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不識（一）

不管神妃之死是否與此鈴有關，龍黎燁都已經將它拿去鑒定了，千秋半夜好不容易把小白虎哄睡，自己卻失眠了。

「真不愧是龍君，順着那麼一點點氣息都能找到鈴鐺，不過真奇怪，我那天明明聽見鈴聲的，怎麼今天怎麼搖都不響了呢。」

龍聽雨正與周公相會，被千秋冷不丁的一句硬生生的從夢裏拉了回來。

本來千秋是寧死也不肯再與這個夜遊症患者同寢的，奈何龍黎燁指給她兩條明路：要麼老老實實待在九天仙境，以確保不論有任何風吹草動，他都能第一時間趕到；要麼回浮雲殿，但必須接受龍族侍衛的「貼身保護」。

那陣仗她可見識過，與其說保護，不如說是變相囚禁。寢室被圍的里三層外三層不說，窗戶門口都要站人，連片葉子也飛不進去。進出都要提前申請報備，就連哼唧兩聲都會有人來問你怎麼了，如果不答或答得不及時，下一瞬便會有幾十個手握兵刃的龍族侍衛衝進來，根本不管你在做什麼，簡直毫無人權可言。

千秋嘗試抗議，皆被龍黎燁一口駁回，權衡利弊，她還是決定再湊合幾宿。不過吃一塹長一智，千秋不得不多個心眼，把龍聽雨安排在靠里的一邊，用厚厚的枕頭在兩人中間橫上一道矮牆，以免某人又借夢行兇。

龍聽雨一向作息規律，這個時辰困意正濃，但即便如此也強打起精神，有一搭沒一搭的跟她聊著：「龍君哥哥不是去...查了么...」

千秋又道：「雖說連小白虎都能看出那是個不祥之物，但也不能保證金鈴就是黑無相的啊。」

龍聽雨上下眼皮繼續打架，此刻她無比羨慕趴在床角睡得比死豬還沉的小白虎。

「哈...不是你說...這上面...有凶神之力殘留...的痕迹...么」

千秋翻了個身，眼中依舊絲毫不見睡意，掐著食指跟拇指比劃了一個點：「是，可就那麼一丟丟，能證明什麼啊，也不能每次都把注壓我一人身上吧，萬一真錯了，我可丟不起那人。不如這樣，明天在乾坤殿上如果出了什麼事，你幫我兜著點。」

龍聽雨：「兜...什麼...怎麼...兜...？」

千秋道：「我只跟你一人說，一想到明天龍君會把金鈴呈上去，我心裏總覺得有些毛毛的，感覺會出事。總之，到時隨機應變，怎麼說隨你，只要別讓人逮著機會借題發揮就行。」

「......」

「聽雨？」

「呼...呼嚕...呼嚕嚕嚕......」

「......嘖，沒義氣。」

事實證明，千秋烏鴉嘴的命中率還是很高的，好的不靈壞的靈，真讓她一語成讖。

神尊幾乎動用了一切資源順着金鈴的線索徹夜調查，結果不查則已，一查驚人，此邪物的主人極有可能是凶神舊部之物！

乾坤殿上，所有人都難掩震驚，千秋也不意外。黑無相與凶神騰蛇的關係本就撲朔迷離，如今則是更加不清不楚。

只聽有仙家說道：「到現在為止，一切都只是推斷，如此便斷定與凶神有關未免有些操之過急。」

有一個帶頭的，其他質疑聲也開始四起。

「若是真的，離它上一次出現都數萬年了，誰知道是真是假。」

「言之有理，而且就算見過，時隔這麼久，誰能保證不會記錯。」

只聽一個聲音道：「不是有個現成的么，見過此邪物，且印象絕對深刻，絕不會記錯。」

司陽如願以償的成為了乾坤殿上的焦點，享受着大家期待和好奇的目光，捋著長長的鬍鬚架起拐杖，看似很風光的站了出來。

千秋一看到他就知道准沒好事，果然，司陽下一句話就氣的她想殺人。

「雪山族滅族慘案的倖存者亦是見證者——紅蓮，應見過此物。若由她來辨認，老臣想，應是最便捷之法。」

「你...！」

千秋想上前理論，誰知剛說一個字就被西凡一聲喝令攔了下來。

「下去。」

「可是師父...」

「下去！別讓為師說第三遍，這裏沒有你說話的份。」今日天尊、神尊、一君四座濟濟一堂，西凡第一次毫不留情地當眾呵斥她。

西凡能壓住她的行動，卻壓不住她的怒火。倒是南擎，給了千秋一個溫柔的眼神，用傳心術說道：「本座預料到可能會有這樣的事發生，早教紅蓮做好了心理準備，這是她的意志，如果真的相信她，就讓她做她想做的事。」

南擎一席話，終究讓千秋心甘情願的暫時退下。

幾日不見紅蓮，現在看上去臉色不是很好，神色也有些不對，連千秋沖她擠眉弄眼都沒注意到。

帝乙天說了幾句客套話，便讓人將最重要的證物呈了上來。

昨天的金鈴因為剛才土裏刨出來，所以千秋都沒能看仔細，如今再一見，才得以見其真容。紋理精細，堅如金石，若不是淪為邪物，真真是件難得的神器。

接連經過三名侍官之手，仍沒有預料中的聲響，可當紅蓮顫抖著雙手接過金鈴時，整個殿上忽地想起了清脆的鈴聲！

眾仙還沒來得及驚嘆，便被紅蓮的異狀驚煞了。

「啊啊啊啊啊——！！！」

沒頂的絕望與憤怒在眼中瘋涌翻滾，嘴唇張張合合變換了無數次形狀，卻吐不出一個完整的字...看見金鈴那一刻，內心沉寂多年的悲憤如山洪決堤，徹底爆發！除了聲嘶力竭的抱臂慟哭，發不出任何別的聲音...

真正絕望的嘶吼，是沒有任何聲音的。

千秋慌了，也怕了。

她曾誇下海口說，當紅蓮心底最深的那道傷疤被揭開時無論變成什麼樣，她都有辦法讓紅蓮變回去。

可當一切真正發生時，千秋忽然覺得曾經的許諾竟會如此無力。也許無力的並不是許諾，而是許諾的人。

紅蓮從不會在外人面前示弱，想當年被妖刀差點一劈兩半都沒見她掉過半滴眼淚，自己把傷口草草縫上，轉眼便重新提刀衝鋒陷陣。而如此矜傲的一個人，此刻卻當着滿天諸仙的面，哭的像個無助的孩子。

結果已經出來，一切便有定論，只見情緒失控的紅蓮被北溟下了睡咒，緩緩倒地。

「姐！姐！！」

「師姐！」

千秋飛也似的衝過去抗住她大半個身子，龍聽雨也隨後趕到，手忙腳亂的幫忙把人架住。

「讓她睡吧，睡醒了一切都會好的。」

即便耳邊有南擎不住的安慰，千秋仍不敢鬆了這口氣，緊緊抱着紅蓮失去意識的身體，怎麼說都不肯放開。

都是這個破鈴鐺惹的禍！千秋狠狠奪過被紅蓮攥在手中的金鈴，一把扔了出去。

幾個侍官剛屁顛顛地準備去撿，只見龍黎燁抬手輕揮，鈴鐺便跑到了他手裏。

「請神尊准許我們暫且退下。」

於情於理，千秋的請求並不過分，帝乙天皺了皺眉，沒有拒絕。

「慢！請尊上三思。」

反對聲一響起，千秋便在心底咒罵：直娘賊，又是這仙人球！

只見司陽再次出列，體諒他腿腳不便，帝乙天揮揮手，賜他免跪。

「謝神尊。」司陽道，「一切疑點圍繞金鈴，神妃之死、古木太子發狂皆因此鈴。如今蛇族紅蓮突發異狀，老臣建議先將其隔離天獄司，待驗明正身後再行定奪。」

大概意思她聽明白了。

合著他懷疑紅蓮的異常很有可能是受凶神之力的影響，加上誰都搖不響的金鈴她卻能搖響，怎麼想都匪夷所思。

千秋忍怒道：「仙君多慮，若我師姐是受凶神之力操控，我與她朝夕相處，豈會不知！」

司陽肥腫的眼皮向上一翻，根本不看她：「相親之人所言，怎可作數。」

千秋又道：「仙君懷疑我包庇師姐？」

司陽捋須道：「包庇不包庇的老臣不知，若她當真清白，又何懼天獄司的盤查。」

若非親身經歷，千秋興許就著了他的道，信了他的鬼話。天獄司一晚，千秋親眼所見，但凡在那鬼地方走過一遭的，仙也好妖也罷，沒有一個不是豎着進去橫著出來。迄今能從裏面全身而退，沒斷骨頭沒少肉的，她還是第一人。

再加上裏面還有個做夢都想找她秋後算賬的混蛋仙君，以他的小肚雞腸，非遷怒同是蛇族的紅蓮不可。屆時紅蓮縱使僥倖不死，也得褪幾層皮。

司陽又道：「老臣也是為眾仙的安危着想，事關天宮安寧，寧可殺錯，不可放過啊。」

張口閉口離不開一個「殺」字，千秋終於忍無可忍，驚然怒起：「你放......」

「放、放心！」千鈞一髮之際，龍聽雨搶在她前面說道：「仙君請放心，師父適才已為師姐檢查過，應該與凶神之力無關。」

北溟應道：「不錯。」

司陽面色略顯怪異：「可...此等大事，是否應當深入調查后再...」

「仙君莫不是連本座也懷疑。」

北溟從不輕易為誰說話，亦未在朝堂之上公然偏袒過誰，但他若執意要保一個人，司陽知道，自己輸定了。

「老仙不敢，老仙不敢……」

司陽說完便耷拉下腦袋，悻悻退去。

龍黎燁掂了掂手裏的金鈴，道：「關於金鈴一事，請神尊容許臣代為作答。」

重要的是真相，而不是由誰闡述，帝乙天頷首准許了千秋等人先行離殿。

臨走時，千秋作了個「多謝」的口型，雖然龍黎燁沒有回應，但是千秋很確定，他收到了這個小小的感謝。

之後乾坤殿上的風雨，千秋根本無須特意打聽，因為有比傳話筒還盡職盡責的八卦王靈鷲在，她知道的甚至比在場的人還多。

紅蓮是躲過了牢獄之災，但神尊後宮當差的仙娥和侍衛們可就沒這麼好運了。據說那仙人球和混蛋仙君於朝堂上一唱一和，不知道給神尊灌了什麼迷湯，竟同意將其全部下到天獄司，交由混元盤查審問。

南擎當然極力反對，龍君也覺此舉欠妥，可惜始終無法撼動神尊的決定。

然而那都不是千秋最關心的。

此時橫在葯堂偏室的紅蓮睡得很不安穩，眉頭緊鎖，身體緊繃，嘴上低喃着她聽不太清的囈語，活像得了癔症，不管幫她蓋多少次被子都會被踢下來。

千秋也嘗試了輕聲喚醒她，卻怎麼也無法把她從噩夢中拉出來，數天過去了，情況仍不見好轉。

為了不耽誤診療，北溟不得不以她關心則亂為由，命龍聽雨禮貌的把人「請」出去。所以當龍黎燁再次尋到流霜殿時，便被告知他要找的人已不知去向。

對於他來講，找千秋並不是一件難事。

當瞥見瑤池中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時，龍黎燁便知道他又找對了。

小巧的身影穿梭在片片蓮葉間，揮汗如雨的...偷着蓮蓬。

龍黎燁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輕聲道：「在做什麼？」

突如其來的一句問候忽然打亂了千秋的步調，一時竟忘了分心乃避水術的大忌，驚訝之下一腳踩空，轉眼便成了落湯雞，「咕咚咕咚」灌了幾大口水。

雖說瑤池水淺，卻也剛好能沒過她的脖子，心想反正濕都濕了，索性游上了岸。

扒著岸邊把濕發撩到腦後，吐乾淨嘴裏的水，千秋這才囧著臉抱怨：「老大，你走路能不能帶點聲！」

「......抱歉。」龍黎燁也不知道自己為何道歉，還自覺地將手遞給了半個身子浸在池子裏的人。

瞅了眼人家一塵不染的衣袖，再看看自己這滿身的泥濘，千秋把差點就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來，「你稍微讓開點，我自己能起。」

「嘩啦——」

千秋動作利落的撐起身子，就這樣直接坐在了池邊。脫下外衫，兩手一使勁，擰出一地水。

龍黎燁默默地收回手臂，低頭望着腳邊幾捧豐盈欲滴的蓮蓬：「這是？」

千秋咧嘴一笑：「給師姐採的，她最喜歡吃了，尤其是新鮮的，等她醒了看到這些一定很開心。」

「......」

看她駕輕就熟的樣子簡直像極了慣犯，不難聯想天宮隔三差五要抓的那個偷蓮蓬的賊是誰了。龍黎燁正思考如何婉轉的告訴她瑤池的蓮花采不得，但看到千秋逐漸淡下去的笑容，已經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怎麼？」

千秋隨手挑了一朵最嫩的蓮蓬，用袖子小心翼翼的擦掉上面沾染的泥污，忽然道：「今天謝了，替我和師姐把場面圓過去挺不容易的吧。

「還好。」龍黎燁實話實說道。

千秋又道：「你就不好奇師姐為何會在大殿上當眾失態？」

龍黎燁道：「我只相信必有緣由。」

千秋輕聲道：「黎燁，你知道雪山族嗎？」

龍黎燁：「知道，但不了解。」

到底是曾與蛇族齊名，在地界名極一時還承蒙過聖恩的仙族，沒聽過肯定是不可能。所以千秋接下來要說什麼，龍黎燁多少能猜到一二。

千秋仰頭深吸一口氣，緩緩道：「師姐本是長白雪山族的長公主，幾百年前，她家仙府被凶神餘孽趁虛而入，一夜血屠……師姐被她父王的屬下藏在屍堆里，這才逃過一劫，成了那場宗族一脈中唯一的倖存者。至於你手中金鈴——便是那殺她無數族人的妖邪所持之物。」

濕澇澇的發梢不斷有水珠滴落，一行溫熱悄然無息的從臉頰滾落，輕聲落下，和無數水滴混一起，碎在了翠綠的蓮葉上。

可當千秋再抬頭時，剛才的悲傷彷彿錯覺，不曾存在，澄明的眼底清澈明亮，不含一絲雜質，只是現在的笑怎麼看，都讓人心疼。

「鎮族之寶被盜，至親之人被妖邪挫骨揚灰，那幫畜生連她年幼的弟弟也沒放過，竟當着師姐的面將他踩死......換成是誰，都要發瘋的罷。」

龍黎燁緊了緊眉首，面色漸凝：「喪親之痛，滅族之恨，非旁人能感同身受。」

「是啊，我大哥也這麼說。」千秋苦笑感慨道：「你是沒見到她剛來蛇族時那副樣子，不哭不笑不吵不鬧，簡直是活死人，真的就比死人多口氣，我小命差點搭上才好不容易讓她重新笑出來。」

龍黎燁等了半天也沒等到後續，又開口道：「關於紅蓮姑娘，還有一事...」

「是關於那塊能收集凶神之力的黑玉，哦不，鎮妖石吧。」

雖然千秋總能在意外的時候給他驚喜，但她能猜到這份上，說實話，有些出乎龍黎燁的意料。

「聽靈鷲說了些，加上之前師姐被南擎仙座頻繁叫走，不難猜。」只聽千秋繼續道：「雪山族的鎮族之寶——鎮妖石，專用來封印一些無法度化，無法毀滅的邪靈妖祟，說起來跟須彌玉還挺像的，只不過封不住凶神，頂多封住其一部分。」

「不錯。」龍黎燁補充道：「雖不及須彌玉，鎮妖石卻也是件難得的至寶。雪山族地處偏幽，屬天險之地，易守難攻，是以奉創世神尊之命，世代以看守鎮妖石為己任。」

千秋道：「我懂的沒你多，不過小時候有幸見過一次鎮妖石，記得是一塊好大好高的巨石，要好幾個人才能圍起來。」

記得那時鎮妖石還供在雪山族禁地之中，乍一看只是塊通體純白的六角玉石，並無特別，然而稍加近身，便能感覺到其最深處流轉的邪氣。石身被一股手腕粗細的麻繩圍緊，繩上貼滿用來驅魔伏妖的靈咒，還想靠的再近些，卻被千戰阻止，說她修為尚淺，怕凈化不完全的濁氣傷到她。

由靈脈產生的靈氣源源不斷從地底滲出，供凈化使用，鎮妖石常年沐浴在一片雪色的光芒中，竟顯得不那麼可怕。記得那時要千戰將她抱起，她才能勉強把鎮妖石看完整了，個頭不夠，便坐在千戰的臂彎上看。

千秋又道：「他們不惜滅了雪山族也要奪走鎮妖石，還將它破開，無非是想用它收集散落五方各地的凶神之力，但如果換作是我，我絕對不會讓其中任何一塊落入他之手，我聽說近來有不少鎮妖石在凡間輾轉，光這點就值得懷疑。」

龍黎燁道：「關於這個，暫時還沒有結論。」

千秋說的這些他們當然也想過，只不過因為人多口雜，每個人都各抒己見，猜測不斷爭論不休，沒有一個聽起來靠譜的。

千秋忽然問道：「那群老...仙們肯放過師姐了？」

龍黎燁沒有立刻回話，頗有些不置可否的意思，稍後才道：「我此行便是來與她詳談的，但依北溟仙座之言，此前狀態不佳，不宜問話。」

千秋道：「問也沒用。」

龍黎燁：「何解？」

千秋聳聳肩道：「我阿爹和我大哥把能試的辦法都試了，師姐也很努力配合，可惜關於滅族那晚的記憶始終很模糊，幾乎什麼都記不起。之後怕過於深入的刺激會傷到師姐，便棄了。」

龍黎燁斂眸陷入沉思。

千秋繼續道：「蛇族趕到時已是他們大難三日後，赤雪漫天，屍橫遍野，還好我大哥不肯放棄，命手下扒開每一具屍體去檢查，這才在屍堆里撿到了奄奄一息的師姐。」

她從不敢想像那三日紅蓮是如何挺過來的。她想不到，也不敢想。

千秋笑着慶幸道：「得虧負責問訊是你，這要換了別人……」

「什麼人！」

一聲粗喝，緊接着一連串急促的腳步聲接踵而至。

來不及多想，千秋迅速化成原形「呲溜——」滑進水裏，臨了還不忘用嘴銜起紫青仙綾，尾巴一掃，將池邊的校服扔進水中，毀滅一切在場證據。

於是當巡邏侍衛趕到時，只見龍黎燁一人立於池邊，盯着空無一物卻盪起幾道漣漪的池面，表情略微秒。

千秋在不遠處一片厚實的蓮葉下探出個小腦袋，看侍衛統領一見是龍君，一頓點頭哈腰，馬上跟屁股着火似的溜了。

等人都走光了，她這才叼著紫青仙綾，尾巴一甩一甩地拍著水花，扭身上了岸。小蛇沒有手，幹什麼都得靠一張嘴，費了半天勁才將紫青仙綾胡亂綁在了尾巴上，幹完活千秋猛地打了個哆嗦。

池水真冷。

說時遲那時快，以最快速度蹭地竄到了人家袖子裏，在手腕上纏成兩圈，不容拒絕道：「師姐應該快醒了，你不是要去流霜殿找她么，正好正好，帶我一起去，我陪你做個伴。」

龍黎燁今日才意識到，他當真低估了千秋死乞白賴的能力，半天也只憋出兩個字：「不妥。」

千秋裝作講道理的樣子說道：「我要是在這變回去，赤身裸體的豈不是更不妥，我可是設身處地的在為了龍君的清白着想，不然過幾年我是拍拍屁股走人了，龍君在九重天還得混呢，對不對。」

「……」這坐地起價耍無賴的本事，簡直和某人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龍黎燁忽然發現自己對這對兄妹當真束手無策，無可奈何下舉起手臂，掀開寬袖，與她商量道：「你先下去。」

千秋裝死：「我不下。」

龍黎燁：「下去。」

千秋理直氣壯：「我冷。」

龍黎燁：「……」

蛇族畏寒，加上剛在水裏那麼一泡，還真有股涼意從皮肉中滲出。雖說龍蛇本一種，但龍黎燁的體溫卻比她高出不少，衣服上還有太陽的味道，聞起來很舒服。

「阿——阿——嚏！！！」

極合時宜的噴嚏，小青蛇蔫著小臉，使盡吸了幾下鼻子，那模樣，好像龍黎燁此刻將她甩開是多麼喪盡天良一樣。

直到最後一絲堅持也化為烏有，龍黎燁勉為其難道：「我帶你回浮雲殿。」

千秋道：「不行！先幫我把蓮蓬送到流霜殿，師姐等我呢，遲了就不新鮮了。」

「回去，先更衣。」說話間龍黎燁已邁出好幾步。

小青蛇不幹了，瞬間折騰開了，又是撕又是咬，直在雪袖上留下一串串口水印，氣鼓鼓地威脅：「送不送我？送不送我！不送是吧，好，我現在就變回去！」

樹不要皮，必死無疑；蛇不要皮，天下無敵。

結局自然是龍黎燁再次無條件妥協，認命地捧起一大把蓮蓬，在旁人異樣的眼光中踏進了流霜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