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初入（二）

這一次，千秋竟破天荒的沒有再偷工減料，而是實打實的蹲了三天三夜的「大牢」，第四日一早便來到前廳跪地請罪。

為不讓蛇王蛇后擔心，千戰在收到匿名信時，並未大肆宣揚，而是一人扛下全部。蛇族公主失蹤，茲事體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故除寥寥幾人外，大多數人都被蒙在鼓裏不知所以。

千秋這一跪不要緊，可把雲鼎天和青姬心疼毀了，加上千梵和紅蓮，四人組成遊說團輪流勸說，誰知千秋牛脾氣上來，打定主意一定要大哥原諒才肯起來。

雲鼎天聽了趕緊派人把千戰請來，後者得知此事時明顯有些詫異，但更多的是欣慰。

千戰進門時，千秋板板正正地跪在正廳內，目不斜視，旁邊是急成一團的四個人。

聽到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千秋朗聲道：「大哥，我知錯了。一不該偷盜，二不該不自量力，三不該君前失儀。請大哥責罰！」

看着一夜之間長大不少的妹妹，猜到定是千梵與她說了什麼，見千秋還在冰冷的石磚上跪着，連身上都粘了不少寒氣，千戰道：「先起來。」

她也想起來，可因為跪太久，一下子竟沒了重心，身子一歪險些栽倒在地。

千戰眉頭一緊，不容拒絕地將她扶到廳內的矮榻上，用仙法為她療傷。

源源不斷的純凈靈力，不要錢似的往身體里送，溫熱從膝蓋上傳來：「可以了大哥，不礙事的。」

千戰並沒有收手的意思，而是問道：「臉還疼嗎？」

想必是昨日千梵為她敷的葯起了效果，疼痛緩解了好多，千秋摸著臉道：「上了葯，已經消腫了，不過估計要過兩天才能好徹底，唉，希望別毀容就好。」

千戰原本想再說她幾句，但看到她還紅著的半邊臉，便又咽了回去。

見兄妹二人和好如初，幾人便放下心來，正巧也到了傳早膳的時間。

青姬憂心忡忡的盯着千秋的臉：「這傷是…」

千秋眼不睜頭不抬道：「後山摔的。」

從小玩到大，恨不得連後山有幾塊石頭都能數清楚的人，會在那裏摔跤？青姬當然不信。

幾欲開口，卻看到千梵給她打的眼色，於是打消了追問的念頭，夾了一筷子青菜放到她碗裏，柔聲道：「去了九重天，切記萬事小心，千萬保護好自己。」

雲鼎天大抵能猜到事出何因，浪子回頭金不換，他只希望這是千秋轉變的開始，便半開玩笑半感慨地對青姬說道：「秋兒大了，也該放手了。」

青姬繼續給她添著菜，嘴上用類似撒嬌的語氣說道：「再大也是臣妾的孩子。」

雲鼎天笑道：「你的我的，不都一樣。」

青姬回道：「都是臣妾的。」

為了餐桌上的和諧，在被赤裸裸的恩愛閃瞎雙眼前，千秋主動道：「阿爹阿娘，我是上天宮，又不是去鬼域。被你們說的，跟天宮能吃人似的。」

雲鼎天無聲的嘆了口氣。

千梵道：「你要時刻謹記自己是蛇族公主，若真有什麼就報上名號，量他們也沒那個膽子動你。」

千秋：「這個…二哥，用身份壓人不提倡啊。」

知女莫若母，青姬無不擔心道：「為娘不愁別的，只求你別像在家一樣到處惹禍就好，在天宮犯錯，可是要受罰的。」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聽得千秋暈頭轉向，食慾全無：「我又不是一個人，這不有紅蓮姐陪我么，對吧，姐。」

被點名的人放下手中的碗筷，一板一眼道：「請王上王後放心，有我在，任何人休想傷害千秋。」

紅蓮是他們看着長大的，脾氣秉性都是一等一的好，二老甚至有收她當兒媳婦的打算。奈何每次提及至此，大兒子總是避而不談，想着興許是時機未到，便也未給他們施壓。孩子是不錯，就是太認死理，雲鼎天道：「你父親將你託付給我，並非為了讓你給蛇族做事，而是希望你有朝一日可以跳脫過去的束縛，回歸正統，光復雪山族。」

紅蓮清麗的臉上頃刻盪起一彎淺笑：「重建雪山族固然重要，但千秋是我妹妹。」

青姬輕輕搖頭笑道：「這孩子。」

故友早逝，卻留下個好女兒，轉頭瞧瞧埋頭吃飯的自家丫頭，雲鼎天也有些感嘆千秋的不上進：「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哎。」

人比人該死，貨比貨該扔，千秋對於這方面很看得開，被當做反面教材照樣吃喝兩不誤，不願意聽的說教都拌在飯里咽下去，耳不聽，心不煩。

千戰道：「天宮人心險惡，你們要處處小心為上。記得我說過的話，人若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

千秋舉起筷子搶答道：「斬草除根！」

千戰重重敲了一下她的腦門：「是禮讓三分！」

千秋揉着腦門「哦」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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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界的快樂時光總是過得很快，幾年後，天宮使者如約而至，來帶千秋和紅蓮前往九重天。

青姬將滿腹擔憂藏好，溫柔地目送她們離開；千戰也還好，只是臨行前多囑咐了幾句，話比平日多了些。

誰也沒想到，內心最脆弱的竟是看起來大大咧咧的千梵，臨行送別時窩在房間死活不肯出來，想當初他去天宮修習時倒是拍拍屁股走的甚是乾脆。

說起九重天，下天千秋還沒去過，也沒興趣；中天只去過紫微垣，並光榮成為了首個登上星宿宮「黑名單」的人；至於上天，千秋決定有時間一定多轉轉，可惜肯定不是今天。

二人由仙娥領路，到了乾坤殿。

殿內熙熙攘攘全是人，但說到底，還是平庸之輩居多。男子個個錦繡綺羅，女子則打扮得花枝招展，空氣中瀰漫着一股廉價脂粉的味道，熏得千秋直翻白眼，讓她一度懷疑自己來的不是乾坤殿，而是大型仙族相親現場。

要說比較扎眼的也有，不過不多：

華服少女恬靜如斯，一身金緞留仙裙，看着就很厚重，名貴的粉紫色披帛軟軟的搭在臂彎上，更顯貴氣。雙垂髻貼在嬌嫩的臉頰上，做工精緻的華勝插在發中，余出三根流蘇似的掛墜垂於額前，玉肌淡眉，不沾露華，如出水芙蓉般純凈。無論旁人如何議論，少女都以標準站姿一動不動，微微抿起嘴一聲不吭，頭低到不能再低，只是一身龍氣讓人實在無法忽視。千秋之所以注意到她，完全因為她是在場唯一一個打扮隆重卻不招人煩的女子。

還有值得注意的，便是離人群稍遠處一個高俊挺拔的青年。膚白如雪，衣紅勝楓，如瀑的黑髮未被綰在頭頂，而是用一個扳指大小的銀扣攏在腦後，閃著寒光的護腕緊緊貼合著細長結實的小臂，與銀色的腰封一樣，皆由片片楓葉點綴。青年似乎不喜熱鬧，無意與人聯繫，只挑個不顯眼的角落靠牆而立，雙臂交叉抱於胸前，閉目養神。幾縷碎發垂到眼前，但仍擋不住男子精緻如神工鬼斧打造的五官，眉角微微上揚，帶着一絲血氣方剛的傲氣，還未睜眸，便已引得各族女眷和仙娥頻頻張望。千秋總覺得他給人的感覺一點也不像他們的同齡人，不管是身高還是氣質。

最後一個，毫無疑問，自然是仙氣飄飄步履逍遙的千某人。

「她就是蛇族公主？…」

「那個能和龍王打成平手的蛇族太子…的妹妹？」

「這就是蛇王的掌上明珠啊。」

和恨不得把自己埋在土裏的龍族少女不同，千秋大大方方任人觀賞，反正被人看兩眼又少不了二兩肉。

紅蓮替她擋住一部分視線，對她說道：「別太招搖。」

千秋昂首挺胸道：「天生的，沒辦法。」

紅蓮氣道：「你這沒心沒肺的毛病能不能改改，再這樣別說天道樞，天道院你都進不去！」

聽到個新鮮的詞，千秋問道：「什麼天道院？我就知道二哥在天道樞修學過，天道院又是哪兒蹦出來的？」

「太子殿下說的話你從來都不認真聽。」紅蓮一臉無語，卻又不得不苦口婆心的再解釋一遍：「天道院是五方人才彙集的修習之所，天道樞則是天道院的最高學府，天道樞弟子可拜仙座為師，還可得一件神器，不是那麼容易進的。」

「有點意思。」千秋摸著下巴笑笑。

聽到有人議論「蛇族」，紅衣青年緊閉的雙眸緩緩睜開，光華在眼中不斷流轉，最後歸於平靜。

當神尊帝乙天與三位仙座駕到時，四十八位仙族子弟紛紛一改散漫，列隊站好。

千秋好奇的瞅著座上的幾人，心道還好讓二哥提早為她做好了預習工作，所以即使第一次見面，辨識起來也並無難度。

一襲玄衣沉默寡言，身上隱隱飄來一股葯香的，必是北溟仙座；旁邊笑得沒心沒肺一臉窮酸象的，是東垣仙座沒跑了；剩下一個更好認，看這風骨，定是仙座中威望最高的南擎仙座。

少一個？二哥始終不敢提的那個好像沒來，千秋心道。

走完過場，帝乙天開始了正式訓話：

「你們是各族的希望，天界未來的棟樑之才。今日起，你們要以守護五方天地為己任，切勿給你們的族人，更不要給天界丟臉，本尊的意思你們可明白？」

眾人齊答：「我等謹遵教誨！」

帝乙天又道：「本尊知道你們一心想為天宮效力，但在此之前，你們需先經過考驗，通過者方可進入天道院修仙習道，接受仙座們的教誨，南擎——」

「是，尊上。」

南擎雲袖一翻，一晃眼，眾人所在之處立刻變成了能看到雲海的室外，是一大片演武場似的空地。只見南擎用仙術在地上畫了一個光圈，將他們全部圈起，道：「本次試煉共分為兩部分。首先，以一炷香為限，兩人一組，擊敗同組的另一人，是進入天道院的門檻。擊敗條件為在不傷對方性命的前提下，先離開圈內的人為輸，輸者將失去在上天修習的資格。」

這意思已經很明顯了，目的就是要在第一場試煉中刷掉一半的人！不解決掉一個人便無法晉級。

還沒等全部人反應過來，南擎那邊已經把香點上了：「開始。」

「啊！」

幾乎是同時，屬於男子的驚叫聲從一側傳來，千秋很好奇是誰出手這麼快，越過人群一看，是大殿上那個引人矚目的紅衣青年。作為第一個通過考驗的，紅衣青年踱著輕盈的步子走出了圈，還不忘對剛才被他扔出去的人不道了歉。

「有點意思~」千秋饒有興趣的看着他。

紅蓮贊同道：「出手快准狠，若是跟咱們對上，輸贏還真未必。」

「我不是說這個。」千秋又道：「這人的厲害並不僅僅是神身手。作為第一個勝出的，他並未大張旗鼓的宣佈自己的勝利，而是選擇先去道歉，又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將手下敗將扶起來。本來就是因為技不如人輸的，再加上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輸方就算一肚子怨氣也只能咬牙咽下去。既達成了目的，還沒有結仇，此人深諳明哲保身之道，做人圓滑成這樣也是厲害了。」

紅蓮道：「你就不準人家是謙虛友善么。」

「我的好姐姐，『謙虛友善』的人會在人家還沒準備好的情況下先出手么。」千秋笑道：「相信我，這場比試結束，所有通過的人都不會再與『謙虛友善』這四個字扯上關係。」

紅蓮問道：「你想效仿他？」

千秋老神在在地搖着手指道：「怎麼會。首先，咱不怕得罪人；其次，有些招數只有第一次用的時候才好使，之後再怎麼效仿也只會被認為是做作，惹人反感。我相信他正是因為知道這點，才會選擇第一個出手。」

紅蓮道：「圓滑也未必是壞事，只是每個人選擇的生存方式不同罷了。」

千秋笑道：「我可沒說這是壞事，更沒說他是壞人，單純的佩服罷了。」

其實她能想到的，紅蓮當然也可以，只是對於現在的她來說，除了能和千秋一同進入天道樞修習，其他的暫時不重要。

有紅衣男子打頭，其他人很快便打成了一團。

千秋在人群中挑來挑去，忽然看到了躲在角落裏坐立難安的龍族少女，目標立刻鎖定！一直以為龍族各個都是以一敵百的戰鬥力，沒想到也有如此不中用的，小身板弱不禁風，看上去就好欺負。她就這樣出局了也好，日後眼不見心不煩。

可就在她準備出手之際，另一個男子也找上了龍族少女，千秋剛嘆氣被人搶了『獵物』，只聽身後一陣風聲，什麼人從身後撲了過來！

千秋懶得回頭，只憑感覺便穩穩地拽住了飛過來的手臂，先卸了他兩個關節，隨便使了把巧勁將人扔了出去。好巧不巧，她扔人的方向不偏不倚，正好撞上了襲擊龍族少女的倒霉蛋，結果兩個難兄難弟抱成一團，滾出了圈。

千秋：「......」

只見龍族少女滿臉都寫着感激，卻不太敢上前搭話，只是羞答答的看着她，弄得千秋雞皮疙瘩掉了滿地。

第一場比試很快結束，剩下整二十四人進入下一輪的角逐。其實這一輪才是重中之重，只有此番勝出的人，才有機會接受仙座的親身傳授，更能白落一件神器，不少人已開始蠢蠢欲動。

南擎很快宣佈了下一道命題：「接下來你們將被分為四組，六人為一組，分別派往凡間接受考驗，考驗內容待下凡后另行公佈，屆時本座將暫時封住你們的法力。」

此言立刻引發了各族子弟間的激烈討論，才剛剛結束一場緊張激烈的打鬥，不少嬌生慣養的子弟嚷着要休息，千秋打着哈欠，一臉無謂的等待下一步指示。

「肅靜！」南擎正色道：「神尊和本座等人會在天宮觀察你們的一言一行，務必好自為之。現在開始分組。」

仙娥將準備好的不同顏色的寶珠分發給每個人，共分紅、白、藍、綠四種顏色，千秋拿到的是白色。

隨後，南擎宣佈道：「擁有同色寶珠的為一組，考驗正式開始！」

又一眨眼，千秋已身處凡間某個城鎮的小巷子裏，身上的錦衣也被換成了青色素袍。

試着提氣，發現仙座還真是說到做到，一點靈力也沒給她留。

正琢磨要不要偷點靈力來用用，眼前忽然降下一副捲軸，緩緩落在手心，泛泛的看了兩眼，估計這就是仙座說的考驗內容了：

「寶珠是本次試煉的重要物品，需妥善保管，所持寶珠一旦遺失、損毀都將被視為失敗；太陽落山前，每組擁有寶珠最多者獲勝。切記，仙族間百無禁忌，但絕不可傷害凡人。」

「還好，規則不是很複雜。」這個想法在她的腦海中僅停留了不足一秒，展開剩下的捲軸才發現：「娘誒！這是把七千條天規都寫上去了嗎？」

七千條，七千條吶，逐字逐句，夠她看到明年了。

反正重點都看完了，將捲軸重新捲起，往身後一撇，拍拍手，齊活兒。將雪白冰晶的寶珠放回胸口藏好，千秋悠然自得的上街溜達。

這鎮子與黑木山腳下的青水鎮很像，都是依水而建，多的是廊棚水閣，商販雖多卻將攤位安排的井然有序，各自圈出一畝三分地，安穩本分的做着自己的生意。貫穿全鎮的河道上，擠滿了泛舟的商販，邊划邊賣，生意還不錯，雖比不得青水鎮繁華，卻也別有一番韻味。

千秋包下一艘小船，沿河道穿梭在大街小巷的吆喝聲間，漫無目的的閑逛。

「新鮮的豆腐腦，都來嘗嘗啊~」

「冰糖葫蘆，又酸又甜的冰糖葫蘆嘞~~」

「剛摘的蓮蓬，不甜不要錢～」

聽到有賣蓮蓬的，千秋輕身跳下了船，擺攤的少年今日也難得提早收攤，樂呵呵地拿着兩顆金元寶回家了。

千秋抱着一大捧蓮蓬邊走邊吃，心裏想的是如果紅蓮在就好了，這可是她的最愛。

就在她胡吃海塞時，猛地在街角撞上了第一個「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