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同歸於盡

第157章 同歸於盡

「大小姐,您來了。」一丫鬟上前施禮,沈碧昭微微頷首。

陽光自樹隙縫漏出點光來,印在她倆的的身上,投下銅錢大小的斑點。

「晴兒今日如何?」

「回大小姐,不太好。剛鬧過一場。」丫鬟微別過頭,聲音低了下去。

「她打你了?」沈碧昭伸出手來。

「沒……沒事……」

沈碧昭緩緩收回手指,柔聲道,「綠兒,帶小七下去敷藥吧!」

「是。」

「大小姐……若出了事,您要喊我們。不能再向上一次……」

「無礙,下去吧。」沈碧昭轉身向著那邊走去。

叫小七的丫鬟還是不放心,回頭看了兩眼,而後硬是被綠兒拉了走。

她蹲在那裏一動不動已經很久了,沈碧昭嘆了口氣,走上前去。

「晴兒在看什麼?」沈碧昭在她對面蹲著,面前是一隻玉瓶,晶瑩剔透,有五彩的魚兒游來游去。

「昭姐姐,今兒來晚了。」她抬起眼帘,眼裏泛出了暖色,帶着稚嫩的笑,如多年前的夜晚,她拉着沈碧昭的衣袂,輕輕搖了搖,碧昭問她怎麼了,她的臉瞬間泛紅,目光從不遠處的男子那收了回來,碧昭忽的明白了,輕柔着她的腦袋,晴兒長大了啊!慕容晴的臉紅了個徹底。對於陳一航,慕容晴是喜歡的,碧昭讀懂了她的眼神,只一眼,就仿若願意與他看遍萬千星河。

「嗯,來晚了。」恍如隔世般,已然過去這麼多年了。

「昭姐姐今兒帶什麼好吃的了?」慕容晴定定的看着沈碧昭,希冀她能掏出什麼新鮮玩意。

「晴兒,昭姐姐跟你說件事。」慕容晴很少看到她這般認真,洗耳恭聽着。

「陳一航死了,他死了……一段時間了。」

這個名字好似打開了什麼開關,慕容晴從乖巧瞬間變成了恐懼,雙手抱頭,開始無休止的哭喊,這是碧昭第二次聽到這樣的聲音,第一次便是她看到重生后的她,碧昭只遠遠的站着,她沖了過來,只看了一眼便瘋狂的叫,碧昭的心瞬間沉到了底,冬日凝滯的空氣里,好像有什麼東西,碎了。那段刻入骨血的愛戀,毀了他們的一切,但是……誰又逃得開呢?

她一嘶吼便有人來哄,這次也不例外,家裏的下人,長輩與父母都擔憂的站在一旁,他們都被碧昭攔住,不允許上前。慕容家與沈家幾年前交惡,待沈碧昭重生歸來,這種狀況也沒有好轉,她費了很大的功夫,從下人到管事,一層層的收買,只為見慕容晴一面,心軟的,碧昭說幾句話,灑幾點淚,他們便讓了步,心硬的,就如慕容信,慕容晴的親生父親,碧昭只道,她可以治好晴兒的瘋,既是心病,只有她能解。慕容信在半信半疑中看着她一步步的向晴兒邁進,這次是一條迴廊的距離,下次便是相隔着一座橋,再下次呢……

慕容信的眉頭擰得老高,他杵在原地,他不知道該怎麼做。

鬼哭狼嚎了很久,久到人群中開始有人啜泣,不知又感染到了誰,哭聲越來越雜,越來越大。

慕容晴就在這一群哭聲中止住了淚,淚痕宛如掛着的柳葉,她緩緩的站了起來,面前的沈碧昭向她伸出了手,掛着溫婉的笑容,「晴兒,過去了,都過去了。」

慕容晴的淚再次滾落了下來,「昭姐姐,晴兒……晴兒真的好喜歡他,特別……特別喜歡……晴兒這輩子沒這麼喜歡一個人……」

碧昭的眼角滑落幾滴清淚,「姐姐知道,知道的。」

「我好想他,他都不來看我,我……我等了他好久。」

慕容信的喉結蠕動了一下,鼻子一酸,背過身去。

「他那個時候病了啊,他來不了啊。那姐姐現在帶你去見他,好不好?」

慕容晴思考了一會,而後重重點點頭,「好。」

碧昭牽着她的手,冰冷而顫抖,慕容晴望着周遭的一切,俄頃,「撲通」一聲跪在慕容信和楊氏的面前,慕容信剛抹掉淚花,兩人忙上前去扶,「閨女這是做什麼?」

慕容晴鄭重的說道,「爹,娘,女兒不孝,讓爹娘擔憂了。」

楊氏的淚再也忍不住,頃刻決堤。

……

……

秦羽本是奉命帶五弦回幻靈宮,但是剛出門她便後悔了,非要再去一趟鳳凰山,秦羽想着這一來回還有時間,便允了。

今天這雨,就沒停過,上次與秦羽坐船,是從鳳凰山到姑蘇去,五弦閉目養神,當真恍如隔世了。

「姑娘為何要去鳳凰山?」秦羽的語氣淡淡的,宛如溫吞水般,靜靜地看着她。

五弦別開臉,望着船外春雨如簾,聽着雨絲嵌入河裏,好似泛起一朵小小的漣漪,船頭的船夫頂着蓑衣,不時抬頭朝前看着,而後繼續搖槳。

天不好,雨滴滴答答的下了很久,他不太想接這活,但客人給出了三倍的價錢,家裏的娃兒……剛出生沒多久,娘們兒的身子也虛,今兒就早些回去吧。

「是不知道如何回答還是不願?」秦羽溫潤的聲音與這春雨融合,悅耳動聽。

「那個時候,你要去姑蘇,我也沒問。」五弦輕聲笑了笑。

秦羽微愣,半晌無言。

「秦羽,接下來的話,你聽我說完。」

「嗯。」

五弦想與這段糾葛告別,畢竟人的任性是有期限的。

五弦清了清嗓子,試圖掩蓋微啞的聲線,「我不會無限期的等你。」

雨滴落在篷頂,而後炸開,綻出如花的模樣。

「這是最後一次了。」

太多煽情的話就說不出口了,說多顯得刻意,好似逼迫他去做選擇。

「蘇芩禮成后,你我就分道揚鑣,不再見了。」

人,最難割捨的就是本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好了,說完了。」

秦羽難得的沉默不語,五弦常想,這個人的眼睛真好看,有時候能容納百川,有的時候卻不容一粒沙。無論是什麼,卻終究沒有自己。

五弦等了很久,秦羽才輕聲說了句,「對不起。」

這便是回答了,五弦坐直了身子,「這樣也挺好的。」

略帶沙啞的拖腔,五弦揩去眼角滑落的冰涼,深吸了一口氣,「這次去幻靈宮,恐凶多吉少,我可以不去嗎?」

秦羽勾起嘴角,「不會。我會護你。」

冷風倏地灌了進來,五弦露出一絲悱然的淡淡的微笑,手指朝袖口裏收了收,「你啊你,打算換給我另半顆心?」

秦羽半開玩笑卻意味深長地道,「姑娘對我真是情深意重了。」

五弦倒是再也笑不出來,眼睛不由得再次模糊了。

七里坡。

老者捧著一直緞子面木盒,從一屋跑向另一屋,待他倆在門口站定,老者的心思也還是全在木盒裏,將盒裏的藥材輕輕揀了出來,是很奇怪的一段樹枝,在上面倒了些水,枯黃的枝椏上慢慢的伸出綠芽來。

老者一喜,嘴裏念叨著「成了成了」而後終於注意到門口站着的兩人,老者擰起眉頭,疑惑的問道,「兩位是?」

「邱老,我們是來找邱子云的,他在嗎?」秦羽馬上應了聲。

邱老回頭又再次擺弄手裏的枯枝,「死了有一段時日了。」

五弦佯裝不知情,「啊,怎會?」

邱老依舊不溫不火的,「修鬼道,不是遲早的事?惡鬼反噬,沒人救得回。」

水滴落在屋外坑坑窪窪的泥地,發出「嗡嗡」的聲響。

邱老揚起那雙濁眼,「姑娘看着面生,打哪來?與小兒有何關係?」

五弦抹去濺落在臉上的雨水,躬身施禮,「子云在幻靈宮幫過我,特來感謝。」

邱老揚揚手,「邱某替小兒收下了,姑娘若沒什麼事,便離去吧!這雨,一時半會也停不了,邱某也沒空招待兩位。」

「老先生,這枯枝……」秦羽望向邱老手中,滿臉的疑惑。

說到這個,邱老的眼神明顯亮了些,語氣卻頗為平淡,「嗐,枯枝而已。」

五弦不信,但還是在秦羽眼神的示意下,離開了七里坡。果然沒多久,邱老便現了身,披着蓑衣,捧著椴木錦盒,深一腳淺一腳的踏在泥地上,急匆匆的向著山下走去。

鳳凰客棧?!

「秦公子,您來了。」小二的記憶驚人,一眼就將秦羽認了出。

秦羽編了一個理由,剛才看邱老急急忙忙,是出了什麼事了嗎?還想向他討點天心葵。

小二笑了笑表示,誰能知道,這幾日邱老一直來,就算急得話,待他完事後再要也不遲。

秦羽也笑,先讓小二準備兩間上房。

待小二下樓后,兩人如同做賊般,輕手輕腳的朝二樓的裏間走去,如果不出意外,邱老定是要找玥老闆。果不其然,屋內有了爭執聲,五弦輕輕戳開一個洞,眼珠子四下轉了轉,便鎖定了在了兩人身上。

桌上的綠葉瞬間枯萎。

「這是……又失敗了?」玥老闆一股子失望湧上心頭,手指壓了壓太陽穴。

邱老神神叨叨的,「不可能!這……不可能……」

「邱老,我看還是算了吧!」玥老闆凝望着枯枝,語調帶着悲傷。

似是想到了什麼,「血!是血!」邱老馬上打斷,從袖中掏出一把小短刀,「滴到枝上,和之前的一樣。」

玥老闆還有些發怔,邱老拽過他的手指,輕劃了一道,白皙的皮肉倏地撐開一條紅線,血線不停的滴落在枯枝上,枯枝好似被燙著了,發出「滋滋」的聲響,玥老闆不禁捂住口鼻,貌似有刺激的味道沖了出來。

詭異的事情發生了,枯木逢春,十幾朵白花陸續綻開,玥老闆的表情隨着花開慢慢從焦慮變成驚喜。

「成了成了!」邱老那個與世無爭的模樣,眼下難得多了些情緒,這是五弦覺得最奇怪的地方,到底何事能讓邱老如此喜悅?

邱老掏出帕子擦了擦刀口,「一旬即可,每日一次。」

「邱老,辛苦了。」玥老闆捧著枯枝,忙不迭的道了謝。

邱老揮了揮手,「嗐,沒花什麼力氣,用的還是你的血氣。但是說到底,小兒的過錯,邱某是該償還的。」

「今日邱某先回去了,若有問題,支會邱某一聲。」邱老一邊收起刀子,一邊拉開了門,還不忘交代兩句。

動作快到五弦還沒來得及藏好,只好搓著後腦勺,躬身施禮,秦羽本一直倚靠着,待看到邱老后,也微微欠了身。

邱老「哼」了一句,雙手背剪著,從兩人中間穿了過去,留下一片葯香。

玥老闆對於他倆的出現絲毫沒有很意外,他的心思更多的是在枯枝上,將枯枝輕放回錦盒,望着秦羽淡淡的來了句,「秦公子,什麼風把你吹來了?」

秦羽問出了五弦心裏的疑問,「玥老闆,這是在……」

玥老闆笑了聲,「告與你也無妨,我並未傷人,沒什麼不能說。」

越過秦羽,目光定在五弦身上,玥老闆戲謔道,「秦公子真有口福。」

五弦本想辯白,話到嘴又覺得十分多餘,只好憨憨笑了笑。

「兩位,進來吧!」

玥老闆年少時曾求過邱老,為他做一個伴,邱老本不同意,看他實在可憐,給他端過來一盆杜鵑,讓他用(米青)血去養著,養了一段時間后,杜鵑成了人形,與玥老闆頗為相似,玥老闆很激動,一度以為死去的胞妹復活了,胞妹早夭,知道的人並不多,這也是玥老闆去求邱老的原因。

邱子云砸掉杜鵑后,玥兒沒了依託,便直接沒了氣,什麼仵作什麼驗屍,不過都是做戲,邱子云攬下罪責,身陷囹圄。

「邱子云那是活該,我養了胞妹這麼多年,不是讓他去毀的!」

「聽說後來邱子云身死獄中?」秦羽輕抬眼帘。

玥老闆嘆了口氣,「他精修鬼道,突遭惡鬼反噬,獄卒以為他是佯裝有病,不願搭理,那日的鳳凰城,陰沉的天,到處漂浮的惡鬼,全部盤旋在大牢的頂上,后所有的惡鬼融為一體,好似從天上伸出一張大口,即將吞噬所有的活物。邱子云的手腳全部被惡鬼纏着,動彈不得,好不容易掙開束縛,他卻直直衝向大口,誓要與惡鬼共存亡,『嘭』的一聲巨響,黑色的惡氣猛地炸開,大口飛散,而邱子云,碎成了幾十塊,嘀嘀啦啦的砸向地面,離得近的便被撲了一身的血腥。

俄頃,大地清明一片,一切歸於平靜。「

「你那是衙門的說法,邪魔鬼神什麼的,到底是玄乎,平頭百姓也不易理解,那日之後,也沒人願提,很長時間內,城內都處於一種恐慌中。后衙門發出告示,大家是中了什麼幻術,慢慢的也就被人遺忘了。」

五弦嘆了口氣,也許,這樣的結果反倒是好的。

故事算是講完了,其實也不難理解,玥老闆又請邱老做了個「玥兒」,邱老不肯說,多半是因為他也習鬼道,怕讓人知道,為醫者,目前並未對他人造成傷害,但若旁人知曉,定會勾起那段讓人驚悸的往事,一時半會,又很難收場。

修行者,有的傷人傷己,有的卻治癒眾生,五弦無法判斷出誰是絕對的對錯,就比如最後一刻,邱子云以身試險,與惡鬼同歸於盡,也算是……挾了一些善了。

五弦還想在鳳凰城多待一日,秦羽願意作陪,五弦並未多做反應,雨水混著青瓦上的泥,有節奏的滑落,五弦望着春日的雨簾,輕抿了一口熱茶。

……

最近邀月和揚日打得不可開交,這非常不符合邀月的性子,歸根結底還要賴上次的婚宴,他們邀月盛裝出席,本想以此事作為跳板,拉攏其他世家與門派,誰承想,林容氏忽然出現,不準兩人結親,元夕氣得牙根都痒痒的,還想與林家好好理論理論,誰知,林容氏不知怎麼想通了,元夕與其相談甚歡,忽的下人來報,面露懼色,元夕心涼了一半,得知林子衡帶着越琴汐出逃后,猶如被雷擊般,手中的瓷杯「啪」的一聲碎了滿地。

去的時候喜笑顏開,回來的時候各個眉頭不伸,揚日明裏暗裏都在嘲笑,兩面派的邀月坐不住了,扯開笑面虎的臉皮,和揚日動了手,事情就演變成了這樣。

元珉不準辟芷去摻和他倆的事宜,嗤笑道,「莽夫與狐狸,理他作甚?」

元戟反手壓着一把長刀,滑到嘴邊的話還沒吐出,一把長劍倏地插向他的面門,元夕冷冷的看着元戟,白眼都快翻到頭頂,「師兄這套刀法,練了這麼多年,還是毫無長進,師父若泉下有知,估摸著又要氣背過去。」

元戟指着他,朝旁啐了一口清痰,「你就跟勞資的這口痰一樣,吐了便吐了,畢竟沒個吊毛用。」

這一仗,兩人打了一天一夜。最後互斷一條胳膊一條腿,這事才算翻了篇,元珉看着二人最後直接抱在一起互毆,簡直沒眼看,有辱師父的門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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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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