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青鋒伏魔（二）

九天仙境，盤龍殿。

龍瀲的臉已經陰到能滴出水，有一口沒一口的抿著茶，華麗的長指甲刮在玉茶上的聲音怎麼聽都有些滲人。龍聽雨如坐針氈，半天不敢言語，手指不停的攪著袖角，連額頭快滴下來的冷汗都不敢擦。

龍瀲作為長公主，管理幾個弟妹本就是分內之事，在龍聽雨戰戰兢兢的等她把一杯茶喝完后，才慢悠悠道：「今日的試煉，你覺得自己表現如何？」

龍聽雨立刻站起，畢恭畢敬道：「回龍女姐姐，試煉還算順利，聽雨雖表現不佳，卻也剛好通過，應該沒有給龍族丟人，只是...」

「咔嚓！」

話音未落，一隻上好的紫玉茶盞瞬間在龍聽雨的腳下解體，連腳邊的碎片都顧不得，龍聽雨雙膝一軟，習慣性地跪在了地上。

接過雙兒遞過來的真絲手帕，細心的擦拭著根本沒有沾上幾滴水的手指，彷彿剛才怒碎茶杯的人根本不是她，只聽龍瀲不冷不熱道：「得人施捨才勉強進了天道樞，還不算丟人么。」

龍聽雨抿了抿嘴:「可是哥哥說…」

「住口！」龍瀲臉色驟變，怒斥道：「你哪有什麼哥哥，說過多少次了，你沒有哥哥，只有兄長，你的兄長乃當今龍王，要我說你多少遍才能記住！」

萬般委屈只能往肚子裏咽，龍聽雨眼中水色浮涌，狠狠地咬住粉嫩的下唇，以防自己哭出聲來，被罵的更狠。

「瀲兒！你這又是作甚。」

跨步進來的男子一襲烈焰金袍，走路帶風，身長七尺有餘，面容肅穆，從外表看，無論如何也看不出與五官細膩的龍瀲是親兄妹。龍牙生得濃眉大眼，一雙閱人無數的鷹眸更顯粗獷，加上與生俱來的壓迫感與威懾力，無不讓人畏懼。

龍牙作為龍王平日公務太過繁忙，索性把弟妹的教育問題全部拋給了龍瀲。本覺並無不妥，奈何好好的一雙弟妹如今一個畏畏縮縮，一個被逼得離了九重天，再難有聚首之日。

龍瀲恢復了幾分端莊，道：「兄長來的正是時候，難道她不該罵？」

龍牙扶起龍聽雨，對龍瀲說道：「有何話不能和顏悅色的說，非要把所有人都逼走你才滿意。」

龍瀲狠狠地剜了一眼龍聽雨，道：「身為金枝玉葉的龍族公主，竟同地界那群貨色有說有笑，傳出去成何體統。」

「注意你的言辭！」知道她一向自視甚高，對其餘各族，尤其是蛇族一直成見頗深，龍牙厲色道：「聽雨能進天道樞，憑的是她自己的本事，的確沒有丟我們龍族的顏面，你又何苦咄咄逼人。」

「好，好，好！這個妹妹我不管了，你自己看着辦吧，哼！」龍瀲一氣之下甩袖回了自己的寢宮，外面緊接着傳來了幾個仙娥挨罵的聲音。

凡間近年妖邪泛濫，好不容易回趟九重天，還得為內務操心，不得片刻安寧，龍牙不免生出幾分倦意。

仙娥們嚇得不敢進屋，龍聽雨忍着膝蓋的刺痛，一瘸一拐的為龍牙倒上一杯熱茶：「龍王兄長請放心，龍女姐姐那裏我過幾天去陪個不是，相信她會消氣的。」

能有一個龍聽雨這樣暖到心窩的妹妹，算是他唯一的慰藉了。

龍牙眉宇間的黑氣稍微淡了些：「你能理解就好，因神尊遲遲不給她與龍君說媒，已經鬧了好一陣子，她脾氣向來不好，你多擔待她一些。」

「聽雨明白。」

「好孩子…」

龍牙寬厚的手掌撫上龍聽雨的發頂，又是一陣長吁短嘆。

***********************

轉眼太陽已經落山，可憐千秋還在苦思冥想西凡給她出的難題。

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一個箭步跳出老遠，甚至連禦敵的姿勢都擺好了，待看清來人，驚訝在眼中一閃而過。

「誒呦，我當誰呢，這不是大名鼎鼎的龍君嘛！都什麼時辰了，龍君不休息的？」

裝作沒聽出她的冷嘲熱諷，龍黎燁心平氣和重複道：「本君欲借伏魔劍一用，還請通融。」

千秋把手放在耳邊，又湊近了幾分，故意拖長話音說道：「沒聽錯吧，龍君這是——在求我？」

龍黎燁的右眼皮幾不可察的跳了一下，頷首表示肯定。

風水輪流轉一遭，看誰先有現世報。千秋現在最想做的便是仰天長笑，好在她忍住了，但一臉的小人得志卻是怎麼也藏不住。

「瞧我，怎麼能用『求』這個字，龍君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龍黎燁聽懂了，順意改口道：「本君『求』借伏魔劍一用。」

千秋暗爽道：「不敢當，不敢當，龍君莫要折煞了我。我記得龍君也有件了不得的神器吧，好像叫什麼月什麼邪來着？」

「銀月破邪劍。」龍黎燁糾正道。

千秋心道我管你銀什麼月，破什麼邪，這麼想要神器，回家玩自己的去！

「我忽然想起來，記得上次有人說我什麼來着，『有勇無謀，難登大雅之堂』是吧？」

赤裸裸的誹謗龍黎燁可不接受：「後半句並非本君所言。」

言外之意就是承認前半句是他說的了。

「此劍是我師父當着滿天諸神的面賜予我的。如今劍在我手，想借就借，不想借就不借。若是跟我關係好的，拿去玩兩天也無妨；若是跟我不對付的，免，談。」千秋嘴不打磕的繼續問道：「龍君覺得自己屬於哪一種？」

龍黎燁雙眼不離她懷中之物：「條件儘管開，本君只借一晚便可。」

千秋在臉上堆起一個假笑，道：「別說一晚，一秒我也不借，再見了您吶。」

為避免她繼續上綱上線，龍黎燁及時改變策略，想要以退為進：「或許之前確有些誤會，但久聞蛇族公主大人有大量，定不比小肚雞腸之人那般記仇。」

本以為是頂高帽子，結果是拐了彎的損她，千秋酸溜溜道：「劍借你，於我有何好處？」

龍黎燁淡然道：「本君可為你提供今夜的落腳之處。」

千秋大笑：「哈哈哈哈，真是笑話，我還需要你給我住處？」

龍黎燁：「敢問你今日準備落榻何處。」

「我當然是……」

千秋忽然想起，聽雨的家本就在九重天，其餘四人都去了各自師父那，西凡仙座好像交代過，伏魔劍解封了才准她去浮雲殿。

倒霉，還真讓這烏鴉嘴給說中了，她居然無處可去！

虎落平陽挨犬欺，蛇游九天遭龍戲，感嘆了一番世態炎涼，千秋不由得為自己掬一把心酸淚。

但俗話說得好，輸人不輸陣，越是落魄的時候，越要把腰板挺直。

千秋走到廊中夾亭，往長椅上那麼一躺，枕着伏魔劍，佯作愜意：「住處而已，何必非要帶棚帶瓦的，我看這碧芳庭就不錯。良辰在側，美景相伴，湊合一宿，挺好。」

一股冷風吹過，涼意啪啪地打在臉上。

「阿——阿——阿嚏！」

沒想到天宮晚上也會這麼冷，吸了下鼻子，趕緊將單薄的衣服緊了緊，發現龍黎燁正面無表情的看着她，千秋梗著脖子道：「看什麼，有人想我了不行啊。」

在他成為龍君以後，敢如此與他叫板的，她還是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但於公於私，他都動她不得。

龍黎燁從不作口舌之爭，見條件談不攏，掉頭便走。

「龍君且慢。」

四個字止住了他離去的腳步，千秋忽然問道：「龍君為何對伏魔劍這般執著？別告訴我只是因為它厲害。」

龍黎燁微微偏過頭，與今夜格外皎白的素月隔世凝望。沐浴在月光下的男子看上去不悲不喜，但千秋的心不知為何竟猛地一緊。

在她已經放棄得到答案時，龍黎燁忽然又開了口：

「本君，認識它的主人。」

千秋一個骨碌爬起來：「上仙月華？！」

龍黎燁默認。

用腳趾頭都猜得到，兩人絕不僅僅只是認識那麼簡單，但千秋也顧不上去了解太深。

「不如這樣，我們做個交換如何？」

龍黎燁給她一個回眸：「說。」

千秋伸出兩根手指，道：「劍借你一晚上，隨便怎麼研究，但條件有二。一，我今晚要住龍君府最豪華最舒服的客房；二，你要帶我去伏魔劍主人生……之前的住所。」

她自認為開出的條件不算苛刻。

良久后，龍黎燁道：「好。」

久聞九天仙境美名，今日一見確是名不虛傳。

醒目的兩棵玉柱佇立於大門口兩側，分別盤著兩條巨龍，一條攬日，一條抱月，寓意龍族與日月同輝，久盛不衰。走上雲階，肉眼所及之處一片金碧輝煌，霓虹燦爛，只見雲海在腳下翻騰，長風浩浩，川流不息。

沐陽宮作為龍君府，自是九天仙境中最為奢華的。大門上兩條栩栩如生的金龍飛舞盤旋，嘴裏都嵌了顆拳頭大的夜明珠，宮牆內的院子裏滿是奇花異草，株株價值連城，挺拔俊秀，還有幾排很是醒目的桃樹，香飄千里，看得她直咽口水。

千秋笑道：「不愧是龍君的府邸，一磚一瓦沒少下功夫，你真會挑地方。」

龍黎燁道：「沐陽宮是神尊早命人打造好的，並非本君所選。」

「......」千秋心道這人真不會聊天。

要說宮中美中不足的，就是沒什麼人氣，作為九天之上獨一無二的龍君，按理應該少不了仙娥仙婢前呼後擁才是。

千秋問道：「我們進府半天都不見一個下人，難不成是趁你不在府中，都跑出去偷懶了？」

龍黎燁沒有停下領路的腳步，淡淡的說道：「本君不喜府中有太多外人，清凈。」

怪胎，這就是他在千秋心中的新定位。

將人引到住所，果然，連客房都如此氣派。千秋前腳還沒沾地，便被龍黎燁伸出的一條手臂攔下。

千秋吭哧半天才將伏魔劍遞過去，老大不願意道：「說好的只借你一個晚上，小心點別弄壞了，記得……」

龍黎燁得了伏魔劍，連話都不等她說完，一個閃身去影無蹤。

「過河拆橋。」

千秋嘟囔著獨自進房歇息了。

夜涼如水，一輪新月下的九重天依舊美的淡漠，美的冷然，似浸泡在水墨畫中一般，寥寥幾筆便勾畫出了仙境的輪廓。

無數的宮殿中僅有一處明亮，燈火徹夜未滅。

許是擇床，千秋翌日難得起了個大早。

上下活動一番，手臂上的傷口早已完全癒合，想着昨晚就惦記的那幾棵桃樹，左右閑來無事，準備摘幾個果子嘗嘗鮮。

「哪裏來的小仙娥，好大的膽子！龍君府內庭也是你能隨意出入的！」

龍瀲原本只打算來這轉轉，期望能和深居簡出的龍君來個「偶遇」什麼的，結果龍君沒見着，倒看到一陌生女子出現在了龍君府內院，可不氣煞了她。要知道這裏可是連她都是不允許踏足的地方。

雖然不認識她，但光看打扮，千秋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一身光鮮亮麗的華服，比聽雨還要雍容華貴，髮鬢上又是玉簪又是珍珠的，就差把南海的水晶宮頂在頭上了。

「黑木山蛇族千秋。」還算禮貌的報上了家門。

龍瀲蹙眉道：「蛇族的人？怎麼跑到九天仙境來了。」

一臉不假修飾的嫌棄，只要不瞎都能看到。千秋心道看在你是聽雨姐姐的份上，我忍。

「龍女放心，我就是借宿一宿，馬上就走。」破地方，就好像她多想待這似的。

龍瀲擺明了不信，卻也懶得同她爭辯，指著出府的路道：「那請吧。」

但凡這人態度稍微好點，她沒準就真走了。若這樣就讓龍瀲稱心如意，那她就不叫千秋了。

只見千秋不僅沒打算走，還擺出一副為難的樣子道：「這可不行啊，昨晚龍君拿走了我一樣『很重要的東西』，還答應今日陪我走一趟。我若不辭而別，龍君怪罪下來誰擔着，你嗎？」

成功將龍瀲的臉氣成了豬肝色，千秋甚至已經找好逃跑路線時，龍黎燁及時雨般的出現了。

「她是本君的客人。」

不變的一席白衣，不變的風度翩翩，就是略顯疲態，千秋懷疑他可能一整夜都在研究伏魔劍，根本沒睡。

龍黎燁一出場，龍瀲立刻判若兩人，低眉順目，矜持有禮，小女兒姿態盡顯，哪還有半分剛剛飛揚跋扈的囂張氣焰。

娘誒，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變臉術！同樣是一個爹生的，跟聽雨差的可真不是一星半點，難不成她是老龍王半路撿的？或者聽雨是撿的......

龍瀲款款俯首，慢聲細語道：「是瀲兒逾越了，還請君上恕罪。」

龍黎燁並未把這點小事放在心上：「無妨。」

不理會沉浸在演技中無法自拔的龍瀲，千秋眨眨眼看着他，兩隻手手心朝上伸向他。

龍黎燁會意：「會還你的。」

「說話不算數。」千秋小嘴一噘，擺明了不給就翻臉。

龍黎燁無奈，只好將伏魔劍還給了她。

被晾在一旁的龍瀲差點將手中的帕子給攪碎了，但為了維持自己端莊的形象，半天才默默插進話，對千秋說道：「沐陽宮乃是九天仙境之重地，你休要仗着初來乍到不懂規矩便四處亂闖，衝撞了本公主是小，擾了君上清凈可是大。」

千秋豈會吃這啞巴虧，眼神在兩人之間轉了轉，頓時有了主意。一隻手拽著龍君的袖擺，故作嬌嗔道：「龍君，還記不記得昨日答應我的事？」

龍黎燁最不喜與人親近，慣性地剛要將她推開，卻因撞上了那對靈動狡黠的雙瞳而一時忘記了動作，嘴唇下意識回應道：「記得。」

千秋笑道：「那我們還等什麼，現在就走～」

心中還想着尚未處理完的公務，但約定就是約定，龍黎燁絕非言而無信之人，輕輕「嗯」了一聲當作應允。

臨走千秋還不忘跟龍瀲打了聲招呼：「龍女多保重，我們走啦。」

龍瀲臉上就像覆了一層冰霜，內心也捲起了驚濤駭浪。想她這麼多年的苦心等待，只求能站在與那人最接近的地方，可如今這位置竟讓別人給搶了去，她怎能甘心！

狠絕的眼神讓人不寒而慄，然而浮於表面的兇惡並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埋在心底那份見不得光的陰毒。

惡整了「變臉女」，千秋心情大好，甚至和龍黎燁開起了玩笑：「剛才多虧你，不然看那龍女的臉色，非生吃了我不可。」

龍黎燁毫無幽默感的答道：「她不會。」

千秋雙臂高舉，伸了個懶腰道：「是啊，至少明面上不會，背地裏會不會給我穿小鞋就不一定了，你說她會不會以後再也不讓聽雨跟我玩了，哈哈。」

對此，龍黎燁不置可否。

千秋忽然記起一直縈繞在腦海里的問題：「對了，咱們這是去哪？」

龍黎燁頓了一瞬，緩緩道：「太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