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舊事(三)

第7章 舊事(三)

月華好不容易脫身,還沒等踏進靈朝殿的大門,便聽到西凡中氣十足的怒吼。

「神尊又怎樣?你不願意誰還能逼你不成!」

只聽另一個淡然的聲音道:「從沒人逼我,都是我咎由自取罷了。」

「原來你還知道。總之現在給你兩個選擇,要麼斬斷情絲,要麼斬了那幾個妖孽!否則我沒你這個朋友。」

「那就還是當沒我好了。」

「你!!!」

「好了好了,別吵了,你們有本事再大點聲,我在九天仙境都能聽到了。」

月華無奈的看着屋內吵得不可開交的兩人,只見其中一個負手立於屏風旁,面帶慍色,正是氣頭上的西凡。另一位則有一下沒一下的揮着綾絹扇,半倚在貴妃榻上閉目養神。

緋衣白裳,紅袖羅衫,袖口腰間上,金蠶絲繡的是她最愛的牡丹。頭上的鏤空金冠看似輕巧,卻華貴的很,是她成為仙首時那人送的賀禮,所以縱使不喜,也從沒見她摘下來過。

飛鸞的美不同於她們任何人,嬌不生厭,媚不惑人,只是素來淡然的面龐摻了幾絲愁緒,幾分難解。

原本三人任選其一站出來,都是能令天下黯然失色的主,可現實卻是:一個為情所困,一個求而不得,一個尚不知情滋味。

「吵得只有她一人,我可沒同她一般。」飛鸞答的不急不躁,彷彿事不關己。

月華趕在西凡發作前搶過話:「你嗆她有何用,要是心裏實在難受的緊,不如大醉一場,大哭一次,我們陪你。」

「有用么。」飛鸞黛眉輕蹙,笑得慘淡:「醉知酒濃,醒知夢空。該留不住的,還是留不住。」

月華急道:「我不在天宮這期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若是讓西凡講,准不定又蹦出什麼大逆不道的話,保險起見,飛鸞認為還是自己來說穩妥些。

「也不是什麼大事。為了讓那三位公主適應九重天的生活,天…尊上便把她們提前接到天宮。也不知是哪個碎嘴,把我的事告訴了她們。飛羽族和古木族的兩個小丫頭還算安分,那個狐女卻坐不住了,青天白日的竟找茬找到了靈朝殿。既然她不懂規矩,我不介意替靈狐族管教一下子弟。」

她說的越是輕描淡寫,月華越覺得不對::「所以你真給了那靈狐公主一巴掌?用了幾成力?」

飛鸞沒作聲,西凡接話道:「呵呵,當時就把那妖女的嘴都打歪了,你猜她用了幾成力。」

月華扶額:「你呀,太衝動了。」

西凡卻是一臉的恨鐵不成鋼:「斷空生鏽了么,一了百了解決多好,非留下禍根。」

飛鸞搖頭笑道:「怕髒了我的劍。」

西凡:「那我把捆仙索借你,把人捆起來直接沉到西海去,眼不見心不煩。」

飛鸞貌似很認真地考慮了一下她的提議,過了稍許道:「好麻煩啊,還是算了。」

月華膝蓋一軟,差點給西凡跪下:「你到底是來勸架的還是煽風點火的,算我求你好不好,不要再添亂了。」

西凡道:「誰添亂了,等日後那妖女在天宮作威作福,那才叫亂。」

月華嘆道:「九重天的規矩又不是擺設,若她當真本性惡劣,遲早有挨收拾的一天,何須你們動手。」

「有道理……」也只有在月華面前,飛鸞才會坦然承認錯誤,「這次算我考慮不周,讓有心人逮到機會借題發揮,連累你們了,對不住。」

西凡恨恨道:「老不死的仙人球,聯合那個混蛋落井下石,我看他們是真當你提不動劍了。」

月華默默地同情了一下混元仙君,嘴上還得勸著:「飛鸞還在禁足期,多少雙眼睛盯着,哪怕作作樣子也好,先不要惹事。」

有道是旁觀者清,當局者迷,若不及時點醒她們,以西凡的脾氣和飛鸞的衝動,真不一定惹出什麼么蛾子。把天捅破都有可能。

西凡冷靜下來后,說出了心裏話:「既然木已成舟,何不選擇放下。」

「你勸我放下?」飛鸞鳳眸一挑,意味深長的望着西凡:「是誰執著於天尊數萬年,我也曾勸過,結果呢。」

情絲難割,愛意難捨。已經丟出去的真心,就算再找回來,卻已不是原來那個了。

被戳到痛處的西凡難得沒有出言反駁,而是泄氣般的背過臉去。

飛鸞撫摸著薄如蟬翼的扇面,靜而不言。只見上面的畫歪歪扭扭,花不像花,鳥不像鳥,別說出自名家之手,說是什麼人用腳畫的都有可能。可就是這樣一幅「拙作」,卻被她留到了今日。指尖略過幾朵泣血的牡丹,反覆描繪著停在牡丹叢中如膠似漆的一對鸞鳥,不敢太用力,怕嚇跑了幸福中的它們。

「仙座仙座,小桃把您要的……」

一個年紀不大的小仙娥雙手捧著托盤,跌跌撞撞的闖進來,當看見不止飛鸞一人時,頓時傻了眼。

西凡面色不悅:「哪個宮的下人,沒規矩,仙座府是你能亂闖的!」

「奴婢是、是……」

「是什麼?」

小仙娥被西凡的厲聲嚇得一屁股蹲在地上,差點順手把托盤扔出去。

「起來吧。」飛鸞揮着綾絹扇笑笑,「她嚇唬你呢。」

月華也責備的看了眼西凡,將小仙娥扶起,順手為她整理了一下凌亂的衣衫:「小桃是吧,我們是來做客的,不用怕。你手裏是?」

小仙娥顯然還沉浸在西凡的恐嚇中,磕磕巴巴的說不出個所以然。

飛鸞道:「差點忘了,算到你今天會來,特地讓她給你做的,嘗嘗。」

還沒打開食盒,溢出的香味已勾起了月華肚裏的饞蟲。

「桃花酥?」

「正是。」飛鸞一臉驕傲,好像是她做的一樣,「上天入地,要能找到比這好吃的桃花酥,算我輸。」

下口之前還有幾分懷疑,等一盤子全部入腹,月華只想把小仙娥綁回太辰,做她的專屬廚娘。

沒見過什麼世面的孩子將玩笑當了真,臉色變了又變,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委屈樣:「我、我…奴婢不想走!」

飛鸞揮着扇子看了半天熱鬧才大發慈悲的發了話:「別了,把她帶走,你幫我養那一院子火煉金丹?」

月華可惜的直咂舌,道:「幾朵牡丹,也至於讓人天天給你看着。」

飛鸞柳葉眉向上一挑:「怎麼不至於,我院子那幾株尤其金貴,弄死了你得賠我。」

閑聊間時限將至,月華天生操心的命,臨走非得讓兩人反覆保證絕對不會做傻事才肯離開。

「你還不了解我么,上次是意外,我保證不會再發生。至於這個,」飛鸞斜了眼仍替她忿忿不平的西凡,「我會看好她的,快走罷。」

笑着將她們送走,飛鸞這才卸下堅強的偽裝,長舒一口氣后倚在門邊,望着一個方向發獃。直到幾片赤羽隨風飄落眼前,喚回了她的神智:「紅兒?」

話音剛落,一隻一人多高的赤羽凰鳥揮翅降落,風聲平靜后,曲腿伏下身子,順其自然的將毛茸茸的頭伸向身為主人的飛鸞面前。

每當飛鸞情緒低落時,他便會如此安慰。

飛鸞當然看懂了他的意思,苦笑一會兒,並沒有像往常一樣輕撫他的頭頂,而是環過他的身子,抱緊了他。

「謝謝你,紅兒。」

*************

拎着幾壇沉甸甸的佳釀,一路哼著小曲回到太辰,愕然發現水雲間外一片狼藉。如遭狂風過境般,樹木花草無一倖免,就連離洞口不遠處用來盛無根水的大缸,也被人鑿出了兩個拳頭大小的窟窿,水都不淌了,怕是已經流干。

要不是結界無恙,她差點以為這深山老林里來了強盜!

不等她上前查探,老遠便聽見萬里的冷笑聲。

「地界第一大族,不過爾爾。」

「......放屁!」

這個氣急敗壞的不用說,正是千里迢迢來給月華送酒釀圓子的千梵:「當老子瞎嗎,你用的還是我們蛇族劍法呢!說,從哪偷來的?!」

萬里:「憑什麼告訴你。」

千梵捲起袖子準備繼續干:「好你個小兔崽子,鳩佔鵲巢還敢這麼橫,今天不好好修理你,老子跟你姓!」

「你錯了。」萬里冷靜的抹了把臉,一本正經道:「我不是兔,也不是鳥,我是魚。」

向來能言善辯的二殿下,被懟的嘔出一口老血,輪起拳頭又要開戰。

「統統給我住手——!」

饒是脾氣再好的人,看到家被糟蹋成這樣也是斷然忍不了的,月華也不例外。平日悉心栽培的花草,從山上採回來沒幾天的珍貴藥材,全部七零八落的散在地上,可把她心疼毀了。

「我跟你們有什麼深仇大恨,你們這是要拆了我的水雲間不成?!我的花,我的草,我的……天吶!」

正準備繼續呵斥兩人的月華抬頭一看,不禁大笑出來:「哈哈哈哈哈!你們怎麼搞成這樣!」

原來兩人在「以武會友」前約法三章。千梵年長,道行又深,公平起見在比試中誰也不準用術法,違者算輸。於是等全武行正式上演,連劍都不過癮了,拳腳相加,能上的全上了。

戰況之慘烈,兩人臉上都掛了彩,衣衫皺的像從垃圾堆里淘出來的,隱約還能看到幾個腳印和泥土印。原本一絲不苟的頭髮亂成一團,扔幾根樹枝上去,鳥都可以在裏面下蛋生崽了。

萬里很不自然的扯著歪七扭八的外襯,想讓自己看上去體面些,結果被「泥爪子」弄得更髒了。

換是別人,月華早一巴掌呼上去了,但偏偏兩個罪魁禍首一個是剛收的乖徒,一個是蛇王的寶貝公子,於情於理哪個都下不去手,所以她也只有氣得直跺腳的份。

打不得,總要罵兩句解解氣才是。

「說,誰先動的手?」

「他!」臉不紅心不跳的指向對方,動作異常一致。

「簡直…無藥可救!」

月華氣得一甩袖便鑽進了水雲間,還好這裏未被波及。

兩人乾巴巴在洞外站了個把時辰,見裏面遲遲沒有動靜,這才意識到壞事了。

為讓月華消氣,兩人決定休戰,先把一塌糊塗的庭院收拾好再說,算是暫時「化敵為友」。

當她再次走出來時,看到的便是這副還算和諧的景象——一個在用仙法修葺石牆,另一個努力地搶救花花草草。

真看不出幾個時辰前還打成一團。

對幹得熱火朝天的兩人喊道:「弄完就進來。」

月華說完便回洞內備好茶水,不消片刻,人就顛顛地跟過來了。

一頓折騰下來,喉嚨不免都有些乾澀,但誰也沒敢對石桌上的茶水伸手,活脫脫像兩個犯錯誤的孩子,雙手背後站得筆直。

月華瞄了兩人一眼,經過一番捯飭,總算恢復了點人樣。

「坐。」

千梵得令后迫不及待的湊上去,搶了個離她最近的石凳,笑得一臉迎合。

月華不睬他,反而玩味的看着一動未動的萬里,只聽他低聲說道:「犯了錯,不敢坐。」

千梵瞅了瞅似笑非笑的月華,和堅持罰站的萬里,戀戀不捨地把還沒坐熱的屁股抬了起來,陪萬里一起站着。

月華滿意的點了點頭,卻也沒再讓他們坐。一時間水雲間只聽「嘩啦嘩啦」的倒茶聲,舉起手中的碧玉茶盞輕輕一晃,沁鼻的香氣緩解了內心的煩躁。

「知道錯了?」

「知道了。」盯着近在咫尺的茶水,兩顆喉結上下滾動,乾咽了幾下口水。

月華故意當着兩人的面重重地抿了口茶:「錯哪了?說來聽聽。」

萬里:「不該在太辰山私下鬥毆。」

千梵:「不該不分青紅皂白妄下定論。」

「恩。」月華臉色好了少許,往兩人面前分別堆了杯茶道:「好了,都坐吧。」

如蒙大赦的兩人心中三呼萬歲,搶過離他們最近的茶盞一陣牛飲,「咕咚咕咚」,一壺茶瞬間下去了一半。

「千梵是蛇王的小兒子,蛇族二殿下,也是我在凡間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萬里是南海水族,前來此地修鍊,前日被我收歸門下。話只說這麼多,剩下的你們日後慢慢了解就好。總而言之,我不希望再看見有人在太辰滋事,明、白、了、嗎?」

「明、明白。」

兩個七尺男兒,此時唯唯諾諾的像個小媳婦,局促的搓著掌心,生怕惹怒這「一家之主」。

沒辦法,誰讓在這太辰山,月華就是規矩呢。

事情水落石出,三人之間再沒了尷尬。

千梵雖然有錯在先,但並不習慣道歉,只好別彆扭扭的撇出一句:「方才還以為是你賴在太辰不走,冤枉你了。」

看在月華的面子上,萬里不與他一般見識:「彼此彼此。」

都說不打不相識,一碗茶兩杯酒下肚,聊著聊著,兩個性情中人竟也有些惺惺相惜起來。但那只是表象,是暫時的,兩人心中始終有顆解不開的疙瘩,只要這個疙瘩還在,兩人註定無法成為真正的好友。

每每想到萬里能夠天天留在太辰與月華朝夕相對,同進同出,千梵便控住不住心中翻江倒海的醋意。就算明知道二人是清清白白的師徒關係,但還是剋制不住自己,有事沒事便會給萬里找點不痛快。

而萬里也有過得不順心的時候。

之前千梵來的有多頻繁萬里不知道,但自從知道他入住太辰后,千梵來往之勤快,讓他懷疑是不是蛇族真的沒事給他做。

對於千梵的異常,月華一開始不以為然,甚至十分歡迎,覺得當她橫笛一曲時,有個懂行的捧場,偶爾以傾心與她合奏一曲,亦是美哉。

直到某日千梵千里迢迢又跑來太辰,因為被月華打發到後山采靈芝,好巧不巧,無意間挖到了她藏在後山那幾壇「桃花笑」。

好不容易能抓到她的小辮子,千梵這下來勁了,扛着小鋤頭便找到伏在洞口樹上曬太陽的月華,晃着所謂的「罪證」興師問罪:「好啊,上次跟我說什麼最後幾壇,果然是騙人的!」

月華打了個長長的哈欠,懶得理他,在樹上翻個身仰面朝天,繼續睡。

正在掃地的萬里聞聲前來,千梵彷彿瞬間找到了幫手:「你來評評理,這人竟然背着咱倆吃獨食,私藏美酒不與我們說,還讓我自掏腰包給她買酒!」

「二殿下這話說的未免有些不厚道,」月華略施仙法,只見剛才還在千梵手中的酒壺便跑到了她手上,「蛇族設宴,我可是想都沒想就把那最後幾壺壓箱底的給送出去了,而今好不容易才攢下這幾壇。」

提起這檔子,千梵更氣了:「沾我大哥的光算什麼,又不是特地給我的,不能作數。」

月華又道:「前幾日萬里下山買的還剩點,要不你抬回去好了。」

「忽悠誰呢!」千梵道:「你那是什麼?南擎仙座親手調製的仙釀,天上地下都找不出幾壇的上上上品,哪是這些凡塵俗酒比得了的!?」

月華笑了笑,順口道:「南擎的酒固然好,但也並非天下第一。」

「好啊,果然不出我所料,你手上肯定還藏着更好的!」千梵就勢盤腿坐在樹下,像個怨婦似的捶胸頓足,控訴着她的無情:「枉我什麼好東西都第一個想着你,只要你點頭,南海的夜明珠,極東的何首烏,哪次不是上天入地的為你找,找到后哪次不是雙手奉上……可你呢!有點什麼都藏着掖着,生怕我圖你那點東西,防我跟防賊似的,你你你,把我的一片赤誠還給我!我苦啊,命苦啊……」

這潑皮真是一次比一次不好打發了,翻身下地,月華看着乾打雷不下雨的某人不為所動,倒是將萬里與他拉遠了些,生怕白痴會傳染。

千梵見了,瞬間扯開嗓子,「哭」的更凶了。

月華靜靜地看着他耍猴,卻發現萬里正目不轉睛地盯着她手中的溢香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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