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藏不住的秘密

第29章 藏不住的秘密

天已昏暗,徒步而回,想着心事竟沒注意到身旁的人格外沉默。直到到了家門口時,才想起去看他的臉色。只見暗影中,他面沉如水,似波瀾不驚,卻又似暗潮浮動。

「敏子,我沒吃飽,能給我做點吃的嗎?」

我愣了下,立即道:「當然。」

等菜端上桌時,陸向左眼中發亮,一掃剛才的沉鬱氣氛,拿起筷子就夾菜吃。品過一番后,他毫不吝嗇給予讚美:「好吃。」想想又加了一句,「以後我都想吃你做的菜。」我點了點頭,心道以後做的菜也只有你吃了。

自己也拿了筷子和碗,在旁陪着。不期然間,陸向左似不經意地問:「你現在是不是改為不吃魚了?」我怔了下,矢口否認:「哪有,之前還不是吃了。」

他卻是笑了笑后道:「從前我愛吃辣,總喜歡拉着你去吃,後來我改了,將辣戒掉,改為吃魚。在國外的時候,吃遍了各種魚,想着找到最美味的那種,一定要帶你去嘗嘗。卻沒想到,當我轉身回國再見你時,才發現原來很多事都會改變的。就像原本不吃辣的你,喜歡吃辣了;原本愛吃魚的你,吃着最美味的鱘魚,卻滿臉勉強。」

我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卻被他下一句話語塞在了喉間。

他說:「敏子,其實你不是喜歡吃辣,而是喜歡吃辣子雞,因為他愛吃那個菜對嗎?至於你為什麼不喜歡吃魚,應該也是與他有關吧?」

是要有多細心,才能注意到這些細節?連我都沒發覺,今晚的桌面上,有點辣子雞這盤菜,因為當時的我在心神恍惚。

我伸手握住陸向左放在桌面上的手:「這些事都過去了,以後我會像你那樣,戒掉辣,喜歡魚。做你喜歡的事。」以為是誠摯的坦言,但話落陸向左就眼中浮現悲傷:「敏子,你知道嗎?我就是不要你如此委屈來遷就我,寧可你像原來那樣,時不時地損我,不待見我,也好過你現在這種人前微笑人後哭,你擦得掉臉上的淚,卻遮不住紅了的眼。」

無言沉默,我定定看着他良久,道:「我只想說,會窮我一生伴你左右。這樣夠了嗎?」

瞬間,他表情僵住,一動不動,時光似乎在他身上風化了,許久許久,開了口:「夠了。」

他起身,蕭瑟黯然地走出了我的屋子,很快院門聲傳來,去了隔壁。我凝著桌上未吃完的菜,他只動了幾筷而已,又浪費掉了。

夜裏翻轉無數次都睡不着,最終實在忍不住,翻出了手機,點開那個視頻。低吟的歌聲飄蕩在整個房間,我反反覆復聽着,到後來甚至都能跟着唱了。

請你讓我隨你去,讓我隨你去,我願陪在你的身邊為你擋風遮雨;讓我隨你去,讓我隨你去,我願陪在你的身旁等你回心轉意。我是真的愛你……

夜,是聽着歌、伴着淚,緩緩入眠的。

三三兩兩的片段在夢中被不斷重複播放,那裏面有個伶仃身影在隨夜風瑟瑟顫抖。走到近處,看清臉面,才發現那張臉是刻在心上永不磨滅的他。我遠遠望着他,祈求這一生快些了斷,不要歲月永無盡頭,早些歸去才能化他的殤。

醒來是被某聲響給驚醒的,睜眼一片昏暗,窗外只是剛剛發白,天還沒怎麼亮。我起身披上外衣推開門,想去查探剛才那是什麼聲音,可門一拉開,頓時魂膽俱裂!陸向左竟整個人伏趴在地上!剛才那聲響……是他摔倒的聲音!

一個箭步上前,扶他翻過來,他雙目緊閉,眉宇深蹙在一起,我把他抱在懷中喊:「阿左醒醒!」手指用力去掐他人中,好一會兒他才幽幽睜開眼氣息微弱,我急聲問,「你怎麼了?是不是傷口複發了?」只見他指了指口袋,我連忙探手一摸,是一個藥瓶,「是不是要吃藥?吃幾顆?」

他比了個三,連忙倒出三顆白色藥丸,喂進他嘴裏,想要去拿水,可是他卻極其艱難地吞咽了下去,我只好輕撫他胸口。好一會兒,那泛白的臉色才恢復了點,他深深凝望着我說:「敏子,昨晚是我錯了,不該那麼計較的。後來想通了過來找你道歉,但你已經睡下了,然後……然後陪你聽了一夜的歌,那是他唱的吧?」

我震驚:「你一直都在門外?」

他悵然而笑,默認了這個事實。我細細地看着這個在我懷中的男人,不由得澀然心酸,清減憔悴的困頓病容,聲息無力的頹廢,這是陸向左嗎?

有痛楚在心裏混雜地攪著,這一次,我是在為他心疼!

「阿左,以後不要這樣,如果你找我就喊我,剛才那情形,真是嚇到我了。」如果不是我曾經受過特訓,處於睡眠中也會有警醒意識,否則那聲響動根本不會發現,而若我晚出來些,那後果不堪想像。他這病況絕不是偶然,定是有癥狀了,可他卻一直隱忍不說。

陸向左抬手撫了撫我額旁的發,輕聲說:「不要內疚,跟你沒關係的。我剛只是站得太久腳僵麻了,剛一動就栽了跟斗,其實沒有那麼嚴重的。」

我難過地別開頭,不嚴重會氣息微弱到昏暈?

「扶我起來好嗎?敏子。」

連忙扶着他起身坐到沙發里,我擔憂地問:「要不要去醫院看一看?」他搖搖頭:「沒什麼好看的,治標不治本。」握了我的手,十指纏繞着又道,「敏子,其實那歌詞最後幾句,我一直就想對你如此做,陪在你身邊為你遮風擋雨,等你回心轉意。你能給我這個機會嗎?」

在我還在躊躇著要如何回答他時,卻聽他在唇間低低吟唱起來:請你讓我隨你去,讓我隨你去,我願陪在你的身邊為你擋風遮雨;讓我隨你去,讓我隨你去,我願陪在你的身旁等你回心轉意。我是真的愛你……

一字一句,嘆息地、輕緩地說:「敏子,我是真的真的,很愛你。」

我閉了眼,一點一點,輕輕地,把臉貼向他的臉。我說:「阿左,我們離開吧。」去只有我和你的地方,從此兩相依,伴餘生。再也不要讓我有任何幻想與希冀了。

我到夜裏無人的時候撥了個電話給小叔叔,自上次病房他怒然而離后,一直都沒聯絡。但我知道以他對我的不放心,應是知曉我這邊情況的。

將即將出國的事說了下后,那頭沉默了好久,才緩緩開口:「小敏,回家一趟吧,去你老爹墳上拜祭一下,你這一走,很可能要很久才會回來。」

熟悉的隱隱抽痛在心間泛開,確實是要回去一趟的,不光是要去看看老爹,小叔叔也得回去見一下,該有個交代。而陸向左那邊,也是該跟父母告別一下再走,是我思慮不周了。

電話那頭頓了頓后,又囑咐:「別坐車回來,去臨近的城市坐飛機,雖然輾轉麻煩了點,但不用坐太久的車。還有……算了,回來再跟你說吧。」

我們坐在前往鄰市的車上,看着車窗外的景緻一點點倒退,彷彿是看到這一年半不到的時光在慢慢倒退,再倒退,最後變成了永恆,深埋在記憶深處。這一次,是真的,離他很遠了。

到底還是飛機快,從吳市到H市坐車要一天的路程,我和陸向左在鄰市坐的是下午的班機,加上等候的時間,抵達時還只到傍晚。機場門口,小叔叔親自來接的,推卻了讓我住他那兒的提議,住回了老宅,也是我唯一的家。

夜裏睡得很不好,但這次沒有再夢見子傑,反反覆復都是蒼白的影像,最後從夢中驚醒,滿身都是冷汗。再也睡不着,睜眼到了天亮。

清晨,小叔叔就來接我了,上車之後我向他提出要去接下陸向左。這在昨晚睡前通電話時就說好了,他要陪我一起上墳拜祭老爹。小叔叔沉了臉,但沒說什麼,車子也開到了陸宅門前,陸向左已經站在那兒等候。

今天的他,穿得很正式,一身黑色西服,裏面也是黑底的襯衫。抵達墓地時,晨霧濃霾,我放眼而望,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模糊看不清遠處。

無聲走在石階上,三人都似有意放輕了腳步,因為如此沉肅靜默之地,不適合鞋跟咯咯響,那是對亡者的不敬。然而,等我們緩步走近,我被凝立在墓碑前的頎長身影震住。

直覺去看小叔叔,只見他眯了眯眼,臉上閃過深思,低聲道:「不是我通知他來的。」

我默然,小叔叔向來乾脆果斷,他如果否認,那就一定不是他。真的就想掉頭而走,一次次經歷沉痛,不管是我還是子傑,都是心殤。唯有不見,才是對對方最好的選擇。可這是離開前最後一次來拜祭老爹,我沒法轉身,而且也已經到近處了,相信他已聽到我們的腳步聲,但是他卻始終沒轉身看一眼,只定定地凝立在墓碑前。

到得跟前頓足,離他幾步之遠,可將他的側臉看得分明。清俊暗斂,半垂著長睫,視線定在墓碑上,神色靜如平淡無波的湖面,看不出半絲動蕩。整體來說有些消瘦,但不算憔悴與頹廢,如幾天前見時差不多,又似乎有哪裏不一樣。

耳旁傳來小叔叔的詢問:「你什麼時候來的?」他沒有動,連視線都沒移轉過來,彷彿沒聽到一般,這一看又覺他像被風化了的石像般,那麼不真實。

就在我心間遲疑不定時,淡冷低回的嗓音帶着淺譏緩緩從他嘴裏溢出:「爸,敏敏來看你了。」清冽的嗓音徐徐縈繞在空間,帶着輕渺的沙質。

我覺得眼睛有些刺疼,用力眨了幾下,那疼還如針刺般。直到……他迴轉了目光,我被深深震住!剛才從側方向看他,因為是垂著眸,長長的睫毛遮蓋了他的眼睛。此時才發現,幽深的雙眸里滿是疲憊和倦意,滿滿的血絲,還有沉黯不知名的情緒在內。

目光足足定了有四五秒,才再度垂眸,他往旁大退了一步,讓開了老爹墓碑前的位置,卻也沒有任何要走的意思。氣氛一時變得詭異又凝滯。最終還是小叔叔發話:「給你爸爸上香燒紙錢吧。」我回過神,低頭將手中的紙袋捧到身前,裏面是滿滿一袋的紙錢。

抬步走到墓碑前,我直挺挺地跪下,雙膝磕在堅硬的石板上,有點生疼。

一聲咯響,陸向左跪在了我的身旁,手上一暖,他握住了我的手,對着老爹的照片開口:「蘇伯伯,有些話我憋在心裏很久了,一直沒機會對您說。那年的事,全是我的錯,說再多悔恨的話,也無濟於事,只希望您能給我一個機會彌補,我會對敏子好的,一輩子。」

怔怔側首,一片清哀之色浮於言表。陸向左被那份愧疚壓抑太久,到了這時才在老爹跟前傾吐了心聲,他早就明白有些事不是說錯了就能彌補的,除了許下對我好一輩子的承諾,其他再多的語言都是蒼白的。然而,子傑站在我們身後,他聽着這些要怎麼想?

我閉了閉眼,道:「老爹,我和阿左明天就要一起出國了,可能今年你忌日沒辦法來看你,不過你放心,我會在國外為你祈福的。你也別擔心我,有阿左照顧我呢,放心吧,咱就是去了美帝國主義,也不會丟老蘇家的臉,因為我是你蘇沐天的女兒嘛。」

我給老爹磕了頭起身,轉身時匆匆瞥了眼站在旁邊如化石般的男人。他始終埋着頭,目光定在腳下,面色沉黯不知在想什麼。我咬咬牙,抬步跨過他身旁,似覺腳下步伐艱難如跨越長河。

可就在我與他擦身而過的瞬間,突然半空中冒出句不高不低,音量足以讓我能夠聽到的話,語調甚至都是平平緩緩,沒有太大起伏,可我整個人卻如墜冰窖,從頭涼到腳,連血液都凝固住。

他說:「敏敏,你是要瞞我瞞到死嗎?」

剎那間,我的耳朵嗡嗡,一片轟鳴,不敢置信地轉頭看他。終於,沉埋的頭緩緩抬起,「你胡說什麼?」我聽到自己在否認,可是對着那雙眼,沒來由的心虛。

他盯了我半晌,唇角勾起,笑容卻比哭還難看:「在來這之前,我一遍遍想着那不是真的,就在剛才我也在想,不要問了吧,那一定是假的。可你現在的表情是,藏都藏不住的驚慌失措,告訴我,那個說你會因易感體制而衰竭致死的消息是假的,告訴我!」

腦中的弦驀然綳斷,苦苦瞞下的真相,終究還是被他知曉了!可是他從哪得來的消息?是小叔叔說的?不可能,小叔叔如果要講,一定會告訴我。那還能是誰?寧一?會是她嗎?

我垂了眼,語無倫次地說:「你在說什麼?我一點都聽不懂。阿左、小叔叔,我們回去吧。」急急拽了陸向左的手就想走,可是我的另一隻手被子傑緊緊拽住,下一瞬炙燙的液體滾在我的手背,我呆住了。

「敏敏,我可以接受你因為愛他而陪他一起出國,也可以接受你狠心放開我的手是愛我沒有愛他深,更可以接受你現在已經不再愛我,但你要我如何接受將來的某一天,你會在我不知道的角落,不知道的時間,悄然離世?」

滾燙的液體隨着他的聲音,一直撲簌簌滴落在我手背,幾乎要把那處灼一個洞。我死命抽手,可怎麼抽都抽不出來,視線已模糊,最怕的事,終究還是發生了!

「子傑,放手!小敏的手被你抓紅了。」小叔叔在旁呵斥,可是他旁若無人,根本聽不進去,反而抓得更緊,嘴裏更是蠻橫地說:「不放,死也不放!一放開,你就要跑到我再也找不到的地方去,從此連你一點信息都找不到,我甚至都不知道你何時會有事。這次我再也不放了,不管你拿什麼理由來搪塞我,我都再也不會放開你!」

「呵!」一聲冷笑從陸向左嘴裏溢出,「許子傑,你一定要在蘇伯伯的墳前這麼鬧嗎?你要讓他在九泉之下,還為敏子擔憂?」

子傑終於抬起眼,臉上是未乾的淚痕,眼中還泛著淚花,他狠狠地盯着陸向左道:「你就是這麼愛她的?帶她遠離熟悉的故土,去到一個沒有朋友、沒有熟悉的人的陌生國度,然後讓她陪着你一起死?陸向左,你的愛還真是偉大!」

「那也總比你要好,每一次在敏子最需要你的時候,你人呢?遠在天邊!有你這麼做人丈夫的嗎?就像現在,你完全不顧她的疼痛,哦,是了,現在你們離婚了,你和敏子已經完全沒有關係,又哪裏還顧得了那些呢。」

子傑眼神縮了縮,手上倒是鬆了些,但仍沒放手的打算。

一聲沉喝從旁傳來,是小叔叔:「夠了,你們要吵給我滾外面吵,別在這擾了大哥的清凈!」這回兩個如鬥牛般紅眼的男人不吭聲了,在小叔叔面前,他們都不敢再造次。

確實老爹如在天有靈,看到這一幕估計得發怒。最終還是陸向左鬆開了我的手,率先大步往墓地門外走。小叔叔橫了子傑一眼后,冷冷扔下一句:「出去再說。」原位就只剩了我和他兩人,而他的手改為圈箍在我的手掌上,力度剛好不被我掙脫,之前被他握得極緊的手腕已經一片通紅,火辣辣地生疼。

兩人相對無言地往墓園大門處走,心神恍惚間突聽他問:「敏敏,如果我堅決不讓你走,你會怎麼做?」我怔愣了兩秒,酸澀地回:「子傑,你不要這樣。」

他慘然而笑,沒再說話,一路沉默走到了外面。停車的地方,兩道身影站着在等,小叔叔面容消沉肅穆,眉頭緊蹙。而陸向左的目光就比較難懂了,他的視線緊凝在我身上,悠遠而漫長。莫名的心虛在泛起,手上再次想掙動,可我只微動了下,圈箍的手就緊了一分。

這樣的勢態,要身旁的男人放手,是絕不可能了。

小叔叔待我們走近,對着子傑開門見山就問:「不管你是用了什麼手段查到這件事的,現在給我句話,你究竟想要怎樣?」

沉吟了兩秒,他堅定地說:「我想陪着敏敏,不管她發生什麼事,我都不再離開她半步。」

小叔叔面上露出了諷意:「你問過小敏了嗎?徵求過小敏同意了嗎?」兩句話把子傑堵得面色發白,而且小叔叔不給他反駁的機會,又道,「你別忘了,你們已經離婚了,你根本無權再對小敏做任何決定。許子傑,你有想過為什麼小敏打死也不肯說這個秘密嗎?你有想過她費盡心機瞞下這一切,最後仍被你揭穿是有多痛苦嗎?你從沒想過,當知道真相時,你的第一反應就是跑來質問,你根本就沒從小敏的角度出發好好想想整件事。」

「不是這樣的!」子傑低吼出聲,臉上神情猶如廝鬥中豎毛的獸。

他轉眸看向我,眼中的痛楚絲絲扣扣鎖住我的視覺:「在得知這件事時,我就恍然大悟很多事。而我的第一反應也不是衝過來質問,就算是質問,那是因為我不願相信這樣的事會發生,甚至寧可希望就是原來的那些理由,我們才會分開的。」

「子傑……」我在唇邊輕滾他的名字,幾乎能想像他當時的震驚與不敢置信。

小叔叔沒有再咄咄逼人,蹙緊了雙眉盯着子傑,忽然問:「是你姐姐告訴你的?」

沒想到子傑譏笑出聲:「哈!」面上更是滿滿諷意,「你們瞞得那麼好,一個字都沒透露,我姐哪裏能發現得了。她除了在你們回來H市后通知我,其餘的,她什麼都沒有做。所以,不要把這賬算她頭上,我也實話跟你們說,是匿名短訊,就在昨天中午,我收到一條無號碼的匿名短訊,內容就是細數敏敏身體的情況,並且如果不相信的話,就讓我去查敏敏的住院就診記錄,去查那個主治醫生。」

他笑了笑,無限蒼涼:「查的結果不用說,根本查不到,那個醫生也一口咬定沒這回事。所以我才連夜趕回H市,從姐姐那得知你們要來墓地,又直接從機場坐車來了這。不求別的,只求一個否定的答案,卻是求不得。」

聽完他講述的一切,我很是震驚,那條匿名短訊是誰發的?難道真的是寧一嗎?

對峙爭執到最後也沒個結果,而子傑又死死扣住我的手腕不肯鬆手。陸向左始終在旁沉默,他甚至都沒再嘗試與子傑搶奪我。最終三人都坐上了小叔叔的車子回程,陸向左坐在了前座,我和子傑坐後座,車內氣氛不光是用凝固來形容,而是壓抑到喘不過氣。

車子開進市區,陸向左就忽然提出要下車,我心上一顫,提出也要下車,陪他。可子傑卻蠻橫不顧我意願,抓緊我的手不松。最後小叔叔忍無可忍,吼著讓我們都下車,說看着我們糟心。於是最後的下場,就是我們三人統統被趕下來,而小叔叔開着車子揚長而去。

陸向左瞟了我一眼,轉身就沿着人行橫道緩緩而走,竟是不再管我們。我知道今天子傑這事對他刺激很大,眼見他越行越遠,心中異常懊惱,扭頭就對着子傑吼:「放開我!」可他哪裏會聽,眼神收縮了下,默不作聲拉了我跟上前面陸向左的步伐。

只聽他喊:「等等,你先別走。」

陸向左頓住腳步,並沒有回頭。

「陸向左,我沒有辦法再把敏敏交託給你,以後敏敏還是由我來照顧守候。但我可以為你尋找最好的醫生,無論是國內還是國外,希望你能成全我們。」

我怒聲質問:「你在胡說什麼?我不同意。」可是沒人要聽我的意見。陸向左緩緩轉過身來,視線也不再落在我身上,他迎視着子傑的目光道:「你憑什麼?」

「憑我愛她!憑她也愛我!」

「許子傑,你真是自大,敏敏現在愛的是我!你們已經離婚了。」

子傑眯了眯眼,短暫沉默后反擊:「自大不自大,你我心知肚明。我就算與敏敏離婚了,也不妨礙我愛她這件事,更不妨礙我保護她、守候她。至於你說她現在愛的是你,其中具體細節,想必你要比我還清楚。」

「你是想說小敏子是因為同情可憐我,才決定陪我出國的?」

「我沒這麼說,是你自己說的。」

我聽着他們一來一往針鋒相對,心中焦急又無處插嘴,而此刻子傑嘴上說着沒那麼說,但臉上卻明擺了是那意思。我心裏微沉,剛想張口分辯,卻見陸向左轉移了目光看向我,幽聲問:「敏子,是這樣嗎?告訴他,你與我去國外,並不是因為同情與可憐,而是愛我才想與我在一起,你告訴他!」

「我……」才只說了一個字,就被子傑厲聲打斷:「陸向左!你不要再逼敏敏了,你可知道,她是個極度捍衛本國思想的人,她從來都認為自己腳下踩着的這片土地是最最安全的。現在你要她去到陌生的國度,甚至連語言都不通的地方,你要她從此依賴你為生嗎?你那不是在愛她,而是在慢慢將她枯萎凋零。」

陸向左渾身一震,身體顫了兩下,腳後跟甚至都退了些距離,睜大了眼直勾勾盯着我問:「敏子,是這樣嗎?真的是這樣嗎?」

我極力搖頭否認:「不是的,阿左,你別聽他胡說。」

子傑冷聲駁斥:「在國內,你有自身領域的天賦可以去駕馭,去獨自生活,而去到國外,你會迷失在那陌生的人流里。敏敏,你愛你的父親超過一切,也將他鐘愛的崗位當成信仰,你骨子裏遺傳了你父親的硬脾氣,以身為中國人為驕傲。曾多次聽你提及國外的種種,你臉上的表情都是不屑的,甚至是帶着負面情緒的,你要如何去融入一個你根本就厭惡的環境?」

「那是以前,現在的我改變了思想。」

「你沒變,只要你叫蘇敏一天,你就永遠都不會變!」

「我會!」

「夠了!」一聲震吼,來自陸向左,打斷了我與子傑的爭吵。回首見他的目光里已是一片黯淡與消沉,他甚至垂了眸,不讓我再繼續窺探。

從他唇間吐出的聲音似遙遠又似極近:「敏子,有件事我必須向你坦白,蕭雨騙了你,我也騙了你,我根本就沒得什麼肺癌,那些都是蕭雨撒的謊。而我的錯在於,知道這件事原委後放任了它的發展,因為……我愛了你太久,聽到你說要和我在一起時,全身所有的細胞都活了起來。這是我等了漫長歲月,等到心灰意冷,等到再無希望時的唯一機會。如果錯失,我將永遠沒有機會再擁有你,更沒有機會用守護來彌補我當年對你犯下的錯。所以我毫不猶豫就默認了肺癌這件事。」

我呆怔著,不知道該有什麼反應,這事衝擊太大了,他居然說那病是假的!那我以為的餘生相伴守候之情,其實都是我一個人在異想天開?根本就是我若選擇跟隨陸向左離開,那麼就是換他來守我到死,那與我不想子傑如此做又有何區別?

之所以義無反顧地要將誓言堅持到底,就是因為我以為至少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人要比我更凄慘。我能在有限的生命里,給他餘生快樂,並送他離開,也不枉我們曾經年少的相伴,以及未來得及變成深愛的愛戀。卻沒想到,這一切都不存在,我才是那個最凄慘的人,到底還是我要先任何一個人而去,把沉痛留給活着的人。

我喃喃而問:「蕭雨為什麼要那麼做?」問完就覺自己問了個白痴的問題,還能為什麼?為了陸向左,為了她深愛的陸向左,她愛他已經愛到寧願卑微,也要成全的地步。

但陸向左卻說:「因為她是個傻丫頭。」他再度背轉身,輕聲道,「敏子,我把所有的事都與你坦誠了,明天十點零八分的飛機,如果你不來,我會一個人走。但我會等到飛機起飛那刻才死心。」話完他就大步而去。

我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漸漸變小,最終變成了一點,彷彿我生命中的一粒沙塵,在逐漸消失一般,心不由得恐慌,抬步想追。但只邁了一步,就被身旁的人拽住,回首隻見子傑朝我搖頭:「敏敏,別走!」

定睛一看,如此近的距離,可以聞到他身上獨有的氣息,周旁行走的人,美麗的街景,都似成了我與他的黑白背景。良久,我說:「子傑,我想一個人靜靜,可以嗎?」

最終,子傑做出的妥協是將我送至家門口。

我也沒去對他顧盼,徑自進了大宅的門,順手將門關上,把他隔在了空間之外。是真的要安靜地把思緒理一理,整個上午,信息太多,多到我無法負荷。

當認定了一件事,驀然間又被全盤推翻,這滋味,大多數人都會覺得不好過。但陸向左這件事,蕭雨真的需要做到如此地步嗎?

回來前幾天那個晚上,他在我房門外枯守一夜,早上他就倒地不醒了。當時我是確確實實感受到他氣息微弱,還把葯餵給他吃了。這事能作假?

他在撒謊!那個大騙子!

這是要做什麼?看到子傑發現了事情真相,看到子傑對我不離不棄,看到我對子傑還有留戀,就故意謊稱他生病一事是假的,然後退離?

腦中一熱,翻出手機撥通號碼,大聲如宣誓般道:「陸向左,你聽着,明天機場見,不見不散!」我不僅是要說給他聽,還要說給自己聽,告誡自己不要再動搖了。

電話那頭長久沉默,就在我想出聲詢問時,忽然熟悉的聲線徐徐緩緩,帶着無盡的悲意,將我嚇了一跳:「敏敏,你是有意還是無意?如果是有意,那麼是想將你的最終決定告知我嗎?如果是無意,你是對他念念不忘到連撥錯號碼都不知道?」

手上一顫,手機咕咚一聲掉在了地上,我居然撥了子傑的號碼?撿起手機,竟還沒有掛斷,依舊顯示通話中,頓覺手機燙手,想要丟開,卻聽他沉黯的聲音又響:「敏敏,你真的決定了嗎?」我咬咬牙,把心一狠:「是的,決定了。」說完毫不猶豫地掐斷通話。

一鼓作氣,再而衰,陸向左那兒就沒勇氣重新撥通一遍號碼去宣誓,最終確認又確認了手機號碼沒有錯,才發了短訊過去:明天機場見。

十分懊惱,剛才怎麼就腦筋不動地撥到他手機上了?是將那十一個數字記得太深刻,還是心思有多恍惚呢?就在這胡思亂想中,竟沒發現手機過了好一會兒都沒回信,等到短訊提示音起時,才醒過神來,打開一看,只簡單回了一個字:好。

夜裏睡下后,特別昏沉,幾度迷迷糊糊睜眼,覺得依舊困頓,又閉了眼去。等終於從沉夢中醒來時,發覺腦袋脹得有些發疼,眼皮還頗為沉重,像是睡了很久。

正當我腳尖着地時,猛然間發覺不對了,這地方好像不是我的房間啊。原本我卧房裏的色澤是一致的米色中夾着淺藍,而這個房間的佈置卻是偏復古,色調幽深。窗明幾淨的位置,如今連窗戶都不見有,只有個老式的衣櫃擺放着。

怎麼回事?難道我還在夢中?

房門突然被推開,頎長的身影在門口出現,我呆住了,不光是因為進來的這個人,還因為我看到了外面的景象。這根本就不是在大宅!

直愣愣地看着來人不急不緩,走到離我一米之遠的地方停下,然後微俯了目光看我。他的眸內沒有特彆強烈的情緒,連這陣子跟隨他最久的痛楚都不曾看見。好一會兒,聽他語氣輕柔地問道:「沒什麼想要問我的嗎?」

我愣了愣,回過神就點點頭:「現在幾點了?」

他作勢抬了抬手腕,然後一臉歉意地說:「抱歉,很久沒戴手錶了,據估計,現在的時間為北京時間十六點整左右。」我傻眼加瞪眼,下午四點?怎麼可能?這一睡也不至於睡過頭到下午啊。而且據我了解,這人從未有戴錶的習慣,哪門子的抬手腕看時間的習慣,分明就是故意的。

他似沒看到我驚異的表情,淺聲問:「肚子餓了沒?給你熬了粥,出來梳洗下吃東西吧。」說完就轉身欲走。

「子傑!」我揚聲喊住他,「不要跟我開玩笑了,阿左在機場等我,等不到我他會着急的。」說好了不見不散的,不知道陸向左現在是走了還是在到處找我。

他回眸嘴角噙著抹嘲諷與淺譏:「你以為我是在開玩笑?你們要搭乘的那架飛機是昨天上午十點零八分起飛的,現在是第二天的下午四點。敏敏,你是怎麼都趕不上這班飛機了。」

我愣在當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說現在是第二天的下午四點?意思是我從前天晚上一直睡到現在?僅余的思維能力,只剩口中喃喃著否定:「你胡說,你在騙我。」

哪知他聞言卻輕忽而笑,似無限寵溺地說:「敏敏,我那麼愛你,騙誰也都不會騙你呀。乖,出來喝粥,你將近兩天沒吃東西了,光補充了點營養劑。想要知道什麼,我一會兒統統告訴你。」這次沒再給我機會反駁,直接就拉開門走了出去。

瞪着那洞開的門,久久不知該作何反應。該死的,他一點都不像是在開玩笑,這所有的一切是如此真實。待我懵懂地梳洗完走出卧室時,不由得環視屋內佈置,這地方很質樸。傢具簡單,擺設不多,基本電器都俱全,從窗戶透過看外面,似乎是個鄉間小屋。

桌上一大鍋的粥已經擺在那,熱氣騰騰,飄散著誘人的香味。他雙腿交疊著坐在桌前,姿態有模有樣地拿了個碗在仔細地盛,盛滿一小碗后就推到對面:「還不過來坐,傻站着幹什麼?」從態度到語氣,他都像是個什麼事都沒發生的人,彷彿之前那番傷痛,都是幻覺。

到了這時候,我要是還不知所以,那就真是白痴了。顯然,他把我帶到了這個陌生地方,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

所謂一夕間,天翻地覆,完全變了樣。說的是否就是我這情形?只是要把那個一夕間,改為兩夜,如果他說現在是第二天下午四點是真的話。

坐下剛準備開口詢問,就被他截住了話:「先吃,吃飽了再問也不遲。」表情很是寡淡,但就是有那種威勢在。到嘴邊的話又縮了回去,只能低頭舀了一口粥送進嘴裏,確實是餓狠了,也不顧他是否在注視着,就埋頭狼吞虎咽,很快一碗粥就見了底。

我伸手去拿勺子準備自給自足,再盛一碗,哪知手到空中就被攔截了,他直接把鍋給移到了另外一邊,然後慢條斯理地說:「不宜吃得太飽,會撐著胃。晚點再吃。」

索性連我面前的碗也收了起來,隨後才道:「好了,有什麼想問的就問吧,現在是答疑時間。不過至多回答你三個問題,你斟酌好了再問。」

我的額頭冒出三條黑線,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我從醒來的震撼到驚疑不定,再到了悟整件事的可能發展,竟是生不出任何滔天翻滾的怒意。反而是看着這樣面目肅黯的子傑,有些懼意,有些莫名。

心裏磨嘰了半晌,首先提出了個最想知道的問題:「陸向左呢?」

問題一出來,對面的男人面色就微沉了些,眼中泛著冷意,疏忽間他又淺笑着說:「敏敏,你還真知道怎麼傷我。哪壺不開提哪壺,明知我對他最在意,你就偏偏把針戳在傷口處,你是篤定了我拿你沒辦法是吧。也確實是這樣,我對你再無任何辦法了。好吧,我告訴你,陸向左昨天在機場等你等到飛機起飛前的最後一刻,最終獨自離開,這個答案可還滿意?」

我一時間無法適應這個調調的子傑,字字句句似帶着諷刺,又似含着隱忍的痛,而語氣又是這般乖張,從未有過的跋扈更在他臉上顯現。

就在我還處於錯愕時,他又加了一句:「這個飛機起飛的時間,是今天上午十點零八分,也就是說陸向左在機場等你等了一天又一夜。感動嗎?呵,你這震驚的表情真是可愛,也讓我痛心。」

我訥訥不成言,獃獃地看着他:「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話問出時,我看到他的眼中閃過肅冷,一反常態地笑道:「敏敏,你該先問我是怎麼辦到的。也得怪你,是你逼得我不得不如此做。你居然能撥錯電話撥到我手機上,還又說了那番話,你說我能坐視不管嗎?之前在墓地的時候,我就已經強烈表達了我的意願,顯然你沒有聽進耳朵里去,所以才會在事後罔顧我的意見,想要繼續跟他出國。」

我怒瞪着他,又不知該找什麼話來反駁,最後只能遂了他的意問:「那你是怎麼做到這些的?我明明住在家裏的,樓下有慧嫂在,你不可能在不驚動她的情況下翻牆進屋,還把我悄悄帶走。」

大宅的院牆可是挺高的,就算他真能翻得過來,樓底下也安有警報器,會有聲響的,他是如何瞞過慧嫂神不知鬼不覺地將我轉移的呢?基本上已經可以肯定,這連着兩天,應該是用了無副作用的安定葯之類將我昏睡着帶離的。

子傑的回應是先訕笑出聲,隨後揚了揚語調反問:「翻牆進屋?虧你想得出來,敏敏,你要是能常這樣逗我就好了。問題很簡單,光明正大地敲響大門,慧嫂開門后見是我非常驚喜。這種情形下,只需說跟你定了晚上的飛機去國外補度蜜月,又不想吵醒你,堂而皇之就抱着你出門了。哦,對了,慧嫂還一直送我們到門口,把你的行李都幫忙送上了我的車呢。別瞪我,就是這麼簡單。」

我不想用「驚」這個字來形容自個兒的心情了,應該叫哭笑不得。忘了慧嫂根本就不知道我跟他離婚這件事,可能還以為子傑突然來找我,是在「增進」感情,又聽他編那什麼補度蜜月的謊,估計想都沒想就放行了。

「已經兩個問題了,還有最後一個,你想好要問我什麼。」他淡聲提醒。

我想了好久,挑了個最淺顯的問題:「這是在哪?」

當一切已成事實后,再多糾結時間也不會倒退回去,唯有先安於現狀。但我的問題一出,立即得來他的嘲笑:「敏敏,你這是在浪費我給你的機會。這是哪,你只要走出門看看就能了解到,居然把最後一個問題浪費在這上面。我還以為你怎麼着也得問問這兩天你是怎麼過來的?離開H市后,你小叔叔那邊是什麼情況?今後的安排又是如何?」

我被他吐槽得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心裏懊惱萬分,怎麼就腦筋短路問了個白痴問題呢。「那我改問接下來你要如何安排?」相比,這個問題更來得實際。

但他卻煞有介事地說:「已經晚了,機會過了。」

「許子傑,你有完沒完?」我頓時就怒了,主要是他這說話的語調委實令人窩火。他也不在意我嗓門大,繼續那個調調:「別吼,小心火氣大。這裏是一個偏遠小鎮,離最近較大的城市也得開上一天的車。至於以後的安排,我們會在這兒住上一段時間,你沒去外面看,漫山遍野都是小黃花,景緻很美,是個度假的良地。」

憋悶在心頭,他這意思是我即便是想走,也起碼得趕上一天多的路,更何況他偷偷將我帶來這裏,應是不會放我離開。他倒是言出必行,將語言化為了行動,果真是不放手!

但問題是,方式會不會太偏激了?居然直接擄人,還跑到這偏角旮旯里來。

「答題時間結束,你收拾一下,等會兒我們出門散步。」他自動拍案決定,端起桌上的砂鍋就往廚房走,很快兩手空了出來,掃了我一眼后道,「還有個事我要跟你說下,以前是我太寵你了,害怕失去,事事都遷就着你,就是……也應了你。從現在開始,一切我做主,你最好收起彎彎曲曲的小腦筋,別再動什麼逃跑的念頭。」

他又變回了原來的專斷獨行。手上一緊,被他握著往門外走,我略皺了皺眉,沒有推拒。因為也推拒不了,那個控在手上的力量,不重也不輕,想要掙脫,難。

出門后我皺着的眉就舒展開了,微風撲面而來,鼻間全是清新的泥土芬芳和著綠草的氣息。陽光因為已近黃昏,特別幽柔,倒是晚霞開始慢慢映上半邊天。沿着小路往前走了百米左右,果真放眼可見金黃色的海洋,被碧綠的田埂分成一格格的。

說是漫山遍野,其實不是山,就是較高的土墩而已,但確實是鋪得滿滿的。我們繞到高處,從上而下往遠處眺望,那場景就頗為壯觀了。據我所知,婺源以小黃花景緻而著稱,此地會是婺源嗎?

旁邊的人似知道我在想什麼,淡淡解釋著說:「這裏不是婺源,只是一個沒有被開發過的小鄉落,叫沁鎮,比起商業味濃的婺源,這裏更淳樸。這些黃花也並非是種了供人欣賞的,而是農家種植的大片田地,等待豐收的季節,將菜子打下,拿去工廠加工成油。這可是屬於純綠色的油類品種,只比橄欖油稍遜一籌而已。」

我很是訝異,他如何會知道這些?沒等我問,他就自己解釋了:「這些都是我在一年多前從你父親那兒得知你是易感體質后,開始慢慢留意的養生之道。敏敏,你這身體並非到病入膏肓的地步,怎麼就能想躲開我一個人偷偷等死呢?你甚至連嘗試一下都沒有,就認定了自己會短命是吧。」

我轉開視線,看向別處,幽聲說:「並非沒做嘗試的,否則我不會應承與你在一起,也不會許你生一個孩子。可痛下決心做嘗試的結果是醫生論證我已開始生命衰竭,原本可能還有十幾年的壽命,恐怕現在沒有了吧。所以子傑,你要好好想清楚……」

悲意再度席捲而來,將我緊緊包裹住,坦言公開自己壽命短暫,不是一件舒心的事。

「想清楚什麼?」子傑怒聲質問我,兩手扣住我的雙肩,將我轉過來面向他,翻飛的怒意在他眼中狂舞,聲聲質問在耳,「想清楚棄你不顧嗎?你就是這麼看我的?蘇敏,你是覺得我許子傑有多渾蛋,會眼睜睜看着你死?還是覺得這一刻我放手了,將來聽聞你的消息後會無動於衷?我要不要把心挖出來給你看一下,啊?」

「不是的,我就是預料到你知道後會這樣,所以才想永遠咽下這個秘密。子傑,我不會立刻就死,只會一點點生命衰竭,人體的衰竭會帶來各項身體機能的衰退。可能有一天,我會變老、變醜,甚至耳聾眼瞎,到那時,你看到我的情形會難過到不行,而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你難過。」

悲愴而帶着譏諷的笑從他喉中飛出:「不想我太難過?你可知我在初聽到這消息時,是什麼反應嗎?一個跟頭重重栽在了地上,摔得我滿嘴都是血!你真當我是看了那短訊才知道的?我那是騙你們的,早在你鐵了心求我簽字時,我就開始着力查你和你叔叔中間有什麼秘密。因為你所有的眼淚都在指證着你依然愛我這個事實,可你卻偏偏要將我推開,即便是有陸向左患病這個理由在,我仍然覺得不夠充分!」

我大驚,直呼:「不可能。」以小叔叔的手段,瞞得那麼好,他不可能會查到。

但他卻說:「這世上就沒有不可能的事,只看有心無心。是人就都能被收買,你叔叔瞞天過海也不過是用了手段收買人心,只是他做得太完善,幾乎沒有任何痕迹。等到我查出來時,已經與你正式離婚,可知那時我是有多懊悔,怎麼那麼糊塗真就跟你離了呢?再堅持一下,就能解開謎團,可偏偏是在與你離婚之後才得到這痛心疾首的消息。」

起初我怎麼都不信這會是真的,可是等我將你離開H市去到吳市半年後的那次病歷翻查出來時,由不得我不信。我甚至為了求證,將那醫生逼到絕境,他才終於肯吐出事實真相,道出你因易感體質而引起的後遺症是有多嚴重。五雷轟頂,也不外乎我當時的感受。

「終於,所有你的行為有了最好的解釋。你嘴上說着愛陸向左,看着我的眼中卻是滿溢痛楚;你狠著心把離婚協議拿給我,卻在我簽下字后哭了整整一夜;領離婚證書那天,你滿眼都是遮不住的沉痛,卻還強顏歡笑,笑得比哭還難看,趴在我背上時,心跳比我都快。這所有的行為都在告訴我,你仍然愛我,可你卻想背着我一個人偷偷去死!」

怔立在原地,酸澀由心,可是淚腺早已乾涸,是之前哭得太多,不會再有淚意,只剩刺痛的雙眼,鼻腔火辣辣地疼。

我畏懼水的深度,卻又迷戀水的味道,即使讓我窒息仍止不住想靠近。就比如這刻,子傑狠狠地吻住我的唇,明明想要推拒,可伸出的手變成了無力,只能輕抵在他胸前,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唇舌勾纏,像舞動着的魂,攪亂著人的思維,甚至連呼吸都忘了。

到後來,我就像瀕臨窒息的魚,拚命從他口中吸取人賴以生存的氧氣,纏吻更加激烈。待我因供氧不足而胸口悶痛,呼吸也極困難時,他才勉強退開,改而啄吻在我眼皮上。本一直睜著的眼睛被迫閉上,並且張大了嘴大口大口地呼吸。

子傑將我的頭壓在胸前,下巴抵在我頭頂上,咬着牙惡狠狠地說:「敏敏,你怎麼敢如此瞞我!是我錯了,錯在當時發現你在吳市時,就該立馬衝過來,直接將你捆了走才是,那樣你也就不至於有心思在那七想八想,想到最後,居然把我們倆人都逼上了絕路!」

「那你為什麼不來?為什麼還要等過了好幾個月才出現?」如果他真就在那時候趕來,以雷霆之鈞的氣勢將我拿下,可能我真沒法想到後頭去。也不存在隱瞞不隱瞞一說了。

他身體震顫了下,萬分沉痛地說:「所以我恨,恨我自己怎麼就那麼糊塗,以為填補你的心必須計劃周全,必須小心翼翼,這樣才能再不給你委屈受。殊不知你愛我一如既往,無論我是什麼樣的,你都愛。而一時遲疑,反而將你推遠,然後一步錯,步步錯,走到今天這地步!」

我將雙手穿過他的腰,環住在他身後,輕聲道:「子傑,不要怪自己,這不是你的錯。是我命該如此。」有人說性格決定命運,可在我這是命運決定性格。如果不是這強大的命運操縱了我的人生,那麼當子傑回頭來找我,滿眼藏不住愛意時,我就會欣喜若狂,而不是惶惶不可終日,想盡一切方法將他推離。

好吧,鼓起勇氣想與命運抗爭一次,想給自己和他一個機會,想奢求奇迹在自己身上出現,可最後的結果卻是跌得粉身碎骨。現實殘忍到讓我不堪回首,回首都是殤。

「什麼是命?」子傑將我從懷中拉起,用手抬了我的下巴問。他的目光異常凌厲,還帶着冷硬和強勢,「敏敏,我倒要看看老天爺敢不敢收你!從今天開始,你每天都給我按照日程計劃鍛煉,看看你自從孤島特訓過後,接二連三生病,就是因為把那些我教你的給荒廢的結果。此地是我精挑細選過的,無論是環境還是空氣質量,都十分適合你修養。」

「啊?日程計劃?」

他點頭:「嗯,日程表就夾在我筆記本電腦里,回去拿給你。今後我會嚴格督促的,你最好有個心理準備。」

這什麼情況?他的意思是來這兒並非是將我從大宅光明正大擄劫出來后,開着車隨意找的地,而是早有計劃的安排?等等,他不是說……「你剛不是說將我帶走是因為前天晚上不小心撥錯你的號碼,然後你才痛下這決心的嗎?」

他用力捏了捏我的下巴,但不至於疼,從鼻子裏哼著氣:「我說什麼你倒是都信,早這麼單純也就不會鬧彎子出來了。」

好,是我單純,他說什麼就都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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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我唯一,許我天荒(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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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藏不住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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