛋,手法一致,味道應也差不了多少。

埋頭吃面的嘴角,抑不住地上揚,心裏樂開了花。

天明時睜眼,子傑撐著頭問我做了什麼夢,笑得那麼開心。

我輕撫嘴角,那處確實彎著弧度,仰首啄他的唇后道:「我做了和一年多前同樣的夢,夢見你我是世人聲聲相傳的一席流言,你如神祇一般走來,將我婚娶,落下門簾,待星河飲盡我一生至今每個冬天的雪,你我的故事,還沒有說到一半。」

他輕笑着摟我在懷,下巴抵在我頭頂上,柔聲道:「自然是沒有說到一半,我們有着無數個春夏秋冬要漫長度過,我還要許你天荒地老呢。」

我笑將臉埋他胸口,聽着那處有力的心跳聲,那是世間最動人的心弦。

山長水遠,天藍海闊,我終是等來了子傑許我天荒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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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我唯一,許我天荒(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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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許我天荒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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